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安十三年的月光格外清冷，濡湿了赤壁江面。我独坐中军帐前，指尖摩挲着酒爵上的饕餮纹。案头竹简堆得摇摇欲坠，最上层的帛书还沾着许昌的槐花香——那是荀彧第七次劝我暂缓南征。 "丞相，程昱到了。"亲兵挑开帐帘时，夜风裹着江水腥气涌进来。我望着阶下风尘仆仆的老者，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见他的那个黄昏。那时他裹着破旧葛衣在城门口卖卦，却在沙盘上画出我心中所想的三分天下。 程昱解下佩剑跪呈，满头霜雪映着帐中烛火："江东多瘴疠，老臣特来为丞相试药。"我扶起他嶙峋的手臂，发现他腰间仍系着当年我赠的玉带钩，蒙尘的翡翠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酒液在青铜爵中晃出涟漪，倒映着郭嘉空置的席位。去年此时，那个总披着鹤氅的颀长身影还在与我推演沙盘，咳嗽声混着棋子落枰的脆响。此刻案头青瓷瓶里插着新采的野菊，花瓣上凝着露水，像极了奉孝临终时额角的冷汗。 "取我焦尾琴来。"指尖扫过琴弦的刹那，江对岸忽然飘来吴地渔歌。十五年前在官渡，正是这样的月夜，许攸提着袁绍的密信踏月而来。他靴底的黄河泥印在青石板上，成了我案头地图最鲜活的注脚。 亲兵呈上孙权书信时，我正往程昱杯中斟第三回酒。素绢上"足下不死，孤不得安"八字龙飞凤舞，倒教我想起刘备逃窜时落下的草鞋。帐外战马嘶鸣撕破寂静，值夜的谋士们还在争论火攻之计，却不知我在等江东那只箭。 "丞相请看！"程昱忽然指向江面。浓雾中有白虹贯月，恰如当年在洛阳太学初见蔡邕时，他挥毫写就的飞白书。那时我不过是个斗鸡走马的纨绔，却在他苍老的瞳孔里，望见了华夏破碎的山河。 卯时梆子响起时，我解下大氅覆在伏案酣睡的程昱肩头。案头烛泪已积成赤蛇，蜿蜒爬过摊开的《孙子兵法》。江风送来晨雾中的鹿鸣，恍惚又是少年时策马过嵩山，满山枫叶红得像要烧穿九重天。 亲兵捧着铜盆候在帐外，水面漂浮的野菊瓣打着旋儿。我掬起一捧冷水敷面，忽然听见艨艟破浪的声响——该是子孝的船队又来请战了。指尖残留的杜康酒香混着江水腥咸，竟酿出几分青梅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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