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乡情
周学祥
纸是每天不可缺少的必需品。闲暇之余,面对办公桌上的一张张A4白纸,让我不断忆起家乡盘县老厂哪毛边纸和它的原始生产工艺。(郑板桥诗云:衙斋卧听簫簫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我敬畏的竹子,一枝一叶总记录着童年的趣事与情怀。)
老厂属高寒山区,海拔1700米左右,(是夏季避暑的胜地。一年有近半年处在浓雾笼罩之中,是名符其实的“云雾山”。春季,满山满洼箐树成荫,知名和不知名山花妆点山间,白色、红色,淡红色的山茶花、杜鹃花一起绽放。松涛在春风拂抚慰下,发出“嗖嗖”的响声、数以万计的玉竹亭亭玉立,阿娜多姿,随风摇曳,绿浪连波。)这儿有著名的万亩竹海。土法造纸堪称一流,生产的毛边纸享誉黔滇桂三省,还出口东南亚等邻国。老厂也因产纸而得名。
造纸是一项古老的技术活,这儿的土法造纸工艺流程繁多。这一产业的兴起,少说也有上百年近千年的历史。祖祖辈辈,一代传一代,十分的原始。竹麻、纸窑、木椎、毛屋、纸槽、帘子,烤房、榨纸房。从采(砍)竹麻到成纸,七十二道工艺一样不少。甚至还不算拱窑糊窑等前期活路。从砍竹麻,背竹麻到纸厂(窑),(因小道曲径,加之有竹子相跘。)开始了一系列的重轻体力加工工艺活,打碎竹麻,用石灰水浸泡,烧减泡咬、蒸煮、发酵……通过化学反应,成为纸浆,接下来是操纸、晒纸等是轻体力手工工艺活。操纸需要有手艺的人来做,叫纸匠。帘子是四方的,八根方条夹着一块高密度的网,跟箩筛网差不多,筛子上的纸浆要厚度一致,并且均匀,否则操出来的纸会起洞洞、出现破损。为了这点,握帘子的双手需在纸浆中来回晃荡好几次。凭手感和眼视,若满意了,就将将帘子的面倒扣于设置的支架平板上,重叠垒成一大方堆,待水份蒸发得差不多了。称着湿润的时候,拿到烤墙上去晒。女人手巧、心细,是干这活的好手。将纸烤干后,从上折下,大约九十六至一百张为一刀,四十刀为一件。一匹马也就驮两件或者三件为一陀。娴熟、手巧的晒纸姑娘,来回不停地将湿润的纸张贴到墙上,晒一天纸下来,常常累得腰酸腿软,上墙时,如仙女散花,一张张往上贴,同时小口哈着仙气,用大的长方棕刷斧正,左面的刚刚刷满,右面墙上的巳烘干可以折下。小姑娘在烘烤房里,既像蜜蜂采蜜,又像蝴蝶恋花,围着烤墙不停地转圈。每一张纸都凝聚结着造纸人的汗水,还有晒纸姑娘的祝愿。从而老厂也因产纸而出了名。
记得是设区的时候,区公所在老厂的东南面,原是董家的老祠堂。解放后,被政府征用,坐南向北,矗立于半山腰,顺山而建,一栋正房十来间,厢房各三间,一楼一底青瓦木结构,元柱子一抱多粗,都是好杉木,正房高出厢房近2米,从厢房到正房需上十来道青石台阶。正房与厢房围成一个大大的院坝,院坝前是老场坝。院坝高出场坝两层楼那么高。在院坝的左角,修有一条宽约2米的坡土路进入,我们一家人住正房中间的一间,里半间踩有地楼。老厂的阴天尤如过冬。一天,四周峰峦浓雾紧锁,竹林中铺满了常年积存下来的厚厚竹叶,踩上去“嚓嚓”的响,软绵绵的还有点滑,北风嗖嗖,路面积雪,还结了冰,竹尖被压弯了头,有的不勘重负——炸了,可畏冰天雪地。在家中烤火,前面烤热、后面冷。白天,一群好动的小伙伴,用竹片去路上去滑冰。因为好动,白天不觉得冷。可到了晚上,因为衣裳单薄,即便烤煤火,也是前胸烤热后背凉。刺骨的寒风从门缝和窗缝中串入,耳朵生了闷(冻)包,手脚冻开了裂。父母用凡士林给我们擦、手脚变得黑呼呼的。父亲的脚开着大大的裂口,母亲小心翼翼地给父亲缝裂口。缝着缝着,血从裂口中流出,母亲流下了心痛的泪。我们因贪玩,在外面疯,父母喊找回来,洗完脚,脚刚离开盆,又冰了。钻进被褥子里捂了好一会,仍不热呵。待父亲来睡时,他顺手就将我的脚拉放到自己格肢窝下,一会的功夫,暖和了。父亲的这一举动,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记得当时,父亲是区委宣传委员兼纸社的党委书记,纸厂分国营和私营,国营的叫车间,联社共有六个车间。都在场坝的周围,纸窑分散在溪畔林间,略成规模。私营的则是一户一窑或者几户一窑。散落在一层层的梯田傍。但工艺一样,一个环节不少方能成纸。
造纸的主料是竹麻。待到春花浪慢时,雨量充沛,竹笋就像磨姑一样从厚厚的竹叶下冒出来。幼笋刚出土时,穿着厚厚灰紫色上衣,尖尖的头包了一层又一层,还戴着几许软软的羊角。渐天向上长,半月左右,竹节上长出了细细的嫩枝,枝条在春风和春雨的滋润下,几天就长出了嫩绿修长的叶,竹叶的筋是平行排列着的,衣衫开始变黄,在枝条涨力挤兑下开始从竹节处脱落。笋叶的两面十分光滑,沿边有细细的小齿,下端自然卷成不规则的弧型。砍竹麻的最佳时机是在竹叶要冒未冒时砍。早了,产量受损,晚了,质量不好。砍竹麻之前,护竹人事先将须留下的本竹,用红土刷上,表示此竹须留下,是来年竹笋的母本。其实竹林中有许多有价值的东西,除了嫩竹笋可食用外,还有山中珍品“竹狸”,堪称竹子的天敌,牙齿锋利,能咬断多年的老竹根。记得一次,父亲不知是买还是捕拿回一只“竹狸”,两眼圆而有灵性,全身毛绒绒的、胖嘟嘟的,四支脚趾尖尖,上串下跳,怕见到人。靠近他时,喘唏唏的怪叫。栓在床方上,几寸厚的方子险些被他咬断。啃方子时,牙比锯齿还快,“嚓嚓”只见木宵乱飞。后来,无奈,把他关进铁笼子,最后拿到兴义送人。
“天上的斑鸠,地下的竹狸”,皆是极好的山珍,其实竹笋菌也是一道美味珍品,不但味鲜,还有天然防馊作用。竹笋菌,只有等到竹子开始败了,才会生这种菌。菌蛋黑灰色,马玲薯哪么大小。菌长出来后,戴着一顶淡黑色帽子,网兜式的圆型菌杆,帽子上有很多个小孔,孔中装满了稀的黑色物,如糖鸡屎一样。拾来,首先要将其挑掉,用水洗净,与荤菜煮,汤更鲜,味道更好。若要存放,就穿在一竹条上,放屋檐下,数日凉干。但存放时间长了,颜色会由白色慢慢变成淡黄色。菌仍完好无损,可食。
竹林七贤常于竹林下,酣歌纵酒放旷不羁。崇尚自然著有《养生论》,倡「越名教而任自然」:“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苏东坡,我仿佛是听见了流淌,感受到了那片土地可亲的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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