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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庞大的女仆群体负责着主子的日常生活，可以分为两类，成年的婆子媳妇和未成年的丫头。女仆世界的等级结构是封建等级制度的体现形式之一。统治者为了维护等级秩序的稳定，对奴仆进行精神奴役，灌输“贵贱、尊卑、主仆”的名分观念，使残酷的等级制度披上了伦理的外衣。“君臣之分、贵贱之分、父子之分、夫妇之分、尊卑之分、主仆之分等一系列名分关系，决定了等级体系的大框架”①。这种长幼尊卑的等级制度通过经济、政治、伦理手段固定下来，造成了奴仆群体“尚财”“尚权”“尚体面”的思维特征与行为方式。 成年婆子媳妇分为七个等级： 第一层级是老一代奴仆，如赖嬷嬷。经济上，“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指少奶奶们）多”（贾母语）。政治上，赖嬷嬷的儿子媳妇成了贾府家政事务的总负责人，孙子赖尚荣被“放出”成为平民，甚至做了官。伦理上，贾府风俗，年高服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赖嬷嬷等老一代奴仆可以享受“赐座”的待遇。她们是女仆的最高等级，凑份子给凤姐过生日时和少奶奶们是一例。凤姐等年轻主子要站起来让座。平儿等大丫头要亲自倒茶。赖嬷嬷的“老封君”（贾母语）地位典型地体现了礼仪外衣下的等级制度实质。 第二层级是上层管家娘子，如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大管家娘子“总理家事”，参与重大家政方针政策的决策与执行，管理底层奴仆，负责底层奴仆的人事调动。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嘴很不好”，管家林之孝家的就回明主子，直接将其逐出了园子。小厨房头领柳家媳妇遭官司，林之孝家的就将给自己送礼的园南角子上夜的秦显家的提拔了上来，将柳家的的女儿五儿关押了起来，终致五儿羞愤而死。她们保养维护着等级结构的肌体，对试图破坏等级秩序的奴仆进行打击清理。 第三层级是嬷嬷，分为两类，奶母，如李嬷嬷、赵嬷嬷；教引嬷嬷，如宋嬷嬷。她们负责主子的养育与教育，地位比较高，但是没有实际权力，并不管理人事。贾琏的乳母赵嬷嬷去求贾琏和凤姐办事，贾琏凤姐“忙让吃酒”，并亲自“向桌上捡两盘肴馔与他自吃”；宝玉过生日，到过所长之房之后，又“复出二门，至李赵张王四个奶妈家让了一回”，可见奶母们得到了主子尊重。她们企图从等级秩序中得到长久利益，往往又为老不尊。 第四层级是陪房，如周瑞家的。陪房是古代女子出嫁时的陪嫁奴仆。她们虽然没有大管家娘子的权力，但是作为女主人的亲信执行贯彻女主人和家庭的重要决定，充当女主人的耳目和智囊，为女主人谋取个人私利，往往仗势欺人、自我膨胀。由于本身的特殊地位，她们更看重的是“体面”。周瑞家的正是想在刘姥姥面前显自己“体面”而带这个“可见可不见”的“穷亲戚”进入贾府。她们从等级秩序中得到空虚的“体面”，从主子们的夸奖中得到心理安慰。 第五层级是中层管家奶奶，如吴新登家的。她们没有嬷嬷和陪房的特殊身份，负责日常家政事务的管理和执行，是大管家娘子和底层婆子间的枢纽，同时，又是下层奴仆的风向标。她们争的是钱财，保的是权力，求的是体面。一方面人情练达、办事干练，一方面又欺压丫鬟，对主子使刁发横，常常欺上瞒下。第五十五回，李纨、探春、宝钗代管家政，吴新登家的试李纨、探春有何主见，故意不出主意，而众婆子更是观望，“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伏，出二门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取笑”。及至探春妥善处理后，众婆子媳妇议论，“连吴大娘才讨了没意思，咱们又是什么有脸的”，方畏服。 第六层级是下层管事头目，如大观园改革之后分管各处的小头目。她们都是经过基层训练，主子们“素日冷眼看中的”，善于经营具体事务。她们没有经济、政治、伦理特权，往往心理失衡，过分“尚权”“尚财”，鸡争鸭夺，抓住一切机会向同类和更下等的奴婢们发难，体现了人性的阴暗面。 第七层级是杂使婆子。她们做的是最粗重的工作，处在最底层。她们受着最沉重的压迫，也是最无力反抗的群体。摆在她们面前最现实的就是物质利益，为了争夺利益而互相碾压。她们的命运掌握在管家奶奶和大管家娘子的手里，甚至有体面的大丫头也动辄对她们打骂。她们很难接近主子。一次，后门上值日的婆子带进大夫给晴雯看病，却只能“站在外头台矶上”汇报情况。她们没有“特殊待遇”，也没有“体面”可言，得不到尊重，只有通过“出二门编出许多笑话”的方式来发出自己的声音，体现了奴仆群体卑琐的精神风貌。
管家娘子、嬷嬷、陪房处在成年婆子媳妇群体等级结构的上层，她们自觉地维护等级制度，竭诚为主子尽忠尽责；杂使婆子处在下层，长期受到等级大山的压迫，往往麻木不仁、助纣为虐，甚至互相迫害，以求心理平衡。整体看来，成年婆子媳妇群体乌烟瘴气，充满了腐朽愚昧，刁恶卑琐，作者对其呈批判态度。成年婆子媳妇群体是贾宝玉思考女性世界的重要窗口，其人生悲剧“不仅是因为群芳一个个风流云散，而且还因为群芳一个个变质，成了'鱼眼睛’”。② 与成年婆子媳妇对立的是青少年丫头，成年婆子媳妇是“鱼眼睛”，青少年丫头是“宝珠”，一个代表腐朽麻木，代表丑恶，一个代表青春活力，代表美善。“统治者常把她们看成'调唆’'鼓捣’兴风作浪的'狐狸精’，而那些依仗主子势力的奴才们把她们看做可恨又不敢惹的'副小姐’”③。成年婆子媳妇秉承着主子的旨意，化身成封建礼教的工具，成了青春女子悲剧的执行人。 青少年丫头分为六个等级： 第一层级是通房丫头，如平儿。通房丫头是未正名的妾，身份地位特殊。贾琏的二房尤二姐认为平儿和她“是一样的人”，凤姐却说“她原是咱们的丫头”。她们和妾——“半个主子”只有名分上的区别，没有实质上的区别。 第二层级是一等大丫头，如袭人。这类大丫头往往是是各房的负责人，负责主子的衣食住行，地位较高。袭人是怡红院的“总理大臣”，有调动各丫头的权力，大到公子哥的衣食住行，小到怡红院日常事务的打理，无不面面俱到。由于大丫头“半主半奴”的特殊地位，一方面服侍主子，一方面又管理小丫头，使“她们对自己'亲侍’主子的职责有一种荣耀的心理，一方面可以对小丫环颐指气使，一方面又不能让其他等级的丫环来分享”④,对上阿谀奉承，对下打压震慑。 第三层级是二等大丫头，如晴雯。她们具体照顾公子哥的日常起居，垄断内室，是公子哥接触其他女奴的一层屏障。大丫头晴雯可以打骂小丫头坠儿，并命人将她撵出去。贾宝玉过生日，群芳开夜宴，小丫头去请，“果然宝钗说夜深了，黛玉说身上不好”，还是晴雯，袭人亲自去，方请来。可见晴雯、袭人的地位非同一般。 第四层级是小丫头，如坠儿。小丫头们日常待唤，负责传人带物。小丫头坠儿带入贾芸，传递信物，成就一番姻缘。 第五层级是粗使丫头，如小红。这类丫头负责打扫院子、挑水抬物等体力劳动，做最累的活计，却享有最差的待遇，处于底层，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主子，受到上层丫头的压迫。小红偶然进入内室给宝玉倒茶，宝玉竟然不识，并受到二等大丫头们的责骂，可见底层奴仆粗使丫头的活动空间受限。 第六层级是戏子，如芳官。 夏婆子怂恿赵姨娘大闹怡红院“乘着这几个小粉头儿恰不是正头货，得罪了她们也是有限的”，认为小戏子如同娼妓，比正头货即其他丫头等级低。赵姨娘骂小戏子芳官“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可见，“半个主子”赵姨娘此时以主子自居，她的看法具有代表性，戏子的地位最低。但是芳官并不把她当做主子，“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直接揭露了赵姨娘的实际地位，并不是主子，还是奴才。 注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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