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imal Emotions: Exploring Passionate Natures 动物情绪:探索激情的自然 作者:Marc Bekoff 译者:贾玉涛(山西大学外国哲学专业) 来源:BioScience, vol.50, no.10, pp.861-870 https:///10.1641/0006-3568(2000)050[0861:AEEPN]2.0.CO;2 “亲爱的读者,感谢关注本公众号发布的文章与译文。请注意,本译文为学术性质,内容深入,请保持耐心阅读。仅供学术交流和学习参考之用,不得用于商业用途。如有任何侵权行为或版权问题,将立即核实并删除相关内容。欢迎提出宝贵建议。感谢支持!” 编辑注(Editor's Notes): 1.译文如有错译漏译劣译,欢迎指正。建议有能力的读者阅读原文以更好地了解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 2.本文的完整引用格式请参考:BEKOFF, MARC. (2009). Animal Emotions: Exploring Passionate Natures. BioScience. 50. 861-870. 动物情绪:探索激情的自然 大象会感到喜悦吗?黑猩猩会感到哀伤与抑郁吗?狗会感到幸福与沮丧吗?对于非人类动物(以下简称“动物”)的情绪的本质,人们持有不同的意见,尤其是在“除人类之外,是否有其他动物能感受到情绪”这一问题上(Ekman 1998)。毕达哥拉斯学派早在很久之前就认为,动物拥有与人类一样丰富的情绪体验(Coates 1998)。而当前的研究也提供了有力证据,表明至少部分动物可能会感受到一系列的情绪,包括恐惧、喜悦、幸福、羞耻、尴尬、怨恨、嫉妒、狂怒、愤怒、爱、愉悦、同情、尊重、宽慰、厌恶、悲伤、绝望和哀伤等(Skutch 1996; Poole 1996, 1998; Panksepp 1998; Archer 1999; Cabanac 1999; Bekoff 2000)。 动物的情绪表达引发了许多令人深思且颇具挑战性的问题,但针对这些问题——尤其是关于自由放养动物(free-ranging animals)——的系统性的实证研究相对较少。一些流行读物(例如马森与麦卡锡[Masson & McCarthy]合著的《哭泣的大象》[When Elephants Weep, 1995])丰富了公众(主要是非科学家群体)对动物情绪的认知,并为科学家进一步开展系统性研究提供了大量有用的信息。然而,这类书籍也因其“不够硬核”,即过于依赖轶事趣闻(anecdotes),存在误导性,或不够严谨(Fraser 1996),而饱受许多科学家的批评。不过,尽管伯格哈特(Burghardt 1997a)对马森和麦卡锡书中的某些内容表示关切,但他仍写道:“我预言,几年之内,书中描述的现象将得到证实、修正和拓展。”(p. 23)弗雷泽(Fraser 1996)也指出,这本书可以成为激发未来系统性实证研究很好的资料来源。 致力于探索动物激情的研究者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动物能体验情绪吗?如果能,它们感受到的是什么?是否存在一条明确的界限,将能体验情绪的物种与不能体验情绪的物种区分开来?目前,许多研究都遵循了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 1872; 另见Ekman 1998)在《人与动物的情绪表达》(The 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s)一书中所提出的观点。达尔文认为,人类的情绪生活与其他动物的情绪生活之间存在连续性,许多动物之间的差异仅在于程度而非本质。在《人类的由来及性选择》(The Descent of Man and Selection in Relation to Sex)一书中,达尔文声称:“低等动物与人类一样,显然能感受到愉悦与痛苦、幸福与悲哀。”(p. 448) 动物情绪研究自然化 对动物行为开展实地研究对于深入了解动物情绪至关重要,因为情绪是在特定环境中进化而来的。将对动物情绪的研究自然化(naturalizing the study of animal emotions)可以提供更为可靠的数据,因为情绪如同其他行为表型(behavioral phenotypes)一样,也是经过进化而来的(Panksepp 1998)。仅仅因为无法直接研究动物情绪就全盘否定其存在,并不是一个合理的论据。同样的质疑也可以针对各种行为模式的进化论解释,这些解释基于难以精确验证的事实。 在此,我将探讨动物情绪的诸多方面,举例说明研究者如何提供有力证据,以证明动物能够感受不同的情绪,并建议研究者调整其关于激情本质研究的计划。具体地说,我建议科学家们不仅要关注实证数据,还要重视轶事以及哲学论证对于未来研究的启发意义。我赞同潘克塞普(Panksepp 1998)的观点,他认为只要所提出的观点具有能够增进人类对动物情绪理解的新方法,就应该予以包容。目前,对动物情绪的严谨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而多元化的视角将极大地促进这一领域的研究。 我的目标是让那些持怀疑态度的人相信,“软”“硬”结合的跨学科研究(“hard” and “soft”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是推动动物情绪研究向前发展的必要手段。我认为,研究者已经收集到了充分的证据(且数据仍在不断积累),这些证据支持了至少部分动物拥有深刻、丰富且复杂的情绪生活的观点。我还主张,那些声称极少(甚至没有)动物拥有深刻、丰富且复杂的情绪生活——即认为它们无法感受到喜悦、爱或哀伤等情绪——的人应该与持相反观点的人分担举证的责任。 什么是情绪? 情绪可被宽泛地定义为有助于行为管理与控制的心理现象。然而,一些研究者认为,“情绪”一词过于宽泛,难以给出一个统一的定义。事实上,对于“情绪”一词含义缺乏共识,很可能正是导致我们在理解情绪方面进展缓慢的原因。同样,也没有哪一种单一的情绪理论能够解释“情绪”这一现象的复杂性(Griffiths 1997; Panksepp 1998)。潘克塞普(1998, p. 47ff)建议,应从情绪的适应性与整合性功能(adaptive and integrative functions)角度来定义情绪,而非仅依据其一般的输入输出特征。重要的是,我们的研究不应局限于揭示许多动物情绪生活丰富性背后的生理机制,而应更多地了解情绪在动物日常活动中所发挥的作用。 一般而言,无论是不是科学家,似乎都认同情绪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极为重要,至少对人类(或许也对某些其他动物)是这样的。尽管对于动物情绪的本质,人们尚未达成广泛共识,但围绕这一主题的观点却层出不穷。勒内·笛卡尔(René Descartes)和B·F·斯金纳(B. F. Skinner)的追随者认为,动物不过是机器人,它们会对所接触的刺激形成条件反射,从而自动做出反应。将动物视为机器的观点,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它们的行为,因此不难理解为何许多人会接受这一观点。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认同动物仅仅是机器,是那种没有感受的、屈从于习惯的生物(Panksepp 1998)。那么,为何关于动物情绪本质的观点会存在分歧呢?部分原因在于,有些人认为人类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创造的独一无二的动物。根据这一观点,人类是唯一能够进行自我反思的理性生物。在当代科学与哲学的传统中,关于哪些动物具有自我反思能力,仍存在诸多争议。 罗林(Rollin 1990)指出,十九世纪末,动物“失去了心智”(lost their minds)。换句话说,为了效仿物理学和化学等新兴的“硬科学”,关注动物行为的研究者开始意识到,关于动物情绪与心智的研究中,可直接观察、测量和验证的内容太少,于是转而选择专注于探究行为,因为显性的行为是可以被客观观察、测量和验证的(另见Dror 1999)。 行为主义者(behaviorist; 其早期领袖包括约翰·B·华生[John B. Watson]和B·F·斯金纳)对任何关于动物(在某些情况下也包括人类)情绪或心理状态的讨论都持反对态度,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不科学的。对于行为主义者而言,遵循逻辑实证主义者的观点,只有可观察的行为才构成合法的科学数据。与行为主义者不同,动物行为学(ethology)、神经生物学(neurobiology)、内分泌学(endocrinology)、心理学和哲学领域的其他研究者则致力于应对了解动物情绪与动物心智的挑战,并认为客观地研究动物情绪与心智(包括意识)是可能的(Allen & Bekoff 1997; Bekoff & Allen 1997; Panksepp 1998; Bekoff 2000;Hauser 2000a)。 如今,大多数研究者认为,情绪并非仅仅是导致某种行为的身体状态的结果(即情绪中的有意识成分并非随着对刺激的身体反应而产生),这一观点由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与卡尔·兰格(Carl Lange)在19世纪末提出(Panksepp 1998)。例如,詹姆斯与兰格认为,恐惧来自于对恐惧刺激所引发的身体变化(如心率、体温)的觉知所产生的。 在沃尔特·坎农(Walter Cannon)对詹姆斯-兰格理论提出批评之后,如今的研究者认为,存在一种心理成分,它并不一定要随着身体反应而产生(Panksepp 1998)。实验表明,那些能产生与情绪体验(如恐惧)相伴的身体变化的药物,并不会产生相同类型的恐惧的有意识体验(Damasio 1994)。此外,一些情绪反应发生的速度比它们依赖于在先的身体变化(这种变化通过神经系统传递到大脑的相应区域)这一假设所预测的要快得多(Damasio 1994)。 动物情绪的本质与神经基础: 原初情绪与次生情绪 目睹大象在家族或紧密群体间的问候仪式、新家族成员的诞生、嬉戏互动、近亲交配、对家族成员的救援,或是发情雄象的加入时所展现出的值得注意的行为,人们很难不想象它们感受着极为强烈的情绪。这些情绪用诸如喜悦、幸福、爱、友爱之情、昂扬、娱乐、愉悦、同情、宽慰和尊重等词汇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Poole 1998, pp. 90-91) 我们很容易识别许多动物的情绪状态。它们的面部表情、眼神以及行为举止,都可以用来推断它们的感受。肌肉紧张度、体态、步态、面部表情、眼睛大小和注视方向、发声以及气味(信息素)等的变化,无论是单独出现还是同时出现,都表明了动物对特定情境的情绪反应。即使是那些观察动物经验不多的人,也通常能就动物最可能具有的感受达成共识。他们的直觉之所以得到验证,是因为他们对动物情绪状态的描述能够相当准确地预测动物接下来的行为。 原初情绪(primitive emotion)被视为与生俱来的基本情绪,包括对表征危险的刺激所做出的广义上迅速且类反射(“自动”或“本能”)的恐惧,以及“战斗还是逃跑”反应(fight-or-flight responses)。动物能够表现出原初的恐惧反应,比如避开某个对象,但它们并不一定要识别出引发这一反应的具体对象。吵闹刺耳的声音、特定的气味以及掠过头顶的对象,往往都会引发对这些表征“危险”的刺激本能的回避反应。自然选择使得这些对个体生存至关重要的本能反应得以保留。在面对危险刺激时,几乎容不得半点差错。 原初情绪与进化上古老的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 尤其是杏仁核[amygdala])紧密相连,边缘系统是大脑的“情绪”部分,这一命名由保罗·麦克莱恩(Paul MacLean)于1952年提出(MacLean 1970; Panksepp 1998)。许多不同物种都拥有边缘系统的结构以及类似的情绪回路,这些结构为原初情绪提供了必要的神经基质(neural substrate)。麦克莱恩在他的三脑一体(three-brain-in-one; 三重脑[triune brain])理论(MacLean 1970)中提出大脑包含爬行动物脑或原始脑(reptilian or primitive brain; 鱼类、两栖动物、爬行动物、鸟类和哺乳动物所共有)、边缘脑或古哺乳动物脑(limbic or paleomammalian brain; 哺乳动物所共有)以及新皮质脑或“理性的”新哺乳动物脑(neocortical or “rational” neomammalian brain; 少数哺乳动物,如灵长类动物,所共有),这三者都居于颅内。它们彼此相连,但各自也具备独特的功能。尽管边缘系统似乎是许多情绪在大脑中的主要所在区域,但当前的研究(LeDoux 1996)表明,并非所有情绪都必然被整合到一个单一的系统中,大脑中可能存在多个情绪系统。 次生情绪(secondary emotions)则是那些被体验、感受、评价和反思的情绪。次生情绪涉及大脑皮层中更高级的大脑中枢。尽管大多数情绪反应似乎是在无意识状态下产生的,但意识使个体能够将感受与行动联系起来,并允许行为具有可变性与灵活性。 动物心智研究:认知动物行为学 诺贝尔奖得主尼科·廷伯根(Niko Tinbergen 1951, 1963)指出了动物行为学研究应关注的四个领域,即进化、适应(功能)、因果和发展。他的这一框架对于研究动物认知的学者(Jamieson & Bekoff 1993; Allen & Bekoff 1997)来说也非常有用,并且可以用于研究动物情绪。 认知动物行为学家(cognitive ethologists)想要知道大脑和心智能力是如何进化的——它们如何助力生存——以及是什么样的选择性力量导致在各动物物种中观察到了如此多样化的大脑和心智能力。本质上,认知动物行为学家想要知道成为另一种动物是什么样子的。要回答成为另一种动物是什么样子的这一问题,就需要人类尝试像动物那样思考,以走进它们的世界。通过进行这些活动,我们可以深入了解动物情绪。 为了将廷伯根的框架扩展到涵盖动物情绪和动物认知的研究,伯格哈特(Burghardt 1997b)建议增加一个他称之为“私有体验”(private experience)的第五个领域。伯格哈特的目标是理解其他动物的知觉世界和心智状态,而廷伯根认为这类研究是徒劳无功的,因为他觉得不可能了解动物的主观或私有体验。 情绪与认知 或许关于动物情绪最难解答且悬而未决的问题,在于情绪与认知是如何相互关联的,以及人类和其他动物是如何感受或反思情绪的。此外,研究者们也不清楚哪些物种具备,又有哪些动物不具备,对情绪进行有意识反思的能力。廷伯根与伯格哈特所提出的结合进化、比较以及发展的研究进路,再加上对包括人类在内的各种动物情绪神经生物与内分泌基础的比较研究,为未来探讨认知与对各种情绪的个体体验之间关系的工作带来了巨大希望。 达马西奥(Damasio 1999a, 1999b)为人类如何感受情绪提供了生物学上的解释,而这一解释或许也适用于某些动物。达马西奥认为,大脑中的各种结构会映射生物体自身以及外部对象,从而形成他所说的“二阶表征”(second-order representation)。这种对生物体和对象的映射很可能发生在丘脑和扣带皮层。在认知行为中,一种自我意识得以产生,个体能够知道“这一切正发生在谁身上”。此时,“观察者”与“被观察者”或者说“思想”与“思想者”是同一的。 显然,要理解情绪与认知是如何相互关联的,就必然要对行为和神经生物学有所了解。因此,研究者们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动物的私有体验、感受以及心智状态。动物是否以及如何体验情绪这一问题,将成为未来研究面临的一个挑战。 私有心智 困扰动物情绪与认知研究的一个问题是,其他个体的心智是私有的实体(private entities; 关于其他个体心智私有性所蕴含内容的详细讨论参见Allen & Bekoff 1997, p. 52ff)。因此,人类无法直接了解其他个体(包括其他人类)的心智。 诚然,要完全了解其他个体的主观状态极其困难,甚至可能根本无法实现,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开展系统性的行为和神经生物学研究,以帮助我们更多地了解其他个体的心智。这些研究包括比较分析和进化分析(Allen & Bekoff 1997; Bekoff & Allen 1997)。然而,就情绪而言,似乎没有什么探究途径或科学数据足够有力以说服一些怀疑论者,使他们相信其他动物除了拥有一些基本的原初情绪外,还具备更多情绪。即便未来的研究能够证明,黑猩猩或狗的大脑中相应的(或同功能的)区域会表现出与人类报告自己感到快乐或悲伤时人类大脑相同的活动,一些怀疑论者仍然坚持认为,我们不可能知道个体真正的感受,因此这些研究是徒劳无功的。他们断言,仅仅因为动物表现得“仿佛”它们感到快乐或悲伤,人类能说的就只能是“仿佛”,而这样的“仿佛”陈述所能提供的证据并不充分。著名进化生物学家乔治·威廉姆斯(George Williams 1992, p. 4)曾宣称:“我倾向于只是将(心理领域)从生物学解释中剔除,因为它是一个完全私有的现象,而生物学处理的必须是可公开证明的事物。”(另见Williams 1997,在此他对从生物学研究中认识心理现象的可能性持更为激进的否定态度。) 然而,包括研究动物情绪的研究者在内的许多人认为,人类不可能是唯一能够体验情绪的动物(Bekoff 2000)。事实上,次生情绪不可能仅在人类中进化出来,而在其他动物中没有任何先例。研究大象多年的普尔(Poole 1998)指出(p. 90):“虽然我确信大象能感受到一些我们无法感受的情绪,但反过来,我也相信我们共同体验到了许多情绪。” 固然很难明确否认其他动物在玩耍时不会感到享受,在重逢时不会感到快乐,或者在失去挚友时不会感到悲伤。想想狼群重逢时的情景,它们的尾巴松弛地来回摇摆,个体呜呜地叫着,跳来跳去。再想想大象在重逢时的问候庆祝,它们呼扇耳朵、扭动着身体并发出一种被称为“问候的隆隆声”(greeting rumble)的叫声。同样地,想想当动物在朋友去世时离开所处的群体、闷闷不乐、绝食甚至死亡时,它们又感受着什么。比较、进化以及跨学科研究能够揭示动物情绪的本质和分类学分布情况。 查尔斯·达尔文与动物情绪的进化 令人称奇的是,鸟类发出的声音常常暗示着我们在类似情境下可能会感受到的情绪:它们在平静地孵蛋或哺育雏鸟时,会发出轻柔如摇篮曲般的鸣叫;在无助地看着巢穴被入侵者占领时,会发出哀伤的啼哭;在威胁或攻击敌人时,会发出刺耳或尖锐的声音……鸟类响应事件时的声调与我们人类可能使用的如此相似,以至于我们会怀疑它们的情绪与我们自己的那么相似。(Skutch 1996, pp. 41-42) 只要某种生物体验过喜悦,那么其他所有生物的境况就都包含了一丝喜悦的元素。(Dick 1968, p. 31) 查尔斯·达尔文通常被认为是第一位认真关注动物情绪研究的科学家。在他的著作《物种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 1859)、《人类的由来及性选择》(1871)以及《人与动物的情绪表达》(1872)中,达尔文主张,人类与其他动物在情绪(和认知)生活上存在连续性;物种之间存在过渡,而非鸿沟;许多动物之间的差异是程度上的,而非本质上的。 达尔文将比较法应用于情绪表达的研究。他采用了六种方法来研究情绪表达:观察婴儿;观察精神失常者,他认为这些人比其他成年人更难以隐藏自己的情绪;判断对面部肌肉进行电刺激所产生的面部表情;分析绘画和雕塑作品;对表情和手势进行跨文化比较,尤其是与欧洲人相距甚远的人群;以及观察动物的表情,尤其是家犬的表情。 采用广泛的进化和比较方法进路来研究情绪,将有助于研究者更多了解情绪在分类学上的分布。例如,像鬣蜥这样的爬行动物,会最大化地追求感官愉悦(Cabanac 1999, 2000; Burghardt 2000)。卡巴纳克(Cabanac 1999)发现,鬣蜥宁愿待在温暖的地方,也不愿冒险到寒冷的地方去觅食,而像青蛙这样的两栖动物则不会表现出这样的行为。鱼类也不会。鬣蜥会体验到所谓的“情绪性高热”(emotional fever; 体温升高)和心动过速(心率加快),这些生理反应在其他脊椎动物(包括人类)中与愉悦相关联。卡巴纳克推测,意识中最先出现的心理事件是个体体验愉悦和不愉悦的能力。卡巴纳克的研究表明,爬行动物可以体验基本的情绪状态,而拥有情绪生活的能力是在两栖动物和早期爬行动物之间出现的。他的发现与麦克莱恩(MacLean 1970)三重脑理论中的某些观点相一致。 喜悦、幸福与玩耍 在通俗读物和科学文献中,动物情绪的例子比比皆是(Masson & McCarthy 1995; Panksepp 1998; Bekoff 2000)。一个很好的例子是社交性玩耍(social play),这是许多动物都会进行的行为,而且似乎都可以从中获得极大的享受。个体会全身心投入到活动中,似乎除了玩耍本身并无其他目的。正如格罗斯(Groos 1898)所指出的,玩耍中的动物看上去感受到了难以置信的自由。 动物会不懈地寻求玩耍机会,当潜在的玩伴对玩耍邀请没有回应时,它们往往会转向另一个个体(Bekoff 1972; Fagen 1981; Bekoff & Byers 1998)。特定的玩耍信号也被用来发起和维持玩耍(Bekoff 1977,1995,Allen & Bekoff 1997)。如果所有潜在的玩伴都拒绝了它们的邀请,个体动物就会找来一些物件玩耍或追逐自己的尾巴。玩耍的心境也具有传染性;仅仅看到其他动物玩耍就能刺激其他动物也开始玩耍。以下是我对两只狗玩耍的实地记录: 杰思罗跑向齐克,随即在他面前停下,前肢下压或弓身,摇着尾巴,汪汪叫着,然后猛地扑向他,咬住他的颈背并激烈地左右甩头,绕到他身后骑到他背上,跳下来,快速弓身,再次扑向他的侧面并用屁股撞他,跳起来咬住他的脖子,然后跑开。齐克疯狂地追赶杰思罗,跳到他背上咬住他的嘴,然后是颈背,并激烈地左右甩头。接着它们相互扭打在一起,但只持续了几分钟。杰思罗慢慢走向齐克,朝齐克的头伸爪,并轻咬他的耳朵。齐克站起来跳到杰思罗背上,咬住他并抱住他的腰。然后它们双双倒地,用嘴扭打起来。接着它们又相互追逐、打滚与玩耍。 我曾在科罗拉多州落基山脉国家公园观察到一只小麋鹿在雪地上奔跑,在空中跳跃并扭动身体,然后停下,喘口气后又重复这一动作,一次又一次。周围有很多草地,但它却选择了雪地。水牛也会相互跟随,嬉戏地跑到冰面上并滑行,同时兴奋地发出“Gwaaa”的叫声(Canfield et al. 1998)。 与承认这些动物在享受它们所做的事相比,否认它们玩得开心似乎更为困难。神经生物学的数据为基于行为观察的推断提供了支持。对玩耍的化学反应的研究支持了玩耍是令人愉悦的观点。西维(Siviy 1998; 详见Panksepp 1998中的广泛综述)表明,多巴胺(可能还有血清素和去甲肾上腺素)在调节玩耍方面起着重要作用,而且大脑的大片区域在玩耍时都是活跃的。老鼠在期待玩耍的机会时,多巴胺活性会增加(Siviy 1998)。潘克塞普(Panksepp 1998)还发现阿片类药物与玩耍之间存在密切联系,并声称老鼠超爱被玩闹般地挠痒痒。神经生物学的数据对于进一步了解玩耍是否真的像对人类那样对动物来说也是一种主观上令人愉悦的活动至关重要。西维与潘克塞普的发现表明情况确实如此。鉴于这些关于各种情绪(在这种情况下是喜悦和愉悦)可能的神经化学基础的神经生物学(“硬”)数据,那些声称动物没有情绪的怀疑论者可能会更愿意接受享受可能是玩耍行为的动机这一观点。 哀伤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在弗洛去世三天后,弗林特缓缓爬上了溪边的一棵大树。它沿着其中一根树枝走着,然后停下,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下方一个空荡荡的巢穴。大约两分钟后,它转身,以老人般的姿态缓缓爬下树,走了几步,然后躺下,双眼圆睁,呆呆地望着天空。那个巢穴,是弗洛去世前不久,它和弗洛还共同拥有的——在它哥哥菲根的陪伴下,弗林特似乎稍微少了些抑郁。但随后,它突然离开了群体,跑回了弗洛去世的地方,陷入到更严重的抑郁之中——弗林特变得越来越无精打采,拒绝进食,免疫系统因此减弱,最终生病了。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它时,它双眼凹陷,瘦骨嶙峋,极度抑郁,蜷缩在弗洛去世地点附近的草丛中——它最后一次移动,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最终来到了弗洛遗体所在的地方。它在那里待了好几个小时,有时只是呆呆地凝视着水面。它挣扎着又往前走了一点,然后蜷缩起来——再也没有动过。(Goodall 1990, 196-197) 许多动物在失去或远离挚友或至爱时,都会表现出哀伤。上面就生动地描述了一种哀伤的表达——古道尔(Goodall 1990)观察到,一只八岁半的黑猩猩弗林特,在母亲弗洛去世后,离开了群体,停止进食,最终死去。诺贝尔奖得主康拉德·洛伦兹(Konrad Lorenz)也观察到鹅表现出的悲伤,与幼儿的哀伤相似。他这样描述鹅的哀伤:“一只失去伴侣的灰雁,表现出了约翰·鲍尔比(John Bowlby)在他著作《婴儿的哀伤》(Infant Grief)中描述的人类幼儿的所有症状……双眼凹陷,整个个体都显得萎靡不振,头也耷拉着……”(Lorenz 1991, p. 251)。 贝科夫(Bekoff 2000)也提供了其他哀伤的例子。海狮妈妈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虎鲸吃掉时,会发出可怕的尖叫和悲痛的哀鸣,为孩子的逝去而哀悼。人们还观察到海豚奋力抢救死去的幼崽。大象则被观察到会守在死胎旁边好几天,头和耳朵都耷拉着,安静而缓慢地移动着,仿佛陷入了抑郁。目睹母亲被杀的孤儿小象常常会从睡梦中惊醒,发出尖叫。普尔(Poole 1998)声称,孤儿小象的哀伤与抑郁是真实存在的现象。麦克康纳里(McConnery, 引自McRae 2000, p. 86)在谈到受到创伤的孤儿猩猩时说:“它们眼中没有了光,然后就这样死去。”为了更多地了解动物哀伤的主观性质,我们需要进行神经生物学、内分泌学与行为学方面的比较研究。 爱 求偶与交配是许多动物经常进行的两种活动。许多动物似乎也会像人类一样彼此“坠入爱河”。海因里希(Heinrich 1999)认为,乌鸦也会坠入爱河。他写道(Heinrich 1999, p. 341):“鉴于乌鸦有长期的伴侣,我怀疑它们会像我们一样坠入爱河,仅仅因为需要某种内在的回馈以维持长期伴侣关系。”在许多物种中,潜在伴侣之间慢慢萌发出浪漫之爱(即爱情)。这就像伴侣们在确定关系之前需要向对方证明自己的价值一样。 沃尔西格(Würsig 2000)描述了阿根廷瓦尔德斯半岛附近南极露脊鲸的求偶行为。在求偶过程中,雌鲸阿芙罗和雄鲸布奇不断用鳍肢相互触碰,并开始用鳍肢缓慢地抚摸对方,它们翻滚着靠近对方,短暂地像拥抱一样将两组鳍肢贴在一起,然后又翻滚回来,并排躺着。随后,它们并排游开,相互触碰,同时浮出水面和潜入水中,动作协调一致。沃尔西格跟踪了布奇和阿芙罗大约一个小时,期间它们一直紧密相伴。沃尔西格认为,阿芙罗和布奇对彼此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在游开时至少有一种“余情未了”的感受。他问道,这难道不能称之为利维坦之爱吗? 对人类而言,许多事物都被视为爱,而我们并不否认爱的存在,也不犹豫于说人类能够坠入爱河。浪漫之爱(或任何情绪)不太可能首先出现在人类身上,而在动物身上却没有进化的先例。事实上,人类和动物之间存在着共同的大脑系统与同源的化学物质,这些构成了爱的基础(Panksepp 1998)。这些神经通路的存在表明,如果人类能够感受到浪漫的爱,那么至少其他一些动物也会体验到这种情绪。 尴尬 ![]() 有些动物似乎会感到尴尬,也就是说,它们会试图掩盖某些事件以及随之而来的感受。古道尔(2000)观察到黑猩猩身上可能存在的尴尬情绪。当菲菲最大的孩子弗洛伊德五岁半时,它的叔叔,也就是菲菲的兄弟菲根,是黑猩猩群体的首领雄性。弗洛伊德总是跟着菲根,它对这位雄性首领崇拜得五体投地。有一次,当菲菲为菲根梳理毛发时,弗洛伊德爬上了一根野生大蕉的细茎。当它爬到长满叶子的顶端时,开始疯狂地前后摇晃。如果它是一个人类孩子,我们可能会说它是在出风头。突然,树茎断了,弗洛伊德摔进了草丛中。它没有受伤,落在离古道尔很近的地方。当它的头从草丛中探出来时,古道尔看到它望向菲根——菲根注意到它了吗?即便注意到,菲根却不会理会,而是继续梳理毛发。弗洛伊德非常安静地爬上了另一棵树,开始进食。 豪泽(Hauser 2000b)观察到一只雄性恒河猴身上可能被称为尴尬的情绪。交配后,这只雄性猴子趾高气扬地走开,却不慎掉进了一条沟里。它站起身,迅速环顾四周。在确认没有其他猴子看到它摔倒后,它便昂首挺胸、尾巴翘得高高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大步走开了。同样,为了更多地了解尴尬的主观性质,我们需要进行神经生物学、内分泌学和行为学方面的比较研究。 研究动物的情绪 ![]() 了解动物情绪生活的最佳方式,是投入大量时间细致地研究它们——开展比较与进化行为学、神经生物学以及内分泌学研究——同时抵制批评者声称的拟人论(anthropomorphism)在这些研究中没有立足之地的观点。如果我们仅仅因为自己不是“它们中的一员”就声称无法理解大象、海豚或其他动物,那我们将一无所获。重要的是要尝试了解动物如何在它们自己的世界中生活,理解它们的视角(Allen & Bekoff 1997; Hughes 1999)。动物是在特定且独特的环境中进化而来的,如果我们仅从自身视角去理解它们,那无疑是对它们所过生活的轻视。诚然,获取这类知识困难重重,但并绝非可成之事。或许在动物情绪研究方面进展甚微,正是因为人们害怕开展的工作被视为是“非科学的”。在我邀请一位同事为即将出版的关于动物情绪的书籍(Bekoff 2000)撰文时,他回应道:“我不确定我能写出什么,但肯定不够科学。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谈些什么。我从未在自然环境中研究过动物,虽然对情绪感兴趣,但很少去加以'注意’。让我再想想吧。”另一方面,许多其他科学家却非常乐意贡献自己的力量。他们相信,自己可以在保持科学性的同时,利用其他类型的数据来了解动物情绪;也就是说,科学家可以撰写关于情绪方面的话题(尽管至少有一位知名生物学家在发表此类材料时遇到了困难; Heinrich 1999, 322)。 生物中心的拟人论与轶事: 审慎地拓展科学边界 ![]() ……我们不得不承认,对动物行为的所有心理解读都必须以人类的体验为类比……无论我们愿意与否,在形成关于动物心智活动的观念时,我们都不可避免地会采用拟人化的方式。(Washburn 1909, p. 13) 人类描述和解释其他动物行为的方式,会受到他们用来谈论一般事物的语言的限制。借助拟人论——即用人类术语来解释动物的情绪或感受——人类能够让自己理解其他动物的世界(Allen & Bekoff 1997; Bekoff & Allen 1997; Crist 1999)。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动物以与人类(甚至其他同类)完全相同的方式感到快乐或悲伤。当然,我无法绝对确定我的宠物狗杰思罗是快乐、悲伤、愤怒、沮丧还是恋爱了,但这些词汇有助于解释它可能正在感受的情绪。然而,仅仅在缺乏行为信息与语境的情况下,孤立地提及不同神经元的放电或不同肌肉的活动,是远远不够的。使用拟人化的语言并不一定要忽视动物的视角。拟人论让我们能够理解其他动物的行为与情绪。因此,我认为我们可以坚持以生物为中心的拟人论(biocentrically anthropomorphic)进路,同时进行严谨的科学研究。 为了让那些对用“快乐”“悲伤”“抑郁”或“嫉妒”等词汇描述动物感到不适的人,或者那些认为仅凭关于动物的故事并不能真正提供多少有用信息的人,更容易接受对拟人论和轶事的使用,伯格哈特(Burghardt 1991)提出了“批判的拟人论”(critical anthropomorphism)的概念。这一概念利用各种信息来源来生成可能对未来研究有用的想法。这些信息来源包括自然史、个体的知觉、直觉、感受、对行为的细致描述、认同动物、优化模型以及先前的研究。廷伯莱克(Timberlake 1999)则提出了一个新术语——“拟神论”(theomorphism),旨在引导我们避免拟人论的陷阱。拟神论以动物为中心,“它基于行为、生理学以及实验结果的聚敛性信息”(Timberlake 1999, p. 256)。拟神论本质上就是“批判的拟人论”,但它并没有帮助我们克服使用人类术语来解释动物行为与情绪的最终必要性。 伯格哈特和其他科学家认为,可以谨慎地拓展科学的边界,以更好地理解其他动物。然而,伯格哈特和其他公开支持拟人论有效性的科学家并非孤军奋战(参见Crist 1999)。正如罗林(Rollin 1989)所指出的,一些科学家在将人类情绪归属给与他们共同生活的宠物时,感到非常自在。这些研究者会讲述菲多(一只狗)在他们回家时有多高兴,当他们把它留在家里或拿走它的磨牙骨时它看起来有多悲伤,菲多如何想念它的伙伴,或者菲多有多聪明,知道如何绕过障碍物。然而,当这些科学家进入实验室时,狗(以及其他动物)就变成了研究对象,谈论它们的情绪生活或它们有多聪明反而成了禁忌。 关于为什么狗(以及其他动物)在“工作”和“在家”时被区别对待的问题,一个答案是,在“工作”时,狗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对待,而这些对待方式很难施加到自己的宠物身上。最近的研究也支持了这一点。基于对在岗科学家的一系列访谈,菲利普斯(Phillips 1994, p. 119)报告说,他们中的许多人构建了一个“独特的动物类别,即'实验室动物’,它在所有显著维度上都与可命名的动物(如宠物)形成对比……研究者认为实验室里的猫或狗与家里的宠物狗或猫有着本质的不同。” 多元跨学科研究的重要性: “硬”科学与“软”科学的交汇 ![]() 要对动物情绪发起广泛且有力的研究攻势,就需要行为学、神经生物学、内分泌学、心理学和哲学等各个领域的研究者协调努力。在动物情绪研究中,没有哪一个学科能够单独回答所有尚待解决的重要问题。实验室科学家、野外研究者和哲学家必须共享数据与观点。事实上,已有少数生物学家同哲学家展开了严肃的对话,一些哲学家也参与了野外工作(Allen & Bekoff 1997)。通过这些合作,各方都体验到了彼此的看法,以及针对动物情绪与认知能力所提出的论点的基础。在众多科学学科中,跨学科研究已成为常态,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努力将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动物的情绪生活。 未来的研究必须聚焦于广泛的动物类群,而不仅仅关注我们熟悉的动物(例如伴侣动物)或与我们亲缘关系较近的动物(非人类灵长类动物),以及那些往往被我们自由地赋予了次生情绪与各种各样情绪的动物。我们之所以能收集到大量关于伴侣动物的信息,主要是因为我们对它们非常熟悉(Sheldrake 1995, 1999)。此外,还需要考虑不同物种在情绪表达上的差异,以及它们可能感受到的情绪的差异。即使狗的喜悦与哀伤同黑猩猩、大象或人类的喜悦和哀伤不同,这并不意味着狗的喜悦、狗的哀伤、黑猩猩的喜悦或大象的哀伤都是不存在的。甚至野生动物与其驯化后近亲的情绪生活也可能存在本质上的差异。 许多人认为,神经生物学等领域的实验研究比仅对动物进行“单纯”观察的行为学研究更可靠,能产生更有用的(“硬”)数据。然而,将动物行为和动物情绪简化为神经放电、肌肉运动与激素效应的研究,不太可能让我们更接近对动物情绪的理解。如果我们得出结论,认为当我们弄清了特定情绪的神经回路或激素基础时,我们就会知道(如果不是全部的话)所能了解的关于动物情绪的一切,如此只会产生关于动物与人类情绪真实本质的不完整且可能误导的看法。 所有研究在试图理解动物情绪的复杂性时,都需要在现有数据到所得结论之间进行信念的飞跃,每种研究都有其优点与不足。通常,对圈养动物(captive animals)行为的研究与神经生物学的研究会受到严格的控制,以至于在社会行为和情绪方面的研究出现虚假的结果,因为动物是在人为塑造且贫瘠的社会和物理环境中被研究的。实验本身可能使个体处于完全不自然的情况中。事实上,一些研究者已经发现,许多实验室动物因圈养生活而承受巨大压力,以至于有关情绪和行为生理学其他方面的数据从一开始就受到了污染(Poole 1997)。 野外工作也会存在问题。它可能过于不受控制,以至于无法得出可靠的结论。很难追踪已知个体,而且它们的许多行为都无法被观察到。然而,研究者可以为自由活动的动物配备能够传输个体身份、心率、体温与眼球运动信息的设备,从而在动物进行日常活动时收集这些信息。这些信息正在帮助研究者更深入地了解动物情绪生活同这些情绪相关的行为与生理因素之间的密切关系。 研究者对于所研究的动物有直接的经验至关重要,动物行为学研究是无可替代的。尽管神经生物学数据(包括脑成像)对于理解行为模式背后的机制非常有用,而行为模式又是推断情绪的基础,但行为还是首要的;神经系统服务于行为(Allen & Bekoff 1997)。在缺乏关于行为的详细信息,特别是关于野生动物在其进化或现居环境中行为的详细信息的情况下,任何关于动物情绪的理论都将是不完整的。如果没有关于行为的详细信息,以及对动物表达情绪的无数方式中的复杂性和细微差别的深刻理解,我们将永远无法应对所面临的挑战。 分担举证责任 ![]() 未来,怀疑论者应被要求为其立场提供严肃的辩护,并与那些接受许多动物确实会体验无数种情绪的人共同承担举证责任。像“是的,黑猩猩或乌鸦似乎彼此相爱”或“大象似乎会感到哀伤”这样的说法,随后却给出无数理由——“我们永远无法真正知道动物是否感受到了情绪”——来辩称对方的观点不成立,这样的做法将不再被接受。关于动物情绪存在的解释,其基础往往与我们轻易接受的其他许多解释(例如关于无法严格验证的进化论的主张)一样充分。我与其他一些人很容易接受,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归属给动物(以及人类)的情绪可能并非它们内在生活的真实写照(正如显性行为所表达的,或许还有神经生物学数据的支持),但在其他情况下,这些情绪却很可能真实存在。 此外,还存在一个将“常识”(common sense)与行为学、神经生物学和内分泌学研究的数据以及哲学论点相协调的问题。科学的许多分支都利用轶事来开展研究项目,从而产生“数据”(轶事的复数形式即为数据)。允许有关动物情绪的故事激发研究,而这些研究的前提是其他许多动物确实拥有丰富的情绪生活,这将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它们。我们确实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动物之间会彼此相爱吗?它们会为失去朋友与至爱而哀悼吗?它们会怨恨对方吗?或者它们会感到尴尬吗?(Bekoff 2000) 面对魔鬼 ![]() 潘克塞普(Panksepp 1998)在其关于情绪的百科全书式综述的末尾提供了一个颇具启发性的思想实验。想象一下,你面临着一个关于动物情绪是否存在的魔鬼抉择(devil's choice)。你必须正确回答一个问题:其他哺乳动物是否具有内在的情绪体验。如果你答错了,就得跟着魔鬼回家。换句话说,赌注很高。潘克塞普问道,在这种情况下,会有多少科学家否认至少有些动物是有情绪的。说真的,会很少。 充满挑战的未来 ![]() 例如,断言扇贝“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意识”,它们并未发现捕食者知觉时就避开潜在捕食者,而当它们未能避开时,便会被活生生地吃掉,且(很可能)不会体验到疼痛……这无疑是跨越了严谨学术的界限,陷入了一连串毫无根据的假设之中,将人类的无知误当作了人类的知识。(Sheets-Johnstone 1998, p. 291) 显然,关于其他动物的情绪生活,人们存在诸多分歧。以下问题可以为进一步了解动物情绪的进化与表达奠定基础:情绪能驱使我们行动,那为何不能同样驱使其他动物呢?情绪有助于我们管理和调节与他人的关系,那为何不能同样帮助到其他动物呢?情绪对人类适应特定环境至关重要,那为何对其他动物就不重要呢?情绪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为何对其他动物就不是呢? 当前研究表明,没有任何一种单一的情绪理论能够解释所有被称为“情绪”的心理现象。潘克塞普(Panksepp 1998, p. 7)声称:“要理解大脑中基本情绪的操作系统,我们必须将不完整的神经学事实与从多种相互作用的脑活动中涌现出的、尚不清楚的心理现象联系起来。”毫无疑问,支撑人类与非人类情绪的神经行为系统之间存在连续性,人类与动物情绪之间的差异,在许多情况下,只是程度上的差异,而非本质上的差异。 即使我们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错的,但只要我们保持开放的心态,接受许多动物拥有丰富情绪生活的观点,其实几乎不会失去什么。然而,如果我们封存了许多动物拥有丰富情绪生活的想法,即使它们的情绪与我们的或与我们最熟悉的动物的情绪截然不同,我们也将失去了解与我们共享这个奇妙星球的动物生活的绝佳机会。 对于那些想要深入了解动物情绪的人来说,未来充满了挑战,或许还有惊喜。对动物情绪的严谨研究需要调动一切可能的最佳资源。这些资源包括来自各个科学领域的研究者,他们提供“硬数据”与轶事(Bekoff 2000);其他研究动物的学者;观察动物并讲述故事的学术圈外的人士;以及动物本身。在动物情绪的研究中,硬科学与软科学都有广阔的应用空间。人类经验之外的世界广阔无垠。聆听其他生灵的低语,与它们直接相拥共历,这世间再无可替代之事。 参考文献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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