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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歌诗
2012-02-13 | 阅:  转:  |  分享 
  
用诗歌的形式来叩问死亡、抒发由此引发的忧伤,由来已久,中国古代的挽歌即其中之一种.挽歌起于执绋者的讴歌,本是送葬仪式的组成部分,但是自汉末起,挽歌的抒情功能被强化,开始在葬仪以外的场合流行起来.此后,魏晋文人不仅好唱挽歌,且自制新辞.文人挽歌诗往往带有自挽的性质,是特定时代的产物.陶渊明的《挽歌诗》堪称此类作品的千古绝唱.





挽歌诗三首



陶渊明



其一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其二

昔在无酒饮,今但湛空觞。

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

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傍。

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

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其三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挽歌辞

陆机



在昔良可悲。魂往一何戚。念我平生时。人道多拘役。



五常侵轨仪。夕气牵徽墨。随和乏良聘。枝{马关}或鸩毒。



王成之给事挽歌辞

陆游

诗骚湘水客,风度曲江公。一夕南楼去,千秋东省空。囊封震朝右,墨敕绝宫中。赠极文昌贵,君恩厚饰终。



代挽歌

鲍照

独处重冥下。忆昔登高台。傲岸平生中。不为物所裁。埏门只复闭。白蚁相将来。生时芳兰体。小虫今为灾。玄鬓无复根。枯髅依青苔。忆昔好饮酒。素盘进青梅。彭韩及廉蔺。畴昔已成灰。壮士皆死尽。余人安在哉。



挽歌三首

傅玄



人生尠能百。哀情数万端。不幸婴笃病。凶候形素颜。衣衾为谁施。束带就阖棺。欲悲泪已竭。欲辞不能言。存亡自远近。长夜何漫漫。寿堂闲且长。祖载归不还。



人生尠能百。哀情数万婴。路柳夹灵轜。旟旐随风征。车轮结不转。百驷齐悲鸣。



灵坐飞尘起。魂衣正委移。芒芒丘墓间。松柏郁参差。明器无用时。桐车不可驰。平生坐玉殿。没归都幽宫。地下无刻漏。安知夏与冬。



王侯挽歌辞

陆机

孤魂虽有识。良接难为符。操心玄芒内。注血治鬼区。



庶人挽歌辞

陆机



陶犬不知吠。瓦鸡焉能鸣。安寝重丘下。仰闻析筑声。



埏埴为涂车。束薪作蒭灵。



庶人挽歌辞

陆机

死生各异方。昭非神色袭。贵贱礼有差。外相盛已集。魂衣何盈盈。旟旐何习习。父母拊棺号。兄弟扶筵泣。灵轜动轇{车蒭}。龙首矫崔嵬。挽歌挟毂唱。嘈嘈一何悲。浮云中容与。飘风不能回。渊鱼仰失梁。征鸟俯坠飞。念彼平生时。延宾陟此帏。宾阶有邻迹。我降无登辉。



王成之给事挽歌辞

陆游

昔溯黄牛峡,曾经白鹭洲。从容参步武,谈笑极风流。晚预蓬莱客,时从禊祓游。挥毫看半醉,追想只添愁。



挽歌三首

陆机



卜择考休贞,嘉命咸在兹。夙驾警徒御,结辔顿重基。龙{巾荒}被广柳,前驱矫轻旗。殡宫何嘈嘈,哀响沸中闱。闱中且勿喧,听我《薤露》诗。死生各异伦,祖载当有时。舍爵两楹位。启殡进灵轜。饮饯觞莫举,出宿归无期。帷袵旷遗影,栋宇与子辞。周亲咸奔凑,友

朋自远来。翼翼飞轻轩,骎骎策素骐。按辔遵长薄,送子长夜台。呼子子不闻,泣子子不知。叹息重榇侧,念我畴昔时。三秋犹足收,万世安可思。殉殁身易亡,救子非所能。含言〖言〗哽咽,挥涕涕流离。



重阜何崔嵬,玄庐窜其间。磅礴立四极,穹崇效苍天。测听阴沟涌,卧观天井悬。〖广霄〗何寥廓,大暮安可晨。人往有返岁,我行无归年。昔居四民宅,今托万鬼邻。昔为七尺躯,今成灰与尘。金玉昔所佩,鸿毛今不振。丰肌飨蝼蚁,妍骸永夷泯。寿堂延魑魅,虚无自相宾。蝼蚁尔何怨?魑魅我何亲?拊心痛荼毒,永叹莫为陈。



流离亲友思,惆怅神不泰。素骖伫轜轩,玄驷骛飞盖。哀鸣兴殡宫,回迟悲野外。魂舆寂无响,但见冠与带。备物象平生,长旌谁为斾。悲风鼓行轨,倾云结流蔼,振策指灵丘,驾言从此逝。



刘太尉挽歌辞

陆游

坚壁临江日,人疑制敌疏。安知百万虏,锐尽浃旬余。智出常情表,功如定计初。云何媢公者,不置箧中书?



太师魏国史公挽歌词

陆游

垄干劳久戍,大将未班师。抗议回天意,忘身为圣时。人心嶮莫测,时事远难知。汗简方传信,孤生欲语谁!



冯县丞挽歌词

陆游

尊公同故里,季父接周行。晚喜乌衣巷,重逢玉树郎。名流多赏识,荣路正腾骧。愁绝河梁上,风烟暮莽苍!



苏韬光节推挽歌词

陆游

才名京兆椽,门阀魏公孙。遇事虽肮脏,接人终静温。宁吟灞桥雪,不扫舍人门。二妙凋零尽,衰翁慨独存。



太师魏国史公挽歌词

陆游

早擅渊源学,常怀恳款忠。云龙际千载,典册冠三公。论谏宁中止,谋谟不苟同。此心谁复识?志士泣秋风。



太师魏国史公挽歌词

陆游

位历公卿贵,身兼将相荣;珥貂仪一品,锡带价连城。入告推忠厚,躬行本志诚。斯民何以报,万里遍春耕。



刘太尉挽歌辞

陆游

羌胡忘覆育,师旅备非常。南服更旄节,中军铸印章。驰书谕燕赵,开府冠侯王。赫赫今何在,门庭冷似霜。



太师魏国史公挽歌词

陆游

道德补天石,勋劳夹日龙。犯颜无不尽,造膝略皆从。岁贡来戎币,秋防灭塞烽。画图麟阁上,犹足折遐冲。



太师魏国史公挽歌词

陆游

旧弼初收召,惟公力赞扬。都亭移供帐,全魏彻封疆。大度宁猜阻?群言自中伤。拳拳虚左意,犹可质穹苍。



姚屯田挽诗

苏轼

京口年来耆旧衰,高人沦丧路人悲。空闻韦叟一经在,不见恬侯万石时。贫病只知为善乐,逍遥却恨弃官迟。七年一别真如梦,犹记萧然瘦鹤姿。



陆龙图诜挽词

苏轼

挺然直节庇峨岷,谋道従来不计身。属纩家无十金产,过车巷哭六州民。尘埃辇寺三年别,樽俎岐阳一梦新。他日思贤见遗像,不论宿草更沾巾。(成都有思贤阁,画诸公像。)



故李承诚之待制六丈挽词

苏轼

青青一寸松,中有梁栋姿。天骥堕地走,万里端可期。世无阿房宫,可建五丈旗。又无穆天子,西征燕瑶池。才大古难用,老死亦其宜。丈夫恐不免,岂患莫己知。公如松与骥,少小称伟奇。俯仰自廊庙,笑谈无羌夷。清朝竟不用,白首仍忧时。愿斩横行将,请烹乾没儿。言虽不见省,坐折奸雄窥。嗟我去公久,江湖生白髭。归来耆旧尽,零落存者谁。比公嵇中散,龙性不可羁。疑公李北海,慷慨多雄词。凄凉五君咏,沉痛八哀诗。邪正久乃明,人今属公思。九原不可传,千古有余悲。



潘推官母李氏挽词

苏轼

南浦凄凉老逐臣,东坡还往尽幽人。杯盘惯作陶家客,弦诵常叨孟母邻。尚有升堂他日约,岂知负土一阡新。今年我欲江湖去,暮雨连山宰树春。



任师中挽词

苏轼

大任刚烈世无有,疾恶如风朱伯厚。小任温毅老更文,聪明慈爱小冯君。两任才行不须说,畴昔并友吾先人。相看半作晨星没,可怜太白与残月。大任先去冢未乾,小任相继呼不还。强寄一樽生死别,樽中有泪酒应酸。贵贱贤愚同尽耳,君家不尽缘贤子。人间得丧了无凭,只有天公终可倚。



张庖民挽词

苏轼

东晋巾车令,西京执戟郎。甘心向山水,结发事文章。故自轻千户,何曾羡一囊。才高鬼神恶,骨朽姓名芳。庾岭铭旌暗,秦淮旧宅荒。吾诗不用刻,妙语有黄香。(黄鲁直〔为庖民〕作哀词。)



苏子容母陈夫人挽词

苏轼

苏陈甥舅真冰玉,正始风流起颓俗。夫人高节称其家,凛凛寒松映修竹。鸡鸣为善日日新,八十三年如一晨。岂惟家室宜寿母,实与朝廷生异人。忘躯殉国乃吾子,三仕何曾知愠喜。不烦拥笏强垂鱼,我视去来皆梦尔。诵诗相挽真区区,墓碑千字多遗余。他年太史取家传,知有班昭续汉书。



苏潜圣挽词

苏轼

妙龄驰誉百夫雄,晚节忘怀大隐中。悃愊无华真汉吏,文章尔雅称吾宗。趋时肯负平生志,有子还应不死同。惟我闲思十年事,数行老泪寄西风。卷八诗七十二首



韩康公挽词三首

苏轼

故国非乔木,兴王有世臣。嗟余后死者,犹及老成人。德业经文武,风流表缙绅。空余行乐地,处处泣遗民。再世忠清德,三朝翼赞勋。功成不归国,就访敢忘君。旧学严诗律,余威靖塞氛。何当继韩奕,故吏总能文。西第开东阁,初筵点后尘。笙歌邀白发,灯火乐青春。扶路三更罢,回头一梦新。赋诗犹墨湿,把卷独沾巾。



孔长源挽词二首

苏轼

少年才气冠当时,晚节孤风益自奇。君胜宜为夫子后,林宗不愧蔡邕碑。南荒尚记诛元恶,东越谁能事细儿,耆旧如今几人在,为君无憾为时悲。小堰门头柳系船,吴山堂上月侵筵。潮声夜半千岩响,诗句明朝万口传。(长源自越过杭,夜饮有美堂上联句。长源诗云,天目远随双凤落,海门遥蹙两潮趋,一坐称善。)岂意日斜庚子后,忽惊岁在巳辰年。佳城一闭无穷事,南望题诗泪洒笺。



余主簿母挽词

苏轼

闺庭兰玉照乡闾,自昔虽贫乐有余。岂独家人在中馈,却因麟趾识关睢。云軿忽已归仙府,乔木依然拥旧庐。忍把还乡千斛泪,一时洒向老莱裾。



孔毅甫妻挽词

苏轼

结褵记初欢,同穴期晚岁。择夫得温峤,生子胜王济。高风相宾友,古义仍兄弟。従君吏隐中,穷达初不计。云何抱沉疾,俯仰便一世。幽阴凄房栊,芳泽在巾袂。百年纵得满,此路行亦逝。那将有限身,长泻无益涕。君文照今古,不比山石脆。当观千字诔,宁用百金瘗。



徐君猷挽词

苏轼

一舸南游遂不归,清江赤壁照人悲。请看行路无従涕,尽是当年不忍欺。雪后独来栽柳处,竹间行复采茶时。山城散尽樽前客,旧恨新愁只自知。



同年王中甫挽词

苏轼

先帝亲收十五人,(仁宗朝贤良十五人,今惟富郑公、张宣徽、钱纯老及余与舍弟在耳。)四方争看击鹏鹍。如君才业真堪用,顾我衰迟不足论。出处升沉十年后,死生契阔几人存。他时京口寻遗迹,宿草犹应有泪痕。



神宗皇帝挽词三首

苏轼

文武固天纵,钦明又日新。化民何止圣,妙物独称神。政已三王上,言皆六籍醇。巍巍本无象,刻画愧孤臣。未易名尧德,何须数舜功。小心仍致孝,余事及平戎。典礼従周旧,官仪与汉隆。谁知本无作,千古自承风。接统真千岁,膺期止一章。周南稍留滞,宣室遂凄凉。病马空嘶枥,枯葵已泫霜。余生卧江海,归梦泣嵩邙。



王郑州挽词(克臣)

苏轼

羡君华发起琳宫,右辅初还鼓角雄。千里农桑歌子产,一时冠盖慕萧嵩。那知聚散舂粮外,便有悲欢过隙中。京兆同僚几人在,犹思对案笔生风。(予为开封幕,与子难同厅。)



范蜀公挽词二首

黄庭坚

公在昭陵日,文章近赤墀。空嗟伏生老,不侍迩英帷。去国几三虎,闻韶待一夔。谁言盖棺了,新乐锁蛛丝。



范蜀公挽词二首

黄庭坚

信道虽常尔,知人乃独亨。书林身老大,谏纸字攲倾。鳌去三山动,人危五鼎烹。保全天子圣,几杖送余生。



挽王中丞其一

李攀龙

司马台前列柏高,风云犹自夹旌旄。属镂不是君王意,莫作胥山万里涛。



挽王中丞其二

李攀龙

幕府高临碣石开,蓟门丹旒重徘徊。沙场入夜多风雨,人见亲提铁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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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歌诗:魏晋文人生命的哀歌Notyetrated浏览次数:13Comments:0词语:300

y由:TsingHua

作者:胡宝珍,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出版日期:十月25,2001

一生与死既是生命的起点和终点,又是生命的全过程,所谓“方生方死”是也。生与死决定了人的在世是有时限性的,死亡作为生命过程的终点,同时也是对其时限性的突破。而“在世”的时限之外的彼岸世界,是有生之人无法亲身感受的。因此,自先民以来,对死亡的恐惧、疑惑、好奇就一直困扰着人类。随着人类理性精神的慢慢觉醒,人类逐渐意识到此岸与彼岸是无法逾越的,当人们以此岸为参照物去“看”彼岸时,看到的只有永恒的黑暗与寂寞、虚空。这时,生死隔绝的痛苦、对死亡的恐惧就会更加深切,想要深刻理解死亡以减轻痛苦和恐惧的努力也会更加执着。于是,在以抒情见长的诗歌中,死亡也像爱情一样成了一个绵延不断的题材。在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就已经出现了《葛生》、《素冠》、《蓼莪》这样的悼亡诗。如果说悼亡诗大抵是痛定思痛的产物,那么还有一类诗与死亡的关系就更直接了,它们甚至就是有关死亡的仪式的组成部分。如巴西波罗罗人的丧歌<1>、中国的挽歌等。关于挽歌的缘起,谯周《法训》云:“今有挽歌者,高皇帝召田横,至于尸乡自毙。从者晚至宫不敢哭,而不胜其哀,故作为此歌,以寄哀音焉。”(《全晋文》)这种说法流传颇广。实则挽歌之来久矣,非始于田横门人。《世说新语·任诞》注引《庄子》:“绋讴所生,必于斥苦。”司马彪注:“绋,引柩索也。斥,疏缓也。苦,用力也。引绋所以有讴歌者,为人有用力不齐,故促急之也。”“柩”,《说文》解作“棺也,从ㄈ从木”。由此可见:第一,挽歌是随着木棺葬的出现而产生的。而木棺葬在殷商时期已被大量采用<2>,那么,挽歌的历史当十分悠久。最早的挽歌产生于何时,我们不得而知,但至迟在春秋时已有挽歌,如《左传》所提到的《虞殡》;第二,最初的挽歌具有劳动号子的性质。但因是特定场合的号子,所以声调必然是哀伤的,兼有一定的抒情性。作为葬礼的组成部分的挽歌,后世一直延续着。汉以后对执绋和唱挽歌的人数也根据死者的身份、地位而有明确的规定<2>。北朝时又兴起了文人为葬礼的需要而写赠挽诗的风气,这种习俗至今仍存。古代的赠挽诗现存很多,不过多是一种礼仪上的应酬之作,往往缺少深沉的情感。挽歌虽起于挽柩者,但以后也有不限于此的。如《列子·仲尼篇》有:“季梁之死,杨朱望其门而歌”,这里的“歌”大约也是挽歌。挽歌的抒情原本是抒发生者对死者的哀悼之情的。想到自己也终有一日会如此了结,固然令人感伤,但对于歌者而言,那毕竟是以后的事,而且人一旦沉溺于日常生活之中,就常常把这个“以后”等同于“遥远”,因而那感伤也只是一时性的。而带有自挽性质的唱挽歌就不同了,在这种情况下,歌者面对的是比较清晰的自己的死亡。《左传》哀公十一年,鲁会吴伐齐,“将战,(齐)公孙夏命其徒歌《虞殡》。”杜预注:“《虞殡》,送葬歌曲,示必死。”这或许就是后世自挽的发端。二汉末,挽歌始大行于世。今本《后汉书·五行志》刘昭注引《风俗通》:“时京师宾婚嘉会,皆作《魁》,酒酣之后,续以挽歌。”注文指出:“《魁》,丧家之乐。”又据《后汉书·周举传》,永和六年三月上巳,大将军梁商“大会宾客,宴于洛水……商与亲昵酣饮极欢,及酒阑倡罢,继以《薤露》之歌,坐中闻者,皆为掩涕。”时人在与死亡、丧礼全然无关的喜庆场合,居然大唱挽歌,末世的颓废、感伤亦可见一斑。这种现象的出现,有其复杂的社会原因。首先,汉末政局黑暗动荡,有识之士都已预感到王朝的倾覆在所难免。两次党锢之祸造成的恐怖气氛更是令士人们人人自危。社会上弥漫着愤懑、绝望、放废的情绪。非常的情绪需要借助非常的形式来宣泄,挽歌就成了一种很好的选择。其次,挽歌之风与东汉后期兴起的清议之风也有一定的关系。“清议”的主要内容之一是品评人物。于是“士大夫相率让爵、推财、避聘、久丧,极力把自己装为具有孝义高行的人物,以博得清议的赞扬。许多求名不得的人,不惜饰伪以邀誉,钓奇以惊俗。”<3>这种风气与王莽篡政后士人中出现的重名节、轻去就、尚自然之风相鼓荡,形成了重个性、好标新立异的士风。宴会上时兴唱挽歌与这种士风不无关系。当然,挽歌的流行还不能仅仅被视为一种放诞的表现,它也是东汉中期以后渐渐涌动起来的理性思潮的产物。人们不避讳言及死亡,至少还说明他们已经能够以理性的目光去审视死亡、直面死亡了。这也正是魏晋感伤主义所由产生的原因之一。这点从《古诗十九首》里那些有关人生无常的咏叹中也可以看得出来。自汉末至魏晋,挽歌的抒情功能被大大地强化了,在葬礼以外的场合,它以一种特殊的抒情诗的身份在社会上流行起来。在流行的过程中,文人们不仅好唱挽歌,而且开始自创新辞。最初是以乐府挽歌旧题写新辞,如曹操的《蒿里行》、《薤露行》。曹植也写过《薤露》、《泰山梁甫行》等。但这些诗虽然用了挽歌旧题,实际上却是政治抒情诗。倒是阮王禹的《七哀诗》,虽未用挽歌题目,却是一首真正的挽歌诗。我们现在看到的最早以“挽歌”名篇的文人之作,是魏代缪袭的《挽歌诗》。缪袭是仲长统的友人,其所撰《上仲长统〈昌言〉表》称:“为臣道统性倜傥,敢直言,不矜小节,每列郡命召,辄称疾不就。默语无常,时人或谓之狂。”其父缪斐,“汉帝在长安,公卿博举名儒。时举斐任侍中,并无所就。”<4>由此看来,缪袭后来虽身居高位,但也当是一位欣赏或本身就具有狂狷作风的人。从“挽歌日方于缪袭”<5>亦可见文人写挽歌诗与汉末以来的士风不无关系。袭诗云:生时游国都,死没弃中野。朝发高堂上,暮宿黄泉下。白日入虞渊,悬车息驷马。造化虽神明,安能复存我。形容稍歇灭,齿发行当堕。自古皆有然,谁能离此者。从内容上看,这首诗与汉乐府、汉末古诗中类似题材的作品相比,并无多少新意。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在这里表达的不是对某一个人的哀挽,而是一种普遍意义上的对死亡的哀挽,其中自然也含有自挽之意。魏晋文人挽歌诗多属此类。另外,此前的挽歌未见有直接以“挽歌”名篇的,如抛开内容、功能单看题目,它们与其他乐府诗并无明显的区别。缪袭以“挽歌”名篇,使诗的性质更加明确,也使挽歌作为一个类的概念被固定下来。此后,文人此类诗作以挽歌命名的渐多,至萧统编《文选》时,已将这类诗单独列为一类。可以说,缪袭的做法,客观上适应了魏晋人注重文章辨体的趋势。晋人对挽歌的喜好与此前相比更是有增无减。这固然与汉末以来的风气有关,但又不尽如此。首先,西晋王朝是在统治集团内部的血腥残杀中建立起来的,又是靠玩弄权术在不同利益集团之间搞平衡来维持统治的。这种平衡相当脆弱,因而两晋政治斗争一直比较激烈。处于这种环境中的士人往往有如履薄冰之感,人生无常的感慨也就比较多。傅玄、陆机在这方面颇具代表性。傅玄《挽歌》今存三首,其中两首分别以“人生鲜能百,哀情数万端”和“人生鲜能百,哀情数万婴”开篇。可以看出,诗人是将死亡置于生命的整个过程中来审视的。当诗人在想象中从生命的尽头回顾人生时,感受最深的是人生的可悲,正如《庄子·至乐》所言:“人之生也,与忧俱生”,而死亡更是人生数万端哀情中最令人痛心的一端,是人生可悲的极点,因为等待死者的将是永远的孤独:“欲悲泪已竭,欲辞不能言。存亡自远近,长夜何漫漫。”“地下无刻漏,安知夏与冬”诗中流露出的生之留恋正是与这最大的哀痛相比而产生的。傅玄历仕魏、晋两朝,对朝代更迭所带来的仕途险恶有亲身感受,难免有人生多哀之叹。晋人写挽歌诗最多的是陆机。《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收有他的《挽歌诗三首》、《庶人挽歌辞》、《王侯挽歌辞》、《挽歌辞》等,此外还有以乐府挽歌旧题名篇的《泰山吟》、《梁甫吟》等。陆机的多写挽歌,恐怕不能完全归之于一时的风气或天性忧郁。陆机出身东吴名门,他的两个哥哥都死在晋灭吴的战争中。吴亡后他“退居旧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6>太康末他与弟云应诏入洛,以后就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政治斗争的漩涡。从《君子行》一诗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身处宦海的复杂心理:“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去疾苦不远,疑似实生患。近火固宜热,履冰岂恶寒。”经历了世事沧桑而又不甘寂寞的陆机对“人道”的“险而难”有深切的体会,因而对生死流变格外敏感。其《叹逝赋序》云:“昔每闻长老追记平生,同时亲故,或凋落已尽,或仅有存者。余年方四十,而懿亲戚属亡多存寡,昵交密友亦不半在。或所曾共游一涂,同宴一室,十年之外索然已尽。”坎坷的经历、险恶的仕途带给他的沉重的人生无常之感,恐怕才是他多写挽歌诗的深层原因。其次,晋代挽歌的流行还与玄学以及玄学所带来的风气有关。两晋是玄学盛行的时代,生与死也是玄学家们所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如东晋张湛作《列子注》,讨论的核心即生死问题。他认为生死存亡都是相对的,“聚则成形,散则为终”<7>,“夫尽于一形者,皆随代谢而迁革矣;故生者必终。”<7>所以人应当懂得:“夫万物与化为体,体随化而迁,化不暂停,物岂守故?”<7>。另外,当时的玄学已与佛学合流,佛教的无常论也认为一切都是变化无定、迁流不息的,都处在生起、变异、坏灭的过程中。这些思想使晋人容易对生死持有一种比较通达的态度。不过,晋人虽普遍热衷于玄学,但能在学理上深究的毕竟是少数,一般士人的兴趣往往并不在于探究玄理,而在于借“谈”来表现一种名士风度。这点与汉末清谈有相似之处,只是谈的内容有所不同。在玄风的熏染下,借挽歌来宣泄情怀,表现对死亡的超越,自然也是名士风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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