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田 华 王公昌的散文《朝圣》以一次仓颉庙之行串联起中华文明的千年脉络,将个人情感与民族集体记忆交织在一起,在“朝圣”的仪式感中完成了对汉字源头的精神溯源。文章以质朴的笔触、深沉的情感和宏阔的历史视野,展现了汉字文明对中华文化基因的塑造,堪称一部兼具文学性与思想性的文化散文,他用双重镜像的叙事建构起自己的文化诗学散文体系,尤其是在当代文学语境中的“朝圣”母题流变,值得探究。 在当代汉语写作的星空中,“朝圣”始终是熠熠生辉的精神坐标。 王公昌的散文《朝圣》以仓颉庙为叙事载体,以家族记忆与文明史诗的双线条交错编织,构建了一个不同于他式的独特的文化诗学空间。这部作品既有2009年浙江高考颇受争议的作文《朝圣》,但又不同于那年高考时的那份作文中“宋词拟人化”的文字性迷宫,更有别于藏地旅行文学对精神乌托邦的执念追寻,其价值正在于将“朝圣”从形而上的玄思拉回具象的文化根系,在黄土高原的褶皱中重构了汉字文明的基因密码。 时空叠印中的文明考古。作者以时空叠印中的文明考古,在开篇即以精确的纪年——2024年4月13日,与空间的地理坐标——渭南市白水县史官镇,这两条时间与空间作为锚定叙事的起点,这种看似刻意的时空坐标标注实则暗含了深邃的含意,即当现代导航系统指引私家车穿越沟壑纵横的黄土台塬时,GPS定位仪闪烁的蓝光与仓颉庙三千九百年古柏的不规则年轮圆纹印痕便形成了跨越时空的对话。文本中“翻沟越岭”的物理位移,实则是从信息时代向结绳记事时代的逆向穿越——而柏抱槐的异树共生奇观、护庙柏树喷射火星的神话,还有仓颉鸟迹书碑的原始密码,这一切,共同构成文化DNA的螺旋结构式密码,这种时空叠印的叙事策略,使朝圣之旅超越了普通游记的线性框架,升华为对文明源头的行进式考古发掘。 作者在描写古柏群时采用“物象——历史——精神”的三重解码:十六米高的护庙柏不仅是物理空间的垂直坐标(相当于五层楼),更是其在时间纵深上的刻度(三千九百年树龄对应中华文明长度),其“喷射火星吓退窃贼”的传说,恰似汉字文明抵御蒙昧的精神隐喻。他的这种将植物学考据、神话阐释与文化象征熔于一炉的笔法,令物质文化遗产焕发出活态基因的生命力,与争议作文《朝圣》中“湛一抹天青,晕开沉睡千年的寂寞”等虚空意象形成鲜明对照。 仪式重构下的文化解码。公昌先生在他的散文《朝圣》中用仪式重构了他的文化解码。散文《朝圣》文本中的朝圣仪式呈现双重解构:一方面,作者刻意消解宗教朝圣的神圣性,将“持老年证免票”、“导航引路”等世俗细节嵌入叙事之中;另一方面,又通过建筑空间的重组——老庙区与碑林新区的隔墙对话、文字演变的物证链——甲骨文到楷书的碑刻长廊,重建了文化朝圣的当代范式。这种解码与重构的张力,在“朝圣门”的跨阈体验中达到顶峰——仿古门楼的飞檐斗拱既是物理通道,更是连接古今的精神甬道。 这种解码书写在本质上是对“文化圣像”的人性化还原。当作者凝视仓颉所创二十八字象形文字时,并未陷入神秘主义的过度阐释,而是清醒的指出“原文书写我们还看不懂”。这种坦诚的认知态度与争议作文中“我是一本宋词”的全知视角形成美学概念上的分野,体现出知识分子对文化符号的审慎姿态。正如彭德怀护庙令的意外嵌入,将革命叙事接入文化传承的谱系,揭示出文明存续不仅需要诗性想象,更依赖于制度性保护的历史真相。 公昌先生的《朝圣》,实现了散文写作的在地域性书写的范本式突破。 文本深植于渭北高原的在地性基因:盘山公路的险峻与塬顶平原的豁然构成了地理上的隐喻,暗合了汉字文明“突破蒙昧”的创生历程;辣子汤泡馍的味觉记忆——红而不辣、油而不腻,与仓颉庙“古朴而不陈旧”的文化气质形成味觉——美学的通感转化。这种将风土特质转化为文化表征的书写智慧,使文本跳脱出传统游记的景观复现模式,开辟出一条“地理——文明”互文阐释的路径。 和藏地朝圣文学中“异域凝视”的猎奇视角相对比,公昌先生的在地性书写更具文化主体意识。文中对渭南“四圣”(仓颉、杜康、司马迁、孙思邈)的如数家珍,不仅是对地方文化资源的梳理,更是对中华文明多元化起源论的微观佐证。当作者站在转枝柏下解读“哪边枝叶茂盛预示哪方风调雨顺”时,看似朴朴素素的民间智慧,实则是“天人合一”哲学观的活态传承,这种深植民间的文化韧性,恰是文明得以延续的底层密码。 回望当代文学中的“朝圣”母题,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化寻根到廿世纪的精神漫游,其内核始终在“返乡”与“出走”之间摇摆。浙江高考争议作文《朝圣》以晦涩的意象堆砌了文化的乡愁,藏地朝圣的书写又将朝圣异化为消费符号,皆暴露出现代社会性焦虑之下的身份迷失。而王公昌先生的文本则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更具建设性的叙事范式——通过将文化考古转化为家族记忆(比如父亲深夜归乡的插叙),使宏大叙事获得了个体生命的温度;是借助物质文化遗产的在场性体验,让文明溯源摆脱了博物馆式的静态观瞻,也是在母题写作流变中的一次牛刀小试。 这种书写策略的革新,暗合海德格尔“诗意的栖居”哲学:当作者在碑林间辨认甲骨文与楷书的血脉联系时,实则是在以身体感知完成对文化基因的再一次激活;当全家人在归途的麦浪中讨论仓颉功绩时,日常对话已升华为文明传承的微观现场。这种将文化自觉植入当下生活的尝试,或许正是破解当代“朝圣”叙事困境的密钥——真正的朝圣不在远方,而在对脚下土地的文化密码的重新解读之中。 当键盘取代了用笔书写,当电脑与手机微信的表情包冲击了汉字语言时,王公昌的《朝圣》犹如一部动态的《说文解字》,提醒我们每个汉字都是未完成的考古现场。当争议作文陷入“注解辉煌”的概念空转,当藏地书写沉迷于“精神净化”的虚幻镜像,公昌先生的散文《朝圣》,却以沉稳的笔触证明,文明传承的真谛,不在云端起舞的玄思,而是在对黄土深处那些根系的触摸。这种扎根大地的写作姿态,或许正是当代文化书写的真正“朝圣”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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