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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阵”传奇
2014-09-09 | 阅:  转:  |  分享 
  
“叠阵”传奇



题目:“叠阵”传奇作者:陈栋书报刊名:《世界军事》2012年八月上,第52~56页南宋政权自建立之日起,就承受着来自北方金国的巨大军事压力。面对战力强悍的金军骑兵集团,以步卒为主的宋朝军队从实践中总结经验教训,逐渐摸索出许多“以步制骑”的战法。而其中,尤以川陕名将吴璘所创制的“叠阵”最具特色。

反攻前夜

南宋初年(编注:公元12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抗金战争,形成了东、中、西3大战场。其中,西线战场(即川陕战区)主要指以秦陇为中心的关中西部地区,包括今陕西大部,以及宁夏、甘肃部分地区。正是由于西线宋军顽强抵抗,才挡住了金军南下入川的铁蹄,使其“迂回灭宋”的企图终难得逞。因长期处于对(西)夏、金作战的前沿,宋朝在西线驻有重兵。加之当地民风尚武,能源源不绝为宋军提供优质兵员和后备军官。此外,陕西还是当时南宋最重要的军马来源地。诚所谓“秦地形胜,精卒良马之所出,实为军国之根本”,对于这样一块“事关生死”的战略重地,南宋自然要派出“狠角色”坐镇经略。吴璘,南宋名将吴玠之弟,与其兄同为当时西线宋军核心人物。吴璘戎马一生,绍兴九年(1139年)之前,他以部将身份随兄长参加了历次“保川”大战,功勋卓著。吴玠去世后,吴璘代袭兄职,守蜀20余载,秣马厉兵,独当一面。他不仅屡次击退金兵入侵,还两度主动出击,收复大片西北故土。而本文所要讲述的“叠阵”,就诞生于绍兴十一年(1141年),宋军第一次反攻秦陇前。绍兴十年(1140年)前后,西线宋军的战略重心逐渐从保卫四川,转向反攻和收复秦陇失地。而这一战略调整,取决于宋金力量对比的悄然变化。从全局看,建炎四年(1130年)黄天荡之战后,金军再无力渡江,“宋弱金强”的格局出现逆转:政治上,宋廷结束流亡,政权趋稳;经济上,南宋着手恢复农业,经济实力大大增强;军事上,宋军摆脱了初期的慌乱与失败,军力渐复,这一点可从两方面得到佐证。先看兵力,北宋灭亡后,北方宋军大部溃散,南宋新建部队不过数万。而到绍兴四年(1134年),据南宋官方统计,仅东南诸军就有20万,西线也有6万人马,全国总兵力接近30万。金朝军力鲜有精确统计,但通过对其历次用兵情况的推测,一线主力不超过15万。单以人数论,宋军已占上风。而且,经过长期战火洗礼,宋军逐渐形成吴玠、岳飞、刘光世、韩世忠、张俊5大重兵集团,各部均具备较强战斗力。在数量增长的同时,宋军装备也在改善。北宋覆亡后,大批工匠迁往临安(今杭州),南宋以此为基础建立了御前军器所,专责管理和制造军用装备,同时大力研发火药武器。绍兴元年(1131年)以后,南宋每年造各式兵器340万件。相比之下,金军因为刚从生产力落后的奴隶制社会脱胎,加之所接收的前朝军工业百废待兴,其武器并不精良。换言之,除缺少战马外,宋军已在装备上占据一定优势。双方实力对比的变化,很快反映到战场上。1135年,金、伪齐(编注:金扶持的傀儡政权)联合攻宋失败,一方面暴露出金军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被明显削弱,另一方面则说明宋军越战越强。而到绍兴十年(1140年),金人4路攻宋时,已无力重演头几次南侵时的摧枯拉朽。金虽重占河南、陕西之地,却在东、中、西3线都吃了败仗,损失巨大。尤其是中线的顺昌之战,让金军明显感到“南朝用兵,非昔之比”,以至“震恐丧魄……意欲捐燕以南弃之”。可见,金内部失败主义正在抬头,战争主动权已逐步被宋军夺回。同年,宋军在成功组织防御后,准备转入大规模反攻。以上种种,便构成了川陕宋军反攻秦陇的时代大背景。

西线态势

绍兴十年(1140年)六月至七月间,岳家军在中原与金军激战。西线宋军为策应中、东线,也向当面之敌发起大规模袭扰作战,出击活动一直持续到来年6月。其间,共歼敌约3万,金军实力被进一步削弱。但这一阶段战斗,西线宋军并非全胜,最大失分当数丢掉了战略要地秦州。秦州在今甘肃天水一带,扼关中、西北、西南交通要隘,是本地区的战略枢纽,素为兵家必争之所。1141年,蓄势已久的川陕宋军发起反攻,但主帅吴璘面前却横着两大难题。首先,是战场条件发生变化。随着战场由蜀口北推到秦州,以步卒为主的宋军脱离了筑有坚固工事的险峻山地,被迫在开阔的秦州与金军骑兵较量。其次,尽管宋军兵力、装备略居上风,但就整体战斗力而言,尚未对金军形成压倒性优势。对此,吴璘坦言“虏有四长……曰骑兵,曰坚忍,曰重甲,曰弓矢”。这“四长”中,“坚忍”指人员素质,“重甲”体现装备水平,而“骑兵”和“弓矢”显然是人装结合程度。当时的金军主力,是来自白山黑水的女真士兵。女真本系北方渔猎民族,“平战结合”的生产生活方式,使其普遍精于骑射、搏击。而苦寒的生存环境,则令女真人“耐寒暑”“惯苦战”,能忍受严苛的战场环境和恶劣的后勤供应。同时,金军刑罚酷烈,“卒伍逃散,全队诛之;官长战死,属下皆斩”。在无情的铁律面前,金军往往上战场就拼命,死不旋踵。而吴璘部宋军,虽也称得上“经验丰富,训练有素”,但徽宗以来,川陕宋军苦战经年,精锐尽失,后期所招新军“多系市井乌合,不堪临敌”。到富平之战时,只因一部崩解,竟引发5路宋军全线溃退,这与“胜不遽追,败不至乱”的金军形成鲜明对比。好在吴玠等人努力稳定部队,才让跌至谷底的士气有所回升。另外,当时宋军中有许多刚收编的原陕西伪齐军,其战斗力同样令人存疑。再看装备。金军精锐骑兵虽披挂有防护力很强的鱼鳞重甲,但数量较少,且难敌宋军强弓劲弩和火器的致命打击。所以,其主要装备优势还在于握有大批优良战马。相形之下,吴璘所部5万人,仅“有马七千”,相差悬殊。人装结合方面,吴璘也认为金军“更进迭退,忍耐坚久”。意思是说,金国骑兵与对手交锋,即便暂时失败,也能重整队形,连续冲锋,这相比同时代的其他军队是个巨大的优势。然而,川陕宋军既然打算反攻秦陇,就必须在野战中面对金军优势骑兵,而在人员素质及装备上的缺陷,又无法在短期内克服的状况下,唯有调整技战术一途,于是富有传奇色彩的“叠阵”横空出世。

军阵探秘

1141年8月,宋军打响“西线反击战”,吴璘精心编练的新军阵随之投入使用。史书中对“叠阵”形制的描写颇为传神:“每战,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弓,跪膝以俟;次神臂弓(编注:亦称神臂弩)。约敌相搏至百步内,则神臂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次阵如之。凡阵,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俟其伤则更替之。遇更替则以鼓为之节。骑出两翼以蔽于前,阵成而骑兵退,谓之‘叠阵’。”可以看出,“叠阵”充分考虑到了宋军的短长,坚持“步兵为主,骑兵为辅,以攻击距离决定各兵种位置”的队列原则,将拒马、长枪、弓、弩成梯次排布,依托野战防御工事,充分发挥不同军械、兵种的威力,力求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在队列更替的间隙,则由两侧骑兵上前掩护,为步兵撤下伤患、补充有生力量争取时间,以备持久作战。“叠阵”中“叠”字的奥秘,就在于用“更休迭战之法”(车轮战)消耗对手。事实上,由枪、弓、弩组合成步兵阵型,古已有之。以北宋为例:敌人尚远,长枪手坐地,让出弓弩射界;敌人逼近,长枪手起立迎战,保护身后的抛射兵种。这种安排与“叠阵”的不同之处在于,北宋时期讲究各兵种混编大队,而吴璘则改为按兵种组建精干分队(每队50人左右),然后将若干分队集结成军阵。史载,一个标准的“叠阵”约3200人(含搬拒马的200人)。其中,步兵主阵有披甲长枪手502人、神臂弩手302人、平射弓手202人,左右两翼各有弓弩手281人,左右肋骑兵各261人。此外,还有900余人做预备队。观其兵种构成,弓弩手占去近70%。根据前文所提作战条令,在120米至15O米有效射程内,宋军3轮密集攒射,就能放出上千支利箭,足够让任何来犯之敌“喝一壶”。况且,当长枪手与敌格斗及敌撤退时,弓弩手仍可轮番射击。而金军弓箭的射程和威力远不及宋军。后来,吴璘又在主阵两翼新增两个弓弩手小阵,进一步增强了远程打击能力。“叠阵”最大创新,当属对拒马的使用。拒马又称拒马枪,是把3根两端装枪头的7尺木枪,用铁轴从中间穿起来,设于要害处,可阻滞敌军马行动。除用做防御设施外,按照吴璘设想,还可将拒马环绕在主阵四周,摆出近乎全包围的架势。拒马本是用来限制敌人机动的,结果却让己方也丧失了行动能力。所以,当时就有部将质疑,这不是等着被全歼吗?而吴璘回答:“古之束伍令也,军法有之……得车战余意,无过于此,战士心定,则能持满,敌虽锐,不能当也。”这里有几个关键词值得关注。先看“持满”,意为“拉满弓弦”。宋军主要靠远射兵器制敌,弓弩手能否“持满”,直接关乎杀敌效果。而南宋士兵“坚忍”不足,战事稍有不利,军心易动,因此必须严明军纪。而“束伍令”是指战斗中,“全伍(编注:古代基本军事单位,通常5人为伍)伤亡与斩获相当,功罪相抵;有斩获无伤亡,赏;有伤亡无斩获,全伍处死并灭家。”这套军法确实够“狠”,但联想到同样严苛的金军军法,吴璘的用意就很明显了。当然,稳定军心不能只靠严刑酷律,还得在军阵布置上想辙。平地野战,步兵跑不过骑兵,索性“以静制动”。吴璘“拒马锁阵”,看似限制了士兵行动,实则暗合了兵法所说的“投之死地而后生”。而且,他“得车战余意”,效仿古代用战车设障阻挡骑兵驰突,还可为己方步兵提供庇护及反击的机会。但考虑到传统战车不适合地处黄土高原的秦州,吴璘将笨重的战车换成较轻便的拒马,既利于搬运,目标也小,还可防敌火攻。

沙场扬威

1141年8月,吴璘率2.8万将士,自河池(今甘肃徽县)北上反攻秦陇。9月16日,吴璘夺取秦州,乘胜进逼屯于刘家圈的数万金军。刘家圈在渭河北岸,是一处高原(即“塬”,指黄土高原地区因冲刷形成的高地,四边陡,顶面平),塬后又有一片名叫剡(音“善”)家湾的平坦地带,湾后有腊家城。屯于刘家圈的金军前临峻岭,后控坚城,因此并没把宋军太放在眼里。战前,吴璘亲自察看地形。为避免遭金军骑兵俯冲,他决定上塬列阵强攻。9月21日,吴璘向金军将领下战书,佯称次日决战,以此麻痹、迷惑敌人。当天深夜,他趁天阴雾浓,命姚仲、王彦等将各率所部,衔枚潜进,越岭上塬。宋军秘密进入阵地后,快速摆设工事、部署阵列。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宋军万炬突燃,令毫无防备的金军十分惊恐,只得仓促出战。按惯例,金军以重甲铁骑发起集团冲锋,妄图一举击破宋军战线。吴璘镇定自若,指挥“叠阵”内弓弩手轮番发射,连续打退金军数十次进攻。金军损失惨重,开始总退却。吴璘见状,命两翼骑兵追击包抄,金军大溃,在逃跑过程中又被“斩首三千六百,生擒七百人”,另有万余伪齐军投降。如果说,剡家湾大捷是宋军利用对手一时骄傲轻敌而“侥幸取胜”的话,那么20年后的原州之战,可谓上演了“叠阵”力挽狂澜的传奇一幕。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海陵王南侵,吴璘率川陕宋军奋起反击。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吴璘得知陇右重镇原州被围,遂派部将姚仲统兵2万前往解救。宋援军分3路扑奔原州,金军主帅完颜璋也安排了3拨人马分头阻截。双方最激烈的战斗,就发生在距原州城西北10里的麦子原。当时,姚仲发现敌情后,将自己指挥的主力部队1万余人顺序排做6阵(一说为7阵),准备与金军厮杀。其中,前锋马步兵为头阵,姚仲直辖部队6400人分成4阵,统制官姚志率部担任后卫,大量辎重则位于各阵之间。史载,姚仲所摆军阵“捍以剑盾、行马(即拒马),外列骑士,步卒居其中,敢死士锁足行马间,持大刀为拒”。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其与“叠阵”虽类似,却未提及最关键的弓弩配置。而这个缺陷,恰恰成了陷宋军于绝境的“死穴”。反观金军,或许是吸取了当年剡家湾惨败的教训,他们改以“舍马步战”,偷偷从侧翼朝宋军“捅刀子”。结果,宋军前锋骑兵首先被逐出战场,金军随之伏兵四起,乘胜发动猛攻。尽管宋军英勇抵抗,但因缺少骑兵掩护,加之没有合理安排弓弩手远程制敌,且“辎重中隔,莫可应接”,各阵无法相互支援,只得各自苦战。而金军由于采取了“长枪冲拒马,劲弓扩战果”的新战法,很快拿下第三、四阵,并从缺口处深入第一、二阵背后,将之击破。此后,3路金军联手攻打姚仲本阵。要说姚仲也算条汉子,他手下亲兵更是个个视死如归,这部分宋军“死斗最久,自辰至未(编注:从早晨到下午,约六七个小时),人马死亡,枕藉满道,军遂大溃”。前5阵陆续被破,宋军只剩下位置最靠后的姚志部,全军覆没似已成定局。然而,奇迹出现了。当姚志得知前行诸阵“尽为敌兵所败”,就对手下进行动员:“我辈进亦死、退亦死,等死耳。进犹可生也。”随后,他传令“枪手尽坐,神臂弓先发,平射弓次之,起伏凡五”。毫无疑问,这才是最正宗的“叠阵”。一番拼死搏杀后,姚志最终依靠“叠阵”击退敌人,得以保全所部成功撤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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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文史档案馆5...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