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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龙山记》麻革

 风云际会2009 2025-04-30

【原文】

​        游龙山记

  余生中条、王宫、五老之下,长侍先人,西观太华,迤逦东游洛,因避地家焉。如女儿、乌权、白马诸峰,固已厌登,饱经穷极幽深矣。

  革代以来,自雁门逾代岭之北,风壤陡异,多山而阻,色往往如死灰,凡草木亦无粹容。尝切慨叹南北之分,何限此一岭,地脉遽断,绝不相属如是耶?

  越既留滞居延,吾友浑源刘京叔尝以诗来,盛称其乡泉石林麓三胜。浑源实居代北,余始而疑之。虽然,吾友著书立言,蕲信于天下后世者,必非夸言之也。独恨未尝一游焉。

  今年夏,因赴试武川,归,道浑水,修谒于玉峰先生魏公。公野服萧然,见余于前轩,语未周浃,骤及是邦诸山:“若南山,若柏山,业已游矣,惟龙山为绝胜,姑缺北以须诸文士同之。子幸来,殊可喜。”乃选日为具,拉诸宾友,骑,自治城西南行十余里,抵山下。”

  山无麓,乍入谷,未有奇。沿溪曲折行数里,草木渐秀润,出辣出,崭然露芒角。水声锵然鸣两峰间,心始异之。又盘山行十许里,四山忽合,若拱而提,环而卫之者。嘉木奇卉被之,葱茜醲郁。风自木杪起,纷披震荡,山与木若相顾而坠者,使人神骇目眩。又行数里,得泉之泓澄渟溜者焉。洑出古罅,激而为迅流者焉。阴木荫其颠,幽草缭其趾。宾欲休,咸曰:“莫此地为宜”。即下马。披草踞石列坐,诸生瀹觞以进。酒数行,客有指其西大石曰:“此可识。”因命余。余乃援笔,书凡游者名氏及游之岁月而去。

  又行十许里,大抵一峰一盘、一溪一曲,山势益奇峭,树林益多,杉桧栝柏,而无他凡木也。溪花种种,金间玉错,芬香入鼻,幽远可爱,木萝松鬣,口人衣袖。又萦纡行数里,得冈之高,遽陟而上,马力殆不能胜。行茂林下,又五里,两岭若岐,中得浮屠氏之居曰大云寺。有僧数辈来迎,延入,馆于寺之东轩。林峦树石,栉比楯立,皆在几席之下。憩过午谒主僧英公,相与步西岭,过文殊岩,岩前长杉数本挺立,有磴悬焉。下瞰无底之壑,危峰怪石,山赞岏巧斗,试一临之,毛骨森竖。南望五台诸峰,若相联络无间断。西北而望,峰豁而川明,村墟井邑,隐约微茫,如弈局然。徜徉者久之。夤缘入西方丈,观故候同知运使雷君诗石及京叔诸人留题。回,乃径北岭,登萱坡龙山绝顶也,岭势峻绝,无路可跻,步草而往,深弱且滑甚,攀条扪萝,疲极乃得登。四望群木皆翠杉苍桧,凌云千尺,与山无穷,此龙山胜概之大全也。

  降,乃复坐文殊岩下,置酒小酌。日既入,轻烟浮云,与暝色会。少焉,月出寒阴,微明散布石上,松声悠翛然自万壑来。客皆悚视寂听,觉境愈清思愈远,已而相与言曰:“世其有乐乎此者与!”酒醺,谈辩蜂起,各主其家山为胜,更嘲迭难,不少屈。玉峰坐上坐,亦怡然一笑。诗所谓“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者是也。

  至二鼓,乃归,卧东轩。

  明旦复来,各有诗,识于右。午饭主僧丈室。已乃循岭而东。径甚微,木甚茂密,仅可通马列行。又五里,至玉泉寺。山势渐颇隘,树林渐稀阔,顾非龙山比。寺西峰曰望景台,险甚,主僧导客以登,历嵚崟,坐盘石,其傍诸峰罗列,或偃或立,或将仆坠,或属而合,或离而分,贾奇献异,不一状。北望川口,最宽肆。金城原野分画条列,历历可数。桑干一水,纡绕如玦,观览旷达,此玉泉胜处也。

  从此归,路险不可骑,皆步而下。重溪峻岭,愈出愈有。抵暮乃得平地,宿李氏山家。

  卧,念兹游之富,与夫昔所经见而有能寐。若太华之雄尊,五老之巧秀,女儿之婉严,乌权白马之端重,兹山固无之。至于奥密渊邃,树林荟蔚繁阜,不一览而得,则兹山亦其可少哉!人之情大抵得于此而遗于彼,用于所见而不用于所未见,此通患也。不知天壤之间,六合之内,复有几龙山也。因观山于是乎有得,徒以文狭,且游之亟,无以尽发山水之秘。异时当同二、三友,幅巾藤杖,于于而行,遇佳处辄留,更以笔札自随,随得随记,庶几兹山之仿佛云。

  己亥岁七夕后三日,王官麻革为之记。同游者(按,此下似应列同游者之人名,疑此处有脱文。)

  【译文】

  我生活在中条山王官五老峰下,从小就跟随我的先人向西观看太华山,然后沿着东面的路线游览洛阳,由于躲避战乱而在那里定居。像女几、乌权、白马等众多山峰我都已经厌倦攀登,对它们的幽深景色非常熟悉。自从革代以来,从雁门关越过代岭以北的地方,风土人情突然变得不同,多是高山阻隔,景色往往如同死灰一般,所有的草木也没有纯粹的颜色。我曾经深深地感慨南北的分界线,为何仅仅限制在这座山岭上,地脉就这样突然中断,完全不相连接。

  在那之后,我在居延停留了很久,我的朋友浑源刘京叔曾经用诗来描述他家乡的泉水、石林和山麓之美。浑源实际上位于代北,我最初对此表示怀疑。尽管如此,我的朋友著书立言,希望在天下后世得到信任,他肯定不是在夸大其词。我只是遗憾自己未曾有机会去那里一游。

  今年夏天,我因为参加武川的考试,回来的路上经过浑水,拜见了玉峰先生魏公。魏公穿着朴素的衣服,在前院接见了我。我们还没有深入交谈,他就突然提到了这个地方的各个山峰,比如南山、柏山等,他已经游览过了。只有龙山是最为美丽的,但还缺少文人的参与,如果你能来,那就太好了。于是,我们选定了一个日子,邀请了一些宾客骑马从治城西南方向出发,走了大约十里路到达山下。

  龙山没有山脚。刚刚进入山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沿着溪流曲折前行了几里,草木逐渐变得秀美滋润。山峰高耸而出,崭然露出了尖锐的边缘,水声锵然在两座山峰之间回响,我的心开始感到惊奇。

  又绕着山行进了十来里,四座山忽然合拢起来,像是拱手环抱的样子。美丽的树木和奇花异卉覆盖着它们,葱郁而浓郁。风从树梢升起,纷纷飘荡,山与树木仿佛互相注视着坠落,使人感到神魂颠倒,目眩神迷。

  又走了几里路,找到了清澈深广的泉水,从岩石缝中流出,激荡成湍急的水流。阴凉的树木遮蔽了山顶,幽暗的草丛环绕着山脚。客人们想要休息,都说:“这里最合适。”于是我们下了马,拨开草丛坐在石头上。学生们烧热酒杯献给我们,喝了几轮酒,有客人指着西方的一块大石头说:“这块石头可以用来做标记。”于是我拿起笔,写下了所有游客的名字以及游玩的时间,然后离开了。

  又行进了十来里,大约每座山峰都是一道盘旋,每一条溪流都是一道弯折,山势变得更加奇特峻峭,树木也更多,有杉树、桧树、栝树、柏树,但没有其他的普通树木。溪边的花朵五彩斑斓,金黄色间杂着白色,香气扑鼻,深远可爱。松树的针叶和藤蔓缠绕在人们的衣袖上。

  又蜿蜒行进了几里,来到了一座陡峭的山冈,爬上去时,马的力量几乎无法胜任。我们在茂密的树林下行走,又走了五里,两条山岭像是岔路口,中间有一处佛寺居住的地方,叫做大云寺,有几位僧侣前来迎接我们,邀请我们进入,安排住在寺中的东轩。山峦和树木错落有致,都坐落在我们的座位之下。

  我们休息到午后,拜见了主持僧英公,我们一起走上了西面的山岭,经过文殊岩。岩壁前面有几棵挺拔的杉树,有一个悬挂在上面的石阶,向下俯瞰无底的深渊,危峰怪石,斗智斗勇,尝试着靠近一看,毛骨悚然。向南望去,五台山的各座山峰似乎相互连结,没有任何断裂。向西北望去,山峰开阔,河流明亮,村落和城市隐约可见,就像棋局一样。

  我们在这里徘徊了很久,沿着山崖进入西方丈,观看了故侯同知运使雷君的诗石以及刘京叔等人留下的题字。返回时,我们直接走向北岭,登上萱草坡,这是龙山的最高点。岭势极为陡峭,没有道路可以上去。我们踩着草往前走,草丛深而滑,我们攀着树枝和藤蔓,疲惫不堪,终于登上了山顶。四处望去,所有的树木都是翠绿的杉树和苍劲的桧树,高达千尺,与山峦融为一体,这就是龙山最美的全貌。

  我们下山后,再次坐在文殊岩下,摆设酒席小酌。太阳落山后,轻烟浮云与暮色交融。不久,月亮出来了,寒冷的阴影微微照亮了石头。松涛声隆隆作响,从万壑传来。客人都凝视着寂静听着,感觉环境更加清新,思绪更加遥远。接着,我们相互议论说,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快乐的地方吗?酒意微醺,谈话辩论蜂拥而起,各自认为自己的家乡山景最美。如郭主太华山,刘主兹山,我认为王官五老山最好,大家你嘲我讽,争论不休,没有丝毫屈服。玉峰坐在我上方的位置,他也高兴地笑了笑,诗中所说的“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正是这样的情景。直到二鼓,我们才回到东轩睡觉。

  第二天早晨,我们又来了。每个人都把诗句刻在石头上。等到中午,我们在主持僧的房子里吃饭。之后,我们沿着山岭向东走。山路狭窄,树木茂盛密集,只能通过骑马来通行。又走了五里,来到了玉泉寺,山势逐渐变得狭窄,树木逐渐稀疏宽阔,看起来不像龙山那样。

  寺西有一座山峰叫做望景台,非常危险。主持僧引导我们攀登,历险涉难,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旁边的各种山峰排列开来,有的躺卧,有的矗立,有的将要倒塌,有的相连合并,有的分离分散,展示出各种奇异的姿态。向北望去,川口最宽广,金色的城市田野,划分得清晰有序,一一可见。桑干河一条水系,弯曲流淌,景观广阔,这里是玉泉寺最美的地方。从此处返回,山路险峻无法骑马,我们都步行下来。重叠的溪流和峻峭的山岭,越出来越奇特,直到傍晚才走到平地,住在李氏山家。

  躺在床上回想这次丰富的旅行,以及过去所经历的那些景色,使我无法入睡。如果太华山雄伟尊贵,五老山巧妙秀丽,女几山婉约严肃,乌权、白马山端正庄重,这座龙山虽然没有这些特点,但在深邃隐蔽、树木茂密、繁多的山峰不能一次看完等方面,那么这座龙山也是不可忽视的呢?

  人的感情,大抵是在这里得到满足而忽略了那里,在于看到的而不在于未看到的,这是一个普遍的问题。如今中书令湛然公记录西域的事迹,称金山的秀美,李子微给朋友的信中论述和林的胜景超过中原,他们不知道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又有多少龙山这样的地方。

  通过观察这座山,我有所收获。只是因为我的文思浅薄,而且急于游玩,无法充分揭示山水的秘密。将来应当和两三位朋友带着头巾、藜杖,悠然自得地行走,遇到好的地方就停下来。还要带上笔墨随身记录,随时获得随时记下,或许能够再现这座山的模糊景象。

  己亥年七夕后的第三天,王官麻革为此事写了这篇记述。一同游览的人,按理说,这里应该列出一起游览的人的名字,但此处好像有缺失的文字。

  【作者简介】

  麻革,生卒年不详。虞乡(今山西省永济县)。金哀宗正大年间(1224-1231)与张澄、杜仁杰等隐居内乡(今属河南)山中,教授生徒,日以著作诗文为业。人称贻溪先生。著有《贻溪集》。

  文章一开始,作者先对龙山之游了反面衬托:写自己因饱游历览而厌倦的心情,而代北山色的枯槁灰暗又助长了这样心情;再作正面蓄势:引刘京叔之诗,魏玉峰之言,说明他们对龙山的盛赞和自己将信将疑的心理,造成读者的悬念;然后才叙述龙山二日游。作者详细形象地描绘了龙山的山崖峰峦、林木花卉、涧泉溪流以及村墟井邑。随着美不胜收的佳景的不断披露,作者的心理也相应地变化:由先觉“未有奇”,到“心始异之”,到感叹“不知天壤之间,六合之内,复有几龙山也”,恨自己文思浅浃,游历仓促,“无以尽发山水之秘”。这样写法能收到情景相生、情影交融的艺术效果。结尾处作者照应开头以龙山与诺山作比较,总结归纳了龙山的特点。并发异日再游,边游边记之愿。使龙山之美景,作者之激赏更上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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