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段时间,每到周末,我们都会去公园散步,草坪上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柔软的声响,她最喜欢的是摘了面包屑,喂水草和石头间来回穿梭的小鱼,时间长了,每次去,那些鱼都会涌到脚边。有一次,我们坐船正要穿过湖面,不远处,有只灰天鹅迅速啄起一条鱼吞了下去,扑棱起的水珠,甚至溅到了我们身上。她吃了一惊,旋而面露戚色,缓缓问我:“天鹅是好的,还是坏的?” ![]() 那时,她刚看了《凯尔特童话》,每当有人在森林中迷失方向,天鹅都会出现,帮助他们找到正确的路。可现实中的天鹅,近乎可怕的兽。那次我向她解释了半天,从物种谈到人的价值,她还是不开心,以至于有段时间,她不肯吃鱼,觉得那是非常残忍的行为。 后来想想,有些事情根本无须、也无法解释。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不加判断地,告诉她一些常识,至于结论,应该留给她来决定。有时候,我们要保护的,甚至就是这些偏见,因为,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的标准答案呢? 记得有一次,我们陪她去镇江写生,那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我们耐心地随着上午移动的光线,不断调整位置,以防晒伤。她目不转睛看着对面的屋檐,那里有只雨燕正在吐哺,左近的竹竿上晾着木耳和咸菜,地上青苔的边缘开满蓝色的小花,巷子幽深,渐远渐淡,她似乎从这些近景和远景中,捕捉到想要表现的画面,并且加上了她的想象:阳光像雨一样洒落,靠在窗棂上的梯子长出了翅膀,远处几片云如鸾翔凤翥……可就在涂色快要结束的时候,调色盘中一大颗蓝色墨水,从画本上端滚落,瞬间洇湿了半边,我赶忙安慰她,但她依然很沮丧,连连叹息:“你觉得美吗?这实在太丑了!” 然而,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呢?我忽然被她问住了。直到下了山坡,在一只破瓮前停下来。那只瓮缺了半边,孤零零地立在草丛里,几只蜜蜂正从豁口处飞进飞出。凑近看,里面有几只豆娘,正在吸瓮底的水。紧挨着的那堵矮墙上面,全是雨季过后的渍痕,如同靛蓝与枯白交织的山水屏风。这时,有一只凤尾蝶忽然从墙头飞过来,停在瓮上,顿有羽化登仙之感。我问她,你觉得这瓮和墙壁,是新的美,还是旧的美?她想了想说,破旧的也挺美。我赶忙问她,美能够被定义吗?她这次似乎有点想明白了,那幅画可以把那些蓝色的墨水,改成海浪,海浪里的房子,是龙宫。我告诉她,还可以是其他任何东西,因为美,没有答案。 这两年大了一些,渐渐不怎么问善恶、美丑的问题了,但有段时间,她总是担心我和她妈老了以后,她无依无靠孤零零在世上怎么办。有一次给她讲王敖的短诗《老虎》,当诗里面的儿子爬到老虎的栅栏上,那个不怎么喜欢动物、在一旁抽烟的老爸,立刻飞奔了过去。因为孩子永远是爸爸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她听了之后,眼里贮满了泪,搂住我的脖子。我忽然发现,她其实有一颗敏感的心。关于生死问题,特别难以解释,容易让人陷入绝望,每当遇到奥斯维辛的小男孩,或是工业污染带来的物种灭绝等问题,我都把话题引向别处。 但这不能阻止她问,人死了怎么办。有次她正在看女娲造人的故事,我忽然灵机一动,对她说,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父母给的,如果一直往上数,爸爸的爸爸的爸爸……妈妈的妈妈的妈妈……千秋万代之前,只要我们祖先中任何一个“爸爸”或者“妈妈”在战争、饥荒、瘟疫中死去,都不可能有现在的我们了,因为中间那个繁衍的链条断了。我们都是无数的祖先历经千辛万苦,奋力活着的结果。所以,我们不仅应该好好活下去,还要努力把生命延续下去,只有这样,才对得起那些在恶劣生存环境之下,九死一生的先人。那次之后,她似乎很少再问生死的问题了。 善恶、美丑与生死,如果说人生的意义在于观察和发现,那么,每个瞬间其实都是闪亮的。陪伴是一种尊重,唯有那些对外界事物无数次的自由触摸与体会,才能构建起属于她个人的人生空间。每天与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感觉似乎又重新活了一遍。就像诗人艾略特说的,“我们所有探索的终点/将到达我们出发的地方/并且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地方。” ![]() ![]() 周卫彬 泰州市城东小学鼓楼校区四(2)班周伊柠同学的父亲。 美文需要多分享 酒香也怕巷子深 亲们点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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