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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本文原刊于《新闻出版交流》（1994年第4期）。 当今手稿学术方兴未艾，但先贤于此早有探索。借助手稿触摸历史真相，经由手稿窥见名篇文心，现代文学史中这类导夫先路之作确乎不少。本公众号特开辟“旧作拂尘”专栏，发掘推送这些极有价值的旧文，以为学术史存真。 这次《人到老年》成册时，上海文艺出版社来电要我的手稿，可让我出了一身汗。因为我没有手稿。  自从这台电脑进了我的书房，两年来，我与它为伍，朝夕相伴，苦乐共享。我在它的键盘上敲来敲去，直到摸清了它的习性，建立了感情，又拿它写开了小说之后，简直就可以说是“罢”了笔。 仿佛很久很久没有用笔写字了。现在忽然要手稿！手稿者，用手拿笔写出来的字之谓也。天天玩电脑，一想起提笔,那笔似有千斤的重。然而，出书的惯例不能更改，你必须寄一页手稿去。于是，我找出被冷落了两年的钢笔，灌上只剩下小半瓶的墨水，找出了最小的稿纸，趴在高度不适宜写字的搁电脑的桌子上写了起来。一张没写完，就被我自己枪毙。字太难看，竖不像竖，横不像横，一个个的字都像没吃饱饭，一点劲儿也没有。白天没写成，晚上再来。我很喜欢晚上干活儿，没有任何干扰，可以用心来写。我很爱面子，怕印出来的字让人不齿。谁知我努力写来写去，稿纸撕了好几张，结果还是不满意。又拖了几天，直到出版社又来电催，才矮子里面拔将军，勉强选了一张寄去，终究还是不满意的。 文人不会写字了，呜呼，哀哉！ “一切过去了的都会变成亲切的怀恋。”普希金这句诗真是至理名言。想当年，在我那张已被淘汰的紫黑色的大写宇台上，铺开一尘不染的稿纸，泡上一杯茶，燃上一支烟。左手举烟，右手执笔，春蚕甩籽似的在小小的格子里播下一个个的黑字儿，是何等的兴奋。尤其是于夜时分，万籁俱寂，在烟雾飘绕之下，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伴随着我书中的人物或悲或喜或爱或恨，真让人心旷神怡。 尽管用手写字是很苦的。尤其是像我们写小说的人，动不动的一写就是几万、十几万字，还不包括你一稿、二稿、再稿，直至最后抄写清楚交稿。常常是累得腰酸背疼，颈椎骨质增生，因而我的同行常说，干我们这行，除了脑力还须要体力。这话一点不夸大。  常言道:有利必有弊。人生在世，总是鲜花伴着泪水。不可能天天让你以泪洗面，也不能好事都让你一人占着。电脑打小说、虽说使人失去了很多昔日创作的韵味与情调，尤其剥夺了我写作时抽烟的那一点享受。但凭良心说，它减轻了劳动。一只手的劳动分散到两只手的十指上。特别是在你熟悉了它之后，它变得那么轻盈听话，真是指到哪儿打到哪儿。不管你才思多么笨拙，修改得多么不堪，卷面上却总是那么干净，让你瞧着那么赏心悦目。当你终于完成了一篇，你只需塞进去一张纸，按一下“打印”的指令，自然它就会一丝不苟地代替你劳动。每到这时，我就去玩游戏机，心里想，哈，到底熬到有“人”替我抄稿子了。 我曾把《人到中年》的手稿捐献给了现代文学馆。今天，《人到老年》问世，我却没有手稿可以捐献，也许永远也不会再有手稿了。 别了，我的手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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