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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学三讲
2013-07-29 | 阅:  转:  |  分享 
  
《语文研究》年第期总第期

语言学三讲

〔美〕…多方桂

国际著名语言学家李方桂教授,因病于年月日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逝

世。

李方桂先生祖籍山西省昔阳县,年月日生于广州。年获美国芝加哥大学语

言学博士学位,年任中央研究院研究员,年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年赴关,

先后在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华盛顿大学、夏威夷大学任教授、荣誉教授,并曾当选为关

国语言学会副会长。

李方桂先生热爱祖国、热爱家乡。年月在泰国曼谷举行的第届国际汉藏语言

学会议上,他会见了本刊主编,表示了对国内特别是山西语言学科发展的关心和回山西昔

阳访问的愿望。本刊特发表李方桂先生关于语言学的一次讲演稿,以表示我们对他逝世的

沉痛哀悼。

—编者



有人问“什么是语言学,对这一问题我们不容易下一个确当的定义。因为学问永远

是发展的。现在若把它下一个定义,数十年之后必定又要重新做一个解释。所以我们可

以说凡是与语言有关的学问,都可以叫做语言学。至于与语言有关的学问是什么下面

先做一个大概的介绍。

首先语言学和人类学有关,即所谓研究人类文化,社会组织等等有关人类的学问。

语言是人类特有的东西。任何一种人都有他的语言,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民族投有他

的语言的,也没有见过那非人类有像人类一样的语言。或者有人曾说人有人言,兽也该

有兽语,其实这不过是想当然耳。并没有凭据。因为动物间所用来交换意见的方法是相

当死板的,譬如美国有一位研究动物的学者,经过相当长时间的实地考察,发现蜜蜂用

三种舞蹈的方法来传达某一个地方有花蜜。这三种方法代表三种不同的距离,也同时表

示方向,然后别的蜜蜂就照它所指示的地方飞去采花粉和蜜。这种行为当然也是传达的

一种方法,但是那不过是一种本能,因为世界各地的蜜蜂都会那三种舞蹈。但是世界的

人类却并没有天生就会说一种同样的语言的。或者有人会举鹅鹉也会说话的例子。但是

我们仔细想来,象鹅鹉说出“紫鹃倒茶来”的时候,它是不是知道其中的意思它能不

能换个名词说“雪雁,倒水来”除非再教它一句“雪雁倒水来”,它是不会换个名

词,造出一个新的句子来的。所以我们知道它能说话只止于模仿而已。不能象人类一

样,不但能了解语言之构造,还能在分析后,另外造出新的句子来。所以我们可以说语

言确是人类特有之物。

其次,语言与社会的组织、文化的发展有关。维持社会的组织、文化的发展,语占

是一个最重要的工具,没有语言我们的社会文化不会发展到现在的阶段,所以也有人特

别注重语言与社会文化的关系。

语言当然与文化有关,但文化有高低之分,而语言却没有高低之分。各种语言虽然

可以有很大的差异,但是它们都经过很长时间的演变发展,都已经到了很发达的程度,

足以表示各种高低的文化的需要。我们可以说语言是文化的镜子,可以反映各种高低不

同的文化。但是我们不能说语言本身有什么高低之分。有人曾经以为文化高则语言进

步,文化低则语言低落,这是一个错误的观念。一个文化比较幼稚的民族,如北美印

地安人的语言,不但文法细密,有规则,而且文法的观念分类也很有条理,也相当复

杂。而我国的语言却又比较的简单,难道我国的文化还比印地安人低不成尤其是常有

一种语法观念在文化进步的民族中没有,反而在文化低落的民族中看到。语言是一种很

有弹性的东西,人类观念中有某种区别,有某种想法,在必要的时候语言也能发展出一

种说法去表达出来。若是观念中无此物,亦无此想法,那语言中也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因此说语言可以反映文化的一部分则可,若以文化的高低去定语言的高低,就不正确

了。

从前对语言发生兴趣的人也喜欢问“语言是从哪里来的它最原始的情况是什么

样子后来又如何变成各种语言”现在也偶然有人对这个问题有兴趣。但是我们在这

方面的知识太少,不容易有个满意的答复。现在的语言都经过长时间的发展,都已达到

相当复杂的程度。我们无法猜测最原始语言是什么样子。我们只知道人脑的大脑上有一

个专管语言的中心。这个中心详细发展的情形,有解剖学家、医生、语言学家去研究。

结果我们只知道一旦这个中心受到损害,就会有失语症中风的现象。显然语言的发

展与人脑语言中心的发展有关。但是因为其中详情还不清楚,所以语言的发生及其原始

状态仍然是一个谜。也有人以为从小儿学会说话可以探知最初语言的情况。学说一种已

经成立的语言,与创造一个语言,究有很大的区别。

语言不是一成不变的,其演变的情形是可以仔细的追求。最显然的就是一种语言中

往往有许多的方言。因此语言学中就产生了方言学。就是调查各地的方言,看他们有什

么不同的地方,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方言之间有些差异比较小,有些差异比较大。譬如

台北和高雄的方言是有些差别的,但在沟通上却没有问题。可是台北方言到了广州就讲

不通了。如果仔细去研究,还是会发现台北和广州间的方言,仍有相似的地方,而且相

似的部分也不会是偶然碰巧的,而是因为当初这两种方言是有历史上的关系的,是从一

个相同或类似的语言变化来的。只因为分离的时间较长,所以其间的差异也就大了,所

以当年的一个语言在今天就成了各种不同的方言了。

时间经过的越长,语言演变的差别就越大。往往就分成两个语言,有时候不容易认

出他的亲属关系来。有人对于语言演变的历史特有兴趣,因此也就产生了语言历史学。

例如我们可以研究英语的历史,把他分为三个时期。从大约五世纪到十世纪为古代英

文,从十一世纪到十五六世纪为中古英文,从十六世纪到现在为现代英文。又如研究汉

语的人也往往把汉语分为三个时期。自周秦到汉魏为古代汉语,自六朝到宋为中占汉

语,自元经明清以至现在为近代汉语。象这类研究都专对语言历史而产生的。这是十九

世纪及二十世纪初年的一门显学。因此到十九世纪末年有些语占学家还认为语占学就是

语言历史学。

语言在历史上所经过的演变有多种,最重要的就是语音的演变。在十九世纪时,印

欧语就发现语音的演变可以有一定的规律。这种规律也就叫做语音演变律。

这种发现使印欧语言学走上比较严格的路,当然当时也有人反对语音演变律的严

格应用如演变律没有例外,但是后人没有不承认语音演变是有规律的。因为语音的演

变是有规律的,所以我们才能从现在人的读音推测古人的读音。比方说古代英文的

亲属义与下巴义,当初有一相同的声母。但在元音前仍保持读音现在

写作,但是在元音前,它受前高元音的影响变成类似字母音现在写作。。

这种语音变化,不但英文有,汉语也有。如“家”与“歌”在中国韵书列为同一声毋

见母,但是因为后面元音不同,一个变成现在的」,一个变成了。

语言的演变,不止是语音,语义也有变迁。比如北方人说的“闻”字,古书上

是耳听的意思,现在当作以鼻嗅的意思。但是耳听的“听”字,在离北京不远的

地方来用作鼻闻的意思。这可以说明一个字的意思可因时间或地域的不同发生变

化。

此外也有文法上的变化。大凡学过古代英文的人都知道古代英文的文法与现代的不

同。古代英文的名词有阳性阴性与中性之分如现在法文一样。现在的英文都投有

了。其他的变化很多。没学过古代英文文法的人,简直不明了古代英文的意思。汉语亦

是如此。比方诗经上常见的“中林”,拿今天的语言来说就是“林中”。字的位置变

了。又如“不我与”是“不给我”的意思,现在我们不能说“不我给”了。这类的例

子,时常可以发现。

除此以外还有词汇上的变迁。古代的语言现在的人看不懂了。例如中国的书经、诗

经等,其中很多字不是现在人所用的,而现在的人又创造出许多新名词来。这种词汇的

新陈代谢作用,多数是从文化变迁而来。现在所有的事物而前人所没有的,就不得不增

加新名词。这类字也往往是从外国语言借进来或翻译而成的,也有自己创造的。

研究语言的历史最明显的是文字上的记载。语言本是一说之后,就无迹可寻,所谓

一言既出,驯马难追。一直到近年来才有留声机、录音机的发明,可以把语言记录下

来。从前只依靠文字的记载,但是文字的记载仍与真正的语言有相当的差别。如果这类

文字是拼音字母,我们还不难想当初的语言状态,但是如果文字不是拼音文字,想推测

当初的语音,就相当困难了。中国的文字就不是拼音文字,所以想推测古音相当困难。

清代不少的古韵学家想寻求周秦古音情形。其中有一个成分使我们可以得到些结果,

那就是中国文字虽不是拼音文字,但是大多数的字仍然是谐声字。这类字与语音有重要

的关系。声韵都有一定的相似关系。因此可以拟测上古音,此外如押韵等研究也有不少

的贡献。

难道没有文字的记载,就不能知道语言的历史吗这也不尽然。从语言演变的大势

看起来,我们仍然可以推测这个语言的历史。这就得依赖比较语言学的方法。这个方法

十分重要,因为世界上的语言有文字记录的并不太多,有记录的在年代上也少有很长期

的记录,或者很完整的记录。因此我们得研究现存的不同的方言或语言。拿他们的词汇

作比较的研究,以推求他们的演变的历史,进一步去推测他们古时的语言是什么样子。

比方说我们研究近代的闽南语方言为厦门话、漳州话、泉州话、台北话、潮州话、海南

岛的各处方言等,这些方言都属于闽南语的系统,显然是从一个古代闽南语分化而成为

近代的各方言。但古代闽南语并没有记载。想要知道古代闽南话的情形,就必需研究各

种闽南方言。因为各方言里保存古代闽南语的语音或语义的成分不同,我们可从语言的

演变通例,看出各方言的变化痕迹。也可以从这方面推测原来古闽语的面目来。

从不同的方言可以推测出古代方言的面目来。从不同的语言也可以推测出他们原始

语言的面目来,只要这些语言可以认为是有亲属关系的。例如傣语这一系分布很广,印

度的阿萨姆,缅甸的北部,云南的南部及东部,泰国及寮国、越南的北部,广西的大部分,

以及贵州的南部,都有说这系语言的。但古代傣语并没有文字的记载。最古的记录是十

三世纪末的碑文泰国中部。这种记载已经是傣语分散到各处后的记录。所以若要研

究古代傣语的面目非从近代的各语言入手不可。我曾把傣语系的语言分为三大支北

支、中支及西南支。从这三支内各选一个语言作详细的比较,因而得到古代傣语的语音系

统。如声调系统,辅音系统,元音系统等。详例从略,请参看拙作。。

,

前面我们已经说到古代汉语的拟测,但是汉语不是单独孤立的语言。他也有与他有

亲属关系的语言。他们与汉语也是从一个语言演化而来的。想要知道这个原始语言概况

也非作一番比较研究不可。现在人都以为汉语与藏语有关系,应当从汉语与藏语的比较

研究中探讨他们的原始共同语的面目。近年来有些人做这方面的研究。但是藏语本身有

许多问题仍待解决,古代汉语的拟测也有许多待解决的问题,因此我们还未能达到一个

满意的比较研究。

世界上有文字记载的语言占少数。就中国而论,国内有许多方言都没有记录,更有

许多语言如苗、摇、仲家、罗罗、羌以及台湾的山地话等都没有详细的记载。一直到近

年来,我们才开始工作。当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感觉到必需有作实地调查的能力,才

能解决许多的问题。因此我就开始学习调查几个美国红种人的语言,分析他们的语言系

统,文法的变化等。这是一个基本的工作,不然就不能进一步作比较或历史的工作。近

年来因为有新的理论如衍生语音学、变形语法等都是想从当代的语言中做一个较深

刻完整的分析,更进而研究语义的分析。这都可说是把语言在时代上切一个横断面来作

研究。但是语言不是一成不变的。按时代切一个横断面来研究,并不失为一种方法,但

不能抹杀语言长期的演变。

‘卜‘勺山‘勺叫‘月勺曲勺‘六卜‘六卜‘六奋‘勺幽勺‘矛奋‘洲卜‘备‘六卜‘‘护奋‘月卜勺‘口勿舀口产‘矛勺日‘护备‘巾‘口协‘六卜‘门卜‘洲知‘口勿‘口备‘‘协‘月协‘‘勺月‘勺月‘夕勺‘六奋‘门知‘‘勺日‘六卜‘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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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者鲜有出其右者。先生干年及年返国访问,曾在各地科研单位及高等院校讲

学多次。先生原定本年九月间寻根昔阳故里,不期竟于七月七日晨突患重病,于八月二

十日其八旬晋五生辰之次日晨一时四十五分溢然长逝。二十四日,先生夫人徐樱女士及

长女林德、子培德,次女安德举行家祭于奥克兰市齐默思圣堂,中外亲朋故旧及弟子多

人菠临唁问,极尽哀荣,当日即行火葬。晓铃适客加州,亲往祭吊,并代国内先生知

交,及门生敬献花贫。谨述先生传略及身后哀荣,以志悲思。

一九八七年九月十一口,写于燕都宣南双桥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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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疏帘邀月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