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春山
天暗了下来。远处的那条乡间小路上,以往这个时刻正是最繁忙的时候。农民工早上从这里涌入城里,晚上再从这里流出。耿爱国有时会产生一些感慨,如果那时也有这么多打工机会,他不一定选择以跳出农门为目的的服役。但他也想象不出,即使有这样的务工条件,自己一生的路会是什么样子的。一晃就要到退休年龄,从身心上没有多少力量干些大事,力所能及总是可以的。
小路的尽头闪过一道光亮,他惊了一下。确定那是夕阳照在某个物体上的反射光后,他的心才平和。
耿爱国在衣橱最深处找出部队时那身迷彩服,他往身上套了下,感觉比前几年瘦了。四年前,他就是穿着它去派出所报到的。
那次去信访局后不久,耿爱国和许多退役军人一样被重新安置到公益性岗位。耿爱国选了派出所。他打听了,公益岗位里没有厨师职业,离他近的也就是派出所了,半部队性质。他想着会给他发一身协警或保安一类的服装,还会有统一行动。如值守、抓捕等活儿。他还悄悄地在阳台上踢踢腿、弯弯腰,熟练了一回在部队学过的擒敌拳。真要有行动时不能丢面子。耿爱国想的这些都没有实现,所里安排他当了一名防火员。防火员每天不需要去所里签到。派出所辖区有七八个村庄,耿爱国的工作主要是麦秋季节勤转勤看。他让谷丽红为他缝制了一个红袖标,袖标上“防火员”三个字很醒目。耿爱国找理由去所里几次,他要更多地了解所里的情况,以免有人问起他工作单位的情况时答不出。前两次民警把他当成来办事的群众,第三次在门口碰到了所长,所长先是一愣,然后认出了他,夸赞他工作很称职很负责任。说完转身要走,他急忙喊住所长,问所里咋也不开个会啥的。所长迟疑,接着懂了耿爱国的意思,说不开会是好事,真要通知他开会,说明他的工作出问题了。
李玉枝来敲门时,谷丽红在厨房数鸡蛋,盘算着还能吃几天。她还没直起身子,耿爱国已经把门开开。李玉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她来告诉耿爱国,住在明珠新村的建设局贾副局长被拉走了,本可以送到隔离点观察,因为贾副局长体质弱,被送到医院监护室了。刚退下来没有几个月的贾副局长是个京剧迷,他前天也去了牡丹园。怎样传染上的,外面说啥的都有。
贾副局长是实权人物,他能怎样传染上呢?李玉枝压低声音要往跟前凑时,耿爱国的手机又响了。看耿爱国久撂不下电话,李玉枝带着憋回肚子里的八卦回家。
电话是洪刚打来的。上午时洪刚和他打过一次电话。说县里即将成立的疫情防控志愿者队伍实行军事化管理,可以在社区报名,问他想不想参加。耿爱国放下电话,趁谷丽红在厨房里剁得叮当响的时候,悄悄给杨华打了电话。杨华替他报上名并把具体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洪刚这次打电话是问志愿者的事有没有进展,是否打电话催问一下。谷丽红问他啥志愿者,耿爱国含糊其词地说,志愿者的角色适合军人。
窗外,暮色越来越重,耿爱国无聊地戳着手机屏。一个推销无线Wi-Fi软件的广告界面突然弹出,耿爱国试了十多次都无法关掉。就在这时有电话打进来,电话号只是一闪就被广告界面给盖住了,能听到电话铃响,找不到接听按键。电话铃响了有半分钟,屏幕上“不用花钱,也能上网”几个大字始终不停地跳动着。电话铃再次响起,画面依然如故。气得耿爱国把全身力量集中在大拇指上,按着界面右上角的X号不松手,最后还在墙上磕了几下。他试着重启手机,想以最快速度找出来电显示,手机广告在和他抢时间,没等打开未接电话栏,广告界面又蹦了出来。
耿爱国说,我的手机坏了,便急匆匆出门。整天抱着个手机摁吧,不坏才怪呢。谷丽红走出厨房说这话时耿爱国已冲到了楼下。十几分钟后,耿爱国回到家里时,焦躁的表情已换成满面春风了。
早上五点起床号响起,耿爱国一个翻身爬了起来。看到还在躺着的谷丽红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耿爱国指指手机,嘿嘿一笑说他改铃声了。
一身迷彩服,左肩挎包,右肩水壶。走出楼道时东方欲晓,西天的月亮还在那里挂着。耿爱国让胸前的挎包带挪出位置后,正了正徽章。
耿爱国让谷丽红住脚。谷丽红望着耿爱国背影说,就差个背包了。耿爱国似乎没听懂谷丽红的话中话,说他问负责人了,被子就不用带了。
那水壶挎包让带的?
负责人没说。
(已载5月9日《德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