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雨雾中的腾冲

尽管细雨绵绵，人们还是争先恐后地来到这座滇西边城。青石板泛着温润的釉光，任由头花蓼在石缝里蜿蜒生长。星星点点的村落枕着雨声，任云贵高原的五月风把雾霭揉碎了洒下来。前两次来腾冲时的碧空朗日恍若前世记忆，而今晨推开宾馆的窗户，天地间只余一片水墨氤氲，像是要对昨夜的故事欲盖弥彰。

雨脚斜斜掠过叠水河畔的牌坊，檐角铜铃在潮湿里低吟。国殇墓园的松柏苍翠欲滴，凝在叶尖的雨珠坠向刻着万千姓名的碑林。七十年前的硝烟早已散作茶马古道的沉香，唯有雨滴叩击石板的声响，与当年远征军皮靴踩过青石的跫音遥遥相和。甚至远处的山峦，也似乎是千军万马的厮杀，腾起烽烟阵阵。山茶花在细雨中簌簌颤动，红得愈发浓烈，像浸透鲜血的勋章。

商铺檐下飘来饵丝的鲜香，穿蓝布衫的老者悠闲地端着铜烟锅，瞬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于是一脸满足地将半张脸从烟筒上移开，长长地舒一口气，又将半张脸贴在了烟筒上。雨雾模糊了玻璃幕墙与飞檐斗拱的边界，和顺古镇的洗衣亭畔，捶衣声与咖啡馆的爵士乐在雨帘中交织成弦。同样余音袅袅的还有各地的方言与商家的叫卖声。

热海大滚锅的蒸汽撞进冷雨，硫磺气息漫过林间栈道。乳白色的雾霭里，三角梅探出灼灼的艳红，桫椤叶掌托着银亮的水珠，想要平静都觉得道貌岸然。雨燕掠过火山石垒砌的院墙，翅尖扫掠处，竟落下颗颗晶莹。地热蒸腾的暖意穿透雨幕，硫磺泉在青石槽中汩汩流淌，恍若大地永不冷却的血脉，让人平生出诸多遐想。

暮色渐浓时，翡翠市场的霓虹在雨雾里晕染成斑斓星云。傈僳族姑娘的银饰叮当作响，衣袂掠过湿漉漉的街巷，绣花鞋踩碎满地流光。站在百年老茶馆的廊下，看雨水顺着瓦当串成珠帘，恍惚听见远征军的马蹄声与飞机的轰鸣，在雨声中渐次清明。

雨锁边城雾锁峰，

沸泉依旧暖云容。

苔侵碑字千秋泪，

梅沁硝烟二月踪。

茶马蹄沉青石路，

霓虹影幻玉雕墉。

湿红数点山茶上，

俱在潇潇青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