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不爱红装爱武装 1965年,18岁的我在棉纺厂当学徒工。 厂里接到了征收女兵进驻西藏拉萨的通知,16岁到20岁之间的女工都可以报名。化纤厂、棉纺厂、针织厂、印刷厂等其它单位也陆续接到了通知。 棉纺厂的女工最多也最积极,报名的有500多人,占了大头。 我们先去棉纺厂的医务室体检,一轮下来刷下去一大半。剩下的不到200人,再到武装部进行更为严格的体检。 因为青藏高原特殊的环境和气候,不论是女兵还是男兵,都要求有一副过硬的好身板。 当时的武装部在淮军公所那边,这轮体检又刷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了50人左右。 我们家兄弟姐妹一共六个,我排行老三。爷爷奶奶岁数大了,父亲母亲的压力可想而知。哥哥姐姐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都早早地上了班。 我从小摔打习惯了,十来岁就承担了许多家务活。上学时,每天上午的最后一个课间,我都跑回家把炉子通开,烧上一锅水,再跑回学校上第四节课。中午我妈回家后,锅里的水正好烧开,给她节省了宝贵的时间。 我从保定一中毕业时是1962年,保定发大水是1963年。1964年我进了棉纺厂,两年学徒期还没满,就赶上了征兵。挺拔直溜的像棵小树一样的我顺利通过了体检。 体检合格以后还要进行政审调查。当时要求做到“三满意”,即家人满意、单位满意、接兵的领导满意。 最终,棉纺厂一共有24名女工接到了入伍通知书。 年轻的我们对西藏一无所知,虽然地理课上也学过,在地图上就是大公鸡的屁股那一大块。我们天真的以为,拉萨是省会,保定以前也是省会,两座城市应该差不多吧! 1966年元旦后,新兵连在火车站集合。除了保定的50名女兵,还有张家口的50名女兵以及特招的20名文艺兵。 候车大厅里,年迈的爷爷柱着拐杖前来给我送行。从小到大爷爷最喜欢我,我是我们大家族里(爷爷老哥仨、叔伯爷爷老哥仨)苐一个考上保定一中的孩子,现在又应征上了女兵,爷爷感到特别自豪。 但是西藏那么远,好几年回不来,老人家心里终究有些舍不得。 我们连长说了许多宽慰他的话,说部队就像个温暖的大家庭,士兵为国家做贡献,前途光明,全家光荣,让他尽管放心。 祖孙二人洒泪而别。 二 、新兵连训练 和女兵连一起出发的,还有来自市区和郊县的400多名男兵,他们乘坐的是闷罐车。女兵连受到了优待,单独乘坐一节绿皮车厢。 列车把我们送到陕西咸阳,在西藏民族学院进行新兵训练。女兵连分成十个班,每班十二个人,六个人一间宿舍。 当时的条件非常简陋,没有床铺,当兵苐一课就是整理稻草地铺。先在地上铺一层厚厚的稻草,再把部队发的白褥子白床单铺上,边边角角都要弄得平整舒坦才行。 白天,我们女兵和男兵一样进行军体科目训练,齐步走正步走,射击投弹,坐姿立姿卧姿,紧急集合等等。夜间,俩人一班持枪站岗,两小时交接班,交接时要对口令。除此之外还要进行实战训练、负重行军和野营拉练。 我们连长和指导员都是当年徒步进藏的第十八军的女兵,多次获得过表扬和嘉奖,非常令人敬佩。 全连120多名女兵,只有副连长和司务长是男的。 训练四个月之后,每人发一颗手榴弹和九发子弹,进行实地射击投弹考试。 5月1号考试结束,拍大合影留念,然后收拾东西准备进入西藏。 我们发的军大衣外边是绿军装,里边是老羊皮,棉鞋里边也是羊皮。棉衣棉裤特别厚实,衬衣衬裤都是白布的,不像现在的秋衣秋裤有弹性。 女兵连5月4日离开咸阳,乘坐闷罐车到达成都。 女兵连走川藏线,男兵连走青藏线。 小张,你猜猜我们这一路上走了多少天? ![]() 三 、 迢迢西藏路 1966年5月7日,我们坐上了“大道奇”敞篷车,正式踏上了川藏线。 “大道奇”是给部队拉给养的,装的是200斤一麻袋的大米。我们坐在麻袋上,中间两排背靠背,两边的背靠车帮。 一个车队六辆车,都是柴油车,司机费劲地摇半天才能发动起来。 小张,你能想象出来60年前的路况吗? 石头子铺的路坑洼洼崎岖不平,有的地方像搓衣板一样颠簸。尤其是俗称72道拐的盘山路,拐来拐去,晃悠晃悠晃悠,快把我们晃散架子了,人也晃傻了。 不过,中途也有好看的风景。 二郎山上的杜鹃花正在盛开。我们第一次看见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兴奋地开始唱歌,“二呀吗二郎山呀,高呀吗高万丈……” 大合唱小合唱,一路走一路唱,唱一整天都不带累的。 可是,后来就没人唱了。 一整天一整天的荒芜人烟,啥都看不见。好不容易看见几间房子,不过是简陋的兵站。兵站里都是木头板子搭的大通铺,我们只能挤在一起睡觉。 早上在河边刷牙洗脸,河水冰凉,冰的我们龇牙咧嘴直吸溜。吃饭也只能凑合,天天米饭馒头稀粥白菜土豆。在四川境内还能吃上茄子辣椒豆角,再往里走就没蔬菜吃了。 到了扎木,连长下令修整一天,女兵们终于可以洗头洗澡了。 司务长在厨房里烧了一大锅热水,我们端着半盆热水到河边兑上凉水,凑合着擦擦洗洗。 河对岸来了一群放牧的藏民,看见女兵们洗头觉得新鲜,拿着乌尔朵“啪啪啪”地冲我们甩石头。 乌尔朵,就是用绳子做成的套,牧民平时用来放牛放羊的。后来的民族运动会上也有这个项目。 我们从没见过穿着大袍子的藏族人,觉得他们特别彪悍特别凶,都被吓坏了,披头散发尖叫着往回跑。 女兵连里仅有的有两个男兵,副连长和司务长,平时不言不语的,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他俩带着枪走到河对岸,严肃地连比划带劝说,让他们走远点儿,不许吓唬女兵。藏民虽然后退了些,还是远远地看着我们。 司务长告诉我们,藏民都很穷,要是有商店的话可以买点东西送给他们。可是荒郊僻野的也没有商店,不像现在这样方便。 晚上睡觉前,有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兵哭了。旁边的人劝她,劝着劝着也哭了。大伙儿就都跟着哭,哭声越来越大。 小张你想想,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第一次离开了父母家人,从繁华的城市一下子跑这么老远,还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愚昧落后的蛮夷之地。 心里是多么的委屈和无助。 幸亏连长和指导员见多识广,会做思想工作,给我们讲战斗故事,还讲了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连哄带劝,半天才算消停。 休整过后,继续上路。 车队经过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途有一段路轧坏了。为了安全,我们只能下来徒步走过去。 树上挂着“吊死鬼”“吸血鬼”之类的毒虫,还有成片的毒蚊子,非常吓人。 司机大声喊,“赶快跑啊,捂住手和脸!” 到了林芝,到处都是鲜艳的桃花,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几个女兵被留在了林芝医院。 再往前走就看见雪山了,这时的海拔大约有4000米了。连长让我们戴上护目镜,以免被雪山刺伤眼睛。 雪山长年不化,寒风冰冷刺骨。我们穿着棉衣棉裤棉鞋,裹着军大衣坐在敞篷车上,呜呜的冷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 过了奔腾咆哮的怒江,我们乘坐的一辆“大道奇”抛锚了。 怎么办? 下来推车呗!我们已经习惯了。 5月27号下午,我们终于到达了拉萨军区司令部大院。 从成都到拉萨,车队走了整整21天。 ![]() 四、西藏十三年 女兵连受到了部队和藏民的热烈欢迎。 领导拿着花名册念了一遍。文工团、军区总医院、通讯站、司令部,还有扎木医院、林芝医院、日喀则医院、边防公安公安总队等都需要女兵。 花名册念完了,就算分配完了。 那时候,分配工作就这么简单。服从命令听指挥,没有挑三拣四,没有拈轻怕重,各自去了组织安排好的岗位。
西藏的生活是很艰苦的,也特别枯燥。从繁华的保定到了人烟稀少的西藏,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六十年前的拉萨,算上驻扎部队在内也不过才几万人口。下午三点,拉萨百货商店一关门,大街上基本就没人了。我们要出门,必须三个人以上结伴才能出去,以防止发生危险。 藏族老百姓常年吃不上菜,他们种的土豆、蔓菁和萝卜,都长不大。商店也不卖蔬菜,部队上都是自己种菜吃。但是因为气候的原因,白菜长不大,叶子都散着,不能包心。 西藏军区是二级军区,边境线上有印度、尼泊尔等好几个国家,地理位置相当重要。1959年发生叛乱,达赖喇嘛跑到英国去了,形势一直比较紧张。 每到国庆节或者重大节日,我们的新闻报道就这样写,“数十个美丽的气球飘上拉萨的天空……” 女兵们仰着头认真地数着,“……38,39,40……”一般数到40多,稀稀拉拉的气球就飘的很远很远了。 ![]() ![]() 布达拉宫背后的龙潭公园,坐在大树上。 新兵服役满四年后可以回家探亲,探亲假是15天,来回路上的时间不算。 1970年,我苐一次回保定探亲,走的是青藏线。依旧是坐着大敞蓬车,从拉萨到西宁走了13天。又坐了两天两夜44小时的硬座才到保定,腿和脚都麻了。 那时士兵的津贴是每个月十块钱,我特意去马号(后来的保定商场)买了一块马蹄表送给爷爷奶奶。我爷爷到处炫耀,嚷嚷的街坊四邻都知道了。 休完假后我又返回到西宁,只要到了西宁或者成都,就算到单位了。如果没有卡车没有汽车什么交通工具都没有,也尽管放心等着就行,甚至等一两个月也不算超假。 新兵服役期满四年可以复原,如果遇上身体有病或者其他特殊情况,经过批准也可以提前回去。 我的工作是负责收发管理文件信件电报档案,全都是保密的。因为工作积极表现出色,我很快就入了党提了干,相当于副连级。提干的一共也就十来个人吧,那时候就算相当厉害了。 士兵的军装两个兜,干部的军装四个兜,干部休探亲假就可以坐飞机了。 我有两个战友留在了拉萨医院,还有两个战友上了重庆,就是工农兵大学生。 大部分战友复原回到了保定,基本上回到了各自的单位。其中一个去了天津上大学,也是工农兵大学生。 ![]() 布达拉宫旁边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挑了一块没水没泥的地方拍照。 五 、终身大事 部队的领导给我介绍对象,姓刘,老家也是保定的。 老刘是边防部队的机要参谋,掌握着翻译电报的密电码,直接为首长服务。机要人员收到的是一串数字,发出去的也是一串数字,内容都是核心机密。连师长都不能进入发报室。 老刘的直接领导是机要科长,科长回保定探亲时,天天帮家里挑水。 止舫头一整条街共用一个自来水管,水管正好在我家门口。 我妈看见穿军装的来挑水,就和人家聊天,说闺女也在西藏当兵,还拿出信封来给他看。科长一看信封上的地址,说知道这个地方,也认识我的领导。还问我妈需要捎什么东西或者口信,都顺道。 机要科长找到我的领导,给我捎来一双偏带布鞋,还有一些吃的。两位领导一商量,觉得我和老刘挺合适,就介绍我们俩认识了。 老刘是当兵后保送上的军校,毕业以后申请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于是就到了西藏边防部队上。 没想到他一米八的大个子,高反很严重。后来调到了边防四团,和尼泊尔交接的地方,叫张木。张目海拔1000多米,情况好一些。 张目的边境线上有一座桥,桥那边就是尼泊尔。小国家可穷了,士兵连枪都没有,只有棍子,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 我俩是1971年结的婚,托人买了糖果水果点心,还有两条中华香烟,那时一条中华烟才十块钱。部队的领导在会议室主持婚礼,讲讲话,开开玩笑,咬咬糖块……我们俩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了婚,花的连100块钱都不到。 西藏的待遇比内陆高一些,我提干以后的工资是52块6毛钱,普通战士的津贴是七块八块十块。 ![]() 上世纪七十年代,西藏日用百货服装布匹等全是上海供应。花被面是老刘的战友送給我们的结婚礼物,他攒了一年的军用布票,一丈六尺。质量好不掉色,至今还在用。如此深厚的战友情义令我们终生难忘。 搪瓷盆也是战友送的礼物,保留至今。 第二年,我怀孕了。 当时的女兵一般是怀孕七个月时回老家待产,一路上坐汽车倒飞机倒火车,颠簸劳累,月份也就大了。 我在保定生下大女儿,哺乳到四五个月时便狠着心断了奶。女儿留给老母亲抚养,我飞回拉萨继续工作。 老母亲用米汤、稀粥和牛奶把孩子喂养长大。 我弟弟每天早上五点钟就骑车子去郊区的畜牧场排大队买牛奶,晚了就买不到了。后来畜牧场在妇幼保健院这边设了卖牛奶的摊位,我弟弟才轻松了一些。 间隔四年后,我又回保定生下小女儿。小女儿留给老妈带,四岁的大女儿跟我去了拉萨。 六、 转业回保定 我们那批女兵是正儿八经的工农子弟兵,以后的女孩子再想入伍就特别难了。 从1965年12月被批准应征入伍,到了1978年年底,我在拉萨工作了13年。大女儿到了上学的年纪,我申请转业回了保定。 终于和两个孩子团聚了,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家,但是老刘还在部队上没回来。两个孩子每个礼拜天必须去姥姥家,和姥姥最亲。 我被分到了火车站西边的内衣针织厂,在西大园村里。 我担任厂里的工会副主席和团总支书记,还要负责组织宣传和计划生育等许多杂事。我带着一个助手,把千头万绪的工作打理的井井有条。800多人的厂子,上上下下都夸我能干。 当时的纺织局缺人手,把我借调上去了,还打算把我正式调到局里工作。 但是针织厂的党支部书记不答应,书记也是转业军人,是原来北京军区某领导的警卫员。我们搭档工作特别合拍,都是雷厉风行的脾气,换了别人他不习惯。我一个人兼职这么多工作,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干不了,摆弄不开。 厂里硬把我留下了。 1985年恢复了干部学校,局里推荐我去省党校学习两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是,我要去省里上党校的话,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老刘刚转业回来不久,一个大男人带俩闺女有些吃力。我觉得以前亏欠孩子们太多,也不能再麻烦老母亲了,只好放弃了上党校的机会。 领导们都觉得特别遗憾,以我的能力,如果上了党校回来,肯定也能当上局长。 后来,针织厂慢慢不景气了。 新市区劳动局的局长,了解我的个人简历,问我愿不愿意去劳动局,马上就可以给我开调令。 那会儿的政府机关部门冷冷清清的,总共也没几个人,看着就和街道居委会差不多。和800多人的企业不能相比。 我当时也不懂这些,犹豫了一下,就没去成。 前后三次机会,都被我错过了。 后来赶上冀中大厦招人,都说民以食为天,估计这份工作错不了。我就去了冀中大厦。 再后来,粮食放开了,粮票也没用了,冀中大厦也没了。 我也该退休了。 ![]() 后记 我和张春华大姐是形体模特班的同学,也是忘年交。她教我太极和八段锦,我教她拍照剪辑制作小视频。 年近80的张大姐头脑灵活耳聪目明,一学就会,而且比年轻人玩儿的还溜。她带着一帮老战友们天南海北游山玩水,做攻略做导游做视频不亦乐乎。 而我的太极和八段锦还没入门。 ![]() ![]() 祝愿叔叔阿姨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笑口常开 (完) 有温度的文章千千万,五月薰风占一半。 红色的五月,激情燃烧的五月。 做一个内心充满阳光的人, 对每一件热爱的事物都全力以赴, 时光一定会让我们满载而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