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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倩茹 我打开衣橱,想拿出夏季的衣服熨烫一下,却一眼看到了衣橱角落里那个灰色的帆布包。我下意识地打开。其实包里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仅仅是几双未绣完的鞋垫而已。大码的,中码的,小码的,静静的被冷落在这个有点发硬的帆布包里。我看到尖细的绣花针还别在鞋垫上,似乎正期待一双灵巧的手将它轻轻捏起;彩色的花线蔫蔫地耷拉着,像一枝没有生命的藤蔓;鞋垫上的那朵荷花还未绣完,花瓣刚绣了粉色的边儿,里面的花蕊正空着,像一张欲言又止的小嘴,呼唤着主人重新将它绣补完整。可我知道,期待也好,呼唤也罢,这些鞋垫已经没有了被再次绣补的机会。因为,能精心描绣它们的主人,也就是我那95岁高龄的老母亲,已经重度瘫痪,卧床不起了。想到这里,积聚成堆的痛楚从心底渐渐升起,我不能自抑。有关母亲的往事也如同这些未绣完的鞋垫,一片又一片,散落在我的眼前。那年冬天,公公因病去世,婆婆也旧病复发。刚满一岁的女儿无人照看,母亲就带着随身衣物来到我们的小家,开始了与我们朝夕相伴的日子。母亲是来帮我照看女儿的。随母亲来到我们家的,还有一个灰色的帆布包。当母亲把这个并不起眼的帆布包放在沙发上的时候,年幼的女儿以为里面有姥姥带来的糖果,便咿咿呀呀的晃着小手去抓。母亲赶紧收起包,抱着女儿,笑着说:“囡囡乖,包里面不是果果,是针线,可别扎着囡囡的小手呀,姥娘呀,明天就用这个针线给囡囡做小虎头鞋穿!”于是我就知道了,那个灰色的帆布包,是母亲的针线包。那此后的好多年,除了女儿外,陪伴母亲最多的,应该就是这个小小的灰色帆布包了。当时的我们住在镇里给安排的家属院里,一大一小两间平房。母亲初来乍到,对周边的邻居不太熟悉,加上她又裹着小脚,行动不是很方便,所以平日里除了照看女儿外,母亲很少出门。每天我和丈夫都急匆匆的上班,母亲就在家里陪伴年幼的女儿。当女儿熟睡后,母亲就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开始做起了针线活。我知道母亲的手很巧,剪纸、绣花、做衣服,样样精通。记得小时候,老家附近的几个村,家里有娶媳妇的,就会拿着红纸来我家,请母亲给他们剪窗花、剪云子(一种能贴在房屋四角类似祥云的图画)、剪双喜字;家里有刚出生婴儿的,家人也会拿着一块红布,请母亲给婴儿用手撕一件小红褂,我们当地叫迷糊褂儿;家里有婴儿要过百天的,也会拿一块画画绿绿的布料,请母亲给孩子做猫鼻子猫眼鞋......记得当时我正值不懂事儿的年纪,看到母亲每日忙里忙外不说,还要抽时间给这些认识或不是认识的人家白白做这么多杂碎的针线活儿,就总是埋怨母亲自讨苦吃;而母亲反复给我说的最多一句话是:乡里乡亲的,人家找到咱就是看得起咱,又费不了多少工夫,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现在想想这些,总觉得回忆里还依稀带着母亲的温暖气息。艳阳高照的日子,母亲就会找出一些不能穿的破旧棉布衣,撕成布片,然后用煤气炉熬一锅白面浆糊,再搬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一块案板。母亲把放凉的浆糊涂匀案板,把一块块棉布平铺在案板上,棉布上再涂一层浆糊,再铺一层棉布,如此反复几遍后,母亲就把铺了好多层棉布的案板放到阳台上凉晒,几天后,涂了浆糊的棉布层干透了,就形成了硬邦邦的袼褙(音:ge bei,我们老家的方言),这是做鞋垫最基本的材料。阴雨绵绵的日子,母亲就会把那些硬硬的袼褙根据不同的鞋码剪裁成鞋样,用一层洁白的棉布覆盖在鞋样的正面,用浆糊粘结实后,再把自己事先剪好的纸质图样粘贴在这层白布上。有时候,母亲也会用我们残余的铅笔头把图案描画在这层固定好的白布上,就形成了一双鞋垫要绣的图画雏形。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琐碎工序,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会耗费亲大量的时间。而这些时间,都是母亲趁着女儿熟睡后或者上幼儿园后,才腾出功夫来完成的。其中倾注了多少心血,也许只有母亲心里最清楚。而这些,还仅仅只是鞋垫的雏形而已,因为接下来绣花的工作,难度更大。在这个人心浮躁的快节奏时代,很少有人能坐下来耐心做手工针线活,所以在一般的商店里很难买到针头线脑等东西,特别是花线,要跑到一公里外的集市上才能买到。我是一个极没耐心的人,每当母亲让我帮她买花线的时候,我都极不耐烦,认为母亲自找苦吃。“你绣那么多鞋垫干啥,十块钱就能买好几双”,我一边埋怨着,一边利用周末时间急匆匆去集市,一次就买回好大一坨。这坨五颜六色的花线在母亲眼里,简直就是宝贝级别的存在。依旧是挤时间,不论白天还是傍晚,只要有点空闲,母亲就随手拿起那些粘好的鞋垫,一针一针地绣起来。那根细小的花针引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线,在母亲干枯瘦弱但很灵巧的手中来回穿梭、攀绕,不多久,一片浓绿的树叶,一个粉色的花瓣,一只站在枝头的小鸟,一朵含苞欲放的梅花等等,就从鞋垫上展现出来,针脚细匀,形态逼真。母亲根据鞋垫上面绣好的花样,一一给这些鞋垫提前取好了名字:这双是喜鹊闹梅,那双是牡丹花开,这双是金鱼卧莲,那双是对腚石榴,还有燕子双飞、吉祥葫芦……后来女儿上了小学,学了书法,母亲又让女儿写了“心想事成”、“ 工作顺利”等字样,母亲把这些字剪下来贴到鞋样上,也照着去绣,竟然绣出了书法的样子。当一双双精致漂亮的鞋垫从母亲手中完成的时候,连我这个一向不支持母亲做针线活的人也对母亲高超的剪花和绣花技术大为佩服。时光荏苒,一年又一年,母亲就这样绣了一双又一双精美的鞋垫。母亲把绣好的这些鞋垫按照尺码大小,精心地分好类,分别送给她一生最爱的晚辈们。孙辈们有的上班,母亲就给他们送一双“ 工作顺利”,有的打工,母亲就会送给他们一双“心想事成”“吉祥葫芦”,有的上学,母亲就给他们“喜鹊闹梅”“ 金鱼卧莲”,等等;儿女这边,母亲也会按照喜好和性格,分别送给他们寓意美好的鞋垫。特别是我和老公,母亲送的最多,比如“心想事成”、 “ 工作顺利” 之类,每次老公拿到鞋垫后都会反复欣赏,总不舍得铺在自己的鞋子里。偶尔有亲戚朋友到我家来看望母亲,看到这些漂亮的鞋垫,也总对母亲的灵巧和用心赞叹不已,走的时候,母亲也总会送给他们几双。以至于现在还有几个亲戚朋友说:自己脚下铺的鞋垫,还是当时你家老太太给绣的呢!每每听到这些,我心里就隐隐发酸。我知道再好看的鞋垫,母亲终究是拿不起来了……因为就在三年前,当时92岁高龄的老母亲患上了脑梗,导致偏瘫和失智;后来不小心又摔了一跤,就起不来床了……窗外的玉兰花开了又败,门前的小河水退了又来,时光就这样静静地流淌,可是母亲,却很难再能走出去欣赏这些美丽的景色了。我常常想:那些年,母亲是不是因为寂寞和孤独,可又爱自己孩子,她才会想起来 “针线密密缝”地绣鞋垫呢?那时的我只顾自己的忙碌,为什么就不抽出时间多陪陪母亲呢?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多想依偎在母亲身边,陪她聊天,看她绣花,听她说说她年轻时的故事啊。可是这一切,终究不会来了。而今,这些没有绣完的鞋垫就这样落寞地躺在衣橱的一角,让我如此不舍又如此心酸。它也在提醒着我:生命中那些太多的美好,都是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的。所以,我们应珍惜当下,善待眼前人,珍惜拥有健康的日子,开心过好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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