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五章 震荡（3830字） 暮春的傍晚，刚下过一场小雨，一切都显得湿漉漉的。此时，上湾村隐在竹林里的周家洋房里气氛有点压抑，周家一大家子团团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这是一个周末，周元辉的大女儿周晓鸥、小女儿周晓燕和儿子周晓辰都赶回来了，但此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大家都很机械地吃着饭，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每个人都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这种令人窒息的压力自然是来自于一家之主——周元辉，此刻，他默默地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又喝了下去，如此这般，他已经一连喝下去了七八杯，还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老伴邱红云在一旁担心地看着他喝酒，待他又倒满一杯的时候，伸手过去就要拿走他的酒杯，一边唠叨着：“老周，你有糖尿病，又有高血压，不能再这么喝了。”  “你别动我的酒杯，不要管我！”周元辉粗暴地抓起酒杯，梗着脖子对老伴嚷道，他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眼白上布满了根根血丝。 “好好，我不管你，喝死了可没人管！”邱红云缩回手，有些懊恼地说道。 “爸，你就少喝两杯吧，妈这是为你好。”周晓燕在一旁劝着他，“我们都知道你心情不好，可心情再不好也不能这么糟蹋身体啊。” 见小女儿这么说，周元辉鼓着的气泄了下来，他放下酒杯，苍老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红着眼圈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周元辉英雄一世，末了却败在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手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啊！” “爸，咱这也不能算败，顶多就是换个地方再干。”周晓鸥用筷子给坐在身边的女儿程思妍夹了一个酸菜鱼片，然后看着周元辉说道，“他杨安民不是关了我们的造纸厂和化工厂吗，这打不垮我们，我跟才宝这段时间正在商量着找一个偏一点的地方继续干！”说着她转过头看了一眼丈夫。 “对，这些天我都在物色场地。”程才宝停下咀嚼的动作，附和妻子道，他头发凌乱，颧骨很高，嘴巴的周围是一圈青青的胡茬子。作为元辉化工厂的厂长，厂子被强行关闭的那天，他的心也被撕裂开来，作为周家的女婿，又当了厂长，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都不用愁了，谁知道突然来了一个“零点行动”，直接把他们家的造纸厂和化工厂给整没了，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在安东县谁不知道他老丈人的势力大，怎么就干不过那个来了两年还不到的姓杨的小子呢，他真的想不通啊，难道他这个老丈人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你们懂个屁！”周元辉将筷子往桌上啪的一放，气咻咻地说道，“你们以为换个地方干就行了？化工厂和造纸厂都属于重度污染企业，这一关你们就别想再开了，我看出来姓杨的是铁了心搞什么生态发展，有污染的企业在他这里都是死路一条，不信，你们等着看！” 周晓鸥和程才宝听了，脸上都禁不住一阵黯然，他们怕的就是这个，厂子不给你办了，他们还没想过如果不办厂还能去干什么。 “杨安民这个人是软硬不吃啊。”周晓燕插话道，脸上也透着满满的无奈，“按理说，我们是同学，他曾经还追求过我，我去求情他总该给我点面子吧，可他就是翻脸不认人，看来咱们家的青龙山石矿也保不住了。”一想到那次去县政府杨安民办公室碰了个软钉子，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真的没想到杨安民会那么铁石心肠，难道人一旦当上什么官儿脸就变了吗？ “哪里还保得住？！”周元辉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声音也变得分外地苍老，“石矿有个软肋让他们给抓住了，不然省里的人还可以给我们保一保的。你们都应该知道了吧，县里的汤达仁、孔汉辉，还有青龙山镇的邵荣义最近都被查了，我们的靠山都倒了，杨安民这招叫做釜底抽薪，太毒了，我的胳膊腿都给他打折了，以后还怎么活人哪！”说着说着，周元辉禁不住老泪纵横，斑白的胡须不停地颤动着，只有绝望的人才会这么悲伤。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言了，悲凉的气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都知道汤达仁等人被查意味着什么，周家的发家致富很多时候都是靠这些人在背后支持，大开绿灯才积累起这么庞大的产业，这些靠山一倒台，他们家也会跟着轰然倒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爸，我不这么看！”一直沉默着的周晓辰突然发声道，“我觉得我们还有很多的机会，只要我们把思维转变一下。” 一家人一听，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这个喝过洋墨水的周家接班人，都想知道从他的嘴巴里能说出什么招儿，让周家度过这个最黑暗的时期，闯过这生死之关。 周晓辰在家人目光的注视下，淡定自若，显然他已经考虑了很久，他说：“他杨安民转变发展理念，搞生态经济，难道咱们就不能跟上这个节奏？我们家有这个实力啊，只要我们也搞绿色生态经济，谁能有我们强？” 周元辉鼻子哼了一声，不屑道：“晓辰，亏你想得出，要我跟着他姓杨的节奏走，没门！他祸害了我们，我与他不共戴天！” “弟弟啊，你这脑子灵光啊，把你具体的想法说说看。”周晓燕倒是感觉眼前一亮，她对这唯一的弟弟一贯就很宠爱，现在更是以欣赏和期待的眼神去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爸，我们现在不是跟他赌气的时候。”周晓辰浓黑眉毛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一种干净和明澈，他的声音洪亮而笃定，“其实，我从留学回来那天起，就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元辉集团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是不是要转换转换发展思路了？我爸他们这代人走的是粗放型发展路子，资源损耗惊人，环境污染严重，虽然挣了点钱，但心里不会很踏实，因为都是通过牺牲百姓利益和损害环境来达到的，当初那个时代下还可以勉强过关，但现在我们真的不能这样走下去了，说句实话，他杨安民不来搞'零点行动’，我们元辉集团以后自己都会来搞一个，因为我们不那样去做，是迟早要被时代抛弃的！” 一家人听了他这番话，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周元辉的鼻子里又哼了一声，继续表示不屑，但这次他没有说话。这个儿子是他最钟爱的心头肉，当时周晓辰出生的时候，他一听说是个带把儿的，一下子在产房外双手握拳，高兴得蹦起来，当时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周家的产业终于有人来继承了！他给了这个儿子最好的生活条件，最好的教育，为此花再多的钞票他一点也不会感到心疼。但渐渐地，他感到这个儿子跟他越来越不像，长相，性格，爱好，都好像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曾一度怀疑周晓辰不是他亲生的。但邱红云内向木讷的性格又让他自己打消了这个怀疑，什么人出轨邱红云都不会出轨的，他坚信这一点。但他却无法阻挡儿子在他的反向道路上越走越远，他总用年轻人有自己的见解和思维，他不去干涉儿子去想什么做什么，只要能稳稳地接住周家的家产就行。只有一点他很不开心，那就是他一直想跟安东的另一个富豪潘明贵结亲，这个竹制品领域领头羊有一个比周晓辰小两岁的女儿，名叫潘美竹，人长得很漂亮，也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如果他们两家结为亲家，那将是强强联合，在安东就更没有人可以撼动他们了，潘明贵也很有这个想法，周晓辰他见过，喜欢得不得了，但这事到了儿子这里就变得扑朔迷离，怎么也看不懂了。他只见了潘家千金一面就死活不愿意再见第二次了，而人家千金却害了相思病似的，整天嚷嚷着要见他，这也难怪，儿子长得实在太帅了，没有哪一个女孩见了不动心的。潘明贵明里暗里在责怪他，搞得他很没面子，后来一想，感情的事不可勉强，也就随他去了。 “弟弟，那你打算怎么帮我们家进行产业转型？”周晓燕依然以欣赏和鼓励的眼神看着周晓辰，让他继续往下说。 “晓辰，你说来听听，这段时间我可愁坏了。”周晓鸥也显示了浓厚的兴趣，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大姐，二姐，我是这么想的。”周晓辰清了清嗓子，也不去看父亲的表情，朝向两位姐姐说道，“最近我们那个电源制造公司也正在紧锣密鼓地搬迁，估计这个月底就会搬完，我打算在原址上打造一个户外休闲露营基地，另外我要在青龙山脚下租下大片山地，建休闲度假酒店，再种在周围植上大片的红枫林、薰衣草、格桑花，再远一点的想法是成立一个旅游公司，青龙山风景好，将来做旅游这块肯定能大赚特赚。”说这些话的时候，周晓辰的脑子里浮现了徐诗画那张秀美可爱的面庞，他不禁在心里一笑，他这些念头的产生原来是跟这个女孩联系在一起的，自从第一眼见到她，她那甜美羞涩的脸庞就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时不时地会浮现出来，让他不管在任何场合下都会不由自主地出神。按理说，他这样的人也算见过大世面，不至于被一个女大学生村官给迷住吧，可感情这种事情就这么奇怪，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眼千年吧，他记得第一次见她的场景很特殊，当时她正跟那些到公司门口讨说法的村民在一起，后来他在转身离去又忍不住回头的刹那，他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她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太美了，他那一刻在心里想，原来走遍了千山万水，他要找的人竟然在这个小山村里。可他们的关系非常的奇怪，每次见面都是以对手甚至是仇人的面目出现的，她在背后鼓动着村民跟他们公司打官司，最后让他们赔了钱还有人去坐了牢，说一点不怪她是假的，但他就是对她恨不起来。好多次他想到桃岭村里去找她，但最后都打消了这个念头，以他的身份和地位，那样做实在是有点不合适，也唐突得很，为此，他很苦恼，但他相信他一定会有很多机会接触到她的。这些生态发展的念头的确也是为他们周家的产业转型而认真思考的，但也在潜意识里跟她在村里做的工作在方向上是一致的，他无端地相信，他们一定会有交集，而且将是密不可分的。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跟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弟弟，你这些想法太好了，真的可以这么干，这些创意我都很喜欢！”周晓燕不禁拍手叫了起来，见父亲板着一张脸，又赶紧捂住了嘴巴，做了个鬼脸。 得到二姐的肯定，周晓辰难免有几分得意，但抬眼发现父亲正阴沉着一张脸在盯着自己，赶忙低下了头。他坐在那里，心里却忍不住在想：“徐诗画，我们看谁动作快，你等着瞧，有你来求我的那一天！”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