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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追思怀念我的父亲

 富平人原创馆 2025-05-06 发布于陕西

追思怀念我的父亲

文/刘春涌

我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64年了。他是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时到陕北去背粮,回来后得了急性黄疸肝炎,亲人们当即用架子车拉着他到县医院急救,但没有过3天(即1961年农历五月十二日)父亲就去世了。父亲去世时仅52岁,去世前我大哥请县照像馆的人来,在县医院病床上给他照了一张遗像。这是父亲给我们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照片中他目光呆滞,枯骨如柴,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从此,我失去了一位好父亲,失去了疼我爱我的慈祥和蔼的父亲,令我悲痛欲绝。

我一直有心想为父亲写一篇文章,以怀念、回忆、追思、悼念我的父亲,但因父亲是一位全才式的人物,令我迟迟动不了笔。而今春大哥给我一次长途电话,说:你的文笔好,给父亲留下你的文字吧!于是我便动起笔来,为我的父亲留下一段文迹,也算他在天之灵也应有所慰藉了。

我的父亲刘尚勤,1910年出生,在家里排行老五,他上4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他是我爷爷和我婆最小的男孩子。他一生没有读过书,但他的悟性很高,是农村一个全能“老把式”“多面手”,除了不会生孩子外,农村的十八般武艺”好像没有他不会的农活不仅会干,而且样样精通,是个大拿家艺术家。除摇耧播种耙地麦扬场入库外,他匠石匠木匠画匠泥水匠表糊匠大厨师……,他会打铁制作各种农用铁器以及各种玩具。他会石刻石雕石镂,农闲时拿起他的锤子和錾子,便錾起石头活来,不几日,那些石块在他手里就变成了一件件墨玉艺术品。他会锯木、刨木、掏卯截隼,做的凳子、桌子、箱子和木桶,在他去世后我们用了许多年。他会盖房子,从打胡基做起,尽而会做檩做椽做梁筑墙基沏墙垒墙抹墙上梁上檩定椽铺砖抹泥上瓦的全套工序。听说1958年在我婆主持下,与大伯、二伯分家时,我们家与我四伯父一家人生活在一个院子里,除了前面楼房是清朝中期遗留下来的外,其余8间萨子房就是他一手在众人的帮助下盖成的。他会捏小泥人,捏成的小泥人晾干后,就可以当乐器吹奏了,会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与埙差不多,记得父亲给我做了六七个那玩儿,伴我度过了幼年时光。小时候我也见过有的老汉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小泥人的,邻居家的父母会花上35毛钱给自家的孩子买上几个,供孩子们玩。他还会糊顶蓬炒菜做饭织布纺线纳鞋底纳袜子做衣服补衣服绘画剪纸修庙像……等等,真可谓无所不能。他的名气可大了,方圆数十里的人见了他均称呼他“刘师傅”。我们村的婆娘们没有不羡慕和嫉妒我母亲的,说她找了个“好婆家”“好男人”。

记得老人说,我们堡子东南侧的土地庙、菩萨庙,在一九四几年维修时,庙里的土地爷、泥菩萨、四大金刚、童男童女像及壁画都是我父亲指导修缮上彩。我小时候曾多次随大人去菩萨庙里看,那菩萨形态可掬,招人喜爱且敬仰,那些两侧墙上的壁画栩栩如生,煯煯生辉,似乎像“活”的一样,而且具有神话感。记得菩萨庙门时常锁着,在开春时,可能是三月三,村里要组织拜菩萨的仪式,乐队吹着喇叭,大人们走在前面,依次进香上供品,出来后大人们肃穆站立在菩萨庙门前,我们小孩子站在大人们后面,进行三叩九拜,以祈求全村人平安与幸福,以祈求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我的父亲是个老好人,待人诚实热情。据说解放初期,大概是“三反五反”运动时期,乡上让他当我们村的村长,结果他干了不到半年就不干了,原因是他“阶级立场”不强,没有“对敌斗争”观念,对批斗地主下不了手。说实在的,我们那里的地主也都是劳动人民,只不过地主家的地多一些,在农忙时会请几个“短工”帮忙而已。那时如果父亲干得好,我们就有可能成为“革命干部”的子女了。结果活生生的就是一群“贫下中农”子弟,没有沾上“革命干部”的光。我也随了父亲的基因和性格,一辈子没有当过拿实权的“官”,而仅仅当了些为大家服务的闲官,譬如书记、班长、楼长等。

我家卧屋的顶蓬是我父亲亲自动手用彩花纸糊的,中间开着一个天窗,房顶上安有一块平面玻璃,向下呈方形畅开的大喇叭可使白天光线照亮房间,且四角还有他剪出4个大的黑色蝙蝠寓意福气满满门背后的横额也用花纸糊着,两端装饰有小蝙蝠

父亲一生总是忙忙碌碌,从来没有见他闲过。农忙时他在地里干活,家闲时他修农用工具和自己善长喜欢的事,并代母亲做一些“女红”,我曾看到过父亲摇耧、撒麦、碾麦、扬场、剪纸、纺线、织布、纳鞋底、打铁、刨木头的模样,是那么娴熟且干练,至今他的身影还在我心房萦绕。父亲做事认真,但他从不批评和教训人,就是耐心地手把手教你。他还不时帮助左邻右舍以及邻近村庄的人们,解决他们处理不了的问题。我的母亲与我四妈及姐姐们只负责做好一大家子人的饭就好了。我感觉我的母亲是幸福的,且深爱我父亲的。父亲去世后,她总是眼里衔着泪花,并带领我们5个子女都走上了正道,度过了那异常艰辛的苦难岁月。

其实,小时候的我,也是十分幸福的。父亲从外面回来,第一要事就是抱抱我,我感到在父亲的怀里是那么的温暖和安全。有时我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好像坐在一座大山之上。时常,父亲去外面做饭时,总是带着我,我屁颠屁颠的跟在父亲后面,我走累了,父亲就背起我。父亲背累了,会放下我歇息一会,再背着我走。父亲的朋友很多,似乎无论到了哪里,好像村子里都认识他,俨然一个熟人或朋友一样。我小时候随父亲拜的“干大”不少,差不多有20多位。我在别人家自由自在的玩,或与主家孩子一块玩,从不打扰父亲。当然父亲忙碌起来时也顾不上我。可以这么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虽有点“蹭饭”的嫌疑,但一个小孩子又能吃多少呢,况且我从小饭量也不大。

每逢我们方圆数十里的村子有红白之事,主家一定会首先想到我的父亲,请我父亲去做“大。我的父亲便会带着我和他做菜做饭的家伙,直奔主家。父亲会根据主家的经济情况以及亲戚们的多少进行谋划,精打细算,确定菜、肉的多少。他写的菜单,只有他自己看得懂,因为不少字他会用图画替代。菜单确定好了,他会亲自与主家一块去买菜买肉以及过事所需要用的物品。待肉菜和物品买回来后,他就忙碌起来了。除洗菜、摘菜、捡菜一些低级活由主人家的妇女们干外,切肉切菜炖肉蒸肉炒菜全是父亲干,有几个帮忙和拉风匣的就行了。他切菜的速度奇快,且干净利索,从不拖泥带水。父亲做的肘子、片子、溜豆腐、炒鸡蛋、炸丸子等,是父亲的拿手菜,总是香气弥漫,可口怡人。他的十二、十六盘的“流水席”总是让主家的亲戚们和邻居们津津乐道,连连称赞。吃到最后,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和浪费的。我们一般会在主家呆三天,就把事过完了。而较富裕的人家会呆上四五天,宴席结束后,我的父亲还会为主家请上的戏班子开唱起来,只听得梆子恍、恍和二胡悠扬的前奏声响起,接着就是秦腔、眉户、碗碗腔、关中道情开始了。秦腔给人以雄浑奔放凄凉悲怆的感受,而眉户、关中道情、碗碗腔悠扬而尖长。喧荒时,主家亲戚和村子里的老人妇女带着孩子围在戏班子旁边,或坐或蹲或站,听得津津有味。我的父亲在那里前后照应着,有时会上去唱上那么一小段秦腔。一般剧目由主家与我父亲商量确定,红事(即喜事)多以欢快喜庆的剧目为主,白事(丧事)则以悲哀怆凉的剧目为主。一般喧荒多为六七个节目就结束了,大概在晚上10 点钟左右,毕后,父亲便会带着我无论多远也步行回家,有一次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因为时间太长了,我已经不记得当时他们到底唱了些啥。有时,这家的事还没有完,下一家又来人请父亲了,故而让父亲忙得不亦乐乎。

我们堡子北街代京家向南临街面大墙上的硕大壁画是我父亲在大跃进时代画上去的,为白底,以黑色线条出,天马长有两只大大的翅膀,马头昂首向西向上,精气神十足;马嘴半张,似咆哮嘶鸣;马尾向东向下,飘逸洒脱,跃跃欲飞翱翔,寓意着祖国的迅猛飞速发展。直到“文革”后期,张画才被“农业学大寨”的壁画覆盖。

每到春节来临,父亲除了购买年货外,还会自己用红纸(或黑纸)剪窗花。他不仅自己剪,而且还会教我的姐姐和堂姐们一块剪。父亲剪的“窗花”都是他自己独创的,他创作的窗花和鞋垫花样多达数百种式样,有花草的,有故事的,均栩栩如生,十分美观且好看。待父亲将“窗花”剪好后,我与哥哥姐姐们便负责贴。陕西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窗子多为上下结构的木质方格窗子,大多是用半透明的粉连纸糊的。我家的窗子中间一个格子大,装有玻璃,其余的小方格子均为粉连纸糊的。春节到来,一般家里都会换上新剪的“窗花”,并在大门和房门上贴上买来的年画,以便增添春节的喜庆气氛,而我家当时就用父亲大红剪纸以装饰门面。坐在或躺在坑上,看到各具特色和富有寓意的“窗花”丽影,不由得使我想入非非,希冀着美好幸福的共产主义早日到来,以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虽说当年大家都很穷,但春节还是会给萧瑟的冬季和偏僻的农村带来喜悦吉祥的心情。我们小孩子则期盼着穿上洋洋的新衣服,打灯笼,放鞭炮,吃那些平日里吃不到的美味佳肴和甜香点心了。

记得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他个高,总是那么慈祥和蔼可亲。他性格温和,从未见他发过脾气。他话语不多却暖人心房。父亲不仅爱我,而且还十分疼我,因为我是他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唯一“宝贝”心肝。父亲曾在我幼儿时,给我做了一个木车车,我小时候拉着木车车便在街道里装土玩。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冬天,尤其是三九严冬奇冷,而不像现在的冬季暖和多了。为了防止我的脸和耳朵冻伤,父亲还给我做了一个虎头帽,虎头帽宽大暖和,深藏着父亲对我的爱意。戴着虎头帽,不仅暖了我的头,保护了我的脸、鼻子和耳朵,而且也暖了我的心。稍大些,父亲还给我打了一个铁环。铁环是父亲用捡来若干粗铁丝拧把打制而成的,浑圆而不扎手,用铁勾滚起来,会发出“嗞嗞嗞”的响声。别人家的孩子一看到我父亲给我打的铁环,便嚷嚷着向他们的父母要。其他父母便来求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从没有推诿,就叫他们拿来无用的铁物件,便给他们打了起来,当时打了至少有七八个。有了铁环,我们小朋友便会相约依次排队在街道上滚起铁环来,那滚铁环独有的“嗞嗞嗞”声音便会响彻整个村庄。

最令我记忆犹新的是,父亲给我小时候做的两个走马灯,一个是水平转动的,一个垂直转动的。“走马灯”分内外两层,在里面的蜡烛燃烧起来后,可使里面的风轮转动起来,而转动的风轮带着画有不同姿态的马便会旋转起来,在外面外壳用透明纸做成的窗口可以看到也在行走或飞奔的模样,故而称其为“走马灯”。每当大年三十的晚上,夜幕降临,大街上敲着锣,喊起:孩子们,挑灯游行开始了!孩子们迅速打着灯笼从各自家出来,我也打起我的,依次加入到游行的队伍中,开始游行起来。在一个敲着锣打着手电筒的大人带领下,我们要游行北堡子、南堡子的4条街道,完后才能算游行结束。游行队伍中,我的“走马灯”虽是白色,但却十分抢眼,其他孩子打着的红色、黄色、蓝色的各色圆球状、圆柱状,五角星状灯笼,他们不是在集市上买的,就是自己家糊的,没有动态感。游行时,每家人都会聚集站在自家门前,观看和欣赏着我们,有的切切私语,有的啧啧称赞。元宵节晚上我们还会打着灯笼游街,游街完后,一般孩子们会进行“撞灯笼”的活动,以便将灯笼撞着火,燃烧殆尽后才算结束。我十分珍惜我的“走马灯”,在游街完后,我便会快速打着灯笼回家,生怕别的孩子撞上我的灯笼。回家后我让母亲将我的灯笼挂起来,以便来年再用。记得我上三年级时,元宵节才结束我“走马灯”的使命。

每当我站在昆仑山头,或躺在戈壁上,或在天山深处,或在异国他乡,每每思念起父亲来,仿佛他那高大伟岸的身影总是浮现在我的眼前,令我久久不能自己。可惜父亲的早早离世,令我在幼年时就痛失父爱。要是我的父亲一直健在,那么,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那该是多么幸福和自豪的呵!况且,父亲还能享受上我工作后带给他的福气。

因为父亲去世太早,我没有尽到一顶点孝心,父亲也没有享受上我一天的清福,着实令我痛心和惋惜。愿父亲在天之灵知道,您有一个很想尽孝报恩的小儿子,他遗传了您的基因,正开心快乐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报告您的是,我们的祖国已经不是您在世时那个贫穷落后寒酸的样子,已经如“雄狮”一样,昂首岿然屹立于世界东方!

作者简介:刘春涌,1955年重阳节出生,陕西省富平县宫里乡人,地质矿产高级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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