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的水痕,我盯着计价器上跳动的红色数字,手心沁出冷汗。后座乘客在龙华城中村下车时,计价器刚好停在42元。这是我今晚接的第七单,距离六千块的月供目标还差三十七单。 妻子发来微信说女儿又发烧了。我握着方向盘在深南大道上绕圈,霓虹灯透过雨幕在车窗上流淌,像融化了的彩虹糖。五年前我们就是站在龙岗布吉某栋小区售楼部的落地窗前,望着这样的夜景签下购房合同。那时售楼处的香薰机喷着柑橘味白雾,销售经理的鳄鱼皮鞋在地砖上敲出笃定的节奏:"在深圳有盏属于自己的灯,比什么理财产品都实在。" 现在这盏灯每月要吃掉我们近一半的工资。早上刷牙时发现牙龈出血,含了口水在嘴里计算:云南白药牙膏28块,止血纱布15块,最后还是咽下带着铁锈味的唾沫。 "老板,来一份15元的猪脚饭。"我缩在城中村面馆最角落,油渍斑驳的菜单上,"特价15元"的贴纸盖住了原来的18元,往上是各种高价豪华套餐。老板娘舀卤汁时手腕抖了抖,油花在饭粒上绽开。我想起上周路过海岸城,玻璃橱窗里标价298元的儿童餐玩具还在发光。 理发店的转灯在雨里晕成模糊的红蓝色,老板老陈给我围上塑料布:"现在全深圳理发就我这里还坚持20块了。"电推子嗡嗡震着手心,碎发落进领口刺得发痒。十多年前他店门口贴着"洗剪发10元",我捏着助学贷款剩下的钞票走进去,镜子里穿着褪色T恤的年轻人,和此刻这个盯着手机银行余额的中年人,在时光折叠处重叠。 女儿的病历本已经贴满三张退烧贴,儿童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道渗进呢子大衣。凌晨三点的点滴室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妻子靠在我肩头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缴费单上的数字让太阳穴突突直跳,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时,不锈钢盘里的针管互相碰撞,发出类似硬币滚落的声音。 部门裁员那天,主管的Gucci皮带扣反射着会议室顶灯。我盯着电脑屏保上女儿的照片,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白印。被辞退的王工抱着纸箱站在电梯口,箱子里露出半截星巴克城市杯——去年年会抽中的奖品。 早教中心的传单塞满信箱,双语启蒙的广告语在油墨里张牙舞爪。我们最终选了小区退休教师办的托管班,每月八百,老太太的绒线衫上总沾着彩笔痕迹。昨天接女儿时听见她在哼《春天在哪里》,跑调到西伯利亚的调子,却让小家伙笑得像朵颤巍巍的蒲公英。 此刻台风掠过梧桐山,雨水在阳台护栏上敲出密集的鼓点。我关掉所有的灯,看对面写字楼的霓虹招牌在玻璃上投下流动的光影。怀里女儿滚烫的额头贴着胸口,妻子把生姜红糖水吹凉递过来时,窗外的深圳依然在雨夜里闪烁,像一块永远在充电的巨型电路板。 大城市中产阶层们,在光鲜表象下,有着不为人知的生存困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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