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旅夜书怀》与《绝句二首其二》赏析 一、《旅夜书怀》:孤舟中的天地悲歌 ![]() 原文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杜甫因挚友严武去世,失去庇护,携家乘舟东下。这首漂泊途中的诗作,以“细草”“危樯”开篇,微风吹拂江岸细草,孤舟桅杆高耸夜空,渺小与孤危的意象交织,暗喻诗人在时代洪流中的脆弱处境。 颔联“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堪称神来之笔。星空低垂,原野辽阔无垠;月光跃动,大江奔流不息。宏大的自然图景中,诗人以“垂”“涌”二字赋予静态景物动态感,既展现天地的雄浑,又以乐景写哀情,通过宇宙的浩渺反衬个体的渺小——越是壮阔的背景,越显漂泊者的孤寂。王夫之《姜斋诗话》评杜甫“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此句正是典范。 颈联“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以反语抒愤懑。诗人本以“致君尧舜”为志,却因直言被贬,竟以文章闻名于世。“岂”字藏不甘,“应”字含无奈,表面自谦,实则控诉世道不公,道尽盛唐文人理想与现实的撕裂。浦起龙《读杜心解》称此句“反言见意”,将功名未就的隐痛埋于平淡叙述,更显沉郁。 尾联“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以沙鸥自喻,收束全篇。沙鸥翱翔天地,看似自由,实则无依,既是诗人晚年漂泊的写照,亦象征文人在历史长河中的普遍困境。黄生《杜诗说》评此句“一字一泪”,道尽生命在时空里的孤独本质。 ![]() 二、《绝句二首(其二)》:春光里的归乡之叹 原文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年),杜甫暂居成都草堂。此时安史之乱未平,故乡洛阳仍陷战火。诗的前两句以浓烈色彩绘春景:江水碧蓝,白鸟愈显皎洁;山峦青翠,红花如火焰燃烧。“逾”字强化色彩对比,“欲”字赋予花朵动态,画面鲜丽如油画,却暗藏诗人的愁绪。 后两句笔锋陡转:“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明丽春光中,诗人突感时光流逝——又一个春天将尽,归乡之期却遥遥无期。以乐景写哀情的手法在此臻于化境:春色越绚烂,思乡之情越浓烈。清人陶虞开评杜甫“以诗为画”,此诗前两句是画境,后两句是心境,情景反衬中见张力,正如《瀛奎律髓汇评》所言,以自然之永恒对比人生之短暂,更显归心似箭。 三、两首诗的艺术共性与精神内核 1. 情景交融的极致表达 两首诗均以景语开篇,以情语收束。《旅夜书怀》借“星垂月涌”的壮阔写孤独,《绝句二首(其二)》以“江碧花燃”的明丽衬哀愁,皆体现杜甫“景中藏情,情因景深”的功力。王夫之“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的诗论,在杜诗中得到完美诠释。 2. 生命意识的深沉叩问 《旅夜书怀》以“天地一沙鸥”将个体置于宇宙尺度,思索生命的渺小与漂泊;《绝句二首(其二)》以“何日是归年”在时间维度上追问归宿。二者均超越个人际遇,触及人类对存在本质的永恒困惑,使诗歌具有哲学厚度。 3. 沉郁顿挫的风格烙印 “沉郁”在于情感的深挚厚重:前者藏孤愤于阔大之境,后者寓哀愁于明丽之色;“顿挫”在于节奏的跌宕起伏:前诗由景及情,后诗由乐转哀,均在张力中见诗人“穷年忧黎元”的家国情怀。这种风格既源于时代动荡,亦源自诗人对生命的深刻共情。 结语 杜甫的这两首诗,一写于漂泊孤舟,一作于暂居草堂,却共同构筑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情感高峰。《旅夜书怀》如黄钟大吕,在天地间奏响孤独的哲思;《绝句二首(其二)》似水墨小品,于春光中暗藏岁月的苍凉。它们以不同的笔法,同现“沉郁顿挫”之魂,既承载着诗人的个体命运,亦折射出盛唐转衰的时代光影。正如纪昀评杜诗“神完气足,气象万千”,千年之后,我们仍能从这些文字中,感受到一位诗圣对生命、对家国、对天地的深沉凝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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