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的世界-郭敬明
01
有一次在书店里,我和我的几个朋友在选书,看见一本打着自己名字的但是却完全和我没有关系的书摆在桌面上,我好奇地拿起来看.
然后我身边的两个女人,用鄙夷的目光和嘲笑的口气,也拿起了这本书,说:"哎哟,又是郭敬明,我看见他的名字我就好想吐."
那个时候我有点想摘下自己的墨镜和帽子,不知道她看见我的人会不会更想吐.
02
我们每一次听见自己从来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觉得惊讶的事情,第一个反应都是:"真的啊?"
但是我们很少会说:"假的啊?"
无论我们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者对方说的话有多么地不符合逻辑,但是我们内心里,都在第一时间悄悄认定了那样的事实,就是:真的吗?
然后我们就转述给下面一个人,中间记不清楚的细节,就自己凭想象去填补.然后再次听见别人说:真的啊?
03
有时候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喧闹的场合,KTV或者夜店,新认识的朋友彼此聊起来,发现他也认识自己的好朋友,在寒暄几句之后,却突然听到类似"不过他在背后却不是这么说你的哦"或者"他这样和你说的吗"之类的话.
那一瞬间第一个直觉就是"为什么我的朋友会这样".
而不是"他在说谎.我的朋友不会这样".
04
人越成长,内心就会开始慢慢地封闭吧.
像是曾经随便玩耍的操场,慢慢地扯起了铁丝网.荒草在里面肆意生长,而外围人来人去,不得入内.
黄昏过去.黎明过去.飞鸟过去.白云过去.
那样寂静而又庞大的一个操场.
中央站着幼小的一个自己,孤单地拍着皮球,或者搭起积木.
05
年轻时候的自己,喜欢过好多好多的偶像.那个时候的自己,活在偶像的世界里.而渐渐地长大,却开始想要知道,偶像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蔡康永说,其实偶像都是一群被宠坏了的漂亮小孩,他们使用着昂贵的玩具,他们不用做苦力的工作,他们被所有人宠爱,他们穿着漂亮的衣服站在舞台的中央,目光的中央.
可是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
有时候偶像却像是被人嘲笑的流浪的小孩,他们被人指指点点,他们被人肆无忌惮地观赏,路人丢了一块钱给他们,他们就需要跪下来扑通扑通地开始磕头.他们被教育成必须善良而友善地对待所有丢钱给你的人们,他们被教育成无论别人用怎样的目光肆意打量你,你都不能有不高兴的情绪,他们被教育成无论多晚多累,当别人丢来一个铜板,你就要开始跳舞唱歌,翻跟头耍猴戏.
好象都是很极端的比喻.
有一次签售会上,一个读者买了我的书,但是并不是当天搞活动签售的那本,因为人实在太多，时间有限,所以她的那本书,就没办法签.
当工作人员这样告诉她的时候,她就把书朝我面前狠狠地一摔,砸在我桌子上,说:"我买了你的书,你拽什么?你就是这样对待读者的吗?"
很多个晚上.凌晨一点.凌晨两点.凌晨三点.都会有不断地有电话有短信闯进我的手机.
有很多短信是这样的:
"你是小四吗?我好喜欢你的书.你可以陪我聊天吗?"
"是你吗小四?我好喜欢你哦."
在没有得到回复之后,短信边成这样:
"你不就是个作家吗,拽什么,基本的做人礼貌都不懂,我竟然喜欢你这种人."
"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还没睡,装什么!"
而很多时候电话接起来,对方都是一阵嘻哈乱笑,然后就把电话挂断.
或者,有时后接起来,问对方有什么事,对方说我要和你聊天,我说我不认识你,对方说聊聊就认识了.我就把电话挂了.之后就开始不停地打.
到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接起来,然后听见对方说:"你神经病!"然后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自己丢下了一枚铜板.
------喂,我已经丢来了铜板了.你为什么不起来唱歌,不起来跳舞?你不是永远都充满活力光芒四射的吗?
06
有好多时候,看着自己的各种负面新闻,光怪陆离,像是别人的故事.
到现在每一次接受采访,也能很平静地说:"不在意,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可是真的完全不在意的人,未免也活得太冷血了吧?
我们每一个人,都喜欢听见别人对自己的赞美,都喜欢听见别人对自己的支持.而听见鄙夷的声音,诬赖的声音,阴险的声音,心里不会完全没有波澜.
每一个偶像,都活在别人的目光和话语里。他们对抗着世界的冷漠和伤害是,最大的力量就是喜欢着他们的人,对他们的喜欢,
------请继续支持我.
------请相信我会继续努力的.
而在这些话语的背后,没有说出来的话是:
------请不要放弃我.
------请不要讨厌我.
------请继续喜欢我.
07
上海下过几场雨后,就渐渐进入冬天了.
我终于穿上了厚厚的冬衣.外套里面毛茸茸的毛衣像是一床暖被一样裹紧身体.
星巴克的咖啡生意变好了,很多穿着大衣的人们匆忙地推开玻璃门,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钻进计程车里.
我开始一回家就把中央空调打开,晚上在电脑前写东西,会开始披一床厚厚的白色被子.
写字楼的大堂里,是热烘烘的暖气.
大商场里纷纷挂出了厚重的御寒外套.
我们在每个冬天来临的时候,想尽了各种办法抵御寒冷.
就像我们在人生漫长的路上,想尽了各种办法,用冷漠和坚强,包裹自己的心脏,让它不再畏寒.
冬天的汽笛声,被江面凝聚的湿漉漉的寒冷大雾阻隔,变成远方不清晰的含混声响.
在很多个晚上听起来,像是在哭.
08
过了很多个时日之后,再继续的这个专栏.看看题目叫做听见的世界.
而眼下,耳朵里是各种各样的声音,支持的,讨厌的,喜欢的,恶心的.他们混成一团哗啦哗啦的声响,在耳朵里四下滚动,像是桌球台面上那些被一杆用力打散的球.
在各种各样的人口中听见的自己.
高尚的,善良的,有才华的,谦虚有礼貌的.
卑鄙的,吝啬的,无知的,靠运气耍手段的.
种种不同的自己.
如果打开自己的心脏朝里面望去,会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坐在心壁的角落,他抱着膝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
他依然像多年前一样安静,在马路边停下来看落叶,在操场上停下来看头顶飞过的飞机拖着白烟.他依然留着碎碎的刘海,黑色的头发软软的耷在额前.他依然不太爱说话.
那个是最真实的自己.躲藏在无数峥嵘风云之后的自己.
09
听见无数的"我以前那么喜欢你,但以后我不会了".
也听见更多的"小四我永远支持你".
它们像是两棵完全不同的寄生植物,交错生长,彼此枝叶缠绕,争夺着有限空间里的阳光土壤和水分.
它们并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中间的那棵大树会轰然倒下.
承受不了太多的恨.同样也承受不了太多的爱.
我是以什么样子出现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以什么形象传递在别人的口间?我是哪个善良感恩的人,还是那个在午夜里粗暴挂断电话的狂妄小人?
10
我们每一天都在听见各种的事情.好的,不好的.顺心的,倒霉的.
我们自己和我们身边的他人,都在各种各样的流言里,变换着各种面孔,改变着在各自心中的形象.
这几天晚上都和落落打两三个小时的电话.夜猫子似的两个人,握着电话感叹着人生，感叹着青春,感叹着上海的房价为什么那么贵.
同样感慨的,还有我们曾经度过的那些日子,被时间的大手迅速地拉长变形,然后用力抛向身后,我们再也寻找不回了.
只是我们都还是愿意做自己心中早就设定好的自己.做一个善良的人.被别人喜欢的人.
11
有时候在难得早起的早晨,会戴着厚厚的毛线帽子,去附近的那条老街上的包子店买小笼包,在蒸腾的白汽中,会看见旁边一个学生摸样的女孩子转过头来,对我微笑打招呼:"小四!"
有时候站在红绿灯前等着过马路,身边两个学生,会拉拉我的衣服,说:"小四吗?"
有时候剪完头发,出来的时候黑还没来得及戴上帽子,会看见拿着纸和笔等着我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说:"小四可不可以签名?"
在生日的时候接到很多陌生的电话,电话里是可爱而年轻的声音:"小四生日快乐.")
收到过一个音频文件,里面是时光论坛里无数读者想对我说的话,那天我泡在浴缸里,听完了整整一个小时的那些对我说的话.
还有在电影院里,在KFC当我大口啃鸡翅的时候,在我家楼下的星巴客里,在我牵着小狗去宠物店西崽的路上，在逛街买衣服的时候，在逛书店的时候,都会听到很多很多充满喜悦和惊讶的声音在叫我:"小四?!"
还有签售会上几千人海浪一样的声音,一层一层地像是海浪一样的声音.
他们在说,小四你很还。小四我永远支持你.
这些都是我所听见的世界.
我所听见的大部分世界.
这是我的巨大树干上披挂装点着闪光的绿色和璀璨的花朵的声音.
当他们围绕在我的身边,当他们随着我一起往更高的方向生长,当我长成更加出类拔萃的参天树木,他们随我飞向更高也更寒冷的天空.
他们装点着我的世界,让我看起来更加美好.
他们包围着我的世界,就像冬天里一直包围着我们的温暖外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