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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蠹》原文及译文

 湖心书馆 2025-10-07 发布于湖北

《五蠹》是战国末期法家集大成者韩非的代表作,出自《韩非子》。文章以历史进化观为基础,犀利指出社会治乱源于物质条件变化,而非人性善恶。韩非将儒家学者、纵横家、游侠、逃避兵役者及工商之民并称为危害国家的“五蠹”(五种蛀虫),主张“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强调君主必须强化法治、奖励耕战,铲除这些寄生阶层,才能富国强兵。该文逻辑严密,论证有力,集中体现了韩非峻急犀利的文风和深刻冷峻的法家思想,为秦朝建立中央集权制度提供了理论基础。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

上古时代,人口稀少而野兽众多,人们难以抵挡禽兽虫蛇的侵袭。这时有位圣人出现,教民众用树木搭建巢穴居住,以此来躲避各种伤害,人们爱戴他,推举他统治天下,称他为“有巢氏”。当时人们生吃野果蚌蛤,腥臭难闻而且伤害肠胃,疾病频发。后来又有圣人出现,钻木取火来消除食物的腥臭味,人们都很欢喜,推举他统治天下,称他为“燧人氏”。

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於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於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

到了中古时代,天下爆发大洪水,鲧和禹奉命疏通河道治理水患。近古时代,夏桀和商纣暴虐昏乱,于是商汤和周武王起兵讨伐。如果在夏朝还有人搭巢居住、钻木取火,一定会被鲧和禹嘲笑了;如果在商周时代还像鲧禹那样只顾疏通河道,也一定会被商汤和周武王嘲笑了。

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於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脩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那么,倘若在今天还有人推崇尧、舜、汤、武、禹的陈旧治理方法,必然会被当代的圣人所嘲笑。因此,真正的圣人不盲目效法古代,不墨守成规,而是研究当代的现实情况,据此采取相应的措施。

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宋国有个农夫正在田里耕作,忽然看见一只兔子狂奔时撞上树桩,折断脖子死了。他于是放下手中的农具,守在树桩旁边,希望再捡到撞死的兔子。结果兔子没有再得到,他自己反而成了宋国人眼中的笑话。 如今,如果有人还想用古代先王的那套方法来治理当代的百姓,那就像这个守株待兔的宋国人一样可笑啊。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馀,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

在古代,男人不用耕种,野生的果实就足够吃饱;女人不用纺织,禽兽的皮毛就足够穿暖。不需要费力劳作,供养就很充足,人口稀少而财物有余,所以人们之间没有争斗。因此不需要丰厚的奖赏,也不必使用严厉的刑罚,民众自然安定。

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於乱。

而现在,一个人有五个儿子不算多,每个儿子又各有五个儿子,祖父还没去世就已经有了二十五个孙子。这就导致人口众多而财物短缺,费力劳作却得不到足够的供养,所以人们必然会发生争斗。即使加倍奖赏、屡加重罚,仍然避免不了社会的混乱。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於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於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

当年尧统治天下的时候,住的是未经修剪的茅草屋,用的是未经雕饰的椽子,吃的是粗粮,喝的是野菜汤,冬天披鹿皮御寒,夏天穿葛布麻衣。即便是看门人的吃穿用度,也不会比这更差了。禹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着农具带领百姓干活,累得大腿消瘦、小腿汗毛都磨光了,即便是奴隶的劳苦也不会比这更严重了。照这样说来,古代人辞去天子之位,不过是摆脱了看门人般的清苦生活和奴隶般的繁重劳役罢了,所以古人转让天下并不值得赞美。

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於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

如今的县令,一旦本人去世,他的子孙还能世代享受乘车待遇,所以人们都很看重这个职位。因此,人们对于让位这件事,可以轻易辞去古代的天子之位,却难以放弃今天的县令之职,这是因为实际利益的大小完全不同啊。

夫山居而谷汲者,膢腊而相遗以水;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故饥岁之春,幼弟不饟;穰岁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心异也。

就像住在山上要从山谷取水的人,逢年过节都会把水当作珍贵礼物互相赠送;而住在洼地饱受水涝之苦的人,却要雇人挖渠排水。在荒年的春天,连幼小的弟弟来了也没饭给他吃;在丰年的秋天,即使是疏远的过客也一定会招待吃饭。这并不是疏远骨肉而偏爱过客,而是粮食多少的实际情况决定了人的态度。

是以古之易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也,势薄也;重争土橐,非下也,权重也。

所以说,古人轻视财物不是因为仁义,而是因为物资充裕;今人争夺利益不是因为卑鄙,而是因为财物匮乏。古人轻易辞去天子之位不是因为他们高尚,而是因为权势太薄弱;今人竭力争夺官职不是因为他们卑下,而是因为权力实在太重了。

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故事因於世,而备適於事。

因此,圣人会根据财富的多少、权势的厚薄来制定政策。刑罚轻不算仁慈,诛戮重不算暴虐,都是顺应社会实际情况而采取的举措。所以治国措施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施政方案要适应现实的需要。

古者文王处丰、镐之间,地方百里,行仁义而怀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处汉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荆文王恐其害己也,举兵伐徐,遂灭之。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仁义用於古不用於今也。故曰:“世异则事异。”

古代周文王居于丰、镐之间,领土不过百里,他推行仁义之道感化西戎部落,最终称王天下。徐偃王统治汉水以东时,拥有五百里疆域,同样施行仁义,有三十六国割地归附朝贡。楚王担心徐国威胁到自己,便发兵征讨,一举灭亡了徐国。所以说:周文王行仁义能称王天下,徐偃王行仁义却亡了国——这说明仁义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当今。因此说:“时代变了,治国之道就要改变。”

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战,铁銛矩者及乎敌,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於古不用於今也。故曰:“事异则备变。”

在舜统治时期,三苗部落不归顺,禹准备用兵征伐,舜却说:“不可。我们德行修养不够却动用武力,不合正道。”于是三年修德教化的政策,手持盾牌斧具举行象征和平的舞蹈,三苗终于臣服。到了共工之战时,长短兵器都能击中敌人,铠甲不坚固就会伤及身体——这说明德化舞蹈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当今。因此说:“情况变了,应对措施就要改变。”

上古竞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谋,当今争於气力。齐将攻鲁,鲁使子贡说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辩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故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而鲁削。以是言之,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於二国矣。

上古时代在道德层面竞争,中古时代在智谋层面角逐,当今时代则在实力层面较量。齐国将要进攻鲁国时,鲁国派子贡前去游说,齐人直接表示:“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我们想要的是土地,不是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于是发兵攻鲁,将边界推进到距鲁国都城仅十里的地方。徐偃王行仁义而亡国,子贡善辩智却使鲁国丧失领土。这些事实说明:仁义道德和辩才智慧,都不是保全国家的根本之道。摒弃徐偃王的仁义,放弃子贡的机辩,依靠徐、鲁两国的实力来抵抗万乘大军,那么齐、楚的野心也就无法在这两个国家得逞了。

夫古今异俗,新故异备,如欲以宽缓之政、治急世之民,犹无辔策而御騛马,此不知之患也。今儒、墨皆称“先王兼爱天下”,则视民如父母。何以明其然也?曰:“司寇行刑,君为之不举乐;闻死刑之报,君为流涕。”此所举先王也。

古今社会风气不同,新旧时代的治国措施也应当不同。如果想用宽松和缓的政策来治理剧变时代的民众,就像没有缰绳和马鞭去驾驭烈马一样,这是不明时势的祸患。如今儒家、墨家都宣称“先王博爱天下”,对待百姓就像父母爱护子女。如何证明这一点呢?他们说:“司寇执行刑罚时,君主会为此停止奏乐;听到死刑的报告,君主会难过得流泪。”这就是他们推崇的先王典范。

夫以君臣为如父子则必治,推是言之,是无乱父子也。人之情性,莫先於父母,皆见爱而未必治也,虽厚爱矣,奚遽不乱?今先王之爱民,不过父母之爱子,子未必不乱也,则民奚遽治哉!

如果认为君臣关系能像父子关系那样就一定能治理好国家,照此推论,天下就不该存在不和睦的父子了。人的感情没有能超过父母对子女的爱的,但子女未必就不会悖逆父母,即使父母厚爱子女,家庭纠纷难道就不会发生吗?先王对百姓的爱,不会超过父母对子女的爱,子女尚且可能悖逆,百姓凭什么就一定能治理好呢?

且夫以法行刑而君为之流涕,此以效仁,非以为治也。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先王胜其法不听其泣,则仁之不可以为治亦明矣。

况且按照法律执行刑罚而君主为之流泪,这只是用来彰显仁爱,并不能真正用于治国。流泪而不愿用刑是仁爱的表现,但不得不执行刑罚却是法治的要求。先王优先依法行事而不因哭泣止刑,那么仁爱不能用于治国的道理也就很明白了。

且民者固服於势,寡能怀於义。仲尼,天下圣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内,海内说其仁,美其义,而为服役者七十人,盖贵仁者寡,能义者难也。故以天下之大,而为服役者七十人,而仁义者一人。鲁哀公,下主也,南面君国,境内之民莫敢不臣。民者固服於势,诚易以服人,故仲尼反为臣,而哀公顾为君。仲尼非怀其义,服其势也。故以义则仲尼不服於哀公,乘势则哀公臣仲尼。

况且民众本来就屈服于权势,很少能被仁义感化。孔子是天下圣人,他修养德行、彰明正道而游历天下,天下人都赞美他的仁爱、称颂他的道义,但愿意追随他的门徒只有七十人,可见崇尚仁爱的人少,能践行道义的人更难找。所以以天下之大,追随者只有七十人,而真正践行仁义的只有孔子一人。鲁哀公是个平庸的君主,面南称君统治鲁国,境内的百姓没有敢不臣服的。民众本来就屈服于权势,权势确实更容易让人屈服,所以孔子反而臣服于哀公。孔子并非佩服哀公的仁义,而是屈服于他的权势。因此从仁义角度说,孔子不该臣服于哀公;但从权势角度说,哀公却能让孔子称臣。

今学者之说人主也,不乘必胜之势,而务行仁义则可以王,是求人主之必及仲尼,而以世之凡民皆如列徒,此必不得之数也。

现在的学者游说君主时,不劝君主运用必然取胜的权势,却极力鼓吹推行仁义就能称王天下,这是要求君主一定要达到孔子那样的道德水准,而把普通民众都当成孔门弟子那样容易被感化,这绝对是无法实现的治国方案。

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为改,乡人谯之弗为动,师长教之弗为变。夫以父母之爱,乡人之行,师长之智,三美加焉而终不动,其胫毛不改;州部之吏,操官兵、推公法而求索奸人,然后恐惧,变其节,易其行矣。故父母之爱不足以教子,必待州部之严刑者,民固骄於爱,听於威矣。

假如现在有个不成器的子弟,父母对他发怒他不悔改,乡邻训斥他无动于衷,师长教诲他毫不改变。靠着父母的疼爱、乡邻的德行、师长的智慧这三重美好力量加诸其身,他始终不为所动,连腿上的汗毛都不曾改变;直到地方官吏带着官兵、执行国法来搜捕罪犯时,他才感到恐惧,从此改变操守,修正行为。所以说父母的慈爱不足以教育好子女,必须依靠官府严厉的刑罚——这是因为人总是容易在溺爱中骄纵,却在威势面前屈服。

故十仞之城,楼季弗能逾者,峭也;千仞之山,跛牂易牧者,夷也。故明王峭其法而严其刑也。布帛寻常,庸人不释;铄金百溢,盗跖不掇。不必害则不释寻常,必害手则不掇百溢,故明主必其诛也。

十仞高的城墙,连善于跳跃的楼季也翻不过去,是因为它陡峭;千仞高的山坡,瘸腿的母羊却能轻易放牧,是因为它坡度平缓。因此英明的君主总会使法律峻峭、让刑罚严厉。十几尺的布帛,普通人也不愿放手;熔化中的百镒黄金,连盗跖都不敢伸手去拿。不一定会受伤时,寻常布帛也不愿舍弃;肯定会烫伤手时,百镒黄金也不敢攫取。所以明君一定要严格执行刑罚。

是以赏莫如厚而信,使民利之;罚莫如重而必,使民畏之;法莫如一而固,使民知之。故主施赏不迁,行诛无赦。誉辅其赏,毁随其罚,则贤不肖俱尽其力矣。

因此实施奖赏就要丰厚且守信,使民众觉得有利可图;执行惩罚就要严厉且坚决,使民众感到畏惧;订立法律就要统一且稳定,使民众都能明白。所以君主施行奖赏不随意变更,执行诛罚不轻易赦免。用荣誉辅助奖赏,用恶名伴随惩罚,那么贤能之人和不肖之徒都会竭尽全力了。

今则不然。以其有功也爵之,而卑其士官也;以其耕作也赏之,而少其家业也;以其不收也外之,而高其轻世也;以其犯禁也罪之,而多其有勇也。毁誉、赏罚之所加者相与悖缪也,故法禁坏而民愈乱。

当今的治国方式却并非如此。君主一方面因某人有功而授予爵位,另一方面却又鄙视他担任官职;一方面因某人耕作辛勤而给予赏赐,另一方面却又轻视他经营家业;一方面因某人不愿被录用而疏远他,另一方面却又推崇他超脱世俗;一方面因某人触犯禁令而惩治他,另一方面却又赞美他勇敢无畏。君主对同一件事的诋毁与赞誉、奖赏与惩罚竟然如此相互矛盾抵触,所以法律禁令遭到破坏,民众也就更加混乱。

今兄弟被侵必攻者廉也,知友被辱随仇者贞也,廉贞之行成,而君上之法犯矣。人主尊贞廉之行,而忘犯禁之罪,故民程於勇而吏不能胜也。

现在的情形是:如果兄弟遭到侵害必定反击,会被誉为刚正;如果知交好友受辱随即报仇,会被赞为忠贞。这种刚正忠贞的风气形成之后,君主的法令就被公然违反了。君主若只尊崇这种忠贞的品行,却忽视他们违反禁令的罪责,那么民众就会竞相逞勇犯禁,官府也就难以控制了。

不事力而衣食则谓之能,不战功而尊则谓之贤,贤能之行成而兵弱而地荒矣。人主说贤能之行,而忘兵弱地荒之祸,则私行立而公利灭矣。

不从事耕作劳动却能丰衣足食,这样的人被称为有能耐;没有立下战功却能获得尊位,这样的人被称作有贤德。这样的'贤能'之风一旦盛行,结果必然导致兵力衰弱、土地荒芜。君主若只欣赏这种所谓的贤能行为,却忽视兵弱地荒的祸患,那么谋取私利的行为就会大行其道,而国家公利也就随之消亡了。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无所定,虽有十黄帝不能治也。

儒家学者凭借文献经典扰乱法律,游侠刺客依靠武力勇猛违犯禁令,然而君主却都以礼相待,这正是社会混乱的根源。那些违反法律的人本应治罪,但众多儒生却因精通典籍而被录用;触犯禁令的人本应受诛,但成群侠客却因充当私人刺客而被豢养。因此,法律所反对的,正是君主所任用的;官吏所要诛罚的,正是上位所供养的。法律与私好、上层与下层的价值判断完全相反而没有统一标准,即使有十个黄帝那样的明君也无法治理好国家。

故行仁义者非所誉,誉之则害功;工文学者非所用,用之则乱法。楚之有直躬,其父窃羊而谒之吏,令尹曰:“杀之。”以为直於君而曲於父,报而罪之。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仲尼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之。以是观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故令尹诛而楚奸不上闻,仲尼赏而鲁民易降北。上下之利若是其异也,而人主兼举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几矣。

所以践行仁义之人不应得到赞誉,赞誉他们就会损害功业;精通文献经典之人不应受到重用,重用他们就会扰乱法制。楚国有个叫直躬的人,他的父亲偷了羊,他便向官府告发。令尹却说:“处死他。”认为他对君主虽正直,对父亲却不孝,最终判决治罪。由此看来,君主的忠臣,竟是父亲的逆子。鲁国有个人跟随国君作战,三次战斗三次逃跑,孔子问他原因,他回答:“我家有老父,我若战死就无人赡养他了。”孔子认为这是孝行,推举他做官。由此看来,父亲的孝子,竟是君主的叛臣。所以令尹诛杀告发者导致楚国奸情不再上达,孔子奖赏逃兵导致鲁国人更容易临阵脱逃。国家与个人的利益差异如此巨大,君主既要推崇个人道德行为,又想求得国家福祉,这必然是无法实现的。

古者苍颉之作书也,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公私之相背也,乃苍颉固以知之矣。今以为同利者,不察之患也。然则为匹夫计者,莫如脩行义而习文学。行义脩则见信,见信则受事;文学习则为明师,为明师则显荣;此匹夫之美也。然则无功而受事,无爵而显荣,有政如此,则国必乱,主必危矣。

古代苍颉创造文字时,把环绕自我称为“私”,背离私心称为“公”,公私相背的道理,苍颉造字时就已经知道了。如今还有人认为公私利益一致,这是不明察的过错。那么为个人考虑,没有比修养德行、研习文献更好的途径了。德行修养好就会获得信任,获得信任就能担任官职;文献研习好就能成为名师,成为名师就会显赫荣耀——这都是个人获得的美事。但是没有立功就能做官,没有爵位就能显荣,这样的政治环境必然导致国家混乱、君主危殆。

故不相容之事,不两立也。斩敌者受赏,而高慈惠之行;拔城者受爵禄,而信廉爱之说;坚甲厉兵以备难,而美荐绅之饰;富国以农,距敌恃卒,而贵文学之士;废敬上畏法之民,而养游侠私剑之属。举行如此,治强不可得也。国平养儒侠,难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是故服事者简其业,而游学者日众,是世之所以乱也。

所以这些不相容的事情,不能同时并存。奋勇杀敌的将士应该受赏,却又推崇仁慈恩惠的德行;攻克城池的功臣应该封爵,却又信奉兼爱非攻的学说;加固铠甲磨利兵器以防备战乱,却又欣赏宽袍大带的儒服;国家富强要靠农耕,抵御敌人要靠士兵,却又尊崇文献经典的学士;摒弃尊君畏法的良民,却豢养游侠刺客之流。采取这样的治国方针,想要实现国家安定强盛是不可能的。国家太平时供养儒生侠客,危难来临却要用披甲战士,国家给予利益的人不是国家要用的人,国家要用的人却得不到利益。因此踏实劳作的人荒废本业,游说空谈的人与日俱增,这就是社会日益混乱的原因。

且世之所谓贤者,贞信之行也。所谓智者,微妙之言也。微妙之言,上智之所难知也。今为众人法,而以上智之所难知,则民无从识之矣。故糟糠不饱者不务梁肉,短褐不完者不待文绣。

况且当今社会所谓的贤能之士,指的是忠贞诚信的品行;所谓的智慧之言,指的是深奥玄妙的论述。这些深奥玄妙的论述,连最聪明的人都难以理解。现在制定民众遵守的法规,却使用上等智者都难以理解的言辞,那么普通民众就更无法认知了。所以连酒糟米糠都吃不饱的人,不会去追求米饭鱼肉;连粗布短衫都穿不完整的人,不会期待绣花锦衣。

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则缓者非所务也。今所治之政,民閒之事,夫妇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知之论,则其於治反矣。故微妙之言,非民务也。

治理国家事务,如果紧急的问题都没解决,那么舒缓的事情就更不该去忙。如今治理国政,民间事务连普通男女都明白的道理不采用,却去追求高深莫测的理论,这恰恰与治国之道背道而驰。所以那些微妙玄通的理论,根本不是民众急需的。

若夫贤良贞信之行者,必将贵不欺之士。不欺之士者,亦无不欺之术也。布衣相与交,无富厚以相利,无威势以相惧也,故求不欺之士。今人主处制人之势,有一国之厚,重赏严诛,得操其柄,以修明术之所烛,虽有田常、子罕之臣,不敢欺也,奚待於不欺之士?

至于推崇贤良忠信品行的人,必然会看重诚实不欺的人士。但这些诚实不欺的人,并没有让人不欺诈的特殊方法。平民百姓相互交往,没有丰厚财富互相利诱,没有强大权势互相威慑,所以才需要寻求诚实不欺的人。如今君主处在控制众人的地位,拥有整个国家的财富,掌握重赏严罚的权力,能够运用权柄来彰明统治手段的明察,即使有田常、子罕这样的奸臣也不敢欺君,又何须等待诚实不欺的人士?

今贞信之士不盈於十,而境内之官以百数,必任贞信之士,则人不足官,人不足官则治者寡而乱者众矣。故明主之道,一法而不求智,固术而不慕信,故法不败,而群官无奸诈矣。

现在忠贞诚信之士不足十人,而国内官职数以百计,如果一定要任用忠信之士,那么合格的人就不够官职分配。合格者不足会导致治国者少而乱国者多。所以明君的治国之道在于:统一法制而不追求智谋,巩固权术而不慕求诚信。这样法制不会败坏,群臣也不敢奸诈了。

今人主之於言也,说其辩而不求其当焉;其用於行也,美其声而不责其功焉。是以天下之众,其谈言者务为辩而不周於用,故举先王言仁义者盈廷,而政不免於乱;行身者竞於为高而不合於功,故智士退处岩穴,归禄不受,而兵不免於弱,政不免於乱,此其故何也?民之所誉,上之所礼,乱国之术也。

当今君主听取言论时,只欣赏说话者的巧言善辩而不追究其内容是否得当;考察臣下行为时,只赞誉他们的虚名而不核查实际成效。因此天下众人,那些游说之士都致力于巧言辩说而不切合实用,导致满朝文武都在空谈先王的仁义,政治却难免混乱;修身立世者竞相标榜清高而不讲求事功,致使真正有智慧的人隐退山林,拒绝俸禄不肯出仕,结果军队难免衰弱,政事难免混乱。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民众所称赞的、君主所礼遇的,都是些祸乱国家的做法。

今境内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国愈贫,言耕者众,执耒者寡也;境内皆言兵,藏孙、吴之书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战者多,被甲者少也。故明主用其力,不听其言;赏其功,必禁无用;故民尽死力以从其上。

如今国内民众都在谈论治国,家家收藏商鞅、管仲的法学著作,国家却越来越穷——空谈农耕的人太多,实际下地劳作的人太少;国内都在议论兵事,家家藏有孙子、吴起的兵书,军队却越来越弱——空谈战争的人太多,实际披甲上阵的人太少。所以明君使用民众的力量,不听信他们的空谈;奖赏他们的功绩,坚决禁止无用的行为。这样民众就会竭尽全力效忠君主。

夫耕之用力也劳,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战之为事也危,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贵也。今修文学、习言谈,则无耕之劳而有富之实,无战之危而有贵之尊,则人孰不为也?是以百人事智而一人用力,事智者众则法败,用力者寡则国贫,此世之所以乱也。

耕种需要耗费劳力十分辛苦,但民众愿意去做,是因为可以说:能够借此致富。战争之事非常危险,但民众愿意参加,是因为可以说:能够借此显贵。如今研究文献经典、学习辩说之术,没有耕种的劳苦却能获得财富,没有战争的危险却能得到尊贵,那么谁不愿意这样做呢?结果出现百人从事智识活动而只有一人从事体力劳动的局面。从事智识活动的人多了法制就会败坏,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少了国家就会贫穷,这就是社会混乱的根源。

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无私剑之捍,以斩首为勇。是境内之民,其言谈者必轨於法,动作者归之於功,为勇者尽之於军。是故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此之谓王资。既畜王资而承敌国之亹,超五帝,侔三王者,必此法也。

所以明君治理的国家,没有文献典籍的教条,用法律作为教材;没有先王训诫的语录,用官吏作为老师;没有私斗逞勇的悍行,以战场杀敌作为勇敢。使国内民众,那些言论辩说必须符合法律,劳动耕作必须归于农耕,勇力行为必须奉献军队。因此和平时期国家富足,战争时期兵力强盛,这就称霸天下的资本(王资)。积累起称王的资本,再利用敌国的弱点,建立超越五帝、等同三王的功业,必然要采用这种治国方法。

今则不然,士民纵恣於内,言谈者为势於外,外内称恶以待强敌,不亦殆乎!故群臣之言外事者,非有分於从衡之党,则有仇之忠,而借力於国也。

如今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国内的士人百姓恣意妄为,国外的游说辩士借助外部势力造势,国内外勾结作恶以应对强敌,国家岂不危在旦夕!那些议论外交事务的臣子,不是属于合纵或连横的某一派别,就是怀有个人仇怨而想借助国家力量报复。

从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而衡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皆非所以持国也。今人臣之言衡者皆曰:“不事大则遇敌受祸矣。”事大未必有实,则举图而委,效玺而请兵矣。献图则地削,效玺则名卑,地削则国削,名卑则政乱矣。事大为衡未见其利也,而亡地乱政矣。

所谓合纵,就是联合众多弱国攻打一个强国;而连横,则是侍奉一个强国去攻打众多弱国——这两种都不是保全国家的好方法。现在主张连横的臣子都说:“不侍奉大国就会遭遇强敌而受灾祸。”但侍奉大国未必有实际保障,反而要献上地图交付主权,呈献玉玺请求军事庇护。献地图就意味着领土削减,交玉玺就意味着名位卑下。领土削减则国家削弱,名位卑下则政治混乱。侍奉大国搞连横未见其利,却已导致失地乱政了。

人臣之言从者皆曰:“不救小而伐大则失天下,失天下则国危,国危而主卑。”救小未必有实,则起兵而敌大矣。救小未必能存,而交大未必不有疏,有疏则为强国制矣。出兵则军败,退守则城拔,救小为从未见其利,而亡地败军矣。

那些主张合纵的臣子又说:“不救援小国而去攻打大国就会失去天下信任,失去天下信任则国家危险,国家危险则君主地位卑微。”但救援小国未必有实际效果,反而要出兵与大国为敌。救援小国未必能保全它,而与大国交锋未必没有疏忽,一旦有疏忽就会被强国控制。出兵进攻则军队溃败,退守防御则城池沦陷。救援小国搞合纵未见其利,却已导致土地沦丧、军队败亡了。

是故事强则以外权士官於内,救小则以内重求利於外,国利未立,封土厚禄至矣;主上虽卑,人臣尊矣;国地虽削,私家富矣。事成则以权长重,事败则以富退处。

因此,那些依靠外国势力得到官位的人,即使国家利益未能实现,自己的封地和厚禄却已到手;那些借助国内权势在国外谋利的人,即使君主地位降低,臣子自己却尊显起来;即使国家领土削减,权贵的私家却富裕了。事情若成功,他们就凭借权势长期受到重用;事情若失败,他们就凭借财富退隐安居。

人主之於其听说也,於其臣,事未成则爵禄已尊矣;事败而弗诛,则游说之士,孰不为用砫缴之说而徼悻其后?故破国亡主以听言谈者之浮说,此其故何也?是人君不明乎公私之利,不察当否之言,而诛罚不必其后也。皆曰:“外事大可以王,小可以安。”

君主听取这些游说之辞时,事情还没成功就给予臣子高官厚禄;事情失败后也不加以惩罚,那么游说之士谁不愿意用花言巧语来侥幸博取功名利禄呢?所以国破主亡都是因为听信了这些说客的浮夸虚辞。这是什么缘故呢?是因为君主不明白公私利益之别,不考察言论是否得当,事后也没有坚决执行惩罚。这些说客都宣称:“搞好外交,成效大可以称王天下,成效小也能保证安全。”

夫王者,能攻人者也;而安,则不可攻也。强,则能攻人者也;治,则不可攻也。治强不可责於外,内政之有也。今不行法术於内,而事智於外,则不至於治强矣。

称王天下者,是能够主动进攻他国的国家;而确保安全,则是使别国无法进攻自己。国家强大,就能进攻他国;国家治理得好,就不可能被攻破。国家的治理和强大不能求助于外交手段,而是取决于内政的修明。如今不在国内推行法治术治,却在外交上耗费心机,那就不可能达到治国强兵的目标。

鄙谚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言多资之易为工也。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故用於秦者十变而谋希失,用於燕者一变而计希得,非用於秦者必智,用於燕者必愚也,盖治乱之资异也。

俗谚说:“长袖善舞,多财善贾。”这句话是说资源雄厚就容易成事。所以治理有序、国力强盛的国家容易制定有效策略,而衰弱混乱的国家难以谋划周全。在秦国推行谋略,即使十次变更也很少失败;在燕国推行谋略,哪怕一次变更都很难成功——并非秦国谋士一定聪明而燕国谋士一定愚蠢,而是因为两国治乱的基础完全不同。

故周去秦为从,期年而举;卫离魏为衡,半岁而亡。是周灭於从,卫亡於衡也。使周、卫缓其从衡之计,而严其境内之治,明其法禁,必其赏罚,尽其地力以多其积,致其民死以坚其城守,天下得其地则其利少,攻其国则其伤大,万乘之国、莫敢自顿於坚城之下,而使强敌裁其弊也,此必不亡之术也。舍必不亡之术而道必灭之事,治国者之过也。智困於内而政乱於外,则亡不可振也。

所以周国背离秦国参与合纵,一年就被灭亡;卫国脱离魏国加入连横,半年就遭吞并。这就是说周国亡于合纵,卫国亡于连横。假使周、卫两国放缓参与合纵连横的计划,先严格整顿国内治理,彰明法律禁令,坚决执行赏罚,充分利用地力增加储备,促使民众誓死坚守城池,那么其他国家夺取他们的土地获利甚微,进攻他们的国家伤亡惨重,即使是万乘大国也不敢在这样坚城之下自耗兵力,而让强敌趁机收拾残局——这才是确保国家不灭亡的方法。放弃必然不亡的策略而去干必然灭亡的事,这是治国者的重大失误。在内政上智力困竭,在外交上政策混乱,那么国家灭亡就无可挽救了。

民之故计,皆就安利如辟危穷。今为之攻战,进则死於敌,退则死於诛则危矣。弃私家之事而必汗马之劳,家困而上弗论则穷矣。穷危之所在也,民安得勿避。故事私门而完解舍,解舍完则远战,远战则安。行货赂而袭当涂者则求得,求得则私安,私安则利之所在,安得勿就?是以公民少而私人众矣。

民众固有的算计,都是趋向安全有利而避开危险穷困。现在让他们去打仗进攻,前进会死于敌人之手,后退会死于军法诛杀,那就很危险了。抛弃私家事务而必须承受征战劳苦,家庭困窘而君主不予过问,那就很穷困了。穷困和危险所在的地方,民众怎能不逃避呢?所以他们投靠私门贵族去修缮房舍寻求庇护,房舍修缮完备就可以远离战争,远离战争就能确保安全。用钱财贿赂当权者就能达到请求,请求达到就能个人安全,个人安全就是利益所在,民众怎能不趋向呢?这样一来,为国家效力的民众就减少,而依附私门的人就增多了。

夫明王治国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以寡趣本务而趋末作。今世近习之请行则官爵可买,官爵可买则商工不卑也矣;奸财货贾得用於市则商人不少矣。聚敛倍农而致尊过耕战之士,则耿介之士寡而高价之民多矣。

英明君主治理国家的政策,总是使商人、工匠等游荡求食的人数量减少且地位卑下,让人民很少从事农耕本业以外的次要行业。当今社会,宠臣的请托风行导致官爵可以买卖,官爵可以买卖那么商人工匠的地位就不低下了;非法牟利的商业活动能在市场通行那么商人就不会减少。他们聚敛的财富比农民多倍,获得的尊荣超过耕战之士,那么光明正直的人就会减少而贪图暴利的商人就会增多。

是故乱国之俗,其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其言古者,为设诈称,借於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其患御者,积於私门,尽货赂而用重人之谒,退汗马之劳。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之器,聚弗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养耿介之士,则海内虽有破亡之国,削灭之朝,亦勿怪矣。

因此,扰乱国家的歪风邪气表现为:那些学者称颂先王之道,凭借仁义学说,衣冠楚楚而巧言辩说,用以质疑当代法治而动摇君主决心;那些纵横家虚构事实编造谎言,借助外国势力来谋取私利却损害国家利益;那些游侠刺客聚集党徒,标榜气节操守来显扬名声而触犯国家禁令;那些逃避兵役者聚集权贵门下,行贿请托而避开征战劳苦;那些工商之民制造粗劣器具,囤积奢侈物资,伺机牟取比农民更高的利润。这五种人,就是国家的蛀虫。君主若不铲除这五类蛀虫般的人,不培养正直忠诚之士,那么即使天下出现破亡之国、覆灭之朝,也就不足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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