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pr. 24.2025  ▽ ▽ 父亲又回到了他熟悉的环境里，这算是今年我觉得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了。刚知道这件事时，我正在手机日历上翻看端午节是哪一天，一听说父亲的事，脑海里瞬间回忆起他骑着小摩托，载我去林子里采艾蒿的画面。那辆小摩托还是他朝我借钱买的呢！ 那几年我的童年都沉甸甸地落在摩托车后座上，意气风发的父亲像个英勇潇洒的骑士，载着我风驰电掣地穿越大街小巷。记忆里我总是紧紧搂着他的腰，两人都笑得很灿烂。而今那辆摩托早已不知去向，如同许多旧物一般，消尽了。 父亲是个情性中人，肝胆相照四字，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他与人相交，向来是掏心掏肺的，酒桌上三杯下肚，便要将平生抱负、胸中块垒尽数倾倒出来。这般性情，自然结交了不少朋友，却也无意中开罪了许多人。他每每为此懊恼，但懊恼过后，依旧我行我素。我常想，这大约是他骨子里的东西，如同那辆小摩托的引擎声一般，改不了的。 那辆灰黑色的小摩托，是父亲的心爱之物，他总是擦得锃亮，停在小区楼下闪耀夺目。周末时，我俩像一对情侣似的四处游荡。我坐在后座，双手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能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咸味。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父亲时不时回头喊一句“抱紧了”，我便更加用力地箍住他，仿佛这样就能永远不分开似的。  当然我们远行的交通工具不止是小摩托，小时候，父亲经常带着我坐火车出远门。记得有一次，他带我去唐山。我俩在卧铺上有说有笑的，尽管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浑浊得很，但心情却是自由自在的。父亲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两桶泡面，走向车厢末端接满了开水，我们便就着摇晃的小桌板吃起来。那泡面的味道，竟比山珍海味还要鲜美。在唐山，我俩疯狂品味海鲜，有一次在酒桌上，我不管他们推杯换盏，只一个人埋头吃飞蟹，整顿饭都没有停过嘴。一顿饭结束后，胃里还不算太饱，嘴却都嚼得麻了。 如今他回到了少年时最意气风发的地方，虽然环境还是那个最熟悉不过的环境，但是人却已非当年那些人。我偶尔看他传来的照片，见他干净的桌面便觉得有种“廉颇老矣”的悲壮。他同我们说起自己的孤独，好像征战沙场留下赫赫战功的老将，站在夕阳里，醉把金鞭高扬。 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他是最讲义气的，有时近乎固执。朋友借钱，他从不推辞；同事有难，他第一个出头。就算总是有人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他也只是忧愁一晚罢了，第二天依旧该帮人处还帮人。起初我觉得他很执拗，但现在想来，喜恶同源，这或许就是他保持内心平衡的方式——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 上一次回家时，我带着孩子翻看老照片，在一本父亲的相册里看到了那个留着八字胡的英俊少年。其中很多是他在外地出差时，于火车站拍的留念照。还有一些年轻时和同事朋友们的合影。一张张翻看，忽然发现几乎每张照片里，父亲都站在人群的边上，或是略微靠后的位置。他向来如此，不喜争抢，甘居人后。只有在我面前，他才会毫无保留地展现那个开朗豪爽的自己。  现在他每日早出晚归，似乎比从前更加忙碌。我问他工作如何，他只说“还行，有地方去挺好的”。但我知道，他还在适应，适应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时至今日，伴随我童年的小摩托，变成了一辆电动车。父亲说开车不方便，没地方停车，于是总是骑着小电动买菜办事，也许他告别了张狂的摩托年纪，也渐渐接纳了沉稳的电动生涯吧。 几天前他跟我和妈妈说起，新环境里的人都不怎么跟他说话。这让我大为气恼，因为我太知道这暗流涌动的人际关系了。我虽然气愤，但嘴上说着开解他的话，心里想着：愿这个新环境能善待我的父亲，愿他找回当年的那份快乐，哪怕只是些许。 夜深了，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我躺在床上，恍惚间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摩托引擎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那是记忆中的声音，是父亲载着我，穿过山林马路，穿过悠悠岁月的声音。 父亲啊，愿你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愿你在时代的波涛中，永远屹立为不倒的旗帜。岁月或许磨平了你的棱角，但我知道，你骨子里的那份侠义与热忱从未消失。它只是藏得更深了，像一粒火种，等待一阵合适的风，便能重新燃起明亮的火焰。 愿你仍能像当年骑上小摩托那样，迎着风，敞开怀，在这人世间继续豪迈前行。而我，永远是你后座上那个紧紧搂着你的小女孩，无论前路是平坦大道，还是崎岖小径，我们心中的那团火焰，永远热烈奔放，永远不会熄灭。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