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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周作人的苦涩味道
2012-01-31 | 阅:  转:  |  分享 
  
解读周作人的苦涩味道

刘克定



以前读过知堂先生的散文,只是觉得有些味苦,至于他的散文何以味苦,有哪些特别的“配方”,就没有细究。也未曾读到别的关于知堂散文的解说和研究的专著,时常为此感到一些遗憾。如果不以人废文的话,原本应该不这样静寂的。

刘绪源在他的《解读周作人》(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6月版)里,认为知堂散文之所以味道是苦涩的,多是因为他对生活、对时代、对历史的认识。

“周作人极其看重自己作品的‘苦涩’的滋味。他自号‘苦雨斋’,将自己的着译编为‘苦雨斋小书’,还将散文集题名为《苦茶随笔》、《苦竹杂记》、《苦口甘口》……等等。后又自号‘苦茶庵’,仍以‘苦’字当头。他后期用得最多的是‘药堂’这一名号,作为书名的有《药堂杂文》、《药堂语录》和《药味集》;甚至晚年为香港写《知堂回想录》时,一开始也曾定名为《药堂谈往》。‘药味’,也即是苦涩之味吧。”

他分析知堂散文苦涩文风的形成,是因为对时世的失望和哀伤的心绪,个人特殊的历史造成的思想上难以承受的空寂感,再就是历史的“循环模式”,以及对人生的细微的观察,深切的感受和深刻的同情。这个认识,我是赞同的。

然而正是这种苦涩,使知堂先生的文章具有更深沉的情感和意识,不像有些号称“闲适”的散文,常常免不了以插科打诨补充情感和意识的贫乏。知堂觉得,读书可以找到知音,能尝到他文里的苦味,他很高兴,“读后颇感苦闷,鄙人甚感其言。”似乎双眼一瞇,笑道:这就对了!正是这个味儿!你尝到了!

二十年代,周作人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在不断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但这是一种痛苦的寻觅。他在给孙伏园的信里说:自己在山中居住,“般若堂里早晚都有和尚做功课,但我觉得并不烦扰,而且于我似乎还有一种清醒的力量。清早和黄昏时候的清澈的磬声,彷佛催促我们无所信仰,无所归依的人,拣定一条道路精进向前。我近来的思想动摇与混乱,可谓已至其极了,托尔斯泰的无我爱与尼采的超人、共产主义与善种学、耶佛孔老的教训与科学的例证,我都一样的喜欢尊重,却又不能调和统一起来,造成一条可以行的大路。我只将这各种思想,凌乱的堆在头里,真是乡间的杂货一料店了。”

“或者世间本来没有思想上‘国道’,也未可知,这件事我常常想到,如今听他们做功课,更使我受了刺激,同他们比较起来,好像上海许多有国籍的西商中间,夹着一个‘无领事管束’的西人。至于无领事管束,究竟是好是坏,我还想不明白。不知你以为何如?”苦闷,彷徨,而正是这样的深切的感受,使读者感到苦后的清凉。

文章应是活水。知堂先生的散文,写得很随意,像跑野马,从不囿于一法,也不刻意于技巧,如巴金所言,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跑野马,跑得好,不出埒外,并非易事。刘绪源认为知堂的写作思路,是崇尚自然,自由表达,并无定法,如水一样,在平地上可以一泻千里,遇到山石便有曲折深浅缓急,随物赋形,随与取舍。正如苏东坡所说,“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答谢民师书》)可谓汪洋恣肆矣。但活水得从自己胸中流出。遵循这个法则,就能够做到不写同样的文章,不重复老话,常写常新,不落窠臼。

刘绪源近年对文体的流变,作了深入的研究,他认为知堂是个文体探险家,是敢于拥火以入的先驱。“‘庸熟之极不能不趋于变’——这不仅是知堂观测文体变迁的一种视角,而且是他自己文体变化的一个心理因素。正因为有这样一种自觉的文体意识,他才为文学界贡献出了那么多既轰动(至少是‘波动’)了当时的文坛,又以其深远影响浸润着后来的文学发展的新文体。这些文体的魅力也许是长存的。”

清浅流丽之后,必有奇僻的新文体出现,“竟陵”取代“公安”,白话取代骈文,都是“庸熟之极不能不趋于变”。知堂先生一生也是在不断地努力,改变自己的文体。

譬如,在他的散文里,有许多这样的例子。大凡引车卖浆者的吆喝,卖晚香玉的、卖枣儿的、卖炒栗子的、卖硬面饽饽的、卖花生的……“货声”,他都“抄”入文中。“声音非响亮不可,可是并不至于不自然,发声遣词都有特殊的地方”,这些俗声,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土得掉碴”。

但郭沫若说,“俗到极处便是雅”,雅俗之间并无“政策”界限,诗经里面很多民歌原就是俚俗之调。柳永的词,“长于纤艳之词,然多近俚俗,故市井之人悦之。”(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所以市井俚人,贩夫走卒,野老椎髻,都能唱诵,开了一代新的词风。在“网络”尚未出现的时代,这不能不说是很大的成功。知堂先生在二十年代就已经涉足这个问题,可见他对文体的探索的用心。

鲁迅的杂文,尖锐深刻,力透纸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影视剧里的义士,路见不平,拍案而起,挥笔疾书,文不加点,脱手一掷,鬼魅应声倒地气绝。倘是这样的写法,那还要亭子间作什么?还要一杯苦茶、一盒香烟作甚?还用得着秉烛、向壁、捻须么?正是不断努力摈弃一个模式,不断在文风文体上革新,他才会拥有如此众多的读者。莫泊桑拥有读者多达两亿,也是因为他文风的变化多端,从《羊脂球》到《漂亮朋友》,他的作品始终具有迷人的魅力。

知堂先生给我们的启示是重要的:一个有出息的文学家、艺术家,应该同时是一位孜孜不倦的探索者,而生活也会时时刻刻给他以探索的机遇和条件。这样来看他的散文,就不难理解:十分的活力与魅力,来自不断的求变。因此,一如书中所说,“这些文体的魅力也许是长存的。”

《解读周作人》是一本好书,写文章、搞创作的人,不妨找来一本读读。既是了解周作人及其文道,也是给自己借一个火把,在探索的路上,拥火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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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wgs9007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