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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本事别光躲在豆地里练队列，滚出来和人堂堂正正比一场！'那天高考成绩出来不久，我正在地里挥汗如雨，耳边突然传来贺雪梅的叫嚣声。她倚在三轮车上，梳着两条麻花辫，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我放下锄头，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瞥了她一眼。这位乡长的千金小姐，三个月前抢了我的乡镇招干名额，现在又来找我麻烦。
'贺大小姐，有事吗？'我故意语气平淡。
'听说你考上军校了？'她直直地盯着我，眼神复杂。
我点点头，没吭声。那年夏天，我和贺雪梅之间一段莫名其妙的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参军对我来说是个意外。我原本打算乡镇招干，留在家乡当个小干部，结果名额被贺雪梅占了。她爹是乡长，一句话的事。我不甘心，就报了军校，结果阴差阳错考上了。
'老李，接水！这水壶是凉白开。'张班长递给我一个军用水壶，打断了我的回忆。水壶上还贴着我用胶带标注的'李国强'三个字，这是新兵连的老规矩，防止拿错东西。
'谢了班长。'我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水是凉的，但有一股铁锈味。
今天是我们新兵连第一次野外拉练，十公里武装越野。背着十几斤重的背囊，脚上还是那种老式胶底解放鞋，磨得脚后跟生疼。我和其他几个新兵蛋子累得像条狗，瘫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休息。
'回神啦，想啥呢？看你发愣半天了。'张班长在我旁边坐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递给我一根。
'没啥，想起高中一个同学。'我接过烟，但没点。新兵嘛，不敢在训练中间抽烟。
'女同学吧？看你那点出神的傻样。'张班长一眼看穿，咧嘴笑道，露出一口黄牙，'新兵蛋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训练才是正经。多想想怎么把被子叠成豆腐块。'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确实，来军营已经三个月了，却总是会想起贺雪梅。尤其是夜里站哨的时候，看着星空，不由自主地发呆。
那天在地里，她突然跳下三轮车，走到我面前，眼圈微红：'李大壮，你凭啥考得比我高那么多？我爸都说了，你爸就是个种地的，你咋考那么高？'
'努力呗。'我继续低头锄地，心里却泛起一阵得意。
'我...我爸让我来和你谈对象。'她突然说。
我手一抖，锄头差点砸自己脚上。抬头看她，发现她耳朵通红，两条麻花辫一甩一甩的。
'你爸？就是挤掉我名额的那个乡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我爸说...你考上军校了，前途不错，让我来找你谈对象。'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我愣在那里，哭笑不得。三个月前他们父女联手把我的招干名额挤掉，现在又来说要谈对象？
'排长，都他娘的三点半了，还不开饭啊？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胖子小王的大嗓门把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是东北人，嗓门特别大，肚子也特别大，每次吃饭都能吃两大碗米饭。
'再等会儿，炊事班还在准备。你小子就知道吃，训练时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排长板着脸回答，眼神却透着一丝笑意。
我们这批新兵刚到连队不久，还不太适应军营生活。尤其是饭点，总是让人格外煎熬。连队的大锅饭，说实话味道一般，但饿了就特别香。
'老李，你小子进步不小啊。'张班长看着我刚整理好的内务，难得夸了一句。内务整理是军营最基本的功课，床铺叠得像豆腐块，被子的棱角要直直的，鞋子要摆成'工'字形，洗脸盆里的毛巾要折得整整齐齐。
刚来时，我叠的被子就像个馒头，现在终于有模有样了。这还得感谢老乡小赵，他手把手教我，晚上还加练。他老家就在我县隔壁，说话口音差不多，一来二去就熟了。
'还行吧，慢慢学呗。'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拍掉身上的灰尘。
'听说你以前差点当乡镇干部？咋回事？'张班长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是他藏在柜子里的小零食之一。在军营，这就算是奢侈品了。
'嗯，名额被人挤了。'我接过水，简短地回答。不想多提那段不痛快。
'那挺遗憾的。乡镇干部多好啊，每天坐办公室，有个铁饭碗。'张班长喝了口水说道。
'还好吧，现在想想，可能是好事。'我说完看向远处的训练场，那里几个战友正在练习匍匐前进，整个人贴着地面，像蛇一样蠕动前行，沾了一身泥巴。
确实，如果当初顺利当上乡镇干部，我现在可能正坐在办公室里发愁怎么完成上级的任务指标，而不是在这里挥汗如雨。虽然军营生活苦了点，但怎么说呢，感觉更充实。
'老李，接着说你那个女同学呗，后来咋样了？'晚上熄灯前，小赵躺在上铺，悄悄问我。宿舍里其他人都睡着了，只有我们俩还在小声说话。我俩关系最好，经常私下交换从家里带来的零食。
'哪有啥后来。'我翻了个身，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我直接回绝她了呗。谁稀罕她啊，就算她爹是乡长。'
'你小子有病吧？乡长的女儿诶！长啥样？漂亮不？'小赵一脸不可思议，脑袋从上铺探下来，眼睛发亮。
我笑了笑没接话。怎么说呢，当时确实挺生气的。贺雪梅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我们班的骄傲，乡长的女儿，成绩好，长得也漂亮。我默默喜欢了她好几年，却从来没敢表白。结果高考完她爸非要给她安排个乡镇工作，挤掉了本该属于我的名额。
'你们家那个乡长，啥背景啊？这么霸道？'小赵继续八卦，声音压得更低了。
'老赵，你可闭嘴吧，再不睡班长该来'关爱'咱们了。'我假装恶狠狠地说。所谓'关爱'，就是半夜查铺，发现我们还没睡，肯定要罚俯卧撑。
睡前，我还是忍不住想起那天贺雪梅走时的样子。我拒绝她后，她愣了一下，然后扭头就走，上车前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又气又委屈，还带着点不甘心。
军营生活很快让我忙得没时间胡思乱想。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先是早操，然后吃早饭，接着是一整天的训练。晚上还要挤时间洗澡，一个大澡堂几十个人一起洗，水温时冷时热，有时候还得排队等。新兵连结束后，我被分到了侦察连。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春节前夕。
'明天批假条，你回家不？老李。'张班长拿着一叠表格问我。
'回啊，都快一年没回家了。'我笑着说，心里已经开始想念家里的饭菜了。军营的大锅饭，吃久了实在是腻味。
心里却默默想着，不知道回去会不会碰到贺雪梅。听说她去县里上班了，应该不会碰面吧。说实话，我心里对她还是有点念想的，只是拉不下脸罢了。
结果老天跟我开玩笑。大年三十那天，我回到村里，刚到家门口，就看见贺雪梅骑着自行车从我家门前经过。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脸被冻得通红，但看起来精神很好。
她明显也看见了我，车子一个急刹车，差点摔倒。我们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只听见不远处放鞭炮的噼啪声。
'回来了？'她先开口，声音比我记忆中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个趾高气昂的乡长女儿。
'嗯。'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上穿着部队发的那种老式呢子军大衣，又厚又重，但很暖和。
'听说你在部队不错。'她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脚尖在地上画着圈。
'还行。'我依然简短，心里却有点得意。这丫头原来一直在关注我的消息啊。
'我...我爸让我给你道歉。'她突然说，'那个招干名额的事。他后来才知道你是第一名，我是第三名。他觉得...对不起你。'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会提这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侦察连的老李，发什么呆呢？训练场集合了还在这磨蹭！'指导员的声音传来，把我猛地拉回现实中。
'报告指导员，马上到！'我立刻挺直腰板，小跑过去。
指导员笑着摇摇头：'晚上写封家信吧，看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又想家了？'
写家信？我苦笑。能写什么呢？总不能说我在想那个乡长的女儿吧。不过，确实很久没给家里写信了。部队里通讯不便，只能靠书信联系家人。每次收到家里的来信，都会被战友们笑话好几天，尤其是看到信封上那些可爱的邮票。
晚上，我还是提笔给家里写了信。告诉他们我在部队很好，训练很充实，让他们不用担心。写完后，顺手在信纸背面画了几笔，是贺雪梅的侧脸。画完，我叹了口气，把那面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见鬼，怎么又想起她来了。'我自言自语道。
'老李，打牌不？缺一个。'胖子小王探头进来，手里晃着一副扑克牌。
'来了。'我放下笔，跟着他去了活动室。
部队的时光很容易让人忘记烦恼。每天早操、训练、学习、内务整理，忙得不亦乐乎。我渐渐不再想那些过去的事，全身心投入到军营生活中。偶尔会和战友们一起看看《西游记》的录像带，或者听听收音机里放的流行歌曲，那会儿特别流行《同桌的你》，每次听到这首歌，我就会想起高中时代。
一年后，我当上了班长，负责带新兵。看着这些刚入伍的小伙子，想起自己当初的样子，心里不禁感慨万分。才一年多的时间，我已经从一个愣头青变成了能带兵的班长，连队里的老兵都会叫我一声'李班长'。
'班长，信！'通信员小李喊我。他是我们班里年纪最小的一个，还不到18岁，圆圆的脸，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我接过信封，看到寄信人那栏写着'贺雪梅'，手不由得一抖。这是我离开家乡后，收到的第一封来自她的信。
'老李，有情况啊？看你脸都红了。'小李一脸坏笑，挤眉弄眼的。
'滚蛋。'我佯装生气，把信揣进兜里。心里却忐忑不安，这丫头怎么想起给我写信了？
回到宿舍，我才拆开信。贺雪梅在信中说，她辞了县里的工作，考上了师范大学，问我军校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倔强。信的末尾，她写道：'李大壮，其实那天我爸不是让我去找你谈对象，是我自己想去的。'
我看完信，靠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把整个宿舍染成了金黄色。随后拿出笔和信纸，写下回信。
'你变了。'我只写了这三个字，然后把信装进信封，寄了出去。
一周后，我收到回信，只有两个字：'你也是。'
这场隔空对话就这么断了。又是一年过去，我从未收到她的来信，我也没再写过。我们都是倔强的人，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班长，有你的快递。'一天，我正在操场带新兵练习队列，吹着哨子喊着'一二一'，通信员又来喊我。
我接过一个纸盒子，疑惑地拆开，里面是一本《当代军人》杂志，还有一张纸条：'看到你的照片和事迹报道了，恭喜。——贺雪梅'
原来上个月我在一次演习中表现突出，被杂志报道了。没想到她会看到，还寄来祝贺。我翻开杂志，找到那篇报道，上面有我和战友们的合影，我站在最后一排，笑得特别傻。
我捏着纸条，不知该哭该笑。这个曾经挤掉我名额的乡长女儿，现在却默默关注着我的点滴进步。
'班长，你小子笑得这么奸诈，准没好事。该不会收到情书了吧？'张班长路过，看我傻乐，调侃道。他现在是我们排的排长了，但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称兄道弟。
'没，就是家里来了个好消息。'我赶紧收起笑容，把杂志和纸条塞进口袋。
那年夏天，我终于回家探亲。站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看到墙上贴着新出的香港电影海报，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战友们都在谈论这部电影，说特别好看。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恍如隔世。村口的大榕树还是老样子，村委会的广播喇叭还在放着《走进新时代》。转角处，我看到贺雪梅正在村口小卖部买东西。那家小卖部还是我小时候的样子，门口挂着褪了色的可口可乐招牌，柜台上放着各种散装糖果和瓜子。
她变了，头发剪短了，不再是那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看到我，她笑了笑，像是早知道我会出现。
'考了师范？'我走过去问，看她手里拿着一包大白兔奶糖，那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
'嗯，大四了，马上实习。'她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糖果袋，'你要不要？还是小时候你爱吃的那种。'
'挺好。'我点点头，接过一颗糖，剥开锡纸塞进嘴里。确实是小时候的味道，甜丝丝的。
'你呢？还在部队？'
'嗯，准备考军校研究生。'我说着，掏出烟来点上，这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
她抬头看我，眼睛亮亮的：'那挺好的。部队待得习惯吗？'
'习惯了。刚开始有点不适应，现在挺好的。'我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像两个陌生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只听见不远处孩子们嬉戏的声音。
'谢谢你的杂志。'我突然说。
'不客气，应该的。'她笑了笑，转身要走。
'贺雪梅，'我叫住她，'当年...为什么你爸要你来找我谈对象？'这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很久了。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因为他觉得亏欠你，想补偿。'
'那你呢？'
她转过身，直视我的眼睛：'我想和你谈对象，和我爸没关系。'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站在原地，像个傻子。手里的烟烧到了手指，我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扔掉。
傍晚，我一个人坐在家门口抽烟。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如果我当时答应了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可能我已经是个乡镇干部，每天穿着整齐的衬衫，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也可能已经和她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但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一个转弯，我成了军人，她成了大学生，我们的路越走越远。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接到连队紧急召回电话，假期泡汤了。这种情况在部队很常见，有任务随时可能被召回。临走前，我去找贺雪梅，她不在家，据说去县城了。
回到部队后，我更加拼命地训练、学习。半年后，军校研究生考试顺利通过。在等待入学通知的日子里，我收到一封特别的信——贺雪梅的婚礼请柬。
我看着那张粉色的请柬，心里百味杂陈。那个曾经想和我谈对象的乡长女儿，终于嫁人了。我给她回了一封短信：
'恭喜。因军务在身，无法赴宴，祝你幸福。'
她很快回复：'谢谢，也祝你前程似锦。'
就这样，我和贺雪梅的故事，似乎画上了句号。
'老李，发什么呆呢？马上就要转业了，收拾东西了没？'战友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老张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也有了皱纹。
我回过神，笑了笑：'收拾好了。'看着宿舍墙上贴了十几年的照片，还有床头的军帽，心里一阵不舍。
十五年的军旅生涯，转瞬即逝。从一个愣头青新兵到如今的营职干部，我的人生因为当初那个被挤掉的招干名额而彻底改变。想想也是命运的安排，如果当初那个名额没被挤掉，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踏入军营，不会有这么多难忘的经历。
临走前，我收到一封邮件，是贺雪梅发来的。她说她离婚了，现在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问我转业后有什么打算。
我坐在电脑前，思考了很久，最后只回了四个字：'回家乡看看。'
离开部队那天，很多战友来送我。胖子小王早已成了连长，小赵调去了机关，还有好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临行前，我站在营区门口，回望这片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心中满是不舍。
'走吧，班长。'小李开车来接我，现在他都是上尉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圆脸小伙子。
'嗯。'我点点头，上了车。
车窗外，军营的景色渐渐远去。我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贺雪梅。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兜兜转转，又把我们带回了原点。
那年夏天，挤掉我招干名额的乡长女儿，看到我考上军校后想和我谈对象。十五年后的今天，我们都已不再年轻，但人生，似乎才刚刚开始。
师友们，这个故事最打动你的地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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