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随笔,花之语 索廷强 腐叶败木之中,有一朵黄色的小花。小花是开在一根细柔花枝上的。花枝上几乎没有叶片。花的茎干从很远的地方——差不多一米深的枯木深处艰难地冒了出来。这是一个艰难的生长,耗费了它所有的力气。它已经没有力气在花枝上长出绿叶。它只能用最后一点力气开出这一朵娇嫩的小花。 一丝阳光,透过头顶厚厚的树叶照了下来,照在这朵小花上。光线在花朵上反射出一团黄色的光晕,像是一团微小的火花,在腐叶败木中忽闪忽闪地燃烧。 我睁大眼睛,想看到另一朵和它一样的正在燃烧的花朵。我想看到更多和它一样燃烧的花朵。我察看了每一个细小的地方,我甚至拉起了一根枯藤,掀翻了一堆枯草,也没有看见另一朵小花。这里太阴暗,所有光亮鲜美的东西,都不适宜生存。 当我走出那个阴暗之地,站在阳光下。周围一片金黄。随便一簇花丛里,就有几十上百朵这种黄色的小花。它们灿烂夺目,闪亮耀眼。但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枯木里的那朵柔弱无力的小花。虽然它看起来很痛苦,像是经受了无尽的磨难,像是奄奄一息快要累死了。 一根葛藤从杂草和灌木深处伸出它毛茸茸的手臂,缠绕在一株羊奶子树。羊奶子树正在开花,细小的小黄花散发着一股奶香味。娇嫩的葛藤肯定嗅到了这股奶香,可它有点犹豫,拿不定主意,它的小手就在花朵边,有点可笑地悬在了那里。 早晨的阳光来了,葛藤晃动它毛茸茸的小手,但仍然没有下定决心握住离它最近的那团粉黄色的花束。葛藤在对这株羊奶子树诉说衷肠,在向羊奶子树开示它柔软的身段。葛藤在等待时机。也许到了晚上,这些小黄花听得累了,被葛藤的甜言蜜语灌醉了,它就可以抓住这团粉黄色的花束。 表妹发来信息,说是她家门前的杜鹃花开了,让我去拍个相片。我说,你拍个相片给我发过来嘛。 早晨去爬山,看到路边农户门前的杜鹃弄得正艳,就拍了一张照片,想着,如果表妹给我发了她家门前杜鹃花的照片,我就把这一张照片发给她。中午,表妹把她家门前杜鹃花的照片给我发了过来。她说,拍照技术不好,实际的杜鹃花比她的照片要好看很多。 我给表妹发了我拍的那张照片。我还给她发了几张我在山上拍摄的杜鹃花的照片。山上那些杜鹃花,因为今年大旱,缺少水分和营养而花形不整,颜色暗淡。 如果杜鹃花会说话,肯定已经唠唠叨叨说了几箩筐。但这些杜鹃在照片里沉默不语。如果这些杜鹃欲言又止,不想说出来,我也不会透露它们的秘密。 看到花开,就会想到那盆盛开的三角梅。那不是一盆真正的三角梅,那是一盆三角梅的照片。真正的三角梅,我从来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三角梅,就在你家的阳台上,阳光通过窗户和栅栏的空隙里照在三角梅红色的花瓣上。 我能想象你用手机拍照时的情形。你弯着腰,把镜头对准花盆,调整角度,拍照。查看拍出的照片,照片没有拍出想要的效果。你蹲了下来,重新调整角度,等待阳光,让镜头里的阳光融入三角梅的花瓣,产生迷雾一般的效果。 每次想到三角梅,就会陷入那团迷雾之中。 植物在表达自己欲望的时候非常直接。 开花,就是植物欲望的表达。在春情萌发之时,把自己柔软、鲜艳、光彩夺目的一面尽量地展现出来,并通过花瓣的形状、颜色和气味,来释放花朵夺人心魂的魅力。 三十多年前,我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在去深山的路上,突然看到了对面山崖上的一株映山红。映山红长在一面向内凹陷的绝壁中。尽管那时阳光灿烂,但绝壁却处在阴暗之中。在阴暗和光明的强烈对比中,那株在绝壁之上独自盛开的映山红,像是一团微暗的火焰,让我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三十多年后,想起那株在阴暗中独自盛开的映山红,我仍然会眼眶潮湿,不能自己。 自从种上油菜,只要在农村家里,就会经常去油菜地里看看。 苗不齐的时候补苗,有草的时候拔草。 等到油菜长得茂盛,快要开花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去油菜地里看看。 油菜花盛开的时候,我家的油菜花也开了。 在那一片花海里,我家的油菜花和周围的油菜花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每次看花的时候,总觉得自家的油菜长势更好,自家的油菜花开得更艳丽。 开春以来,几乎没有下过雨,油菜的个头只有往年的一半高,油菜花开得也没有往年繁茂,但油菜们大部分还是按时开花结籽了。结籽后的菜田,像是一块青灰色的老布,铺展在大地上。在这块老布上,有部分油菜,正在开花时,就油枯灯干,无法结籽,花朵就只好干枯在花枝上。干枯在花枝上的花朵,像是一块黄色的污渍,洗不干净。 路边的石缝里,长着一株不易发现的小苦荬。和长在肥沃土地上的小苦荬不同,这株小苦荬只长了三个瘦小的枝条。最粗大的枝条上,有三个还未绽开的花蕾和一朵正在盛开小花。另一个枝条上,只长着二个娇小的花蕾。而那个最弱小的花枝上,没有花蕾,它太细小,无法长出一朵花来。 那朵正在盛开的苦荬花,长着五个细长的黄色花瓣和花瓣中心几乎看不见的细小花蕊。花瓣虽然细长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却仍然开得光彩夺目。 突然发现,这是开春以来,我看到的最摄人心魂,最美的一朵花。 从什么时候起,“XX花节”这个词成了热词。樱桃花节,梨花节,油菜花节。在我们这里,是茱萸花节。花节就是给花过节日。和所有事情一样,说是给花过节日,花只是节日的陪衬,人才是花节的主角。 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开花的不单是那些开花的植物。 我对养花不感兴趣。想看花,就去野外。到了野外,那些野草、灌木、树、藤蔓,那些田地里的庄稼,它们大部分都会开花。它们都是带着使命开花的。 野外的花可能没有花园里的花开得整齐,没有花园里的花鲜艳好看,它们甚至开得匆忙,开得粗野,但是,它们开花结果的过程,涉及这个植物家族的兴衰,讲述着这个植物家族生命轮回的故事。 养花就像美女养颜,总有做作的成分。花园里饲养的花,再好看,也是人工干预后的好看,总有点虚假的意味。 真花有花香,假花没有。从视觉的角度看,那些灿烂的花朵,那些颜色,那些光,都是它们发射的电磁波和我们的视觉神经进行电磁作用的结果。如果排除味觉的影响,一朵真花和一朵塑料制作的假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看着手里的苹果,苹果对我说,去年春天,我曾是一朵花。我从缺失的牙齿缝隙里,掏出一块苹果碎屑,说,去年的去年的去年的去年,我也是一朵花,最少,我也像是一朵花一样。 头顶的一丛七里香开得正艳。一根七里香的藤蔓从花丛里逃了出来,它跨过树和树之间的空间,挂在一颗枣皮树上。在早晨的阳光下,空中便有了一座随风摇晃,铺着白色七里香的天桥。 抬头望着这座天桥,感觉我的身体相对于阳光中的天桥,还是过于沉重。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为了踏上天桥,要放下肩膀上的负担,要滤掉身体里那些多余的想法。但这个凡体肉胎,携带着许多无法舍弃的东西。 我只好让灵魂先行一步。 四月的大风,让熊猫大道上下了一场樱花雨。大风过后,穿着环卫服的大姐把花瓣扫成了一座座花山。在一座花山下,粉红色的花瓣里,有一只灰色的小鸟。小鸟还没有成年,就已经死了。看了一眼远处扫地的大姐,我偷偷地蹲下身子,用花瓣轻轻地盖住小鸟已经僵硬的尸体。小鸟的死和我无关,但我的动作,像是在掩盖自己的某种罪行。 一辆白色的轿车从我旁边驶过,一个老妇人拉着一个小女孩在对面的商店前玩耍。没有人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没有人发现我的奇怪行为,除过头顶上对我叽叽喳喳乱叫的几只灰鸟。 (2025年)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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