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偻的双手 图文/蓝春燕 父母回老家居住后,每周周末去看望他们成了我的固定行程之一。 车子刚在屋后空地停稳,透过车窗,老家厨房上空的袅袅炊烟便映入眼帘,儿时放学时分看到这场景最抚我心了,说明母亲当日没有劳作到挨昼(当地指超过午饭时间)或者摸黑。此刻温情的画面依然让我心生暖意。 走进厨房,母亲正挥舞着锅铲,专注地在土灶锅里翻炒着菜肴。我凑过去,伸手想要接过锅铲,母亲看到我右手大拇指上裹着的纱布,心疼地说道:“你一边歇着吧,别让刀口发炎了。”(我右手大拇指前几天刚做了个小手术) 我便和儿时一样静静地呆在一旁看着母亲做饭。 近80 岁的母亲身形已经佝偻得再也直不起来了,跟身形同样佝偻的还有她的这双手。这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手背一道道皱褶刻下岁月的风风雨雨。十个手指弯曲得像是历经风霜的老树枝丫,没有一根能完全伸直。指甲不知何时起也已失去了光泽和平整,甲缝里像是有污渍,那些污渍看起来已经嵌入甲缝的皮肤了,怕是再也洗不掉了。这双枯皱的双手就是母亲辛勤劳作70多年的无声见证。 从我记事起,母亲的手指关节就是佝偻着的。 父亲曾对我们说,母亲手指关节变形,是生下我和妹妹月子里落下的病根。我和双胞胎妹妹出生在寒冬腊月,奶奶早就不在了,母亲坐月子时,几乎无人照顾。怀双胎本就辛苦,妊娠晚期子宫上移挤压膈肌,母亲吃不下多少东西,也难以正常休息,忙累了只能靠在墙角半倚着稍作喘息。 产后体虚是自然的,那年冬天格外寒冷,母亲还得敲开冰面,洗一大家子的衣服。在生产力落后的70年代,家家户户常年粮食紧张,吃一顿饱饭算是奢侈的。年年贫穷,饥荒不断,生产队便想出一个办法,如果一年能种上三季水稻,或许就能提高粮食收入,渡过饥荒。于是,那年刚过完年,大队干部便号召家家户户在家里用所有容器拿出来培育秧苗,待春寒料峭时,秧苗便需要移栽到田里了,这场运动当时被称作“小苗移栽”。 春寒水凉,冰彻筋骨。产后体虚的母亲,双手每天泡在冰水里。从那后她的手指再也伸不直了,一直佝偻着。
这双佝偻的手用它的坚韧和付出,呵护着我们也温暖着别人。 小时候,常有叫花子来到村庄。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捉襟见肘,每顿哪有多余的饭菜呢?几乎每家每户远远看到叫花子走来,都会赶紧关紧门窗,生怕被敲门乞讨。唯有母亲,用她那双佝偻的手,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饭菜,另外还要送上一升米。母亲常说:“要不是遇到真正的难处,谁愿意低三下四去乞讨啊!” 小时候,我的衣服总是缝了又缝,补丁叠着补丁。念小学四年级那年,有同学调侃:“春燕,你怎么每条裤子都是破的啊,不是屁股这里补了,就是膝盖这里破了?”。那天我看着裤子膝盖处醒目的大补丁,正是爱美的年纪,粗糙的针脚如根根刺儿扎得我心好疼,我回家冲母亲大吼:“为啥别人家孩子衣服破了,缝补后根本看不出明显痕迹?你就不会用颜色相近的布缝补么,还非得补那么大一块?”其实,母亲常在深夜缝衣,为了让衣服更耐穿,她总把补丁面积缝得大些,为了赶活儿,她哪有时间左挑右捡寻找颜色相似的布料呢。那时,父亲肩头常负重担,母亲几乎天天要为他缝补衣服肩部。直到长大我才明白,过于精细的针脚对母亲那双佝偻的手来说,实在强人所难。 在那个贫瘠的年代,家里的一切物资都在母亲这双佝偻的手中被用到了极致。旧衣有时实在破旧得无法缝补了,母亲便用来做鞋底和袜垫。快过年了,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得赶制着一家老小的新鞋。特别纳千层底时,粗棉线总是把母亲的手指勒出一道道红印。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农忙时节的雨天,一块普通的塑料布在母亲手中,把一端翻折用尼龙绳套住收拢,围在我们脖子上,下边两角打结就变成了一件简易雨衣,为我们挡雨遮风。塑料布旧了、破了,母亲也舍不得扔,还得留到冬天封严窗户。记得冬天,北风呼啸,土坯房到处漏风,尤其是那几个小小的窗户,寒风直灌。母亲放下手中的活,捡起几块破塑料,洗净晾干,用鞋钉钉在窗户四周,一层又一层把寒风阻挡。 这双佝偻、粗糙的双手看起来还有些僵硬,却无所不能。母亲做事动作麻利,这双手一年到头从不停歇。在穷苦的日子里,她操持着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做饭、洗衣、养猪、种菜、拔秧,还会制作各种糕点、修补雨伞、制作煤油灯、制作简易扁担......母亲这双佝偻的手还为我们编织着新衣服、被褥,母亲在农闲时纺棉花、织布。儿时我们一觉醒来母亲还坐在织布机上,佝偻的双手握着梭子飞快的穿梭着。 这双佝偻、温暖的手也曾严厉地抽打过我。那是1981年的开学季,弟弟刚出生不久,家里决定我和双胞胎妹妹中暂时留一个在家照看。父母让我先去发懵读书,可我每天坐在教室,眼前总是浮现出他们辛苦劳作的画面:父亲和母亲身上的衣服打着厚厚的补丁,在田里弯着腰,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衫。那一刻,我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滑落,不,我不要读书,我要回家帮他们干农活。于是半个月后,我死活不愿再去学校。 母亲气得拿起荆棘,狠狠地抽在我的身上,那是我唯一一次挨打。那一刻,我看到母亲的眼里满是泪水,她一边抽打着我,一边哽咽着说:“孩子,读书是为了让你有更好的未来,不然将来你也跟我们一样辛苦一辈子啊!” 可倔强的我最终还是在开学后的第二周辍学了,母亲心疼当年6元5角报名费,恳求老师让妹妹代替我继续去上学,好在聪明的妹妹尽管晚去半个月,成绩依然优异,这就是为什么妹妹比我高一届的原因。 母亲中年时,我们兄弟姐妹陆续分配工作,家里条件得到有力改善,母亲又学会了修理各种家用电器。我们成家后,她又帮我们带孩子,为孩子换尿布、洗尿布。这双手,承载着岁月的沧桑,却始终温暖而有力。 如今母亲年近80 高龄,步履蹒跚,但丝毫不影响这双手继续为全家操持。不仅每天不厌其烦地照顾生活不便的父亲,空下来就想着制作各种糕点,米饼,纳鞋垫,勾坐垫。 每次来看望母亲,她都在忙着。左手拿着布条或者毛线,右手拿着钩针,钩织坐垫。母亲巧妙搭配着各种颜色,每一个人坐垫都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这双佝偻、粗糙、布满老茧,还有些颤抖的双手依然在为后辈、为亲友钩织美好。 2025.4.8初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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