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城里的人们沉睡未醒。我和廖仲符同志 带领一个警卫排,分乘几十匹战马,从孙吴县城出发,迎 着熹微的晨光,扬鞭驰骋,赶往小兴安岭的一个边沿地点。 一九四六年的早春,东北大地乍暖还寒。此时,要在 关里,该是大地复苏,万木吐绿,迎春花盛开的季节,可在 这关外的北疆,却是另一番光景,冰封未消,残雪未尽, 春寒料峭,冷气逼人。我骑在战马上,不断扬鞭催马,急 骤的马蹄声敲打着冻得仍如坚石的大地,发出沉重而又有 节奏的声响,战马鼻息喷吐着一团团热气,疾驶如飞 …… 眼前,一座座村庄,一道道荒丘,纷纷后退。耳边风声 呼呼,直往衣服里灌。然而,我仿佛全然没觉察到这些, 只是一个心眼恨不得快点、再快点 …… 回想一个多月来,形势急剧变化,时间紧迫,有多少 工作需要我们去做呵!东北局的一位领导同志说得好,形 势逼人,时间不等人,我们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在和战争 抢时间。 三月二十七日刚刚签订的东北停战协议,时间仅仅过 了三天,三月三十一日,就被国民党反动派撕毁了,悍然 发动了向营口、本溪、四平等地大举进攻,挑起了东北内 战。 面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武装进攻,中共黑龙江省委于四 月五日向全省发出《关于目前政治形势的通知》,指出,东 北已成为中国政治形势发展的关键,内战已不可避免,黑 龙江省地处后方地位,战争胜负决定黑龙江将来的安危。 根据这一紧迫的战局,黑龙江党、政、军、民的中心任务 是:团结起来,组织起来,建设巩固的后方,支援前线, 一切为了自卫战争的胜利。 当时摆在第一位的工作,就是 尽最大的努力动员全省人民参军参战,扩充兵力,组建二 线兵团,完成前方的兵员补充。为保证扩兵任务在全省展 开,要求各县成立扩兵工作队,派专人负责新兵的扩编、 集训和输送工作。我们还下达了全省第一批扩兵三个团, 动员一万名新兵,要求在五月上旬完成的指令。 一场声势浩大的扩兵运动很快在全省轰轰烈烈地开展 起来。为加强领导,根据省委意见,省里成立了拥军扩兵 委员会,并从省委、省政府、省军区机关抽调两百多名干 部,组成工作队,分头到各县, 一面进行土改, 一面抓紧 扩兵。 刚刚获得翻身解放的黑龙江省的劳苦大众,为保卫 家乡,保卫胜利成果,踊跃报名参军,纷纷要求上前线杀 敌。不到半个月时间,全省就动员了一万一千多名青年参 军。新兵在各县集中后,经过短期的政治和军事训练,然 后开到前方补充主力部队。 在扩充兵员的同时,我就在筹划着武器装备的问题。 一天傍晚,我接到三旅旅长廖仲符同志从孙吴发来的报告, 说孙吴县当地知情人反映,日本兵撤退时,有十几门大炮压在小兴安岭边缘地带的野战堑壕里,我们可否挖出来使 用。 得知这一消息,我喜出望外,立即动身赶到了孙吴…… 一阵嘹亮的战马嘶鸣声打断了我的回想。我们已经到达日本兵残留的一个炮兵阵地上。 我在战马上欠身一看,只见紧靠小兴安岭森林边缘的 一道丘陵上, 一拉溜排列着十八个用石头垒砌而成的大炮 掩体,一尊尊大炮的炮管从掩体里斜伸出来,象巨兽伸长 了脖子。由于没人清理,掩体和炮管上面被厚厚的积雪覆 盖,有的掩体已经倒塌,石块、泥土加上冰雪,把炮身深深 埋在地下。 我和廖仲符同志纵身跳下战马,弯腰钻进几个掩体里 看了看,只见炮身、炮栓和瞄准击发装置都完好无损,有 几个掩体里还摆放着十几箱未开箱的炮弹呢! 我心里真感 到有点奇怪,日本兵撤退时,为什么把这些大炮和炮弹留在 这里呢?是时间仓促,使他们来不及拆掉和炸毁?还是小 鬼子留待日后企图东山再起?我顾不得往深里考虑这些, 立即对廖仲符说:“明天派两个连队来,带几十匹马,把这 些大炮挖出来,拉到孙吴县城去。要告诉部队,把大炮保 护好,不能损坏任何一个部件。” 廖仲符满有把握地说:“请 司令员放心,保证一个螺丝也丢不了。” 他还告诉我,据说 日本人在孙吴县东郊还留有一个弹药库,里面炮弹就有几 千发,如果能搞到手,也够我们用一阵子了。 第二天,三旅派了两个连队,把十八门大炮连同炮弹 拉回到孙吴县城。刚参军的新战士,见到马拉的大炮, 一 个个高兴的了不得,他们把炮身上的锈污擦拭得干干净净。 省军区很快给配置了拉炮的战马,缝制了炮衣,并调来了 两名炮兵参谋,组织新兵学习炮兵知识,练习操炮和射击。 一九四六年四月二十日,由美国装备和运输的国民党 军,疯狂侵占四平街,举世闻名的四平保卫战打响了。在 连续近十天的日夜激战中,国民党军遭受东北民主联军的沉重打击,被歼一万余人。 四平战斗打响后,前方战报频传。我们省军区机关和 部队的干部、战士都沉不住气了。虽然我们才结束了大规 模的艰苦的剿匪战斗,但同志们个个斗志高昂,纷纷写决 心书、请战书,要求上前方杀敌立功。我这个当司令员的, 总免不了耐心跟大家做一些思想解释工作,稳定大家的情 绪。其实,我心里也憋着一股劲,思想上早就等不急了,也要争着上前线哩! 一天,西满军区司令员黄克诚同志到北安视察工作, 我毫不隐瞒地对他说:“现在大规模剿匪战斗基本结束了, 黑龙江是后方,打仗轮不上,我这个打了二十年仗的老兵, 请组织上批准让我上前线去。” 黄克诚同志在红军时期就是我的老上级,红军打赣州 时,我们还有过那样一次“奇遇”,他十分了解我的脾气性 格。听了我的话,他笑着点点头说:“是呀,目前国民党向 东北猖狂进攻,前方天天在打仗,东北局为了扩大主力部 队,准备成立野战纵队,前方的确需要干部啊!” 我一听似乎有门,连忙接过话头说:“黑龙江省已经扩 充了三个团的兵力,我们还搞到了十八门大炮和一批炮弹, 要成立纵队,我们补充一个炮兵团没问题。” 黄克诚同志摘下眼镜擦了擦,收敛了笑容,说:“扩充 的兵员和搞到的大炮,我们要尽快输送到前方部队去。 至 于你要求上前线嘛,我不答应,还是安心在后方当你的 '兵贩子’。同志哥,你是个老红军,懂得建立后方根据地的 重要性。 红军时期,毛泽东同志领导我们创建井冈山根据 地,红军队伍才日益发展壮大。延安时期,咱们前方打仗, 后方生产,才得以立于不败之地。 当前,咱们在东北刚刚打开局面,站稳脚跟,国民党反动派又开始了大举进攻, 为了支援前方打仗,后方有多少工作需要我们去做啊! 新 政权要巩固,土改要进行,扩兵、生产、支前哪一项工作 不重要?一句话,上前方还是留后方,要服从工作需要,听 从党组织安排。” 黄克诚同志的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 的,作为一位老党员,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从此,在黑龙江省委的领导下,我安心后方工作,以主 要精力做好扩兵和支前。 从一九四六年四月至一九四八年 十一月,黑龙江省共动员和输送十七万兵源到前方。而且, 整个东北局机关和主力部队吃的粮食,有百分之三十五是 黑龙江省供给的。 黑龙江省人民节衣缩食,以最大的革命 热情和尽可能的物质力量支援前方,在自卫战争中和为争 取全国解放战争的胜利所作出的贡献是十分巨大的,将永 远载入中国革命的光辉史册! 一九四八年九月,敌我军事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人 民解放军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我东北野战军在林彪、 罗荣桓指挥下,集中了七十万人的兵力,在辽宁省西部和 沈阳、长春地区发动了辽沈战役。 十月十三日,我军首先 攻克连接东北和华北的战略要地锦州,全歼守敌,俘虏国 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范汉杰、第六兵团司令卢溶泉以 下十万余人,封闭了国民党军向关内逃窜的交通要道。锦 州的解放,迫使长春守敌之一部——国民党第六十军在军 长曾泽生率领下起义,另一部由国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 令郑洞国率领向我军投诚。 国民党第六十军起义后,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 五兵团第五十军,部队开到离长春四十里外的九台整训。 此时,经中央军委批准,东北民主联军改称为东北人民解放军兼东北军区,领导机关驻在沈阳。 十一月上旬的一天,忽然我接到东北军区的一封急电, 命我到沈阳接受新任务。我立即动身到达沈阳,东北军区 第一副政委罗荣桓和第一副司令员高岗接见了我,他们向我传达了毛泽东主席亲笔签发的手令,命我到五十军担任第一副军长,黑龙江省军区司令员,由洪学智同志接任。 对于这一工作调动,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没有半 点思想准备。倒不是我对调动有什么不同意见,也并非嫌副军长之职比我原职降了一格(那时根本不考虑官大官小), 而是对调我到一个新起义的部队里任职,有点畏难情绪, 怕那里的工作难开展。 罗荣桓同志象是看透了我的心思, 说:“曾泽生军长还不是共产党员,你到五十军实际上是党 内军长。这支起义部队刚刚改编,要把它改造成一支真正 的人民军队,还需要做大量的工作。你这次工作的调动, 东北军区没有研究,是毛主席亲自签发的命令。因此,我 们让你来,并不是想征求你的意见,是让你尽快到职。” 两位首长又分别向我介绍了五十军的一些情况。我没 有什么价钱可讲,领受了新的使命。 五天以后,我赶到长春九台,正式到五十军任职。军 政治委员徐文烈也于同日到职。 我在黑龙江省军区整整工作了三年,对黑龙江省的广 大人民群众和一起工作的战友,有着真挚深厚的感情。临走 的那天,省委、省军区的领导同志王鹤寿、范式人、陈雷、 廖仲符(廖当时已调任省军区参谋长)以及刚到职的军区司 令员洪学智同志都到车站为我送行。 我怀着依依难舍的心 情,告别了黑龙江人民,告别了朝夕相处的战友,告别了 为之奋斗了三年的地方,踏上了新的征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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