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文人与文化 李俊邑 作为一种饮品,酒,其实与白开水或者果汁一类没什么区别。可它偏偏能晃晃悠悠地在文化的湖海中荡出一圈偌大的涟漪,形成了酒文化。我以为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与文人的结缘。正是因为文人的加入,它便有了记载,有了故事,有了斑驳陆离的光影,有了一系列要喝的理由…… ![]() ![]() ![]() 最早的时候。酒作为名贵的饮品,应该主要用于宴筵或待客的。比如,《诗经》云:“酌以大斗,以祈黄耇”。又云:“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但后来的发展,酒,好像逐渐成了文人雅士因寄所托的媒介或张狂放纵的伴侣。遥想当年,曹孟德“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说自己“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者,酒也。而诗圣杜甫在他锦官城外的茅屋中,听到大唐的官军收复了河南河北的胜利消息后,激动得老泪纵横,也是想到了酒,“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再如宋代的风流才子柳永,可怜他年轻时满腹锦绣,奈何屡试不爽,仗着自己是官宦之家,银子不缺,便镇日流连于柳巷勾栏,倚红偎翠,填词听曲,竟尔将词章别开蹊径,一时传唱无休,粉丝无数。而风月场中,酒,是必须的;他的词中,酒,也是必须的。于是我们便耳熟能详了“都门账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等等温软旖旎的千古名句。总之,自古文人多骚客,欲浇块垒唯凭酒,于是,忧也酒欢也酒思也酒别也酒,俨尔成了一种常态。而恰是这种常态,又将酒的魅力演绎得奇妙无比了。 ![]() ![]() ![]() 中国文人最尚诗意。所谓诗意,说白了就是对某事某物并不直接说破,而是通过比兴等手段,委婉曲折地道出,给人留出无尽的回味空间。古人对酒的称谓,也不愿意直来直去,自古对酒各种奇思妙想的植入,多了去了,这里聊摭几例为证。《世说新语》载:“桓公有主簿善别酒,有酒则令先尝,好者谓'青州从事’,恶者谓'平原督邮’”。“从事”、“都邮”,大小官职也。于是后人便以此作为了酒的代名词,如清钱谦益《方生行送方尔止还金陵》诗云:“冯君鉴我区区意,却寄青州从事来。”苏东坡也命名过酒。那一年安定郡王的儿子,特意将他爹用黄柑所酿的美酒“洞庭春色”拿出来为东坡祝寿。那酒端的是色香味俱佳,令东坡先生三杯过后,赞不绝口,一时兴起,操觚为诗,诗中便想为这“洞庭春色”另起别名,云:“要当立文字,未可问升斗。应呼钓诗钩,亦号扫愁帚”。钓诗钩,扫愁帚,即谓如此佳酿,一饮便令人诗性辄发,而微醺之后可一扫千古愁矣。最是诙谐的,当是出家人把酒唤作“般若汤”。般若,是释家的专有名词,梵语,是大智慧的意思。般若和酒有关系?出家人是禁酒的呀!忽然想到电影《少林寺》里面和尚喝酒吃狗肉的台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哈哈!和尚喝酒时,倘若念着佛号,心系般若,莫非真的就不是什么罪过了?也许。看来,人但凡做任何事,都是观念作怪,以前做不得的,观念一变,便可以心安理得地顺理成章了。 ![]() ![]() ![]() 每个人的酒量大小,应该是天生的,古人也是一样。三国时期的华歆,就是被管宁割席断交的那位,其实是令许多人仰慕的名士。据《三国志》记载,此人气量恢宏,而且超能喝酒,可以连饮十斗不醉。这让我油然想到时下酒场流行的说法——“酒量代表气量,酒平代表水平”。当然喝酒最有名的,非诗仙李白莫属了。他的诗与酒有联系的,太多太多了。“李白斗酒诗百篇”,如果说,他的诗很多就是用酒泡出来的,绝不为过。李白能喝多少?我们且看他自己的交代:“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这肯定是豪气干云的诗语,不能以实数计,但李白敢这样写,而且杜甫也将他列为当时的酒中八仙之一,其酒量肯定非常人可比。酒量不行的文士,也不在少数。比如白居易,他说自己“未尽一杯酒,已成三独醉”。欧阳修老爷子也不行,他在《醉翁亭记》中就坦承自己“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 ![]() ![]() ![]() 有人说文人喝酒,是为了借着酒兴文思泉涌,我想不是,起码不全是。因为微醺之际,或能为之,但醉酒之后,已然“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言语尚且不清,何况捉管行文!大多数人,自然也包括文人,饮酒的目的无论浇愁还是助兴,无非是想借此放大一下自己的感情。但也有超出这种情况,喝酒喝出独特境界和品味的,就我所知,有两个人。一个是苏东坡。苏东坡记载喝酒的诗文比比皆是,可见他之于酒,实在是喜欢极了。不过许多人也许不知道,他的酒量很小,可为什么还会那么喜欢呢?他在《书东皋子传后》中说“余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余下者。然喜人饮酒,见客举杯徐引,则余胸中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适之味,乃过于客。”原来他是乐与人之乐。孟子尝曰“独乐乐,与人乐乐”,这等境界,则东坡与亚圣,其庶几乎!另一个是刘伶。刘伶是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竹林七贤”没有一个不爱酒的,而尤以刘伶为最。为什么魏晋名士大多离不开酒?据鲁迅先生《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考释,这是因为那时谈玄论道蔚成风气,而修道者,药与酒,则是必须的。所以刘伶的醉,其醉在道,这点便是寻常人不能理解了。谓予不信,且看他著名的《酒德颂》:“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在实际生活中,他酒后的举止,也是沉浸乎道而不能出,《世说新语》云:“刘伶放达,裸形坐屋中,客有问之者,答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看看,他确实浑浑然天地与我了。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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