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的春天总是裹着沙尘来。
土坯房的窗棂吱呀作响,粉笔灰和风沙在阳光里跳着踢踏舞。
讲台上那方磨得发亮的木纹里,嵌着我二十二岁的倒影。
那时的火炉总也烧不旺。
王二小抄着袖筒打瞌睡,鼻尖沾着煤灰。
我蹲下身往炉膛里塞玉米芯,火舌突然窜起,惊得他跳起来,怀里掉出半块冻硬的莜面窝窝。
后来这个总把作业本糊满煤印的男孩,成了省城最年轻的锅炉工程师。
去年他来接我去参观新建的热电厂,控制室的电子屏亮如星海,他指着其中一点:"老师您看,这就是咱们学校那片学区。"
杏花被风揉碎的日子,我教他们念"好雨知时节"。
玻璃早让冰雹砸成了蛛网,雨丝漏进来,在生锈的铁皮铅笔盒上敲出清亮的韵脚。
李秀娥总把"润物细无声"念错,急得直咬辫梢。
如今她站在市重点中学的讲台上,教孩子们用方言读杜甫,说这才是"带着地气的平仄"。
最难忘冬至那天的晨读。
推开门,讲台堆满冒热气的莜面饺子,窗台排着七八个裹棉絮的搪瓷缸。
张小虎的铝饭盒底下压着纸条:"老师,额长大要当县长,给学校盖楼房。"
三十年后的同学会上,他果真开着公务车来,后座塞满给母校的图书。
酒过三巡,忽然掏出当年的纸条,黑红脸膛泛起少年般的羞赧。
风掠过沙棘林,细碎的橙红果实在暮色中摇晃。
我常常站在校门口的老杨树下,看那些曾经在作文本上歪歪扭扭写"飞出山窝窝"的雏鸟,有的成了手术刀般精准的外科大夫,有的在图纸上勾勒长虹般的桥梁。
而他们寄来的贺卡里,总附着一枝沙棘——这倔强的植物把根扎在苦寒之地,却酿出比蜂蜜还稠的甜。
那些年,我们青春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