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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秋白传2
2012-02-19 | 阅:  转:  |  分享 
  
的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之一、广州起义的领导者张太雷。

常州府中学堂,座落在常州城东门内玉梅桥护国寺旧址。1905年由常

州府和府属八县(武进、阳湖、金匮、宜兴、荆溪、江阴、靖江、无锡)共

筹资金兴办,1907年正式开学。1913年改名为江苏省立第五中学。这是当

时常州唯一的一所新式中学校。校内设备比较完善。有可容纳数百人集会的

礼堂、数百人住宿的学生宿舍,此外有图书馆、实验室、标本室、风雨操场

等。校东南部为露天大操场,倚东城墙,墙外就是著名的天宁禅寺,暮鼓晨

钟,清晰入耳。校内西部辟一小园,名为西园,有亭石花木之胜,园北设音

乐教室,漫步其间,时闻琴声、歌声、书声相应和。

中学堂分为预科、本科两级。开办时仅一百八十余人。本科之外,附

设师范科。民国初年改清末学制五年为四年,附设高等实业科及简易师范班。

学堂课程很多,如第三学年每周授课安排为:修身一,讲经读经九,国文五,

外国语八,历史二,地理二,算学(代数、几何)四,博物二,图画一,体

操一,兵操一,学生课业负担很重。常州府中学堂于教学之外,还重视课外

活动,而且多种多样。学堂以学生膳费节余设置游艺部,内设图画、篆刻、

昆曲、军乐、柔术、标本、园艺、测量、地图绘制、摄影、手工、拳术、体

操、击剑、英语、演说,等等。学生可根据自己爱好自由参加。

瞿秋白入学不久,1909年11月间,校庆两周年,举办学生成绩展览会,

同时展出学生参加课外活动作出的各种手工、绘画、篆刻等。1910年8月,

全校学生赴南京参观南洋劝业会的展览。会上常州府中学堂的展品甚多,引

人注目。学生们游览了明陵等名胜。

1911年春,全校学生、教职员等四百五十多人,乘火车到无锡惠山旅

行一日。同年10月辛亥革命发生,学校暂时停课,成为驻兵场所。直到1912

年4月才复课。同年10月,全校师生乘船赴宜兴旅行,参观了蜀山、丁山

的陶场,游览了张公洞。1914年6月10日,全校学生坐船赴上海参观展览

会。常州中学(辛亥后改称江苏省立五中)有八十多件展品被选送巴拿马万

国博览会展出,其中有瞿秋白制作的展品。

瞿秋白的兴趣在于文科,他喜欢读历史和文学书籍,特别喜欢野史、

轶闻,其中记载着帝王的腐败,官府的横暴,民间的疾苦,以及群众的反抗

斗争。这些书在当时是被列为“禁书”,或者是被称作无聊的“闲书”而严

厉禁止学生阅读的。

瞿秋白的叔父家中藏书很丰富,有正史、野史、稗史,并且有太平天

国的书籍。瞿秋白读后,曾在史书上写眉批痛诋投降清兵的明朝大臣洪承畴。

他还经常与老师和同学谈论他的这些观点。

有时,上课的时候,瞿秋白就在书桌上偷偷地阅读这些书。一次,被

老师发觉,没收了一本太平天国野史;可是第二堂课,瞿秋白还是照样伏在

书桌上悄悄地读他的“禁书”。

瞿秋白在中学时期读书的范围是广泛的。他的同学李子宽先生回忆说:

秋白?.独于课外读物,尤其是思想性读物,研读甚勤,如《庄子》、

《仁学》、老子《道德经》、《新民丛报》、《饮冰室文集》等。在民初中学初

级学生中能注意此类读物者并不多见,尤其是江苏五中。我班同学受秋白影

响亦偶而借阅《饮冰室文集》及《仁学》等,此两书内容秋白在校时常引为

谈助。惟《庄子》除秋白外,他人皆不易无师自通,亦惟秋白能独立思考①。

①李子宽:《追忆学生时期之瞿秋白张太雷两先烈》。

中学生们一律在校住宿,学校制度照例是严格的。学生平时不准回家,

只有从星期六晚到星期天的上午可以休假回家。星期日中午到校用膳,学监

点名,不到者下周禁假。

平时,如果要回家,必须持家长的请假书,否则是不准假的。学校实

行点名制度,除上课点名外,每天还要点四次名:吃三顿饭点三次,临睡觉

前还要点一次。

教室的房屋是平行的三进,每进有两间教室。后来,把中间的一进拆

除,改建在西面连接前后的两进;头进房门改为朝北,与后进房门相对,恰

好成一个门形。这样改建,便于学监察看学生排队和上课的情况。上课铃响,

学生们依次排列在教室前的走廊里,等候先生。先生到了,由班长喊口令,

然后鱼贯进入教室。

教室的东北面是一排三幢楼房,每楼十间,楼上是学生宿舍,楼下是

自修室。每天上完课以后,学生们都聚集到自修室复习功课。

旧时的中学堂,陋规很多,校内工友地位最低,工友行路遇见教师必

须闪在路旁,立正行礼,恭而敬之地让教师通过;学生和工友不得交谈,当

然更不许交朋友。瞿秋白是不满意于这些落后的制度的。瞿秋白自修时往往

不在自修室,而常常到学校的医疗室去看书。那是一个幽静的地方,特别是

那里有他的好朋友——工友费金生。费金生是个从农村来的青年,在医疗室

作工,住宿。他朴实,热情,能干,懂得种田的知识,知道农村的情形。瞿

秋白非常愿意同金生谈心,把他当成自己的兄长,敬重他,信赖他,同他无

所不谈。当时的中学堂富家子弟很多,几乎没有人自己洗衣服,而是花钱请

人洗。

瞿秋白家境困难,没有钱请人洗衣,又不能请假回家换洗衣服,费金

生就常常在出外办事时顺路替瞿秋白把穿过的衣服送回家去,洗净晾干以后

又去帮他取回来,有时还帮他送信取物。费金生对这位生活清苦、聪明好学

的少年朋友,无微不至的关怀,是瞿秋白永远不能忘记的。

常州中学堂在当时算是比较进步的学校。校长屠元博曾经留学日本,

并在那里加入孙中山创立的同盟会,庶务长朱稚竹、兵操教员刘百能等教师

也是同盟会员。他们常在学堂里进行民族革命教育,并积极组织学生进行军

事操练。学生思想活跃,很多人都倾向于革命。瞿秋白、张太雷等在屠元博

的影响下,对孙中山的反清革命十分关注。他们关心时政,痛恨列强的侵略

和清朝的暴政。瞿秋白常常指着头上的辫子对同学说:“这尾巴似的东西,

留着有什么用,我们非把它剪掉不行!”不久,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瞿秋

白独自在星聚堂的西房,自己把辫子剪下,拎着它欢跃地对母亲说:“皇帝

倒了,辫子剪了。”

对现实的不满,不免在文字中流露抒发出来,瞿秋白的一篇作文赞颂

了敢于反抗官府的农民。国文教员陈雨农,江苏宜兴人,思想反动,咒骂革

命党人为“乱贼”,当然视瞿秋白的文章为“大逆不道”,他在文末写了大段

批语予以“纠正”,瞿秋白看后,竟在阵雨农的批语后再加上批语,痛加驳

斥。陈雨农恼羞成怒,告到学监那里,给瞿秋白记过处分。这种高压,并不

能使瞿秋白屈服,他依然敢于反抗邪恶,勇于追求真理。

这种品质,他直到最后都不曾少减。

常州中学堂收费甚多,学费、宿费、膳费等加在一起每年要付几十元

钱,相当于一个小职员一年的薪资收入。①按校方规定,学生每年要做两套

制服,夏天是白制服,冬天是呢制服。瞿秋白每年缴纳学杂费等已经相当勉

强,哪里还有钱付制服费。瞿秋白中学时代所穿的衣服,多是母亲用父亲的

旧衣服改成的长袍马褂,冬天棉衣的外面行线很密,以其耐磨久穿不坏。这

一身朴素的打扮,当然为那些富家子弟所瞧不起,有意疏远他。瞿秋白则不

屑于理睬他们,他除了发愤读书之外,常常同几个要好的同学在课余时间聚

在校园树下,谈论诗词、小说、篆刻、绘画。平时沉默寡言的瞿秋白,只有

在这种场合里,才显得轻松愉快,谈笑风生。李子宽先生记述当时情景说:①

冠英小学初级班,每月学费三角,一年只缴银三元左右。但常州中学堂,学

年开始即缴学费三十元,膳费三十元,此外还需购买文具书籍,所费颇多。

省立五中(按指常州府中学堂,辛亥后改称江苏省立第五中学校)制

度,上午上课四小时,下午上课两小时;下午三时后,学生课较差者补课一

小时,如国文、英文等。

其他学生则于此时间上游艺课一小时,游艺内容有书法、篆刻、军乐、

雅歌等,由学生自由选择分组练习。秋白曾一度选雅歌(昆曲)学“拾金”

一出,既而弃去,以后彼于著作中曾批评唱曲行腔咬字尽符自然,其认识即

基于此。后一年改习篆刻(治印),我亦与俱,其时发现秋白于小学(说文)

有相当知识,于各种印谱早有研究,较诸我辈初作尝试者迥然不同(按秋白

六伯父世琨能篆能刻,秋白自幼学习。中学国文教师史蛰夫善治印,看到秋

白喜爱此道,就精心教他)。秋白于治印之皖浙两派,于浙派较为爱好,所

治印章在校时为多,?.。

秋白于音乐能吹洞萧,偶于月夜一吹,音调婉转而凄楚,似惟此器适

合于其性情。

于国画能作山水,但亦不常作,在校时只写过两三幅,后在北京俄文

专修馆学习时期曾画过两三幅,我乞得一幅。

李子宽先生接着说:

自1913至1914年之间,秋白课余时间付诸吟咏者不少。最初,我班

同学年龄较幼者四人即江都任乃訚、宜兴吴南如与秋白和我,相约学作诗词,

从咏物开始。我未得其门径,不久即退出。秋白与任、吴乐此不疲,各存二

三百首,抄录成帙,秋白与任君进步尤速,惜稿早失。三人中惟秋白间亦作

词。①

瞿秋白在中学时期的文学爱好,羊牧之也有如下的记述:

秋白在中学时,旧小说如《西厢记》、《牡丹亭》、《聊斋》、《花月痕》

等,都看过。已开始读《太平天国野史》、《通鉴纪事本末》、《中国近世秘史》、

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谭嗣同的《仁学》、严复的《群学肄言》、陈曼生

印谱、百将百侯图印谱、吴友如画宝,以及《庄子集释》、《老子道德经注》。

枕边书桌上经常放置《杜诗镜铨》、《李长吉歌诗》、《词综》等。

一次秋白来我家吃饭后说:“我们做一个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起

码要懂得中国的文学、史学、哲学。文学如孔子与《五经》,汉代的辞赋,

建安、太康、南北朝文学的不同,以及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的特点。

史学如先秦的诸子学,汉代的经学,魏晋南北朝的佛学,宋明的理学

等,都要有一个初步的认识,否则怎能算一个中国人呢?”②

①李子宽:《追忆学生时期之瞿秋白张太雷两先烈》。

②据羊牧之回忆。参见《党史资料》丛刊总第8辑,第54—55页。上

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这个“起码”的条件,对于穷困而又没有文化的老百姓,不能不说是

有点过分。但是,对于一个愿意有所作为的知识青年,不管他是贫是富,都

应当有这样严肃的、积极的追求。瞿秋白自己不仅这样说了,而且在他一生

中都能够身体力行,完全这样做了。

嗜爱文史,仰慕先贤,自然会喜欢和欣赏那些能够反映着祖国历史和

大自然风貌的文化古迹名胜。秋白最喜欢去的是常州东门外的天宁寺和红梅

阁。天宁寺旧名广福寺、报恩寺,是唐代天复年间建立的古刹,历代续有增

建或重修,为江南有数的丛林。瞿秋白少年时,寺中的殿堂是清代同治、光

绪年间重建的,规模宏大,屋宇雄伟,那座大雄宝殿比杭州灵隐寺的大雄宝

殿还要高大。寺内僧众繁多,最多时竟达一千余人。寺产值二千万元,其中

田地约一万数千亩。红梅阁离天宁寺不远,在玄妙观的后进。玄妙观始建于

西晋永嘉年间,观中红梅阁民间传闻甚多,一说是宋代紫阳真人在这里手植

了一株红梅,因此得道飞升;另一说是元代至正年间县衙刑吏龚子彬流放云

南遇仙叟,相偕御风而行,瞬息之间抵云南。子彬见城中红梅盛开,遂折红

梅一枝,归后植于观中,红梅阁由是得名①。这种神仙家的说教,显然是为

道教徒的欺世惑众张目的。瞿秋白和同学们喜欢的是那红梅,而对那些道教

徒的神仙故事早已听腻了。春天到来,梅花绽开,红霞一片,映衬着白云青

天,简直美极了。每当这个时节,瞿秋白在假日里,总要邀上几位同学游红

梅阁,看梅花。他常常边看梅花,边吟诵乡先贤赵瓯北(赵翼)的名句:“出

郭寻春羽客家,红梅一树灿如霞,紫阳未即登仙去,先向瑶台扫落花。”红

梅阁后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假山、石池点缀其间,似

一幅清幽宁静的画图。翠竹苍松之间,有柏屋三间,悬小额曰古春轩。轩中

置石几木榻,壁上悬名人书画,琳琅满目。老道人焚香满炉,客来,迎之入

座,饮柏子茶,观白鹤亮翅。瞿秋白的父亲瞿稚彬,信奉道教,与玄妙观的

掌教法师很要好,那里的晨钟暮鼓对他有很大的诱惑力,观中柏屋正中悬挂

的大幅《玄妙观图》,就是这位不束冠道友的得意手笔。以此之故,瞿秋白

每次游阁,少不得要到柏屋去看看老道人,而每次在奉茶之后,老道人都要

照例谈一段紫阳真人插红梅的故事。然后再去石池看老道人养的一只白衣丹

顶鹤。一直到暮霭苍茫才离园回家。后来,瞿秋白写过一首诗,记述儿时旧

游的情景:

出其东门外,相将访红梅。

春意枝头闹,雪花满树开。

道人煨榾柮,烟湿舞徘徊。

此中有至境,一一入寒杯。

坐久不觉晚,瘦鹤竹边回。

①《光绪武进阳湖县志》卷三十。

二一家星散飘零

贤庄环溪

最吸引瞿秋白的,还要算大自然的美景。出常州北门,离城二十里左

右的地方有一个贤庄,当时属于常州府江阴县管辖。瞿秋白时常在假期随母

亲到贤庄去探视大姑母和外祖家。瞿秋白的大姑母嫁给江阴西乡贤庄金翰

如。金翰如当时家资富足,又是十乡总董,是这里有权势的人物。瞿秋白母

亲金衡玉的父亲金心芗与金翰如是同宗,原来往在距离贤庄有半里之遥的大

岸上村。由于那里房屋狭小,而贤庄房舍宽敞,闲置不用,所以金心芗假寓

贤庄金宅的东楼。以与大姑母的关系而言,则贤庄为姑母家;以与金心芗而

言,则贤庄为外祖家,都可以称之为至亲了。

贤庄,是个风景秀美的地方。村庄周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清澈碧透的

小河,它绕了一个圈圈,把村庄紧紧地套在它流动的环内,因此人们给它起

了个名字,叫环溪。瞿秋白后来曾经写过:“我没离故乡之前,常州红梅阁

的翠竹野花,环溪的清流禾稼,也曾托我的奇思遐想。”①环溪的岸边,种

满了绿柳白杨,近村处则有桃园和竹林,远远望去,青瓦白墙的村舍掩映在

一片浓密的绿荫中。每到春天,杨柳飘曳,桃花满枝,嫩绿软红,分外娇艳,

被环溪清流围绕的贤庄就象一片荷叶,一枝荷花,在水中浮现。所以,人们

又送给贤庄一个美称,叫做“荷花地”。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卷,第1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

版。

环溪周围是一片广阔的田野,贤庄的农民们在这里春种夏耘,把这块

肥沃的土地装扮得十分好看。离村庄前面不远,有一个占地数十亩的小山岗,

当地人称之为“鸡头山”①,山上没有高大的乔木,在布满山坡的野草中,

开着各色各样的野花,微风轻拂,送来了一缕淡淡的清香。

①一说“姬墩山”。

村子东北面,有一个小小的木板桥架在溪上,贤庄的人通过它才能和

外界来往。每天清晨把木板桥搭好,人们出去耕地办事;晚上,人都归来以

后,木板桥又被抽起来。

早搭晚抽,为的是防范宵小盗贼。

金翰如的宅子在贤庄的中部。踏上青石台阶,走进黑漆大门,正屋前

后六进,东西厢房林立。西面仿武进城内恽家的名园——近园建筑了一个小

型园林。园的正面是花厅,西面是船厅,面对着荷花池。荷池南是一座太湖

石堆成的假山,山南为介石轩,山阴植红紫牡丹,山腹有曲折通道。荷池一

端架桥,直达船厅,厅壁嵌五色玻璃,凭窗而坐,如置身欸乃之间。东面有

亭,联以回廊。瞿秋白每次来贤庄,就住在宅内第四进厢楼上。

他常常独自在这屋中读书,写字,绘画。

他画的各色花卉生动逼真,贤庄的许多女孩子都请他画。

瞿秋白的大姑母有四子四女。四女为:仙仙、明明、珊珊、纤纤。纤

纤名君怡,小秋白一岁,瞿秋白颇钟爱她。同这么多的兄弟姊妹在一起,瞿

秋白是很高兴的。他一到贤庄,那平素多愁善感、沉默寡言的性格似乎消失

得无影无踪,变得热情开朗,活泼愉快。君怡长得美丽聪明,极喜与瞿秋白

在一起玩耍。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了虽然见面时少,而互相的爱慕之

情却发生了,这可能就是他俩的初恋。后来,秋白离家远行时,特意为君怡

画画写字,并赠以折扇等物留念①。瞿秋白赴俄以后,君怡奉父母之命适于

他人。羊牧之先生后来有诗证其事:

可爱环溪溪水清,贤庄少女实倾城。

青梅竹马如无意,团扇佳人似有情。

尝想青庐能偿愿,却邻白屋未成名。

临行信物频频赠,总恨蓬山隔岭横。

①上海鲁迅纪念馆藏瞿秋白山水画一幅:画面是滔滔江流,浪花飞溅,

隔江有秋林一行。上录谢灵运诗:“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

栖川怍渊沈”。下题“丙辰孟秋临鹿村居士杂寓谢灵运诗为题以应纤哥雅属”;

末署“秋白瞿爽”。1916年秋,赴武汉前所画。

贤庄四周大都为贫苦农家,以租种金家的田地维生,他们的生活是很

困苦的。瞿秋白到贤庄,并不躲在金宅玩耍。他经常到农家的孩子群里,同

他们结下了很深的友谊。

春天,他们一起跑到宽阔的田野里放纸鸢。夏天,他们一道去捉青虫、

挖蚯蚓,然后把这些饵子挂到用绣针或铁丝做成的鱼钩上,到环溪边坐在柳

荫下面去钓一种叫作“穿条”的小鱼,或者到稻田里去钓长长的黄鳝。有时,

他们用田螺的肉做诱饵,拴在蓬头草细长的根须上,伏在溪边钓青虾。倘若

钓到鱼、虾,瞿秋白总是把它们分赠给小朋友们。割草放牛,是很惬意的事。

他们把割下的草装满了竹篮,就让牛儿在山坡上吃草,大家一起去采野花编

花环,或者割“牛筋草”织草鞋。放牛之外,瞿秋白还喜欢同小朋友们去车

水、割禾。

入夜,村庄处处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贤庄的夏夜尤其美丽,空

旷的天空里,流动着薄薄的云,云层缺处,看得出半角的青天,一点两点的

星光,欲藏还露的半规月影。月色朦胧中,最好玩的游戏是捉迷藏。以打谷

场为中心,捉者一方,藏者一方,或藏谷堆,或躲屋后,或隐树丛,或避草

中,谁被捉住了,就得唱歌、说笑话、猜谜语,否则就当着许多人的面学几

声狗叫。瞿秋白被捉住时,小朋友照例要他讲《聊斋》故事,有时讲一个听

了不过瘾,就得讲两个。1961年,与瞿秋白同玩耍的金荫生(时年七十三

岁)老人谈到童年往事,记忆犹新。他说:我还记得,秋白小时和我们一处

玩时,他为我们讲《画皮》的故事,讲完后,他说:如今世上,就有那些当

面对你胁肩谄笑,背后要吃你心肝的人。夜深了,人也玩累了,就各自散去。

临睡觉之前,瞿秋白总是要捉几只萤火虫,装在小小的玻璃瓶中,把它挂在

帐子里,然后瞧着那萤萤的光点,慢慢地睡着了。

与贫苦劳动人民子弟的接触,给瞿秋白带来了无限的欢乐,也使他从

少年时代就热爱劳动人民,同情他们苦难的境遇,并设法把小小的温暖送给

他们。有一次,在贤庄外婆家,瞿秋白和一个邻居贫苦农家的小朋友放牛回

来,母亲发现他身上少了一件褂子,几经询问,瞿秋白才低声地说:看到一

个小朋友光着背,在冷风里发抖,就把衣服脱下来给他穿了。母亲听后,淡

淡的一笑说:这种事,好是好,就是我们也不多啊!瞿秋白听了把头一扭说:

不多,不多,我们总比他们多些。相隔十年后,瞿秋白在上海与杨之华、羊

牧之闲谈时,忆及此事,还深感遗憾地说:我一生就只有那一次回过母亲的

嘴。

少年时期的瞿秋白,同贫苦劳动人民子弟的密切接触,以及由此建立

起来的真诚的友谊,对他一生的思想形成和发展有着很大的影响。劳动人民

子弟勤劳朴实、热情纯真的优秀品质,在瞿秋白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极为深刻

的印象。瞿秋白出身于没落的士大夫家庭,能够象鲁迅先生那样,“在儿童

时代就混进了野孩子的群里”,受到他们的思想熏陶,“呼吸着小百姓的空

气”①,因而从小就孕育了对劳动人民的感情,和对于压在劳动人民头上作

威作福的反动社会势力的政治上的反抗意识。当然,这种感情和意识都还处

于幼稚和朦胧的状态。

①《瞿秋白文集》4卷本第2卷,第98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年

版。

荒祠冷烟

1911年的武昌起义,推翻了清朝的皇帝。当人们看到象征着五族共和

的民国五色旗飘扬在丽日晴空之下时,曾经着实地高兴了一阵子。但是,等

到孙中山把临时大总统的位子让给了袁世凯,各省的都督改称为督军之后,

世道却变得越来越坏,生活也越来越艰辛了。严酷的社会现实,同人们原来

对“中华民国”的憧憬,差的是那么远。在瞿秋白看来,新国取代了旧朝,

“革命”后的常州同过去相比,不过是一批新贵上台,其昏聩腐朽,其贪婪

无耻,其横暴野蛮,比清朝统治有过之而无不及。

瞿秋白在极度的失望之下,感到莫大的痛苦和愤慨。一次,他与羊牧

之谈到《水浒》中的英雄好汉,愤然地说:现在就是没有梁山泊聚义的地方,

我虽不能做拿着双斧的李逵,至少也好做一个水边酒店里专门接送来往好汉

的朱贵式的酒保。1912年10月10日,正当常州的居民和各机关学校都在

张灯结彩,庆祝“双十节国庆”的时候,瞿秋白却制了一个白灯笼,用毛笔

在上面悲愤地写了两个大字“国丧”,然后高挂在宗祠侧门上。

妹妹轶群看到邻家都挂着红灯或彩灯,独有自家门上悬了一盏写有

“丧”字的白灯,觉得不吉利,暗暗地取下。瞿秋白知道了,仍旧把它挂起,

表示了他对“国庆”的鄙视、对军阀统治的反抗。

这时瞿秋白的思想,几年之后他在《饿乡纪程》一书中曾经作了说明:

二十年来思想激变,一九一一年的革命证明中国旧社会的破产。可惜,

因中国五十年的殖民地化使中国资产阶级抑压他的内力,游民的无产阶级大

显其功能,成就了那革命后中国社会畸形的变态。资产阶级“自由平等”的

革命,只赚着一舆台奴婢匪徒寇盗的独裁制。“自由”“平等”“民权”的口

头禅,在大多数社会思想里,即使不生复古的反动思潮,也就为人所厌闻,

——一激而成厌世的人生观:或是有托而逃,寻较远于政治科学的安顿心灵

所在,或是竟顺流忘反,成绮语淫话的烂小说生涯。所以当我受欧化的中学

教育时候,正值江南文学思想破产的机会。所谓“欧化”——死的科学教育

——

敌不过现实的政治恶象的激刺,流动的文学思潮的堕落。

我江苏第五中学的同学,扬州任氏兄弟及宜兴吴炳文都和我处同样的

环境,大家不期然而然同时“名士化”,始而研究诗古文词,继而讨究经籍;

大家还以“性灵”相尚,友谊的结合无形之中得一种旁面的训育。然而当时

是和社会隔离的。①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卷,第23—2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常州最后的一个住处。

瞿秋白在精神上的苦闷,是与生活上的艰辛交织在一起的。

贤庄的大姑母,不久就去世了。瞿秋白家中生活,不能再依赖姑母的

柴米接济,景况日益困窘。到瞿秋白十二岁前后,家中不得不把星聚堂每月

租金七元的房屋退赁,在族人白眼相视之下,搬到了城西庙沿河瞿氏宗祠。

这是瞿秋白在瞿氏宗祠是秋白的叔祖父瞿赓甫出资建造的①,座落在城西觅

渡桥北面,与星聚堂只隔一条河。宗祠门前蹲踞着两尊石狮子,门楣上方一

块汉白玉石上刻着六个篆书大字:“城西瞿氏宗祠”。祠堂分为东西两院,各

四进。从大门进去,东侧第一进是灶房和女佣的住所。第二进作饭厅。

第三进只有两间,外间为客堂——每逢祭祠供祖也在这里。内间东首

隔一张小帘是秋白母亲的卧室。这两进之间有个小天井,四周有小廊回合,

中间种植些菊花。夏日的夜晚,一家人就在这天井里吃晚饭和纳凉。近西侧

回廊有一口井,瞿秋白和弟妹们就从井里汲水浇花;食水也是他们从这里抬

到灶间去的。再向后是一个穿堂,从早到晚光线充足,里面放着画桌和书架,

瞿秋白的父亲常在这里挥毫作画。穿堂以下的三间是瞿秋白弟妹们的卧室和

陈放杂物的地方。每天,瞿秋白的母亲就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瞿秋白

的卧室和读书处在最后三间平房旁边的后翻轩里。房中靠东墙放一张旧式小

床,正中窗下置一张方形书桌,一张旧式靠背椅。床右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地

图,一支玉屏凤凰箫,一只月琴。瞿秋白在闲时,除了下棋之外,常常一个

人吹箫,其声悒郁委婉,似乎在诉说心中郁积着的苦闷和对人间黑暗的痛恨。

同学们到秋白家中来时,多在此处谈话、游戏。张太雷是常来的同学之一。

羊牧之也常来此向瞿秋白求教英语、数学。

①《瞿氏宗谱》卷十二:“戊戌升授湖北按察使。陛辞后便道至常扫墓,

出巨资起造宗祠,并扩充旁屋以庇族中之无告者。”

旧时习俗,住祠堂是最不体面的事,不仅住祠堂的这一家在人前抬不

起头来,就是同族的人也脸上无光。瞿家世代簪缨,“自胜国至今秀才相继,

或及身通显,或子孙登榜,叠荷恩荣”①。在这样显赫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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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青山一居士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