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飞 就像定期要去超市购物一样,我隔段时间也必定要去书屋看看。常去的,是山塘街上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屋。 从清塘路行至白姆桥向南,人流如织的星桥斜对面,朝南的一家旧书屋就开在街边。没有店名,只在斑驳的玻璃门上一左一右地贴着两张白纸,繁体楷书的“书屋”二字写得横平竖直、墨迹如新。一开间门面直对北墙,东西两边各立两排落地书架,当中一张榆木长桌上各类图书堆得满满当当,宛如一座微缩的城市模型。 四十来岁的老板姓回,安徽宣城人,开书屋已有些年头了。“你这书屋不算小,怎么不起个名字呢?”听到我这么问,回老板笑道:“老街名声大,旧书屋也是文化产业。东头古戏台旁有家琴川书店,城里钮家巷还有文学山房书店,名号都响当当。我这书屋自然也得起个好名字,等想好了,做个大点的牌匾,也要像模像样地挂起来。”说这话时,脖子里挂着金项链的回老板看着蛮有底气。我时常光顾,也是存了几分好奇:不知他能为自家书屋起个怎样的好名字。 我喜欢在中午人少的时候去旧书屋。那天,见到一位戴黑边眼镜的阿爹已经先我一步站在书架前,东翻西找的,弄乱了一整个书架。回老板就问他:“找什么呢?我来帮你。”阿爹说:“也不刻意找什么,就是翻一翻。”回老板闻言笑了:“好的,您随意。”其实我也是这样,常常进书屋翻一通,一待就是一小时,近乎白看。回老板却也不生气:“看中了就买一本,不买也没事,只要书屋有人气就好。” 来的次数多了,常见到回老板在整理刚收来的旧书。他把那些书页间有批注、有折痕的书拿在手里一页页地翻看,一边摩挲书脊,一边轻拍灰尘,再在书架上寻个合适的位置,一本本塞进书群里,就算给新来的成员们安了家。 某天来了个穿黑毛衣的阿姨,从电动自行车上拎过来一捆书。回老板接过去,看了看说:“学生的教科书不能收,将来复习或许能用,卖了怪可惜的。”阿姨听了忽地变了声音:“孩子生病,不在了。”说完哭着拎着书走了。回老板当场怔住了,直怪自己怎么不会说话,平白伤了阿姨的心。 我想到家里积攒的旧书和过期杂志也有许多,就试着捆了一包拎过去。回老板看过,照例摇头:“这些书价值不高。苏州名人多,老房子多,我是想收点老物什、老古籍、老字画,或是民国时期的一些老读物。前些日子有位老教师离世,小辈送来十几包旧书,还有一些刊有重要新闻的老报纸,都相当有价值。我按市价公道收了,也算对得起那位生前爱书藏书的老教师了。” 我正听得入神,回老板话锋一转:“这些旧书你也不必带回去了,到书架上挑些中意的书,咱们以旧换旧吧。” 书架上有摞20世纪90年代出版的《苏州杂志》,其中1997年的首期恰逢创刊五十周年,陆文夫社长为杂志亲撰序言《五十而立》,冯英子等文坛宿将的庆贺文章也是墨香犹存。我抽出这册问道:“这书换给我,回老板您可吃亏了。” “吃什么亏啊,好书就应该遇到懂它的人,喜欢就拿着吧。”回老板爽快地说。 问及回老板旧书生意好不好做,可把他的话闸子打开了:“如今网上购书方便,来逛书屋的人一天也就几十个。刨去房租水电,剩下的收入也只够生活。不过,我开书屋不只是为了赚钱——我父亲是个乡村读书人,所以我从小就在书堆里打滚。现在只要白天收到了好书,晚上挑灯也要先读起来,兴起时还要记下心得笔记。我喜爱这份文化事业,当然会坚持下去。等我旧书收集到两三万册时,打算办个公益性的阅览室,请大家来喝茶读书,再邀请些作家来互动交流,也给咱老街增加些人气。” 这番话说得真好啊,教我对他刮目相看。世上的人各有活法,不必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做自己欢喜的事,就是最好的生活。我好像有点理解回老板的心意了,他在用心、用情、用意坚守自己的书屋呢。 周末一大早,老街在晨光中苏醒了。回老板乐呵呵地拉开卷帘门,端着脸盆,用扫帚细细洒扫着门前。然后他转身回到书屋门口,望着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眼中满是期待。 朝阳从星桥南面斜照过来,给旧书屋镀上一层柔黄的春光,刹那间,整个书屋仿佛都生动活泼了起来。是的,新的一天开始了,老街开始闹猛了,旧书屋也跟着闹猛了。那个常来苏州淘书的上海藏书家走过来了,两个专寻绝版书的大学生走过来了,一个白发好婆搀着背书包的小孙女也跟着小跑过来了。 “巧了,前些日子刚进了几本《少儿文艺》,八成新呢,小朋友快点来看看。”回老板冲小姑娘笑着说道,转头又对我夸起来:“她常来的,和你一样,她是我们书屋的最小的'铁粉’呢。” 被春光点亮的旧书屋,温暖、温馨、温情。此刻,每一本书都在等待着生命的重逢,每一个爱书的人也在期待着有趣的邂逅。 姑苏晚报 25.4.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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