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我拖着六十八岁的老骨头,站在镜子前面收拾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格外在意自己的形象——理顺花白的头发,抹上一点润唇膏,甚至喷了几滴老李留下的古龙水。门铃声打断了我的动作,我慌忙看表,才七点四十,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老赵,早饭带来了没?"我打开门,看到他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额头上还有汗珠。 "带了带了,今儿做了你爱吃的鸡丝面。"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走得急,忘带帽子了,这日头晒得我。" ![]() 我从门边的衣帽架上摘下一顶鸭舌帽递给他,是去年他过生日时我送的。他接过去,自然地戴在头上,像是做了无数次的动作。 儿子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 "妈,我来送药......"话没说完,看到厨房里忙活的老赵,他的表情僵住了。 老赵察觉气氛不对,放下手里的活,尴尬地朝儿子点点头:"小周,上班啊。" "嗯。"儿子冷淡地应了声,将药袋放在桌上,转身就走,留下沉重的关门声。 这就是我和老赵"搭伙过日子"的第三个月。老伴走了五年,而他丧妻已有三年。我们不住在一起,但每天轮流在对方家做饭,偶尔结伴去公园遛弯,看看画展,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却充实。 这些,我的儿女们很难理解。 五年前,老李心梗走了,走得突然。那天早上他还在院子里练太极,中午吃饭时,筷子一歪,人就没了。 我恍恍惚惚办完丧事,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多余的人"。 儿子一家住城东,常常周末才来看我一次。女儿嫁去了外地,一年回来不过那么几天。偌大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 整整两年,我活在回忆里,什么都不想做。老伴的衣服我舍不得收,他用过的茶杯我天天擦。邻居们劝我出去走走,我却连门都懒得开。 第三年春天,楼下跳广场舞的阿姐硬拉我下楼:"人哪能这么活着,老李泉下有知,看你这样也会难过的。" 我勉强跟着跳了几次,却总觉得无所适从。直到有一天,我在公园的棋牌室门口站定,看着里面热火朝天的场景,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老赵。他正和几个老头下象棋,眉头紧锁,一副认真模样。我在旁边看了一会,不自觉地出声:"车走过去不就赢了吗?" 他抬头看我,愣了一下,然后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您这么一说,我可不好意思赢了。" 就这样,我们熟络起来。起初只是公园里碰面聊几句,后来发现老赵家就在我家小区对面。有一回聊天得知他也是丧偶的独居老人,我心里莫名亲近了几分。 第一次请他来家里吃饭,是他帮我修好了坏了好几年的阳台门。我煮了一桌老李生前爱吃的菜,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还会为别人的满足而高兴。 两个月后,我们商量着"搭伙过日子"。 不是同居,更不是再婚。只是两个孤独的老人,找到了互相照应的方式。他会修东西,我会做饭;他耳朵不好使,我眼睛有老花;他喜欢早起,我习惯晚睡。就这样互相填补着对方的缺口,日子竟然有了新的味道。 可儿女们不这么想。 "妈,你这是想干嘛?"儿子一脸严肃地问我,"爸走才几年啊,你就..." "我跟老赵什么都没有,就是做个伴。"我辩解道。 "那也不行!你知不知道外面人怎么说?说我妈改嫁了!" 女儿倒是委婉些:"妈,您年纪大了,万一上当受骗怎么办?再说,这样对爸的记忆也不尊重啊。" 我沉默了。老伴的照片依然摆在床头,我每天都会跟他说说话。我没有忘记他,只是学会了继续生活。 老赵也遭遇了类似的抵制。他儿子甚至扬言要断绝关系:"爸,你要是敢跟那女人在一起,以后别说有我这个儿子!" 我们都是普通人,舍不得和儿女闹翻。但同时,我们也无法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晚年温暖。 矛盾之中,老赵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我们依然每天见面,但谁也不去谁家过夜,节假日回各自家里陪儿女。平时他来我家,或我去他家,只在白天。 就这样,我们在夹缝中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昨天,是老伴的忌日。我和老赵一起去了墓地。我看着墓碑上老李的照片,心里默默地说:"老头子,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你走了,可我还得活下去。老赵对我挺好,你在那边,也别太挂念我。" 回来的路上,老赵突然牵起我的手。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做。我没挣脱,任由那只粗糙温暖的手包裹着我的。 路过一家照相馆,老赵停下脚步:"咱俩拍张合影吧。" 我愣了一下:"干啥拍照啊?" "留个纪念。"他认真地说,"我这辈子没想到会再遇见一个能说话的人。这福气,得记录下来。" 阳光下,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一起,笑得像孩子一样单纯。 七十岁前的最后一程,我们决定不再孤独地走完。爱情也好,友情也罢,或者只是"搭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暮年的天空因为有了对方,而格外晴朗。 这样的幸福,虽然来得迟,但总算没有错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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