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孝胥诗选注译：（六）海上遗民
【民国元年（壬子）一九一二——民国十一年（壬戌）一九二二】
郑孝胥在1912年在北京接受了湖南布政使之职，四月南归至长沙，才呆了十来天，就接到命令，让他入京参与新官制的制定。那想到七月到了北京，八月武昌起义爆发，郑孝胥疾驰回长沙，途经上海，便道阻不能回长沙湖南布政使任所。次年清帝逊位，民国成立，留居上海的郑孝胥就成了海藏楼中的清遗民了。从此开始了海上遗民的生活，这一住就是十年。从1912年直到1922年，一直隐居上海。
当时在上海，集聚了许多清廷的遗老遗少。郑孝胥在海上经常与陈散原、沈曾植、李瑞清、樊增祥、朱祖谋、王病山、陈仁先等唱和恐是人间干净土（1），
偶留二老对斜阳（2）。
违天苌叔天将厌（3），
弃世君平世亦忘（4）。
自信宿心难变易（5），
少卑高论莫张皇（6）。
危楼轻命能同倚（7），
北望相看便断肠（8）。
恐怕是这里的一点人间干净土，
偶然地留下你我二老面对斜阳。
违背天意杀死苌弘将被天讨厌，
严君平超越世俗，人世也遗忘。
自信平素的情志心愿难以改变，
少年就鄙薄高论，不听他夸张。
看轻自身的性命，一同倚高楼，
一起向北看望就心痛犹如断肠。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1912年3月25日，陈伯严来到郑孝胥海藏楼，时天晴，二人“共登台看夕照”，陈言及“倾于哈同园遇岑云阶赴国民公会，梁星海尤岑曰：‘公何为发电轻逊位，殊多此一举也。’沈缦云于新舞台演说革命党非徒亡满洲，必将并亡汉族，众皆抚掌称善。此人心厌乱之转机也。”可见二人谈及清室逊位及对革命党的看法。3月31日，撑伞里寄郑孝胥七律一首（见下【附】），次日郑孝胥写此诗。陈伯严，陈三立（18591937）字伯严，号散原，江西义宁（今修水县义宁镇桃里竹椴）人，近代同光体诗派重要代表人物。晚清维新派名臣陈宝箴之子，与谭嗣同、徐仁铸、陶菊存并称“维新四公子”光绪十二年中进士，授吏部主事光绪二十一年（1895），其父宝箴任湖南巡抚，推行新政，三立往侍父侧，襄与擘划。戊戌政变时，以“招引奸邪”之罪被革职不用。民国二十六年（1937），芦沟桥事变，五日不食，忧愤而死，享年85岁。谓违背天意。《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天将兴之，谁能废之。违天必有大咎。”苌弘字叔，又称萇叔?。是“以方术事周王”之贤士前492年苌弘《庄子·外物篇》载：“苌弘蜀人，被杀之后，血流不止，蜀人藏其血，三年之后化为碧。”宣统三年（1911年5月18日）被委任为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强行将四川当地民办铁路收归国有，激起川湘鄂保路运动。11月27日新军哗变，端方和其弟端锦为军官刘怡凤所杀超凡绝俗，遗世独立。《庄子·达生》：“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严遵，字君平，西汉蜀郡（今四川）人。隐居不仕，在成都以卜筮为生。本来的心意。《文选·嵇康〈幽愤诗〉》：“内负宿心，外恧良朋。”吕向注：“宿心，谓宿昔本心也。”?夸张；炫耀。《宣和遗事》后集：“王云张皇贼势，动輒以彼强我弱为辞，迫胁亲王，略无君臣之礼。”?李商隐《北楼》斯人非吾徒（1），
闭户聊示绝。
纷纷稚且狂，
为祸乃尔烈。
宗周何赫赫（2），
竟为褒姒危（3）。
鹯獭实驱之（4），
鱼雀彼何别。
老夫生不辰（5），
坐视国被窃。
愿为伍胥眼（6），
更向城门抉。
这百姓不是我的同道，
关起门暂且表示决绝。
一个个幼稚而又狂热，
制造祸乱却这么剧烈。
周王室是何等的显赫，
竟然被褒姒造成危局。
确实被鹞鹰水獭驱赶，
驱鱼和驱鸟有何区别？
老夫我人生不得其时，
甘坐着看国家被盗窃。
愿意做伍子胥的眼睛，
再挖出了挂在城门楣。
茍生诚可吊（7），
囊底智未竭（8）。
万一落吾手，
犹得日月揭（9）。
惟道援天下（10），
就之有不屑（11）。
放言自倾听（12），
又用自怡悦。
假如活着真可以吊唁，
哀婉我老年馀智未竭。
万一国政落在我的手，
还可把日与月来高举。
只有道，可拯救天下，
不屑和他们混在一处。
放纵的言论自说自听，
又用来当作自我怡悦。
【题解】
此诗不载日记中，据诗题，当作于1912年。
【注】
（1）斯人，犹斯民。指人民，百姓。唐元结《与瀼溪邻里》诗：“斯人转贫弱，力役非无怨。”?犹我辈。汉班固《答宾戏》：“孔终篇於西狩，声盈塞於天渊，真吾徒之师表也。”?指周王朝。因周为所封诸侯国之宗主国，故称。《诗·小雅·正月》：“赫赫宗周，褒姒烕之。”显赫盛大貌；显著貌。《国语·楚语上》：“赫赫楚国，而君临之。”韦昭注：“赫赫，显盛也。”褒姒周时褒国女子，姒姓。周幽王伐褒，褒侯进褒姒，为幽王所宠幸。性不好笑。幽王悦之万方不得。乃举烽火以召诸侯，诸侯急至，而无外敌入寇事，褒姒大笑。幽王遂数举烽火，以博褒姒之笑。后申侯与犬戎攻周，幽王又举烽火，诸侯以为戏，不至，幽王被杀。獭语出《孟子·离娄上》：“为渊敺鱼者，獭也；为丛敺爵者，也；为汤武敺民者，桀与紂也。”《晋书·段灼传》引作“为川驱鱼，为藪驱雀”。獭不得其时。《诗·大雅·桑柔》：“我生不辰，逢天僤怒。”?春秋末期吴国大夫、军事家，名员，字子胥楚国人父伍奢被楚平王杀害伍子胥逃到吴国，成为吴王阖闾重臣公元前483年，夫差派伍子胥出使齐国。太宰喜乘机进谗，说伍子胥阴谋倚托齐国反吴。夫差听信谗言，派人送一把宝剑给伍子胥，令其自杀。伍子胥自杀前对门客说：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伍子胥死后9年，吴国果然为越所灭。谓老年之馀智。古谓多谋为智囊，故称。《晋书·慕容垂载记》：“於是议征长子。诸将咸諫……及闻慕容德之策，笑曰：‘吾计决矣。吾且投老，扣囊底智，足以克之，不復留逆贼以累子孙也像举着太阳、月亮《庄子·达生》：“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孟子·离类上》：“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少年自喜良堪笑（1），
老阅沧桑却自哀（2）。
郁郁一生怀未展，
滔滔举世意全灰。
偶寻断梦闲情在，
试检残编旧恨来。
莫信寄愁有天上（3），
人间何处遣愁回？
年少时自我欣赏真是可笑，
老了阅尽沧桑却自我悲哀。
一生怀抱郁郁，未能施展，
举世陷溺滔滔，心全灰败。
偶然有闲情寻找中断梦境，
试着检索残书旧恨找回来。
不要相信愁思可寄托天上，
人世间何处消愁不能回来？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1912年5月20日，吴学廉来访郑孝胥，示“自题《寄愁小草》七律三首”。此诗当作于此后不久，具体何日，郑孝胥日记不载。吴剑泉，即吴学廉，字鉴泉，亦作剑泉。《寄愁小草》，具体不详，或为吴学廉所作。
【注】
（1）自喜，自我欣赏。《庄子·秋水》：“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尽在己。”大海变成农田，农田变成大海。语本晋葛洪《神仙传·王远》：“麻姑自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后以“沧海桑田”比喻世事变化巨大。?《后汉书·仲长统传》:百虑何为,至要在我。寄愁天上,埋忧地下。贤者当辟世（1），
其次乃辟地（2）。
故山虽见招（3），
居之殊不易。
看君展此图，
中有经天泪（4）。
终年不下榻，
神往属天际（5）。
别来值翻覆（6），
未死幸相视。
当时谓必尔，
果尔岂足异。
吾侪即山鬼（7），
能知一岁事。
相携山之阿（8），
风雨娱昼晦（9）。
贤哲的人应当躲避世俗，
其次才是为避世而迁地。
故乡的山林虽然来相召，
在那里居住也太不容易。
看你展开这幅山居画图，
其中有伤时忧国的眼泪。
终年你也不离开这床榻，
心神向往，属意着天际。
分别来正赶上天翻地覆，
幸亏没死去，相互探视。
当时认为国事必然如此，
果然如此，哪值得惊异？
我们这些人既是那山鬼，
能知道一年里发生的事。
相互手携手在山弯逍遥，
风雨中娱乐着白日如夜。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郑孝胥于1912年7月27日与人同访沈曾植。谈话很久，沈曾植拿出《山居图》，请郑孝胥题诗，郑于8月1日题此诗。《山居图》当为沈曾植所绘。沈子培，沈曾植字子培。
【注】
（1）辟世，即避世，逃避尘世。《庄子·刻意》：“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暇者之所好也。”谓迁地以避灾祸。张华《博物志》卷六：“初，粲与族兄凯避地荆州，依刘表。”?伤时忧国之泪。清朱孝臧《水龙吟》:经天泪,中宵泫。反转；倾覆。唐刘知几《史通·申左》：“或以先为后，或以后为先，日月颠倒，上下翻覆。”《史记·秦始皇本纪》：“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山神。山的曲折处。《楚辞·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王逸注：“阿，曲隅也。”?白日光线昏暗。《楚辞·九歌·山鬼》：“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亡国大夫诚可耻（1），
避居海滨幸逃死。
本心未死有鬼神，
纵抱遗经亦妄耳（2）。
少年各欲立奇节，
老大落魄乃至此。
茍活仍遭举世非，
杜门犹被千夫指（3）。
君诗博引到古人，
身世略同定谁比？
彦回名德既不昌（4），
何用长生贪久视（5）。
幼安元亮或庶几（6），
亡国的大夫，可真是羞耻呀，
迁居在海滨，庆幸逃脱一死。
本心未死，还有形体和精魂，
纵然怀抱遗留经典也是枉费。
少年个个都要建立奇特节操，
老年落魄，竟到了这等样子！
苟活人世，仍然遭举世非议，
关上门还被众多人指责唾弃。
你的诗广征博引到许多古人，
身世大约相同的，能和谁比？
褚彦回的名声德望已是不振，
何必贪图长生不死活在人世？
管宁和陶潜与我们还差不多，
风雨鸡鸣见君子（7）。
风雨鸡鸣中，看见了君子你。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1913年1月19日，左笏卿来拜访郑孝胥，赠七律二首。21日，郑孝胥作此诗答左笏卿。左芴卿，左绍佐（1846-1927），字季云，号笏卿，又号竹勿。湖北应山人。弱冠受知于张之洞。光绪六年进士，改庶吉士，官刑部主事。先后官法曹三十年。庚子，两宫西狩，随扈。旋转御史，掌福建监察道。简广东南韶廉兵备道、雷琼道。辛亥后，避居上海，与诸遗老结诗社。后出山，官民国。有《经心书院经解》。介庵，陈树屏(18621923)，字建侯，号介庵，晚年号戒安，望江凉泉乡陈家冲人。光绪十七年1891)中举，登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散馆1894年起，历任广西融县、湖北罗田县、随州知州，江夏知县，武昌知府等职指形体与精灵。《礼记·礼运》：“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孔颖达疏：“鬼谓形体，神谓精灵。《祭义》云：‘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必形体精灵相会，然后物生。指古代留传下来的经书。唐韩愈《寄卢仝》诗：“《春秋》三传束高阁，独抱遗经究终始。”?《汉书·王嘉传》：“千人所指，无病而死。”褚渊（435～482），字彦回，河南阳翟人南北朝时期刘宋皇朝宋明帝所倚赖的重臣，小时候就有纯洁美好的声誉然世颇以名节讥之，于时百姓语曰：“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彦回生。”长久地活着。《老子》：“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吕氏春秋·重己》：“无贤不肖，莫不欲长生久视。”高诱注：“视，活也。”?管宁（158年—241年），字幼安。北海郡朱虚县（今山东省安丘、临朐东南）人。陶渊明（约365427），字元亮，名潜，或名渊明。自号“五柳先生”，卒后友人私谥“靖节征士”，浔阳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人。，曾任彭泽令，因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而归隐。差不多；近似。《易·繫辞下》：“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高亨注：“庶几，近也，古成语，犹今语所谓‘差不多’，赞扬之辞。”《诗·郑风·风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后用“风雨如晦”比喻于恶劣环境中而不改变气节操守。?清霜晓月满阑干（1），
曙色横空夜已残。
冻杀梅花谁管得，
祗将瘦骨敌春寒（2）。
寒霜和早晨月光洒满栏杆，
曙色横空，夜色已经凋残。
冻死了梅花，谁能管得了？
只有自己用瘦骨抵御春寒。
【题解】
作者题后自注：“正月二十一日。”查郑孝胥日记，是日为1913年2月26日，郑孝胥“黎明起视窗前，月明霜重，梅花正开。”当是感慨自己有如梅花，而写此诗。
【注】
（1）清霜，寒霜。阑干，即栏杆。
（2）瘦骨，形容梅花枝干清瘦。此处也暗喻自己。
樱花
一
离合神光看不厌（1），
乍阴乍阳明复暗（2）。
开颜弄日影成云，
吐蕊含姿花愈澹（3）。
神奇光彩忽聚忽散，百看不厌，
忽开忽合，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日光下像笑着摇摆，花影如云，
展现绽开花蕊的花姿更加雅淡。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此诗作于1913年4月10日，前4月2日，郑孝胥在日记中就记载“雾中有樱花一株已开”。过了七八天，樱花当以大开。此四诗在《海藏楼诗集》第八卷中，排为两首。似为四首为宜。
【注】
（1）离合神光，此句与下句，语出三国魏曹植《洛神赋》：“神光离合，乍阴乍阳。”?摇动、晃荡扑朔迷离貌。开合。《后汉书·班固传上》：“张千门而立万户，顺阴阳以开闔。”李贤注：“《前书》曰，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合谓之阴，开谓之阳。《易》曰：‘户谓之坤，户谓之乾。’带着美好的姿态。南朝宋汤惠休《楚明妃曲》：“含姿绵视，微笑相迎。”?春风莫吹鸟莫啼，
从渠烂漫压枝低（1）。
倾城政有无言恨（2），
倚市休论桃李蹊（3）。
春风不要吹，鸟儿不要啼，
任她花开烂漫，压低花枝。
这倾城美女有说不出的恨，
别说倚市卖笑像桃李成蹊。
【注】
（1）渠，它。指樱花。
（2）倾城，形容美女之美，迷倒全城。此喻樱花。语出《汉书·外戚传上·李夫人》：“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谓娼妓卖笑。宋苏轼《次韵僧潜见赠》：“公侯欲识不可得，故知倚市无倾城。”《史记·货殖列传》：“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比喻吸引众人奔趋的地方。唐卢照邻《长安古意》诗：“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史记·李将军列传论》：“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於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諭大也。”司马贞索隐：“桃氏云：‘桃李本不能言，但以华实感物，故人不期而往，其下自成蹊径也。’”云停烟活风日鲜（1），
堆花满枝弄婵娟（2）。
施朱太赤粉太白（3），
始信微醉由天然（4）。
云雾停止又流动，风景光鲜，
樱花堆满花枝，显示美婵娟。
增红一分就太赤，粉就太白，
才信微醉的浅红，美在天然。
【注】
（1）云停，即停云。停止不动的云。晋陶潜《停云》诗：“停云，濛濛时雨。”姿态美好貌。唐李商隐《霜月》诗：“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战国楚宋玉《登徒子好色赋》：“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花光如水水欲逝，
开到四分方绝世（1）。
近前细看更沉吟，
休向花间问才思（2）。
花色如水，水像在流逝
花开到四分，美冠当世。
近前细看，心内更沉思，
不要花间问花有无才思。
【注】
（1）绝世，冠绝当世。《汉书·外戚传上·孝武李夫人》：“北方有佳人，絶世而独立。”?才气和思致。唐?白居易?《首夏南池独酌》诗：“境胜才思劣，诗成不称心。”?韩愈的《晚春》:?杨花榆英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杜门艺菊冷京曹（1），
海上羁吟类楚骚（2）。
诗卷惟应书甲子（3），
高斋想已没蓬蒿（4）。
试寻干净半畦土（5），
与寄沈冥一世豪（6）。
珍重残株好将护，
秋来还拟酒中逃。
关门侍弄菊花，原是冷衙门的京曹，
寄居海上吟诗，好像屈原吟诵离骚。
诗卷只应像陶潜入宋只是署上甲子，
高雅的书斋想来已经深埋入了野草。
尝试着寻找一点半点儿的干净土地，
寄给你这幽居而隐匿的一世的雄豪。
爱惜这残存的菊花根株，好好保护，
秋天来了，还打算赏菊饮酒酒中逃。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1913年4月29日，陈仁先寄来《菊种》诗，次日作此七律寄陈仁先。陈仁先，陈曾寿（18781949）字仁先，号耐寂、复志、焦庵，家藏元代吴镇所画《苍虬图》，因以名阁，自称苍虬居士，湖北蕲水县（今浠水县）巴河陈家大岭人光绪二十九年进士，官至都察院广东监察御史入民国，筑室杭州小南湖，以遗老自居1930年，赴天津任溥仪妻婉容的教师。1932年，对溥仪难舍难弃，遂在管理内廷事务的“内廷局”中任局长。因反对日人的干预而辞职，移居北京。1947年返回上海清代称朝廷各部衙门司官以下的属官。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卷九：“近二三年京曹日窘，寻常部院官出无车马者什九。”?指战国楚屈原所作的《离骚》。沈《宋書·陶潛》：“所著文章，皆其年月，以前，則氏年；自永初以來，唯云甲子而已。”陶入宋所著文章甲子是表示不奉宋正朔（即不承宋有合法性）张仲蔚者平陵人也。与同郡魏景卿俱修道德，隐身不仕。明天官博物，善属文，好诗赋。常居穷素，所处蓬蒿没人，闭门养性，不治荣名。时人莫识，惟刘龚知之古代以二十五亩为小畦。《文选·颜延之〈和谢监灵运〉》“剪棘开旧畦”李善注引汉刘熙曰：“今俗以二十五亩为小畦。”谓幽居匿迹。汉扬雄《法言·问明》：“蜀庄沉冥，蜀庄之才之珍也，不作苟见，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李轨注：“沉冥，犹玄寂，泯然无迹之貌。”黄庭坚《宿旧彭泽怀陶令》：潜鱼愿深渺，渊明无由逃。彭泽当此时，沉冥一世豪。郁郁药炉经卷边（1），
偶闻重九意萧然（2）。
国亡安用频伤世，
病起犹思一仰天。
几换园林吾亦老，
休谈人物梦何年（3）？
菊前桂后秋光断，
却负登高半日颠（4）。
心怀郁郁，守在药炉经卷傍边，
偶然听到是重九，内心起波澜。
国家已亡，岂用频频感伤世事？
病好起来还想来次举头看看天。
园林几次春秋变换，我也老了，
不要说是个人物，那梦在何年？
菊花开前，桂花开后，秋已过，
却辜负了重阳登高半天的狂颠。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1913年9月27日，郑孝胥患腹泻，连绵至10月8日始愈。此日正是重阳，“天气甚佳。出至大马路剪发，登楼外楼”，路遇不少友人。“饭后复出，至徐园”。之后，由于有人相聚至“日斜乃散”。其晚月明，又与弟子数人“同出步月”。次日作此诗。
【注】
（1）郁郁，忧伤、沉闷貌。《楚辞·九章·哀郢》：“惨鬱鬱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慼。”王逸注：“中心忧满虑闭塞也。”?犹骚然。骚动。《史记·酷吏列传》：“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边萧然苦兵矣。”?指才能杰出或声望卓著、有地位的人。唐杜甫《赠崔十三评事公辅》诗：“舅氏多人物，无慙困翮垂。”赵彦材注：“舅氏之家多有人材，必应如上所言騫腾富贵之事也。”?指农历九月初九日登高的风俗。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九日登高》：“汝南桓景随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曰：‘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囊盛茱萸以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景如言，齐家登山。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可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带茱萸囊，盖始於此。”?唐张籍《罗道士》闻客语声知贵贱，持花歌咏似狂颠。仰见秋日光，
秋气猛入肠（1）。
相守虫啸夜，
相哀叶摇黄。
枕书窗间人（2），
二竖语膏肓（3）。
日车何时翻（4）？
一快偕汝亡（5）。
寂寞非寂寞，
抬头看见秋日的日光，
秋气猛地灌进了心肠。
相守着秋虫鸣叫的夜，
相悲着秋叶摇动枯黄。
窗间以书为伴的人啊，
病魔说已是病入膏肓。
太阳的坐车何时倾倒？
一件快事，与你同亡！
寂寞啊，又不是寂寞，
煎愁成沸肠（6）。
同居秋气中，
一触如金创（7）。
忧愁煎熬，非腾愁肠。
同居住在萧杀秋气中，
一触秋气，如是刀创！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1913年10月24日“沈子培示短歌三章”，次日，郑和作三章，即此三首诗。乙庵，即沈曾植号。
【注】
（1）秋气，指秋日凄清、肃杀之气。《吕氏春秋·义赏》：“春气至，则草木产，秋气至，则草木落。”枕着书。谓与书为伴，勤奋好学。宋苏轼《孔毅甫以诗戒饮酒问买田且乞墨竹次其韵》：“枕书熟睡呼不起，好学怜君工杂拟语出《左传·成公十年》：“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后用以称病魔。?古代医学以心尖脂肪为膏，心脏与膈膜之间为肓。太阳。太阳每天运行不息，故以“日车”喻之。亦指神话中太阳所乘的六龙驾的车。《庄子·徐无鬼》：“有长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於襄城之野。’”??《尚书·汤誓》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愁苦煎迫。后蜀欧阳炯《渔父》词：“无繫绊，没愁煎，须信船中有散仙。”?金属利器对人体所造成的创伤。《六韬·王翼》：“方士二人主百药，以治金疮。”人生类秋虫，
正宜以秋死。
虫魂复为秋，
岂意人有鬼（1）。
盍作已死观，
稍怜鬼趣美（2）。
为鬼当为雄（3），
人生就像秋天的昆虫，
正应该死在在秋天里。
虫的魂灵又重生秋日，
那想到人死成为了鬼。
何不把自己作死人看，
稍稍爱那鬼的趣味美。
为鬼应当作鬼中豪雄，
守雌非鬼理（4）。
哀哉无国殇（5），
谁可雪此耻？
纷纷厉不如（6），
薄彼天下士（7）。
守着柔弱不是鬼道理。
可悲啊，没有烈士啊，
谁可能洗雪此一大耻？
个个都不像刚猛的人，
鄙薄这天下才德之人！
【注】
（1）意，意料。
（2）鬼趣，谓崇尚怪谲的志趣。清钱谦益《〈南游草〉叙》：“自近世之言诗者……鬼趣胜，人趣衰，变声数，正声微，识者之所深忧也。鬼中之雄杰。用以誉为国捐躯者。《楚辞·九歌·国殇》：“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王逸注：“言国殤既死之后，精神强壮，魂魄武毅，长为百鬼之雄杰也。”以柔弱的态度处世。《老子》：“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吴澄注：“雄，谓刚强；雌，谓柔弱。”?指为国牺牲的人。南朝宋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殤。”?）《论语·述而》子温而厉。才德非凡之士。《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秋气虽宜诗，
鬼语乃诗病。
君诗转西江（1），
驾浪极奔劲。
云何弄细碎，
意属秋坟夐（2）。
四灵若灵鬼（3），
底足托高咏（4）。
人间匪佳味，
孤唱泪暗迸。
秋日的气氛虽然适宜吟诗，
鬼似的诗语乃是诗的毛病。
你的诗法转向了江西诗派，
驾驭波浪，奔腾极其刚劲。
为了什么把诗意弄得细碎？
诗意倾向秋坟鬼唱的诗境。
四灵的诗篇像是些机灵鬼，
那里足以寄托高原的吟咏？
人世间不会有佳美的诗味，
孤独的吟唱，暗中泪花迸。
故交去堂堂（5），
关张等无命（6）。
共君伴残岁，
后死聊自圣（7）。
旧日友人逝去，堂堂正正，
好朋友像关张一样没好命。
和你一起相伴度过这残年，
后死之人暂且自认为聪明。
【注】
（1）西江，指江西诗派。宋诗流派之一。北宋末，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图》，自黄庭坚以下，列陈师道二十五人，以为法嗣。因庭坚为江西人。影响最大，故“江西诗派”。《秋来》秋坟鬼唱鲍家诗南宋永嘉诗人徐照、徐玑、翁卷、赵师秀的合称。照字灵晖，有《芳兰轩集》；玑号灵渊，有《二薇亭集》；卷字灵舒，有《西岩集》；师秀号灵秀，有《清苑斋集》。字中圴有“灵”字，故称。好诗篇；佳作。宋?梅尧臣?《晏成续太祝遗双井茶》诗：“神还气主读高咏，六十五篇金出沙。”?旧交；旧友。南朝梁吴均《拟古·携手曲》：“故交一如此，新知詎忆人？”?犹公然。唐薛能《春日使府寓怀》诗之一：“青春背我堂堂去，白髮欺人故故生。”谓没有好的命运。爱菊爱其淡，
菊类晚愈奇。
岂能遂不爱，
臭味殊差池（1）。
秋花复当令（2），
佳种忍弃遗。
爱菊花，爱她的淡雅，
各类菊花岁晚更珍奇。
怎能对这花就不珍爱？
志趣也太前后不一致。
秋季的菊花正当时节，
好品种怎忍心来遗弃。
恨不起渊明（3），
究穷花之姿。
颇疑东篱意（4），
匪逐世情移。
尚淡不尚奇，
此理将语谁？
恨不能地下唤起渊明，
研究透菊花各色花姿。
颇有些怀疑菊花花意，
不追逐世间状态转移。
崇尚淡雅不崇尚怪奇，
这个道理将要说给谁？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此二首诗作于1913年11月13日。陈仁先，即陈曾寿字。
【注】
（1）臭味，比喻志趣。汉蔡邕《玄文先生李休碑》：“凡其亲昭朋徒，臭味相与，大会而葬之。”?不齐貌。《诗·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马瑞辰通释：“差池，义与参差同，皆不齐貌。”《左传·襄公二十二年》：“谓我敝邑，邇在晋国，譬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杜预注：“差池，不齐一。”?晋陶潜《饮酒》诗之五：“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因以指种菊之处；菊圃。众芳竞媚世，
菊乃傲者徒。
穷秋风雨中（1），
闭门足自娱。
诗人有寒骨（2），
气类惟饿夫（3）。
周粟诚不义（4），
餐英追三闾（5）。
千秋屈与陶（6），
知己良有馀。
对菊怀二子，
百花竞相献媚这世俗，
菊花却是那傲者之徒。
开放在深秋的风雨中，
关起门满足自乐自娱。
诗人有贫寒的穷骨头，
志趣只像西山的饿夫。
食周朝粮食确实不义，
餐菊，追随三闾大夫。
千年前的屈原与陶潜，
做我的知己绰绰有馀。
面对菊花怀念这二人，
悲吟意何如？
悲哀吟唱，内心何如？
【注】
（1）穷秋，晚秋；深秋。指农历九月。南朝宋鲍照《代白紵曲》之一：“穷秋九月荷叶黄，北风驱雁天雨霜。”?指贫寒的人。清起凤《谐铎·奇女雪怨》：“某本一介寒骨，骤得专城五马。”气质同类者。唐白居易《秋蝶》诗：“朝生夕俱死，气类各相从。”《史记·伯夷列传》：“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遂饿死於首阳山。”后因以“西山饿夫”为伯夷、叔齐的代称。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记文》：“孔子之言满天下，孔子之道未尝行。得其言者为富贵，得其道者为饿夫。”?挨饿的人。周代的禄食。《史记·伯夷列传》：“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於首阳山，采薇而食之。”《楚辞·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后世咏菊时遂用“餐英”为典故，隐寓高洁之意。指屈原。《后汉书·孔融传》：“忠非三，智非鼂错，窃位为过，免罪为幸。”李贤注：“即屈原也，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故曰‘’。”?千年。形容岁月长久。旧题汉李陵《与苏武》诗：“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辨味必以口，
未可与言味。
雪味味尤玄（1），
孰解推其意？
味雪味在茶（2），
舌本得深致（3）。
非甘亦非淡，
仙境吸沆瀣（4）。
或疑味在梅（5），
分辨味道一定要凭借口，
不可与他谈论分辨气味。
品味雪味，尤其地玄奥，
谁懂得推阐雪味的奥义？
品味雪味，要在品茶时，
舌根品到尝深远的情致。
不是很甜，也不是很淡，
像仙境吸饮仙人的露气。
或者怀疑品雪在赏梅时，
疏枝耿窗外。
天花正交舞（6），
幽香忽微至。
又疑味在酒，
却寒宜薄醉。
冲然适其适（7），
醇旨若可会（8）。
不然味在诗，
思发觉有异。
雪中获神助，
逸语夐出世（9）。
寻味入非非，
得味自天际。
试约轩中人，
冲寒共驴背（10）。
清疏的梅枝明亮在窗外。
梅花乱落正如天花交舞，
清淡香气忽然淡淡来至。
又怀疑品雪要在饮酒时，
抵御寒冷适宜微微酒醉。
突出地，适宜它的适宜，
淳厚甘美，像可以体会。
不然，品雪要在吟诗时，
诗思发动，觉得就奇异。
雪中作诗，如获得神助，
飘逸的诗语，超绝出世。
寻思这雪味，想入非非，
觅得雪味，远来自天际。
试着约请味雪轩中的人，
冒着严寒一起骑上驴背。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此诗作于1914年2月1日。味雪轩原为清代云南词人戴炯孙室名，何绍基曾为其《寒斋味雪图》题诗，并收入《东洲草堂诗集》宣统二年三月既望何维朴作图。何维朴，湖南道县人。字诗孙，号盘止，一号盘叟，又号秋华居士、晚遂老人。官内阁中书，清末任上海浚浦局总办。书宗其祖，画师娄东四家，精鉴赏，以山水著于世舌根。《晋书·殷仲堪传》：“每云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舌本间强。”?深远的意趣。《魏书·崔亮传》：“亮答书曰：‘汝所言乃有深致。’”?夜间的水气，露水。旧谓仙人所饮。《楚辞·远游》：“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王逸注：“《凌阳子明经》言：春食朝霞……冬饮沆瀣。沆瀣者，北方夜半气也。”佛教语。天界仙花。《维摩经·观众生品》：“时维摩詰室有一天女……见诸大人闻所説法，便现其身，即以天华散诸菩萨大弟子上。”?雪。唐熊孺登《雪中答僧书》诗：“八行银字非常草，六出天花尽是梅。”?突出貌。《庄子·天道》：“而（汝）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顙頯然，而口闞然，而状义然，似繫马而止也。”淳厚甘美。夐絶犹超绝。南朝宋颜延之《赭白马赋》：“分驰迥场，角壮永埒，别辈越羣，绚练夐絶。”?宋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七载：“唐相国郑綮虽有诗名，本无廊庙之望……或曰：‘相国近有新诗否？’对曰：‘诗思在灞桥雪中驴子上，此处何以得之？’盖言平生苦心也。”后用为苦吟的典故。?朝日满园春过半，
絶艳为云云欲散（1）。
徘徊已倦更淹留，
醉梦虽酣难把玩。
微红渐褪旋成晕（2），
浅碧独倾尤有韵（3）。
一年能得几日看，
却对半开愁烂漫（4）。
满园的朝阳，春天已经过半，
美极的如云樱花，云也要散。
徘徊花下，已疲倦了还停留，
心醉如梦，虽酣畅却难把玩。
微红渐渐褪色，旋即晕开来，
独倾心于浅绿叶子尤有风韵。
一年之间能有几天观赏花开，
却在半开时就忧愁开到烂漫。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1914年4月，郑孝胥家樱花渐开，10日，“李审言、俞恪士、陈仁先来看花”，13日，陈仁先作了一首《看花诗》，郑孝胥即作此首唱答。此后陆续有多人来郑宅看樱花，可见郑宅樱花之盛。
【注】
（1）绝艳，艳丽无比。宋苏轼《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诗：“忽逢照衰朽，叹息无言揩病目。”消散。《楚辞·严忌〈哀时命〉》：“生天墬之若过兮，忽烂漫而无成。”王逸注：“烂漫，犹消散也。二亩庭阴足敛魂（1），
松寒竹瘦对闲门。
空哀臣壮今将老（2），
未信凡亡楚独存（3）。
断简残编销热血（4），
秋风斜日付黄昏。
长歌痛哭何须比，
到骨深悲在不言。
两亩的庭院树荫，足可埋我身魂，
面对寒松瘦竹，守着空闲的院门。
徒然悲哀壮年不用，如今已年老，
不信各国都灭亡，楚国独自保存。
残缺的古籍销磨了胸膛里的热血，
一生交付给了这秋风落日的黄昏。
长歌痛哭，那里还值得来作比拟，
深到骨头的悲哀，在于无语难言。
【题解】
此诗据郑孝胥日记，疑当作于1914年10月11日。
【注】
（1）敛魂，聚集死者魂魄。南朝梁江淹《恨赋》：“试望平原，蔓草縈骨，拱木敛魂。”僖公三十年九月甲午，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泛南。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七回:范雎曰:远交莫如齐、楚,近攻莫如韩、魏,既得韩、魏,齐、楚能独存乎残缺不全的古籍。简，古时用以书写的竹片。编，穿简的皮条。宋黄庭坚《读书呈几复》诗之一：“身入羣经作蠹鱼，断编残简伴闲居。”风雨重阳秋愈深，
风风雨雨中的重阳，显得秋意更深，
却因对雨废登临。
楼居每觉诗为崇（1），
腹疾翻愁酒见侵（2）。
东海可堪孤士蹈（3），
神州遂付百年沉（4）。
等闲难遣黄昏后（5），
起望残阳奈暮阴（6）。
只因为面对雨天，荒废了高处登临。
高楼中居住，每每感觉到诗兴蓬勃，
患有腹泻，反而多次发愁酒兴来侵。
怎堪只有孤独的高士蹈东海而赴死，
于是就使得赤县神州百年陆地下沉。
平白地，难以消遣这黄昏后的时光，
站起来远望落日，怎奈是暮霭阴沉。
【题解】
此诗作于1914年10月27日重阳。据郑孝胥日记，此日上海有雷雨，郑孝胥晚间作此诗。
【注】
（1）诗为祟，作祟的诗兴。谓诗兴强烈。元袁桷《廉右丞园号为京城第一名花几万本右丞有诗次韵》：“闭户春深诗祟侵，卷帘新燕掠清阴《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即肆然而为帝，过而为政於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后以“蹈海”指跳到海里自杀。犹言那堪，怎堪。唐李商隐《春日寄怀》诗：“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指不苟同时俗的高士。语出三国魏阮籍《咏怀》之四九：“岂有孤行士，垂涕悲故时！”中国的别称。战国时齐人邹衍称华夏之地为“赤县神州”。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比喻国土沦陷于敌手。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轻诋》：“桓公入洛，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无端；平白。唐刘禹锡《竹枝词》：“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秋来举盏尚能空（1），
秋天了，举起酒杯还能喝个空，
日日东篱绕晚丛（2）。
老去诗人似残菊，
经霜被酒不成红（3）。
天天转来转去在晚秋的菊花丛。
老来的诗人好像是残剩的菊花。
花经霜，人醉酒，都不变成红。
【题解】
此诗按《海藏楼诗集》的编排，当作于1914年重阳后。
【注】
（1）空，此指喝空酒杯。
（2）东篱，语出晋陶潜《饮酒》诗之五：“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因以指种菊之处；菊圃。?为酒所醉。犹中酒。《史记·高祖本纪》：“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张守节正义：“被，加也。”倚楼三士送残年（1），
有酒无肴雪满天。
薄醉愈知寒有味（2），
放言自觉道弥坚（3）。
收身遗孑虽人外（4），
历劫沉霾奈死前（5）。
便欲将君比松竹，
离披相对转苍然（6）。
三个人倚着楼，要送走这残年，
有酒喝却无菜肴，大雪飞满天。
稍有些醉，更加知道岁寒滋味，
无拘议论，自觉得这道心更坚。
隐居留下条命，虽然在人世外，
历经劫难，怎奈沉埋在人死前！
就想要把你比作青松，比作竹，
相看都已衰老，转而心境凄然。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十二月廿四日即1915年2月7日，“雪甚大，……伯严、仁先冒雪来访，共饮勃兰地，至暮乃去。”此时尚在春节前。春节的正月初三，即2月16日，郑孝胥“补作”此诗。伯严，即陈三立。仁先，即陈曾寿。
【注】
（1）三士，指陈三立、陈曾寿与郑孝胥自己。残年，时已岁末。
（2）寒有味，指岁寒的气度与气节。宋卫宗武《赋竹深处》：“吟弄风月骚人徒，伯季松梅岁寒味。”岁寒，喻坚贞不屈的节操。唐张九龄《感遇》诗之七：“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放纵其言，不受拘束。《后汉书·荀韩锺陈传论》：“汉自中世以下，阉竖擅恣，故俗遂以遁身矫絜放言为高。”李贤注：“放肆其言，不拘节制也。”?《论语·子罕》:颜渊喟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4）收身，指隐退。宋陆游《闲咏》之五：“危途九折浩无津，晚幸收身作散人。”?犹孑遗。遗留；残存。《诗·大雅·云汉》：“周黎民，靡有孑遗。”毛传：“孑然遗失也。”?元马祖常?《监黄池税务王君墓碣铭》：“不百年，而金石之名家，善士之子孙，遗孑不数户矣。”?犹世外。唐王维《送韦大夫东京留守》诗：“人外遗世虑，空端结遐心。佛教语。谓宇宙在时间上一成一毁叫“劫”。经历宇宙的成毁为“劫”。后统谓经历各种灾难。南朝梁沉约《为文惠太子礼佛愿疏》：“劫多幸，夙世善缘。”?泯灭。清埏《砚归歌》：“廿载沉霾竟何处，草堂屡过劳梦思。”衰残貌；凋敝貌。南朝梁萧子晖《冬草赋》：“有居之蔓草，独幽隐而罗生；对离披之苦节，反蕤葳而有情。”
篠崎求题画兰
流芳与遗臭（1），
理欲方交战（2）。
我亦楚灵均（3），
心哀兰芷变（4）。
流传下美名，还是恶名，
天理与人欲正心中交战。
我也是个屈原似的人啊，
心中悲哀香草都在改变。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1917年3月8日，日人篠崎都香佐（时在沪开设医院）求郑孝胥为其题李梅庵所画兰石。此画李原有自题：“兰生空谷，不以无人而卜芳，兰自芳耳，岂为人乎！”郑遂作此诗，哀叹友人中有人改变遗民立场（参见下首）。李瑞清（1867—1920），书法家、教育家。字仲麟，号梅庵，入民国署“清道人”。江西抚州临川人。1893年恩科举人，1895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曾任江宁提学使、江宁布政使、学部侍郎，官居二品。1905—1911年任两江师范学堂监督。晚年寓沪。流传的美好声誉。《三国志·蜀志·郤正传》：“辞穷路单，将反初节，综坟典之流芳，寻孔氏之遗艺。”流传恶名。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尤悔》：“﹝桓温﹞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復遗臭万载邪！“天理人欲”的省称。语出《礼记·乐记》：“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后宋代理学家把“天理”解释为封建的伦理纲常，“人欲”解释为人的生活欲望，并认为二者不容并立。即屈原。因其为楚人，字灵均，故称。?《楚辞·离骚》：“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王逸注：“言兰芷之草，变易其体而不復香。”兰草与白芷。皆香草。羣盗如毛国若狂，
佳人作贼亦寻常（1）。
六年不答东华字（2），
惭愧清诗到海藏（3）。
群盗多如牛毛，举国若狂，
佳人作了贼，也是太寻常。
六年不答你在中枢的来信，
惭愧你清新诗句还到海藏。
【题解】
据郑孝胥1918年1月11日日记，“前日作《答严几道》二绝”，则此诗作于1月9日。严几道，即严复字。何日有郑孝胥书信，郑孝胥日记未载。查严复诗集，有《答太夷》五言二绝，其第一首有“相看六年别”之句，当是郑孝胥所答之诗。
【注】
（1）佳人作贼，即好人作了盗贼。语出《隋书韦鼎传》中韦鼎的话，原文为：“卿是好人，那忽作贼？”被举为约法会议议员；后被任为参政院参政。宪法起草委员参与袁世凯帝制运动，为筹安会之发起明清时中枢官署设在宫城东华门内，因以借称中央官署。清新的诗篇。晋傅咸《赠崔伏二郎诗》：“人之好我，赠我清诗。”唐杜甫《解闷》诗之六：“復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湘水才人老失身（1），
桐城学者拜车尘（2）。
候官严叟颓唐甚（3），
可是遗山一辈人（4）？
湘水的才人年老还失节失身，
桐城的学者拜倒在权贵车尘。
侯官的严老头太萎靡不振了，
可还是不是元遗山那样的人？
【注】
（1）湘水才人，指王闿运（1833—1916）晚清经学家、文学家。字壬秋，又字壬父，号湘绮，世称湘绮先生。咸丰二年（1852）举人，曾任肃顺家庭教师，后入曾国藩幕府。1880年入川，主持成都尊经书院。后主讲于长沙思贤讲舍、衡州船山书院、南昌高等学堂。授翰林院检讨，加侍读衔。辛亥革命后任清史馆馆长。著有《湘绮楼诗集、文集、日记》等。失去操守。明郎瑛?《七修类稿·义理一·赵松雪不知大头脑》：“赵松雪有十高之称，惜乎失身仕元，每每因画为诗人所讥。”?马其昶（1855—1930），字通伯，晚号抱润翁，安徽桐城人光绪二十一年（1894），授经安庆藩司署中。二十三年（1897）主讲庐江潜川书院。二十七年（1901）授经合肥李仲仙家。三十年（1904），力襄吴汝纶办学，出任桐城中学堂堂长，秉承学校创始人吴汝纶先生办学宗旨有桐城派“殿军”之称宣统二年，应学部召，赴京编《礼记节本》，以学部主事用，旋补总务司主事。民国元年（1912）邑人举为县议会会长，二年安徽高等学校聘为校长。民国三年（1914）入都，法政学校聘先生为教务主任，简任参政院参政民国五年（1916），聘为清史馆总纂晋代潘岳与石崇谄事贾谧，每候其出，辄相与望车尘而拜。事见《晋书·潘岳传》、《石崇传》。后遂以“拜尘”指谄事权贵。精神委靡不振的样子。语出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时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李安国‘颓唐如玉山之将崩’。”?国会要求惩办祸首及筹安会六君子，严复避祸于天津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金忻州秀容人。宣宗兴定五年进士，官至行尚书省左司员外郎。金亡，不仕。以著作为己任，收集金朝君臣言论遗事，为元人修《金史》所取资。所辑《中州集》，录金二百四十九人诗词，各附小传以存史。为文备众体，诗尤奇崛，且以身处金元之际，特多兴亡之感为一代宗匠。有《遗山集》前身为老卒，
夜夜登戍楼（1）。
一生看太白（2），
不知春与秋。
今我复何为？
山川非昔游（3）。
杜门独长啸（4），
兵戈送白头。
夙根殊未忘（5），
闻鸡如有求（6）。
终年起残夜（7），
哀思变明幽（8）。
世乱须至人（9），
安知非楚囚（10）？
及我老未衰，
为君着兜鏊（11）。
我前身是一个老兵卒，
夜夜都得登上瞭望楼。
一生看主战的太白星，
不知道是春天还是秋。
今天我登楼又为什么？
山川已非昔日的旧游。
关起门独自长声一啸，
战乱送走了老年白头。
生来的志向犹未忘却，
闻鸡起舞像有所追求。
终年是残液中就起床，
哀思总为了改变宇宙。
乱世需要至德的高人，
怎知不是古时的楚囚？
趁我年虽老还未衰朽，
为了君王披挂上战袍。
【题解】
按《海藏楼诗集》的编排，此诗作于1918年5月间，具体时间，日记不载。
【注】
（1）戍楼，边防驻军的瞭望楼。南朝梁元帝《登堤望水》诗：“旅泊依村树，江槎拥戍楼。”?星名，即金星。又名启明、长庚。《史记·天官书》：“察日行以处位太白。”司马贞索隐：“太白晨出东方，曰啟明。古星象家以为太白星主杀伐，故多以喻兵戎。唐李白《胡无人》诗：“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撮口发出悠长清越的声音。古人常以此述志。三国魏?曹植?《美女篇》：“顾盼遗光采，长啸气若兰。”?少年灵慧，知抱夙根；今生冥顽，可卜来世。《晋书·祖逖传》：“﹝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后以“闻鸡起舞”为志士仁人及时奋发之典。?指天地。《隋书·音乐志下》：“人神接礼，明幽交畅。思想或道德修养最高超的人。《荀子·天论》：“故明於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左传·成公九年》载，楚锺仪被俘，囚于晋。晋侯命仪奏琴，仪操南音。晋大臣范文子曰楚囚。君子也。言称先职。不背本也。乐操土风。不忘旧也。称大子。抑无私也。名其二卿。尊君也。不背本。仁也。不忘旧。信也。无私。忠也。尊君。敏也。仁以接事。信以守之。忠以成之。敏以行之。事虽大必济。君盍归之。使合晋楚之成。公从之。重为之礼。使归求成。作战的盔，又称“胄”。寐叟深言夜坐非（1），
石遗极道晓行奇（2）。
海藏夜夜楼头坐（3），
却是晨钟欲动时。
寐叟说得深刻，夜来坐起不对，
石遗说得绝对，早行真是神奇。
海藏我夜夜都起来坐在这楼头，
却正是早晨钟声要响未响之时。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1919年7月24日，陈衍来到郑孝胥海藏楼“示二诗”，当即“早睡早起二诗”，郑孝胥27日酬答作此二诗。
【注】
（1）寐叟，沈曾植晚号寐叟。
（2）石遗，陈衍，号石遗。
（3）海藏，郑孝胥晚号海藏。
二
闻鸡待旦已为常（1），
早睡翻成减睡方。
记与壶公论夜色（2），
四时霜月抱冰堂（3）。
鸡鸣起来等待天亮，已习以为常，
早早睡觉反而成了少睡觉的药方。
记得与壶公张总督谈论夜里月色，
一年四季，如霜月色洒在抱冰堂。
【注】
（1）闻鸡，“闻鸡起舞”之省。典出《晋书·祖逖传》：“﹝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繆，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后以“闻鸡起舞”为志士仁人及时奋发之典。?等待天明。《书·太甲上》：“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清末两湖总督张之洞的生祠位于武汉市武昌蛇山南腰张之洞的僚属为纪念他调任军机大臣离鄂，1909年夏集资建成此堂
樱花花下作
一
非白非朱色转加（1），
微寒轻暖殢云霞（2）。
春风省识倾城态（3），
祗在楼西几树花。
不太白，不太红，花色反而更佳，
微微寒，稍稍暖，像不动的云霞。
认识你春风的面容，美人的姿态，
只是从海藏楼西面几棵树上的花。
【题解】
郑孝胥的海藏楼植有樱花。据郑孝胥日记，1921年4月2日记曰：“樱花单瓣者始开”。4日，“樱花单瓣者开已将透，重瓣者未开”，此日并曾约友人来观樱花。12日，友人多人来观樱花，郑孝胥作此二诗，日记中名为《玉色樱》。此后，续有戚友，多次来观樱花。
【注】
（1）转加，此指花色反而加深。
（2）殢，滞留。
（3）春风省识，语出唐杜甫《咏怀古迹》其三"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下魂。"形容花色绝美。?《汉书·外戚传上·李夫人》：“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絶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寧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后因以“倾国倾城”或“倾城倾国”形容女子极其美丽。?初酣卯酒见酡颜（1），
出拥朝霞带雾还。
着眼分明故难得（2），
却随尘土在人间。
像晨酒刚醉，看见你的红颜，
出来像拥抱朝霞，带雾归还。
入眼是这样鲜明，因此难得，
却伴随尘土，亮丽在人世间。
【题解】
【注】
（1）卯酒，早晨喝的酒。唐白居易《醉吟》：“耳底斋鐘初过后，心头卯酒未消时。”?宋陈师道《小放歌行》：“不惜卷帘通一顾，怕君着眼未分明。”地旷风号势始张，
触楼益怒转成狂。
垂杨万里柔将绝（1），
黄雀一羣轻自翔（2）。
挥扇暂停迎晚雨，
披襟对坐爱虚廊（3）。
灌坛神女应相避（4），
可怪封姨戏海藏（5）。
风嚎叫在空地，风势开始扩张，
碰到楼，更加愤怒，反成疯狂。
绵延万里的垂杨柔条将要断绝，
一群的黄雀却轻巧地自在飞翔。
暂停挥动凉扇，迎接晚来风雨，
我俩坦诚对坐，喜爱空阔围廊。
兴风作雨的灌坛神女应相避让，
奇怪那封姨却也来戏弄我海藏。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此诗作于1922年8月12日，只是日记中未记周梅泉赠《风雨见过》诗的时日。梅泉，周达（1878-1949）《汉书·五行志中之上》：“成帝时谣又曰：‘邪径败良田，谗口辞善人。桂树华不实，黄爵巢其颠。故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桂，赤色，汉家象。华不实，继无嗣也。王莽自谓黄象，黄爵巢其颠也。”此以“黄雀”比喻王莽，后比喻得志之小人。?犹披心。谓推诚相与。《晋书·周顗传》：“伯仁总角於东宫相遇，一面披襟，便许之三事，何图不幸自貽王法。”晋张华《博物志》卷七：“太公为灌坛令，武王梦妇人当道夜哭，问之，曰：‘吾是东海神女，嫁於西海神童。今灌坛令当道，废我行。我行必有大风雨，而太公有德，吾不敢以暴风雨过，是毁君德。’武王明日召太公，三日三夜，果有疾风暴雨从太公邑外过。”古时神话传说中的风神。亦称“封家姨”、“十八姨”、“封十姨”。唐谷神子《博异志·崔玄微》唐天宝中，崔玄微于春季月夜，遇美人绿衣杨氏白衣李氏、绛衣陶氏、绯衣小女石醋醋和封家十八姨。崔命酒共饮。十八姨翻酒污醋醋衣裳，不欢而散。明夜诸女又来，醋醋言诸女皆住苑中，多被恶风所挠，求崔每岁元旦作朱幡立于苑东，即可免难。时元旦已过，因请于某日平旦立此幡。是日东风刮地，折树飞沙，而苑中繁花不动。崔乃悟诸女皆花精，而封十八姨乃风神也。十年几见海扬尘（1），
犹是登高北望人（2）。
霜菊有情全性命，
夜楼何地数星辰（3）？
晚涂莫问功名意，
往事惟馀梦寐亲。
枉被人称郑重九（4），
十年里几次看见东海扬起灰尘，
我还是个重九登高向北望的人。
霜天的菊花有情，保全我姓命，
不知夜来何地的楼上观看星辰？
不要再问我晚年建功扬名的心，
那些往事只剩下梦中才去亲近。
空被人称作年年作诗的郑重九，
更无豪语压悲辛。
再没有豪迈诗语压住心中酸辛。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此诗作于1922年10月28日，是日重阳，郑孝胥上午曾至上海天韵楼登高，夜晚又与友人同至新世界望月。
【注】
（1）海扬尘，即东海扬尘。晋葛洪《神仙传·麻姑》：“麻姑自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於往者会时畧半也，岂将復还为陵陆乎？’方平笑曰：‘圣人皆言海中復扬尘也。’”后因以“东海扬尘”喻世事巨变。?犹言。古人据星体的明、暗及位置等现象以占测人事的吉凶祸福。清袁枚《随园诗话》卷三：“梁山舟侍讲调以诗云：‘昨夜中庭看星象，小星正在少微边。’”?陈曾寿《苍虬阁诗》卷三《九日同龙山居士觚庵九兄四弟五弟七弟儿子邦荣邦直烟霞洞登高》第四首云：“诸天龙象表嶙峋，洞口苏龛寂寞身。绝代嵜嶔郑重九，不应来作扫花人。”小注曰：“洞口镌东坡像，颜曰‘苏龛’。郑苏堪有诗云：‘洞口扫花人，安知即风汉。’苏堪每年九日必有诗。尝戏谓予：‘他时当呼作郑重九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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