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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香氤氲的清晨，我踩着惊蛰时节的雨痕来到终南山麓。 青石阶上苔花初绽，晨露在松针间凝结成水晶珠链。 山风掠过千年古松，抖落细碎松香，那些金粉般的孢子在空中织就光的甬道，恍若隐者飘散的衣袂。  药童汲水的木桶在雾中摇晃，空灵的回响惊起了寒潭中的睡莲。 他赤足立在溪石上，苇草编织的衣襟沾满苍耳，眉间一点朱砂痣宛如未干的晨露。 '师父采药去了。'童音清越如磬，惊散潭中倒影的云絮。 我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紫铜药铃，忽然记起二十年前那个霜降日，也是这般雾锁重楼的光景。  那时我尚是长安城里最年轻的翰林待诏，在御药房初遇前来进献《百草集》的隐者。 他布衣芒鞋站在朱漆廊柱下，捧着半卷《黄庭经》的模样，与满室金匮玉函格格不入。 太医院的首座捧着千年人参啧啧称奇时，他却俯身拾起廊角一株车前草：'此物利水道而不伤正气，胜却金石丹砂。'  此刻山岚渐浓，童子递来竹筒盛的松露茶。 茶汤里沉浮着半透明的石斛花，苦香中泛着岩蜜的清甜。 他说师父总在春分时节攀上这鹰愁涧，采撷向阳崖壁上初萌的九死还魂草。 那些绛紫色的叶芽只在晨雾将散未散时舒展，须得用玉刀贴着岩缝轻挑，稍纵即逝的光景里，半山云雾都是草药的芬芳。  我解下背囊中的紫檀木匣，里面是当年隐者留在太医院的《神农本草经》残卷。 书页间夹着的忍冬藤早已枯黄，却仍然保持着攀援的姿势，仿佛还在追逐某个未完的梦境。 童子将木匣埋入古松虬根，腐殖土里立即窜出晶亮的菌丝，像无数细小的星子坠入苍苔。  循着采药人的足迹往云深处去，芒种时节的雨水在叶脉上敲出了宫商角徵。 腐木间忽见半枚脚印，积水中沉着零星的黄精切片。 断崖处晾晒的何首乌泛着玉石光泽，藤编筛箩里，七叶一枝花与重楼正在窃窃私语。 山风过处，送来断续的《碧涧吟》，可拨开云雾却只见到空谷幽兰，琴音原是露珠滚落青岩的声响。  白露那日，我在飞瀑后的石室遇见采药归来的童子。 他正将新采的苍术、茯苓按北斗七星排列，石臼捣药的声响与松涛此起彼伏。 月光漫过龟背竹窗棂，在他指间凝成霜色。 我们以松子对弈，他落子时总要先拈着黑曜石棋子对着星图比量。'师父说采药要应天时，下棋亦要合星象。'  棋子叩击楸枰的脆响惊醒了梁上冬眠的盲蛇，它吞吐信子丈量着月光的角度。 童子从陶罐里舀出陈年雪水烹茶，水面浮着去年冬至收藏的梅花雪。 '师父采药其实不为医病，'他忽然开口，茶烟在他睫羽间织就轻纱，'他说万物皆是药引，采药是采一段造化机缘。'  冬至前夜，大雪封山。 童子送来隐者的留书，素笺上唯有'致虚极，守静笃'六字。 站在观云台望向吞没群山的云海，我忽然明白二十年来追寻的并非某个具象之人。 那些松间问答、云中琴韵、月下棋枰，俱是大道显化的吉光片羽。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山脚下传来新笋破土的清响，漫山松香忽然汹涌如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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