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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尾纹(鱼尾纹)

 储氏藏书 2025-05-24

        1
   那天下午,黑云在天上折腾,屋里暗了下来,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突然,一个人冷不丁地从窗口将头探进来,头发凌乱。我的心“扑通”了好一阵。她说她要开一家美容院,不知道需要啥手续。我顺手拿来一张纸,把办许可证的条件“唰唰”地写在上面。我听见她说,你好像是我初中同学。
   我抬起头,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好像非得在我脸上找到点儿什么来印证她的话。我有点儿不耐烦,心想,没事套啥近乎。
   她似乎没看出我的不耐烦,像是对自己说,我上次回老家看到了秀琴姐,她说你在这儿上班。
   秀琴是我母亲的名字。我一惊,瞪大了眼睛。
   她的眼角铺满了细密的皱纹,纹路像秋后不规整的地垄沟,纹路尽头是细长的眉毛,配上白白胖胖的圆脸,与她的声线很不相配。她说话时,脖子一伸一伸的,窗口被挤得似乎有些晃动。我把她的话认真地在脑海里打了几个回旋,眼前立马浮现出三个字——王香红。
   屋内似乎又暗了一些,我的胸口有些发闷,没想到在这碰到了她。我有点儿扭捏起来,好像是我有求于她似的。零星而短促的闪电不时划破黑沉沉的天空,低沉的轰隆声连续不断地从远方的天空滚过来。我稳了稳心神,不由得想起上次和她见面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2
   浅绿色裤子,白色衬衫,黑色高跟鞋,脸擦得雪白,像深秋树叶上的冷霜。那一年,我看见王香红是在我去上学的路上。
   王香红正在等开往长春的客车。她脚踩着马路牙子,皱着眉,手在脸上一下一下地扇着汽车扬起的灰尘。她看见我走过来,脸上不自觉地显现出那么一丝傲气,腰身直得像一条线。
   花喜鹊站在路边的树枝上。我瞄一眼王香红,不想跟她说话,就想低头直接走过去。王香红脖子往前伸着,讥笑着说:“不认识咋的,没大没小的,见到我也不叫一声姨?”我像个逃兵似的,低头跑了,书包拍打着后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王香红是我远房舅姥家的女儿,初一时和我是同班同学。她的眼睫毛有点儿长,有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她爱翻白眼,总拿眼梢扫人。说话时,她脖子爱往前伸,激动时,脖子伸得更厉害了。
   她长得好看,学习也好。她见到我母亲,会跑过去说:“秀琴姐,您放心,云锦在学校有啥事还有我呢。”王香红脸上的笑容像早春的桃花一样鲜活,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然后,她会拉起我的手,甜甜地说:“云锦, 咱俩一起上学去。”
   每次提到王香红,母亲的赞美之词溢于言表,说得我脸红心热,就像我欠王香红什么似的。我心里憋着怨气,可又恨不起来。
   初一下学期有一个入团名额,最有可能入团的有我、王香红和张洪波。最终我得到了入团名额。我胸前火红的团徽,像一团日夜不息的火,把王香红和张洪波的心烤得“噼里啪啦”的,似乎能听见“嗞嗞”的冒油声,弥漫的油烟蔓延到了教室、操场、树林、校门口,还有回家的路上。
   一次,我在张洪波和王香红的面前走过,张洪波翘着厚嘴唇,“啊呸——”朝我前面的地上吐了口唾沫。她眼睛瞟着王香红说:“你怎么跟三伏天厕所里的大蛆似的,那么恶心人呢?”
   王香红似笑非笑,脖子往前一伸一伸的,用余光扫视着我,两只小胖手在“一扭一扭”地学着蛆虫爬行的动作,围观的同学们哄笑起来,像看杂技团的动物表演。对此,我毫无防备,也毫无办法,只能强装镇定快速走开。
   过了一段时间,张洪波已经淡然,可是王香红没有忘,她把这件事当成她们家发潮的衣服,时不时地总想拿出来晾晒一下。
   张洪波和前座同学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王香红伸着脖子,拍着桌子说:“都闭嘴吧,以后不想入团啦?”她说话时,眼睛瞅着张洪波,又用下巴往我这儿比划,表情流畅洒脱,很有内容。张洪波的心里立刻蹿起腾腾的火苗,长枪短炮地冲我发射。张洪波三下五除二,扯下袖筒塞进桌膛里,直戳戳地站起来,双手在空中夸张地画了一个大大的弧形,仿佛把同学们都罩在了里面,她忿忿地说:“你们听,大蛆咋会瞎叫呢,恶心啊,咱们一起踩死它,扯死它,摔死它,要不拿家去喂鸡也行啊!”
   我姓曲,张洪波就用“厕所里的大蛆”骂我,同学们“嘻嘻哈哈”的声音像泄了闸的水,顿时把教室淹没了。我的脸像枫树叶一样经过霜打,变得通红,盼望着来一阵风把我刮走,或是把我变成一个隐身人。
   多年之后,自习课上的情形还时常滑进我的梦中:王香红伸着脖子,促狭地笑;张洪波刺耳的噪音,洪水般翻滚着朝我压来。
  那段时间我就盼望着早点儿放学,赶紧跑回家。我常常想,自己要是个蚕就好了,吐丝结茧,最后变成一只裹在茧里的蛹,不被人打扰。
   期末考试,我考了班级第一。我气势昂扬地把王香红和张洪波掀起的浊浪给压了下去。同学们也不起哄了,反而用鄙夷的目光斜睨着张洪波和王香红。
   初三上半年,王香红辍学了。
   初三毕业,我去了县城上重点高中,母亲再也没有提起过王香红。
  3
   我以为我和王香红不会再有交集。
   高三那年十一放假,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隐约看见有两个人走过来。那女的里面穿着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米色风衣,脚上蹬着有些离谱的高跟鞋,风摆杨柳似的走在灰头土脸的村路上。那男的和那女的个头差不多,穿着皮夹克、休闲裤,头发擦得油光锃亮,神情洒脱得有些玩世不恭,像是城里人来农村走亲戚的。
   走到近前,那女的猛地伸出戴金戒指的手推了我一下,差点儿没把我推沟里去:“不认识我咋的,没大没小的,见着我也不叫一声姨?”紧接着就是一阵笑声,那笑声高亢而嘹亮,把村里的嘈杂声仿佛都压了下去。
  我的神经像被什么拨了一下,在脑海里瞬间显示三个字:王香红。
   王香红纤细的腰挺得笔直,她居高临下,笑吟吟地看着我。那个“姨”字在我的嘴里像被什么黏住似的,最后也没冲出口。我有些怯懦地说:“你……你们回来秋收了?”

    王香红向上仰了一下脸,眼睛斜扫了我一下,笑了两声说:“我干不动农活了,给我爸爸出钱,雇了几个人,一天就干完了。”接着,她用食指傲然地指着身边那男的娇嗔地说,“这是我爱人,孔焕希,纺织厂科长,我也在纺织厂上班。”
   孔焕希很有礼貌地冲我点了点头。
   一丝慌乱在我的身体里东奔西窜,我木讷地打着招呼,看着王香红和孔焕希从我身边悠然地走过。
   夕阳从云海中露出来,王香红的两条胳膊前后摆着,仿佛被一种什么气势拽着,昂扬地走在一片金黄中。高跟鞋踩在土路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她的风衣后摆像塞进去很多风,飘飘扬扬的,拉直了村里人一道道惊奇的目光。
   第二天,在风裹挟着的泥土气息中,我的脸和胳膊上的皮肤被秋天玉米的叶子划出一道道血痕。一粒粒咸咸的汗珠子滑进我的眼睛里,我本能地闭上眼睛,黑暗压了过来,耳边又响起了“我干不动农活了,给我爸爸出钱,雇几个人,一天就干完了”的声音。那声音像粗粝的砂纸,一遍遍地磨擦着我……
  4
   我考入医科大学公共卫生预防专业,毕业被分配到了区级卫生防疫部门工作。
   时光就像一个钟摆,按照它的四季轮回循环往复地向前走,我也在往前走。
   有一天,同事张杰像做贼似的,东张西望地小跑到了我跟前,小声地说:“云锦,我跟你说,咱们单位要提拔一个稽查审批科科长,这事千真万确,你工作出色,又是公共卫生专业的高材生,可要心里有数,千万不能错过呀!”
   “拉倒吧,张姐,李晓丽比我早上班两年呢,她比我更合适。”我忐忑地说。
   张杰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她说:“李晓丽?她好事往前冲,坏事往后退,拈轻怕重的,你说谁不知道吧?要我看,没人得意她。”张杰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下,接着说,“不过你还真得注意这个人,她心机重,善于搞关系。”
   “张姐,我看还是算了吧。”
   “算了什么算了,她当了科长,我们还能有好吗?”张杰停顿了一下说,“要不你找个时间和领导说说去?”
  张杰又把脸凑到我跟前,亲昵地低声说:“傻子,努力呀!”我当时真有些发傻,感觉如浮萍一样在大海上漂着,找不到边际,又触碰不到底。
   那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想去找领导谈谈我的想法。当我走进领导办公室时,李晓丽和领导正谈得火热。领导看见我,说:“云锦,有事吗?”
   我看见李晓丽促狭的笑,眼睛像钓鱼的钩子一样,把我的心事钓得七上八下的。
  我心里想的那点儿事,也就在七上八下中簌簌凋落了。我谦恭地说:“没啥大事,你们先谈,我过一会儿再找你。”
   当我转身要走出去时,李晓丽朗声说:“云锦,你前一段办理的处罚案件不够标准,有人反映有点儿问题,一会儿我再帮你分析一下,看哪里出了毛病。”
  她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我怎么也没想到李晓丽会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说这件事。我笑着说:“好啊,你的经验和水平比我高,只是让领导见笑了。”
   竞选那天,我比李晓丽多了两票。事后听张杰说,我之所以多了两票,是因为领导把票投给了我。当然,我和李晓丽表面上相安无事。
   你说巧不巧,我没想到会遇到我的初中同学王香红,还是当着李晓丽的面。
   王香红比以前胖些,她坐在我面前,嘴里说些后悔当初没有继续上学之类的话。她的手好像没处放似的,一会儿摸摸胳膊,一会儿拢拢头发,挺拔的后背也矮了下去。胖胖的脸上展露出夸张的笑容,这让我想到了舞会上的面具。
   我用余光扫视着李晓丽,问王香红:“你怎么想开美容院了,不上班了?”
   王香红伸着脖子,神色黯淡地说:“我早就下岗了,开个旅店也没挣着钱。我又去学了美容,寻思这个挣钱快,这下还学对了,没想到你在这工作啊,你可得照顾照顾你姨呀。”
   我笑了一下,想了想那个“姨”字终究还是没有叫出来。我心里想,以前光鲜亮丽、趾高气扬的王香红也有求我的时候。
  我尴尬地笑着说:“你先按照规定的步骤做,到时候我们去审核,先把卫生许可证办下来,再把其它的手续办齐,就可以开店了。”
   后来的事情都是从这天开始的。
   我正和王香红说话的时候,张杰急匆匆地走进来,她瞥了一眼李晓丽,对我说:“云锦,有个案卷需要合议,合议人有你。其他同志都到了,就差你了。”
   因为和王香红说话,我把合议案卷的事忘记了。我笑着对王香红说:“你等一下,合议会开完我就回来。”
   我和张杰往会议室走去,张杰看四下无人,便放低声音说:“云锦,据说咱们单位要从中层干部中竞选一个后备干部,我看你各项条件都具备,你可要争取啊。”
  张杰说的事我也听说了,我也做了一些准备,昨天已把竞选稿写完,可我还是压住了心中的欲望,淡淡地说:“张姐,我就怕到时候竞选不上。”
   张杰贴着我的耳朵悄声说:“我衡量了一下,以你的综合能力我看你选上的可能性大,不过你工作上可要认真,别让有心人抓到你的把柄。”
  说完,她在我的手心里轻轻写下一个“李”字。
   等我开完合议会,再回到办公室时,李晓丽和王香红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第二天到单位,李晓丽神秘兮兮地跟我说:“科长,我看王香红和你说话时眼睛里有不易察觉的嫉妒,像鱼蹦出水面,只闪一下,就又进水里去了,不过嘛,还是被我的火眼金睛给捕捉到了。”说完,李晓丽张开双臂,拎着裙角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儿,好像立了多大的功劳。
   我似笑非笑地依旧整理档案,心想:王香红再不好,也轮不到你说三道四。我淡然地对她说:“是吗?我还真没注意呢。”
  5
   星期天早上,雾气弥漫,路上的行人仿佛在虚无缥缈的仙境中。我伸出手,什么也没碰到,却已经湿漉漉的了。

关上窗户,我给母亲打电话,想问问她最近的身体情况,也想了解一下王香红的近况。
   王香红辍学那年,长春君子兰卖得火爆,比人参都贵,她卖了两年花土也挣了一些钱。后来,她又去夜市卖衣服,没有固定地方,摆在市场边上,跟打游击似的。再后来,她又去广州卖了两年衣服,也挣了不少钱。可她不想在外地奔波,又回到了长春,正好有一家国营纺织厂招工。在纺织厂上班时,她和车间主任孔焕希结婚了。
   母亲说,王香红上周还给她打电话了,说她办理美容院的手续时遇见了我。母亲的语气变得欢畅起来,说王香红邀请她去长春,要请她吃饭,还要请她做美容。
   挂断电话,我心里想,王香红邀请母亲去美容院做美容不是出自真心的,她巴不得找机会和母亲亲近亲近,因为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我打开窗户,雾气早已散尽,蔚蓝的天空,一朵软白的云飘去,又一朵软白的云悠悠追来。秋风凉凉,往事被岁月推远,又被行走的光阴拉了回来。
  6
   我把王香红的事情交代给了李晓丽。开始,她面露疑惑,不过后来还是很热情地答应了。
   王香红和孔焕希开起了美容院。开业那天,王香红给我和李晓丽送来了十几张美容卡。在我们科室,业户送美容卡是常见的事情,但是谁也不会因为几张美容卡而失去原则。
   时间就这样恬淡而悠然地过去了。王香红的美容院开得红红火火,她又有点儿飘飘然了。
   有一次,我领着母亲从商场出来,正好碰见了王香红。王香红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我母亲,热情地说:“秀琴姐,我昨天做梦还梦见你了,没想到今天就见面了。”
  我看着王香红夸张的动作,心里一阵阵地翻腾,心想,真会演戏,比我这个亲闺女还亲。
  王香红瞟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说:“秀琴姐,正好到吃饭的时间了,咱们边吃边聊。”说着,她紧紧拉着我母亲的手,走进了一家饭店。
   一桌子海鲜显示出了王香红的经济实力。
   “秀琴姐,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云锦没少帮我忙,不过她现在还没我挣得多。吃,吃,别客气!”她说话时,对我调皮地笑了一下,说,“秀琴姐,我和孔焕希又开了一家美容院,以后我的生意会像滚雪球似的发展,我们的计划是走出省城,迈向全国。”
   王香红的脸激动得绯红,那经过精心描画的眉毛也在欢乐地跳跃。她看着我说:“云锦,我看医疗美容挣钱快,以后我也要开一个。”
   “医疗美容?”我沉吟一下说,“我看还是开调理型美容院比较适合你。”
   王香红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立刻转身看向我母亲,热情地说:“秀琴姐,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母亲笑着对王香红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从小我就看你是有出息、能干大事的人。”
   王香红不管怎么变化,一激动,脖子往前伸的动作还是没有变。她伸着脖子,春风满面,叫服务员给我们拍照。王香红说:“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留个纪念。”
   回家的路上,母亲又对王香红赞不绝口。母亲说:“你在许可的范围内能帮还是要多帮她一些。”我没有吱声。
   自从那次吃完饭以后,王香红和我走得更近了,她总邀请我去她们家,逢年过节还给我买一些东西,当然我是拒绝的。但她会给李晓丽带一份,一来二去,她和李晓丽的关系处得比跟我还亲,有什么事情她直接找李晓丽,好像李晓丽也不反感。
   几个月后,我在集体投票中被选为所长助理,试用期一年。如果这一年考核合格,我就会顺利地升为副所长。对于进入而立之年的我来说,前途是明朗的。
   李晓丽说她在选举中投了我一票。我微笑地看着李晓丽,心里当然很高兴。
  7
   闲着没事,我翻看手机里王香红传过来的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的照片。王香红笑容灿烂,她浑圆的身体像膨胀的气球,仿佛再多吹一口气,都会撑破似的。
   有一天,我接到了投诉王香红美容院的电话,说店里给一个瘢痕体质的人做双眼皮项目,导致客人创口感染。王香红的美容院是没有资质做医疗美容的。
   我带领科室人员到了王香红的美容院,检查举报内容是否属实。
   王香红一听,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故作镇静地大声说:“没有这回事,我哪能做违法的事呢?”说着,她神秘地把我拉到一个空屋子里说,“云锦,我这不是新学的做双眼皮吗,我寻思那玩意也好做,挣钱也快,谁想到她是瘢痕体质呀。”
  “你的美容院没有医疗美容资质,你不能为了挣钱什么都干。”这都是没有实质内容的流水话,但我还得照常说。
  王香红急了,脖子又向前伸了一下,说:“你是不是要处罚我呀?咱俩可是亲戚,不管怎样,你得叫我一声姨。”
   我向门外看了看,没有人。我说:“你当时怎么不问问我你家能不能做医疗美容?要我看,你就是明知违法还在做,就是存在侥幸心理。”
  王香红不愿意听了,半是恳求,半是发火,更有下命令的味道,说:“我知道出事了就得处罚,但是,你能不能少罚点儿,意思一下就行了?”
   说话间,李晓丽已经带人把店里给客人做医疗美容的相关物证找了出来。王香红脸通红,神色慌乱,但是对李晓丽说了些感激的话。
   从那之后,王香红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觉得也没有去解释的必要,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为什么要捆在一起?
   一年后,我的副所长试用期到了,局里领导要对我进行考核。不论是我本人,还是所里的领导,都对我能够顺利通过考核不存在任何异议。
   考核公示第三天的时候,所里领导找我谈话,说是接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我对业户吃拿卡要,有照片为证。我据理力争,然而照片中一大桌子海鲜,我、我母亲、王香红坐在那里,个个笑容灿烂。
   我的副所长考核没有通过,我受到了警告处分。

回到家后,我提不起一点儿精神。窗外秋雨绵绵,我感觉有点儿冷,钻进被窝,蒙眬睡去。睡梦之中,我和母亲在一起,看见王香红远远地跑过来,她对我母亲说:“秀琴姐,你放心,云锦在学校有啥事都有我呢。”
  醒来后,我的头仿佛钻进了十万只蜜蜂在嗡嗡轰鸣,铺天盖地,无遮无挡。
   我病了,母亲来照顾我。知道了我生病的原因,母亲说,她要打电话问问王香红为什么这样做。我闭着眼睛听母亲絮絮叨叨,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8
   年末的时候,王香红又来到我单位。
   她神情黯然,似乎比以前瘦了一些,没有化妆,整个人像被霜打了似的,无精打采的。
  她坐在我面前,脸由于激动而变得绯红,似乎有许多话要向我倾诉。她欲言又止,我也默然无语。
   我爱搭不理地对王香红说:“好久没看见你了。”说着,我顺手把办公桌上的一瓶矿泉水往她面前挪了挪。
  王香红不自然起来,脸上的绯红蔓延到耳朵。她突然站起来,握住我的双手,哭着说:“云锦,我知道你挨处分了,那张照片可不是我给你们领导发的。罚款单到手时,我是恨你,可是美容院在停业整顿的时候,我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再说了,咱们是亲戚,你得管我叫声姨呢。”
   我心里骂道,你猫哭耗子,可真会演戏。紧接着,我心里沉积已久的愤怒喷薄而出:“那张照片就你有,吃饭时就咱们三个人,难不成照片长了翅膀,飞到我们领导那的?!”
   我的话像抛出去的烧红的木炭,灼烤着王香红。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汗水从鬓角流下来。
  她抬起头,愣怔地看着我,脖子一伸一伸地说:“云锦,我今天来就想和你说这件事情,李晓丽手里也有那张照片。”
   像被谁在头上浇了一盆冷水,我的后背升起一股冷气。我知道李晓丽一直和我貌合神离,可她怎么会有那张照片呢?
   王香红的话在我耳边轰鸣着:“有一次我请她吃饭,我打开手机相册的时候,她看见了那张照片,她说那张照片照得好。她说她手机里还没有我和你的照片,想留一张,我也没多想,就给她发了过去。”
   我在工作上兢兢业业,严肃认真,就是怕李晓丽在背后捅刀子。可是,防不胜防,还是让她找到了机会,而这个机会虽是无中生有,可又让我无话可说。
   我脸色苍白,浑身发冷,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王香红摇晃着我的双手,焦急地说:“云锦,你别生气,我……我要找你们领导,把这些情况如实反映上去。”我斜倚在椅子上,瞅着她,不说一句话。王香红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只看见她低着头出去了。
   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我没为难李晓丽。王香红的美容院不开了,她和孔焕希去广州开了一家服装店。我再也没有遇见过王香红。偶然照镜子,我发现,自己眼角的鱼尾纹很明显了,转眼间,我已经四十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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