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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吐珠

 独孤岛书屋 2025-05-17 发布于广东
七楼的混凝土上用一层薄土堆砌成的空中园地本不该是花的故乡。这里土层薄得能数清砂砾,夏日的热浪会烫伤根系,冬季的北风常掀翻遮阳棚。可那株龙吐珠偏在铁栏杆边扎了根,像被粗心的风捎来的信笺,意外地在此处写下生命的注脚。

每年五月,它总比其他的草木晚醒三日。起初只是从枯枝里探出几片新芽,嫩得像婴儿攥紧的拳头,带着些怯生生的试探。而后某天清晨推窗时,突然就撞见了一树白灯笼——花瓣是半透明的瓷白,薄得能透出晨光的脉络,边缘微微外翻,宛如古代仕女提起的纱袖。最奇的是花芯那一点猩红,像白绢上不慎滴落的朱砂,又像雪地里燃起的火苗,让整朵花突然有了心跳。

风来时,这些白灯笼便簌簌地颤动。有朵花被吹落到我的记事本上,才看清它的构造:四片花瓣拱卫着细长的蕊柱,那点红原是二十余根花丝聚成的珊瑚礁,顶端还沾着金粉似的花粉。这精巧的设计让人疑心,是否真有龙曾在云端吐珠,遗落人间成了花种。

物业常说这花活不过三年。七楼的供水总断断续续,去年盛夏连续四十天高温,晾衣杆都被晒弯了腰。如今五年多过去了,它依然在晒蔫的第七日等来一场夜雨,次日清晨,那些卷边的叶片竟又支棱起来,叶脉里流淌着倔强的绿意。走近一看才发现,它的根系早已穿透薄薄的培养土,在排水孔里织成一张网,像饥渴的旅人死死抓住悬崖边的藤蔓。

花开到第七日,开始有蜜蜂造访。它们熟门熟路地钻入花冠,出来时后腿沾满金粉,在空中划出满足的弧线。某只翅膀缺损的老蜂尤其执着,每日必来,让人想起《庄子》里"巢于深林,不过一枝"的鹪鹩。在这几十米高空,两种生命达成了某种契约:一个献出蜜露,一个传递火种。

昨夜暴雨如注,我特意去看它。那些白灯笼在雨幕中摇晃得厉害,却始终没有坠落。今早发现最矮的枝桠上,已有三颗青玉般的浆果悄然成形。原来它早已计算好时间,要在梅雨季来临前完成结果的任务——这哪里是花,分明是个在钢筋森林里修行的苦行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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