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再见
——韩梦泽
因为朴修田越来越老，耳音越来越背，所以秦敏的嗓门也越来越洪亮，后来以至于不止对公公朴修田一个人，推广到除了单位领导的所有人身上，于是朴宏远每次接她电话的时候，都不必开手机的免提就能实现远距离收听。作为丈夫，朴宏远没啥可值得批判和表彰的，貌不惊人言不压众，喝酒不多抽烟不少，不打牌不网恋，几乎没去过高档娱乐场所，在惠林中学教了9年的高中政治课，至今没拿下硕士学位，仅仅在去年获得过人生中唯一的一次荣誉——区优秀教师及先进工作者——同获此殊荣的还有好几十人，总之，普普通通一老百姓。作为妻子，秦敏基本符合“世界上没有高兴的老婆”这一箴言的描述，一个月工资两千出头肯定不够花，以前是逛街现在是网购，网购便宜嘛，可是时间长了懵然发现便宜才是最大的陷阱，因为架不住不停地购啊，寅吃卯粮，这个月的工资肯定是偿还上个月的透支卡了，用丈夫的话说，她这就是替银行打工帮快递公司致富。除了网购这点快慰之外，秦敏的生活完全枯燥不堪，家里那个耳音不好又喜欢聊天的公公就不提了，女儿丁丁刚上幼儿园大班，经常因为被小男孩辱骂长得丑而心碎，一天到晚的要新衣服。秦敏的工作就是幼教，女儿也安排在自己班上，以前认为是方便照顾孩子，现在发现麻烦真叫一个多。丈夫工资不到三千，没啥外快，瘦不拉几的老实犊子一个还特爱装深沉，没事在家窝着看些传记心理学之类的本不该他看的书，性能力不强，还老爱吃肉，一顿吃不上肉，情绪就低落。秦敏已经给自己的人生下了批注：活着没劲，死了太屈，白来一世。
秦敏晚上把孩子伺候睡了之后，上网交了俩人的手机费，又参与了一次彩票合买，随后，郑重地寻找自己的一家之主。朴宏远骑着小马扎正猫在厨房里抽烟看书，眼皮一撩，面前出现一双红色泡沫拖鞋，就象征性地抬起脸来看，却发现老婆一本正经地注视着自己。秦敏略加思索便说：我想和你谈谈。朴宏远摆出好奇的神色示意对方说下去。秦敏继续保持严肃说道：咱们这个家再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了。朴宏远掐灭烟合上书，把视线汇集起来。秦敏翻起白眼，似乎寻找合适的词汇：你别紧张啊，怎么说呢，我这次是很认真的想和你交流，为了咱们这个家和咱们所有人的未来，我们有必要好好商量一下以后了。
朴宏远脑子里瞬间划过两个字——离婚，又觉得不大可能，但听秦敏那口气，有点儿大义灭亲的劲头，也不能心存侥幸，完全没有预兆就身患癌症的人其实也不少么。秦敏通常在开始一段非正式的谈话之前，都要展开一段正规的引文，主要是为了提起对方的足够重视，于是往往显得措辞凌乱。她说：这或许是，不！应该是关乎家庭生死存亡的大事啊，我一定要和你谈清楚。朴宏远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了，他感觉这女人今天要来真的。面对诚惶诚恐的丈夫，秦敏感觉谈话的火候已然来临：你清楚咱俩每月的收入是多少吗？朴宏远终于开始了自己的说话：五千吧。秦敏纠正：五千一。朴宏远哦了一声，为自己如此不清晰家庭财政而惭愧，可又觉得没啥好惭愧的。接下来的五分钟，秦敏用连绵不绝的动词名词加数字，罗列了家庭每月的财务收支情况，当中还穿插了不少供讲话人提神儿的设问句。朴宏远皆连连颔首，并最终获得机会提问：你到底想说啥？秦敏正色道：怎么才能多挣点钱，是摆在眼下家庭问题上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你有没有建设性的意见？朴宏远有点儿泄气，可又不想让对方同样失望，于是郑重道：让我好好想想。秦敏按部就班地说：其实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从明天开始，咱俩分头出击，能多挣一百是一百，别不好意思，现在的社会就这样，谁有钱谁是爷，是吧？我算想开了，为啥不收家长送的礼？为啥装傻拒绝人家送来的购物卡？人家可是真心真意好心好意送的，我只要对他们孩子好一点儿照顾一点，不就皆大欢喜了吗？多简单的事啊这是！以前咱俩装清高可不行了，清高给谁看啊？你说是吧？还有，你们学校里挣钱一点儿都不难，你身边那么多同事不都开了补习班了吗？几千几千的往家拿，你难道就不眼红啊？我眼红啊，我怎么不眼红啊！朴宏远用力点头，心里却说：我不眼红啊。
?朴宏远刚走出教室，就被人喊去教务处。教务处在操场的另一端，朴宏远穿过操场的时候，发现有两个女生叼着烟嘻嘻哈哈地闹，看姿势，抽烟已日臻纯熟。俩女生瞅见朴宏远，客气地把烟藏到背后，眼睛扫着他，那意思就等他赶紧通过。朴宏远就赶紧通过。门开着，教务主任神龛一样正襟危坐在里面，不抬眉毛地想心事。朴宏远就找到门敲了敲，同时说：申主任你找我？申主任像被激活了，立刻抬起眼皮，并热情地招呼：来来来，就找你呢！朴宏远规矩地坐下，预测接下来的谈话内容。申主任说：咱们省点事儿，长话短说吧，魏老师调走了，你知道吧？朴宏远知道是谁，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询问道：哪个魏老师啊？申主任笑：还有哪个啊，胃必治魏老师呗！朴宏远也笑，笑完了问：他为啥调走啊，调哪儿去了啊？申主任似乎颇为不满，但又用很能理解的样子说：人各有志嘛，人往高处走嘛，胃必治去了市一中，据说要接手那个啥尖子班。朴宏远说：一中尖子班我也早听说过，都是全市中考的牛叉学生啊！申主任点头：当然牛叉了，不出所料的话，明年高考的时候这个班肯定出状元的，一中的校长也是费了心思了，居然还把咱们的胃必治给挖过去，这是要放大卫星啊！
朴宏远连连点头，感慨，感慨完了暗想，难道要我去接胃必治的班？
申主任起身给自己茶杯添水，同时问：你喝水不？不喝？哦，宏远啊，你想不想接11班？我想先征求下你的意见。朴宏远赶紧说：我从没当过班主任啊，我怕干不好，影响了升学率就砸了。申主任摆手：不至于不至于，谁不是都有个第一次？再说了，估计你也清楚11班的一些情况，也不是很糟糕嘛！当初没让胃必治管1班，他就老大不痛快，其实咱们孙校也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想让胃必治放个卫星，把11班这个二流班搞一搞，就当试验田了，万一能小获丰收呢，咱惠林中学明年大考不也提高点百分比啊！朴宏远懂了，11班这块试验田准备丢给自己这个小白鼠了。见对方犹豫，申主任接着说：你不要有压力啊，咱们不妨都说开了，带的好带不好，最后都不怪你，没人追你责任，本来也没当重点班扶持，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怎么样？
朴宏远有点儿小绝望，自己教书生涯中第一次当班主任就摊上个二流二手班，而且被定性为“死马”，即便最终没人嘲笑他，可也总觉得不是滋味。不过他马上就想起了昨晚秦敏的教诲，多挣一百是一百啊。当班主任责任是大些，可待遇也高了些嘛。
看朴宏远略微点头，申主任大笑，表示自己十分成功，大笑完了立刻说：那就先这么定了！我汇报给孙校王校，没问题的话，你下周就走马上任了。朴宏远没给11班代过课，但也颇有耳闻，这个班从高一到现在没得过任何奖励，没拿过集体荣誉，上课的时候曾经把一生物老师打得抱头鼠窜，让一英语老师骂出过美式脏话，多次查寝中，不是发现烟酒就是发现黄色画报，男生宿舍里搜到过望远镜（对面是女生楼），女生宿舍抓到过夜不归宿的，还有，这个班里的几号人物也是享誉全校的，富二代官二代都有，王校长外甥也在里面，说一不二，牛的不行啊。朴宏远起身，有些不安地问：学校对11班未来的升学率有个什么预期呢？我想听听，要不心里真不踏实啊。申主任马上严肃起来，想了一下回答：咱们一共15个毕业班，除去一个体育一个艺术班，你能保证这个班不拖后腿就行了，具体来说吧，就是别当第13名，最好确保2成的学生能过本三线就可以了，怎么样，难度不大吧？朴宏远并没感觉丝毫轻松，不过还是点点头。临出门的时候，又被叫住。申主任故作神秘道：宏远啊，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能让你更踏实点。朴宏远眼巴巴瞅着对方，几乎不相信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好消息”的事了。申主任靠近说：胃必治走之前曾经去附近县中挖过一个学生来，好像叫刘小彤的，县里的状元啊那是，家里穷死，咱们学校开的价也不高就同意过来了，为了防止把他再挖到一中去，孙校曾经找胃必治谈过话，要不然不会这么痛快就放他走，这个刘小彤啊下周就来了，就撂在你们11班了，有这么一员大将压阵，你还怕啥？万一明年他考了全市状元，你不就成了母以子贵黄袍加身啦？朴宏远追问：真能放到11班啊？不会来了之后又给了1班吧？
申主任连连摆手：不会不会，这都是说死的事了，何况1班都62个学生了，再塞人进去就得跟老师拼一个桌子，没地方摆了嘛，这也是实情。再说，像刘小彤这样的尖子生，摆在啥样的班里都不会耽误了，没准还能带动几个好强的学生呢，真把他请进1班里去，也没啥特别的意义啊。从申主任嘴里，这个刘小彤就像一个镀了金的佛像，搁在哪里都闪光啊。朴宏远想，别看是孩子，仅仅十七八的岁数，就都已经有了身价，同比，自己的身价似乎不够乐观。申主任该说的都说了，就准备送客：宏远啊，咱老校长身子骨还硬朗吧？
朴修田是惠林中学的创办人之一，第二任校长，也曾是大大有名的人，现在退休多年了，学校里只有领导班子的人似乎还记得他，不过这种记得和祭祖的牌位差不多，并无实效。朴宏远赶紧肃穆地点头：硬朗硬朗，都挺好的，就是有点耳背了。申主任很宽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耳背？耳背正常啊，老了嘛！客套了两句，朴宏远就出来了，边走边想，自己的父亲在别人嘴里和一只马戏团老掉牙的黑猩猩差不多了，可怜他当年那么上蹿下跳勇敢地钻火圈。上午已经没他的课了，朴宏远也无心回家，穿过空荡荡的操场做了一番干巴巴的思想斗争，不就一年嘛，万一还算顺利的话，明年下半年不就有资格接手一个簇新锃亮的高一新生班了嘛，大展鸿图之前也得牛刀小试不是？试验田就试验田吧，小白鼠就小白鼠吧，蒙古大夫医治死马吧，这或许就是自己迈向一个新生活的开始。再者说，虽然没立军令状，可也算是答应申主任了，这要是再去反悔，显得无能了，索性硬着头皮往上顶吧，顶到明年5月春暖花开、6月鸟兽散，也算功德圆满了。他掏出手机打给秦敏，汇报新情况。秦敏听后非常澎湃，伴随着一片幼童的哭声，她大笑着说：加油啊老公！晚上给你炖肉！这算是很大的支持和安慰了，朴宏远感觉脚步顿时轻快许多，辨识了一下方向就直奔教师办公室。刚到楼下，斜侧里闪出一个女生，朝他招手：朴老师！朴宏远止住脚步，不认识。女生长得挺拔白净眼睛会笑，没穿校服，她勾动一根食指说：朴老师，您能过来一下吗，我是11班的。朴宏远听说是11班的，就本能地走过去，跟随着来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处。女生站定，有些矜持地说：朴老师，我想跟您请个假，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想去亲戚家住几天，好了就马上回来。朴宏远不由自主地点头，想起了什么就问：你怎么和我请假啊？女生一笑：您不是马上就当我们班主任了嘛，我都找您一上午了。朴宏远苦笑：你们消息比我还灵通啊，你叫什么名字？女生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红皮本递给朴宏远，边翻找笔边憋住笑说：莫晓晓。朴宏远哦着接过本子，这是惠林中学的学生外出签字本，他翻了翻，发现这个女孩的请假记录还挺多，都是胃必治签名的狂草。朴宏远接过笔问：你要请假几天啊？莫晓晓翻白眼：得个三四天吧。朴宏远又哦了一声签了字，问：你为啥要住亲戚家呢？你为啥不回自己家？莫晓晓迅速接过本子和笔，胡乱塞进包里，懒洋洋地回答：回头我再跟您说吧，这个嘛，有点儿复杂。看女孩要走，朴宏远又追问：你怎么不舒服了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大姨妈来啦，痛经啊！莫晓晓撒腿跑了。朴宏远哭笑不得，转出拐角走进教学楼，边上楼梯边想，现在的孩子啊真是啥都不避讳了，不过，这个莫晓晓的名字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呢？
今天是周五，教师办公室里就俩人，一个是15班的班主任吴则刚，另一个是他班上的学生，那学生是班干部，正在低声汇报着什么。吴则刚见朴宏远走进来，打个招呼，就让那学生干部走了。朴宏远找到胃必治的办公桌，这张办公桌摆放在靠窗的地方，属于整间屋子里最好的位置，桌面很干净，除了一小盆文竹已经空无一物了。吴则刚见朴宏远坐在胃必治的椅子上，就笑着说：我还以为谁会来，没想到是你啊，以后有你受的了，这个11班啊，每次给他们代课我都脑袋大。朴宏远不知怎么回答好，干脆惨然一笑。吴则刚又说：以后有啥情况咱们及时沟通吧，怎么说我也多当过几年的班主任，有些专门修理那些差生的手段还是用的上的。朴宏远赶紧致谢：我确实没经验啊，以后少不了求教你。吴则刚又闲扯了几句，多数是指责胃必治丢下自己的毕业班图个人发展，是多么多么的差劲和不负责之类的话。不过在朴宏远听来，倒是饱含酸溜溜的味道多些。吴则刚看对方也不击掌附和自己的言论，就以为是朴宏远还没从接手破班的事上回过神来，战友般地拍了他肩膀一下，长吁短叹地去了。
这下清静了，朴宏远拉开抽屉，发现11班的全体学生材料都在里面，且非常规整，看来胃必治走前还是很负责地做了些交接工作的。朴宏远取出厚厚的这叠材料，打算花点时间初步认识一下自己的学生，不料，在抽屉最下面还压着一封信，信封上用正楷硬笔书法写着：请十一班新任班主任拆阅。莫晓晓给门卫出示了外出签字本后，阔步走出校门，左右张望了一下掏出手机，还没按几个键，就有一辆越野车飞驰过来，在她身边刹住，莫晓晓就笑眯眯地飞快跳上车，扬长而去。这一幕被一个开车来探望孩子的家长看到，不禁浮想联翩。
这名家长是来给孩子送零食和衣物的，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学校，发现是授课时间，宿舍楼不开，想了想就找到教师办公室来。“......部分学生还是有潜质的，比如章之林、关宥荷、王聪、谢国萍、李少谦等，都属于是需要不时地鼓励督促型的，有上进心，但也容易贪玩下滑，这些学生的家庭情况也比较接近，条件不错，父母关系也正常。”朴宏远正读到这儿，就听有人咳嗽了一声，抬眼看，应该是位家长。
那家长很客气地问：请问高二11班的班主任今天在吗？朴宏远赶紧站起来：啊，我就是，您是？家长连忙绽放笑容，走过来抛下大包小包和朴宏远握手：您好您好！朴宏远拉把椅子请他坐了，问：您是？
家长满面春风说：啊，我姓关，关宥荷的父亲。朴宏远急忙哦哦。
家长递烟点火：来来，知道您抽烟，啊，我不抽我不抽，我一直学不会这个，哈，要不我也陪您抽一个，怎么样，关宥荷最近表现怎么样？
朴宏远就说：挺好的，这孩子有上进心，也要强，不过也挺贪玩的，是属于那种需要经常鼓励和督促型的。家长连连点头：您说的太对了！您真是太了解我的孩子了！她在家也这样啊！朴宏远有点不好意思了，看这家长的样子应该是给孩子送东西来的，也就顺便找老师坐坐，本想打发过去，拿胃必治那些现成话凑数，结果还引发共鸣了哎。朴宏远就只好微笑。家长也微笑着说：一直没机会和您坐坐，今天太巧了，您一个人在这儿居然也让我碰上了，咱这可算缘分了，魏老师您那房子住得怎么样？还过得去吧？朴宏远诧异：什么房子啊？家长鼓起勇气说：就是，就是去年，去年您买了新房，不是我给您找人装修的嘛，我嘛也没啥本事和关系，恰好和一个装修公司有点业务往来，就算顺便的事了，哈哈，后来一直也没去府上拜访，主要是工作忙，总脱不开身，知道您也忙，魏老师您看今天中午咱们......朴宏远不能背这个大锅，赶紧叫停：您等等！您可能是搞错了，我不姓魏，我姓朴，魏老师刚刚调走，我也是刚刚接手这个班啊。关宥荷的父亲被烟呛了一口，懵住了，满面春风瞬间刮了过去，隐约还有点铁青，不过仅仅就在半秒钟之后，另一股春风袭来：啊哈哈，您看看我这是，唉这是！也没搞清楚就乱说一气，您可别介意啊！对了，您怎么称呼来着？
朴宏远微笑：我姓朴，是教政治的，接替魏老师的11班，这也是我带的第一个毕业班。家长显然明白了朴宏远的暗示，这就是说，过去那个魏老师已经永远地消失，和尚跑了，装修好的庙也跑了，而眼前这个朴老师是讲政治的，是严肃认真的，是要带着自己孩子参加高考的。明白了这样一层道理，关宥荷的父亲略一沉吟，蹩脚地掐灭香烟，就拿起自己的挎包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嘴上同时说：那以后还请朴老师您能多照顾下孩子了啊。朴宏远摆手：照顾谈不上，全班58名同学呢，不可能都照顾的到啊。家长两手还在包里翻腾：是是是，您说的对，谈不上照顾，我的意思没表达清楚啊，其实就是希望朴老师您能多批评教育关宥荷，该骂就骂该打就打，严师出高徒嘛，过了暑假就剩下最后一年了，不能再让她贪玩了啊。朴宏远有心结束这次谈话，他理解家长们的心思，完全理解，毕竟自己的孩子都被托管在这儿，一周才见一次面，不靠学校不靠老师还能靠谁呢？他于是看了下手表，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今天您是过来看孩子的吧？他们马上就要下课了。家长连忙起身告辞，握手的时候忽然从包里抻出一个信封，塞给朴宏远，连连说：您别和我客气，您真别和我客气，再见啊朴老师！送走了疾驰而去的家长，朴宏远才反应过来，紧张地打开那个信封，发现里面是十张红色钞票。
?林思源驾驶着一辆野马跑车在路口等红灯，这个红灯很长，他就拿出手机上QQ，11班有个聊天群，叫“11班胡说八道神人群”，林思源是群主，里面还有51个同学。另外6个同学有2个没手机，4个是胃必治的嫡系班干部，所以都被排除在外。林思源的父亲是有名的仓储货运商，本地三分之一的物流产业都是他的，据说还在山西合股开了个煤矿，家资逼近十亿。林思源作为独子，18岁就拥有了自己名下的公司“思源快递”，做起了无需创业又不必操心的老板。其母是惠林区民政局干部，官不大，可是社会关系相当广博，林思源刚上初一的时候，户口本的民族一栏就被目光深远的长辈朋友改成了“蒙古族”，而其父母都是汉族，让那些不聪明的人对他家的复杂血统感到吃惊。林思源看了一会群聊，发现都是讨论中午吃啥的无聊问题，只有莫晓晓得意洋洋地声称自己今天成功越狱，目前正在去吃大餐的路上。林思源就问，你怎么越狱的啊，我听说咱们敬爱的班主任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大家，你是怎么请到假的哪？徐庆就起哄说：上次3班的一个女生想越狱，去跳围栏，结果被上面的铁枪尖破了处，莫晓晓你要小心啊！莫晓晓回：给老娘滚吧你，老娘早在幼儿园时期就不是处了！林思源看着好玩，没注意已经是绿灯，后面的车就开始猛按喇叭。他缓缓地通过路口，继续看手机。这时一辆车超上来，降下车窗，有人朝他竖起中指。林思源正要发火，仔细一看，竟是莫晓晓。
莫晓晓喊：上哪儿去啊大帅锅？林思源探出头来说：独自流浪中！
莫晓晓说：那你接着流浪吧哈，我陪老公去happy啦！林思源点点头，瞅了一眼莫晓晓的“老公”，加速冲了出去。莫晓晓问开车的赵郑：哎，一会儿咱们去哪儿？赵郑说：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莫晓晓苦思道：去哪儿呢？哎，你欲望强烈不？不强烈的话咱先去麦当劳吧。赵郑笑：要是有个快餐店加快捷酒店就好了，叫麦当劳如家。莫晓晓打了对方一掌，继续看手机。赵郑问：刚才那个真是你同学？怎么开这么好的车啊？莫晓晓无所谓地说：是我们班的林思源啊，他家可有钱了，他爸好像是搞货运的，林思源一天到晚不来上课，也没人敢管。
赵郑噢了一声说：我说呢，他爸我认识啊，林总嘛！莫晓晓问：哎你说他开的那辆车值多少钱？赵郑就喜欢汽车，刚才停在后面早看得仔细了，就如数家珍地说：那是辆眼镜蛇GT500，福特野马的顶级跑车了，不过通常买这种车的人都不是为了炫富，而是懂车的人，或者是追求另类的人，否则早就去买奔驰宝马的小跑了哦。莫晓晓好像没听见，一边聊着QQ一边脱口问：到底多少钱啊？赵郑答：全办下来，估计得150万吧。莫晓晓吐了吐舌头：唉，他们家怎么这么有钱啊！
中午食堂里人很多，好在教师有单独的窗口，朴宏远许久不在食堂打饭了，一时连自己以前的饭盆都没找到，索性找了个塑料袋，打了两个馒头一份菜，又溜达返回办公室。胃必治的信反复读了两遍，很多学生还是对不上号，不过朴宏远心里基本有了底，这个班除了两个班长和一个家庭贫困的女生外，基本没人能考上正规大学，那几个所谓“需要不时地鼓励督促型”的学生，实际分数也就处于去年本三线上下摇晃的水平，就算来了那个无敌大将刘小彤，全加起来也拼不到10个人，根本达不到申主任要求的2成学生过线的目标啊！理论上讲，现在的11班要是原封不动地去参加明年高考，有把握过线的最多也就6人，才1成啊！很明显，没人要的班才会落到他手里，胃必治这一走，天知道那1成是否还能保收成啊......朴宏远吃了一个馒头就啃不下去了，胃必治在信的末尾是这样说的：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打我的电话，随时，号码在信封背后，此外，祝工作顺利！在朴宏远眼里，这句“祝工作顺利”真的很刺眼，仿佛是胃必治的一种嘲讽又夹杂着某些无奈，有一种大鸟展翅冲进云霄之后又回望自己那破败老巢的味道，他是终于挣脱了羁绊啊，我呢？朴宏远对自己说，不行，我得找个地方清静清静去。于是，他把胃必治的手机号码存上，又把全班的资料装进提包里，带上门，恍惚地下楼去了。
正值五月，下午的阳光并不暴热，透过围栏可见街市上一些女孩已经着了夏装，摇红曳绿，很是抓眼。惠林中学大门两侧的树荫下，懒洋洋站着几个发放传单的孩子，既不热情也不主动，朴宏远路过被塞了几张，都是些补习班、加强班或是艺考直通班的宣传品，要在以前，他会走出十米随手丢进垃圾箱，不过现在身份变了，就不免提起兴趣看看这些传单上都说些什么。“低分照样上名校！高等学府不是梦！还等什么？拿起电话报名咨询吧！”这是一张艺考私人培训班的宣传单，朴宏远边走边细看内容，发现漏洞很多，除了吹牛就是煽动，价目也十分惊人，一个学期每周末上两节课的叫“白金保过班”，收费9800元，考前一个月每天一节课的叫“黄金冲刺班”，收费3600元，考前一周每天两节课的叫“白银助推班”，收费1600元，看来这家培训班的负责人尚清楚贵金属的市场行情。另一张传单上更是写的直白热辣：分数低？别怕，有我们！考不好？别怕，有我们！你交费，我办事！我办事，你放心！可怜天下父母心，蜡炬成灰泪始干！安得十年寒窗苦，留取丹心照汗青！差点把朴宏远气乐了，这些办班的家伙似乎高中都没毕业，怎么去帮别人考大学呢？可偏偏就有些家长有病乱投医，信他们，把钱和孩子交给他们，误人子弟啊！朴宏远心里产生一个念头，要找个时间开个家长会，奉劝他们辨识真伪，孩子考大学是要靠个人努力奋斗的，总想钻空子的话，有些人就会利用这种心理挣你的钱，到头来，钱没少花，时间没少浪费，学未必能上。
走着想着，就来到北湖边。这湖是市政前年修的，据说是为了改善城市的人文景观，不过据附近被抢占了耕地的农民说，人文啥的不懂，蚊子倒是猛增。朴宏远顺着湖边甬道溜达了一会儿，找到一处长椅，就把刚才得来的宣传单垫在屁股下面坐着。
赵郑连续做了两次，有点疲惫，不过还是挣扎着起身冲了个澡，穿衣服的时候他注意到莫晓晓神色有异，就问：你怎么了，想啥呢？
莫晓晓矜持地摇摇脑袋。赵郑走过来，坐在床边穿鞋，又问：是不是不想让我走？莫晓晓用力地点点头。赵郑说：我不是明天还过来吗？你不是也想晚上看湖南卫视吗？这房间多好，不比你们宿舍里强啊。
莫晓晓眼睛瞅着吸顶灯：嗯，没事，你走吧。赵郑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又说：晚上记得把门锁好，要是出去买东西别忘记带房卡，对了，你还有钱吗？莫晓晓赤裸着身子坐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枕头，佯装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走吧走吧，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赵郑笑：你个小东西，等我明天来收拾你！莫晓晓见他开门，嘱咐了一句：路上开车慢点，回家记住老实点！赵郑哦了一声，带上门离去。莫晓晓跳下床，跑到窗子前，看赵郑驾车走了，就立刻抓起手机打电话：喂，燕子是我！我心里不舒服，我难受，我想哭......说到这儿，就开始大声哭起来。燕子在电话里安慰：你他妈的给姐坚强点行不！到底出啥事啦？莫晓晓哽咽了几下说：他走了，回家去了，我留不住他。
燕子问：你说的是哪个？莫晓晓：赵郑呗！燕子不屑道：我靠，我还以为是陈志威呢！怎么回事，你咋还和姓赵的好着呢？我上次不是劝过你嘛，他有家有老婆有孩子，怎么会和你有未来呢？你也18了，老大不小啦，别把有限的青春砸在没准儿的老男人身上啊！莫晓晓用手腕抹眼泪：道理我都懂的啊！可是，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见他。燕子似乎很生气：姐真想当面抽你几巴掌！你太不给姐争气了，早和你说过，大叔恋不能来真的，玩玩算了，你还真想做小三啊！莫晓晓辩解：谁想做小三啦？人家就是心里不舒服才和你说说的，况且赵郑对我也确实挺好的，为我也没少和老婆打架呢，他现在就是觉得我年龄小，不可靠，怕万一我以后去别的地方上大学，他就白离婚了。燕子哼了一声：你就听他的吧，宁信世界上有鬼也别信男人那张破嘴！
莫晓晓知道接下来燕子就该用一套案例来教育自己了，实在懒得听，干脆转移话题：燕子，我好烦啊，你得好好安慰安慰我，晚上带我出去玩吧，玩啥都行。燕子问：你现在哪里？他把你安排住哪儿了？
莫晓晓如实说：城市之星惠林店。燕子：噢知道了，你们怎么总住那儿啊，下次让他找个便宜点的地方，把富余出来的钱给咱！莫晓晓苦笑：你拉倒吧，这我怎么好意思说啊！不过这也说明赵郑对我是挺好的，他又不是多有钱的人。说吧，你啥时候过来找我？燕子略一思索：你等我信吧，我这边还有点杂事，对了，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我刚认识一帅哥，暴帅啊！莫晓晓：行行行，对了，我手头没钱了，晚上你请啊！燕子：用不着咱花钱，行了不说了我挂了。放下电话，莫晓晓心里多少安慰了一些，想到晚上还能外出活动，精神为之一振，就跑到卫生间镜子前涂睫毛膏去了。
?秦敏等最后一个家长接走孩子，终于歇了一口气，想到晚上还要慰劳老公，就赶紧推起车子带上女儿杀奔菜市场。5岁的丁丁小朋友显然对菜市场非常反感，提议要去超市，但遭到无情拒绝，于是开始奔涌出大量的泪水。秦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推着车子在菜市场里横冲直撞，寻找一个面目不算狰狞的生肉贩子。丁丁坐在后座上嚎啕大哭，不时对身边经过的人介绍“这是一个坏妈妈”。秦敏就不时地回头提醒女儿，要注意说话的方式和用词。这时候手机就响了，是家里，秦敏搞不清是老公还是老公公，只得接了。朴修田问她咋还不回来，莫非忘记家里还有个老的。秦敏对着手机大吼，在菜市场买肉，马上就回去。朴修田误听为儿媳是在逛街采购不想回去，非常不满，狠狠地把电话挂断，又飞快地抓起来打给儿子。
湖畔清风徐徐，游人稀疏，朴宏远却没有懒散地翘着二郎腿抽烟，他像个等候约会的大龄青年一样庄重地坐着，而且是坐了一个下午。他回想了很多往事。有小学的班主任，初中班主任，高中班主任，高中的同学，大学的班主任，大学同学，大学的女友。想到自己第一次登台当实习教师，第一次给学生批改作业，第一次批评学生，第一次领到工资。还有，在惠林中学这9年，说长不算长，说短可也不算短了，除了几个表现特别的学生，还真没记住几个人呢，这应该和不当班主任有关啊。然后，他又幻想了一把，假如明年能考上十几个就好了，他就有资格去接手新班级，好好地投入心思干两届，人到中年的时候就有资历调到重点中学去执教，像胃必治一样牛哄哄地被人挖走，届时，收入倍翻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嘛，人都说，重点学校的老师度假是去新马泰，普通学校的老师只能农家乐，这不是凭空制造阶级么？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吗？总的来说也算公平竞争啊......这个时候，父亲的来电就到了。父亲的来电简明扼要，命令朴宏远赶快回家，还有，你的媳妇太不像话啦。朴宏远于是拎起提包就走，以最快的竞走方式赶往北湖对面的居民区。进了小区之后，迎面撞上正在遛狗的何士英，何老师是教英语的，穿戴一般比较洋气，就连遛狗的时候都身着一套短款猎装。朴宏远就主动和她打招呼，又和被遛的狗打招呼，转身刚要走，却被何士英一把薅住：你等等！朴宏远就站住：何老师你想怎样消遣小生？何士英没好气地说：滚吧你，问你点儿事哎，听说你进11班了？朴宏远点头：临危受命，不便推辞啊。何士英讲：姓申的这是拿你开涮啊，11班的课我代着呢，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吗？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11班的班风直逼那俩破班，你居然还接了，真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朴宏远知道她所说的那“俩破班”指的就是体育班和艺术班，学生基本对文化课不买账，认为能拿下专业考试就算完成任务了，谁还认真念书啊？可是眼前又能说什么，他只好强忍住微笑说：我这不也是被指派的嘛，再说了，我又没当过班主任，干不好也正常啊，你说哪？再说了，我也不至于混的那么惨吧，事在人为，你说哪？何士英跟朴宏远是同一所师范院校毕业过来的，总是以自己人相称，本想站在一块发发牢骚，骂骂社会，可见朴宏远这么一副蒸不熟煮不烂的劲头，也就很没脾气，扯过狗来说：Ok，ok，you?are?the?best！朴宏远挥手：See?you?tomorrow啦！
何士英冷笑：老朴你不会是就为了那两百块钱的补助吧？朴宏远一怔，刚要作答，望见秦敏蹬着车子拐了过来，就赶紧努嘴走开。
11班的夜自习静悄悄的，因为教室里一共才4个人，男班长满晨、女班长霍然、贫困生詹翠爽，还有刚被父亲鼓励督促过的关宥荷。因为多数老师都回家欢度周末去了，自习也就变得精简自由。
关宥荷看了会儿书，忍不住摸出手机，看看胡说八道群里面正胡说些啥好玩的，毕竟今天大多数人都四散奔逃了，肯定有不少新鲜消息。
林思源不敢回家，又懒得去学校，就打算在快捷旅馆开个房住下，可到了前台发现忘记带身份证，多给钱也行不通，无奈之下返回车里，玩手机打发时间。林思源在群里说：腰缠万贯，无家可归，苦逼人生啊！徐庆似乎随时在线：兜里没钱，身陷宿舍，这才是苦中之极苦哇！
章之林：呵呵，活该啊你们！爷等今天成功越狱，诸君目前正在学校后面的大排档饮酒作乐，好不自在啊！林思源：你们怎么越的？学校后面的围栏还能行走？章之林：狗洞A和狗洞C已被保安发现，均遭封死，俺们走的狗洞B。徐庆：哇哈哈！章之林：怎么样，你们谁愿意过来喝酒啊？AA制啊。徐庆：俺是浑身上下就剩一条内裤了，能赊账喝酒不？林思源问：你们几个啊？都有谁？章之林：俺、李少谦、王聪，外班一个，还有几位国家领导人。关宥荷冒头问：王聪也去啦？外班的谁啊？章之林：体育班的，陈志威你们知道吧？林思源：就这么几头人啊，算了我不去了。徐庆：陈志威就是个213，居然和他喝酒，我去他妹的！章之林：我们没叫他，他碰上我们的。林思源：你们喝你们乐。关宥荷：你们都好潇洒啊，可怜我还在教室陪伴着他们仨。徐庆：有喝酒的，有好好学习的，我先睡咯！关宥荷：哎，我听说朴宏远要来咱们班当头。林思源：那厮谁啊？徐庆：真的假的？
章之林：我知道他，以前给外班代政治课的一闷骚。关宥荷：我晕，谁把老魏挤跑了啊？林思源：老魏也不是好鸟。关宥荷：魏老师总的来说其实还不错了啊。徐庆：换汤不换药，爷倒下，这次真睡了！88！
章之林：你们聊，我接着喝酒了。林思源：这姓朴的啥时候来啊？不会是下周一吧？关宥荷：估计是。林思源：行，到时候俺专门过来瞧瞧他。关宥荷：你闹吧。林思源：今天我看见莫晓晓的老公了，那么大岁数了，居然开辆长城车，丢面儿啊！关宥荷：哦？你怎么见着的？帅不？林思源正要打字，忽然发现车窗上趴着一个人，吓了一跳，仔细辨认，是莫晓晓。林思源把车窗放下，立刻闻到一股酒精味，就问，你怎么在这儿？莫晓晓嘻嘻笑着：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啊？
林思源就简单说了。莫晓晓手臂一挥：走！跟姐走！姐这儿有房！
林思源也坐累了，锁了车，跟着莫晓晓就进了旅馆。
不错的炖肉，也没嚼出滋味，倒是秦敏问这问那的，好像即将上任11班的是她。朴宏远安静地吃了晚饭，最后说了一句话：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天天泡在学校了。秦敏虽然没当过中学班主任，但幼儿园里的责任也是可以类推的，在班上，她们三个阿姨带40多个孩子，还累的不行，更别说丈夫要一个人带60个孩子了，于是她打算把自己的经验介绍给朴宏远，可没说两句，就失去了听众。朴宏远溜达进厨房，在小马扎上一坐，脑子里便是胃必治的那句话：祝工作顺利！多么普通的一句客气话呵，甚至不含带任何感情色彩，仅仅是那么随口一说，随手一写。秦敏跟进厨房里刷碗，屁股对着朴宏远的脸。她觉得这不算啥，丈夫没必要那样如临大敌似的，适应几天就过去了，便问：是不是从下个月开始你就该多领两百了？朴宏远嗯了一声。
秦敏又问：是不是以后也该有家长来给咱送礼了？朴宏远猛然想起提包里还有关宥荷父亲塞的一千块钱呢，他心跳顿时加快，随即用电光石火般的速度作出决定——先不要告诉她！秦敏其实是在自言自语，本来这问题也不需要答案，她说：我听说毕业班的班主任特吃香，半数的家长都供着呢，尤其是那些家里有钱有势的，不用你开口，人家都主动上门，躲都躲不开。朴宏远想，没必要把那些钱转移吧？嗯，没必要，秦敏多年来几乎从不翻他包，因为也没啥可翻的，每星期她都会给他塞一百元钱买烟，这当然也包括零花，所以她能翻出来的只能是一把零钱，而现如今有几个男人身上就装这几个钱的啊？恐怕秦敏就是想翻他包，也没那个勇气，因为她无法面对自己男人的窘迫，除非她想找自责。秦敏继续自己的说话：啊哈！没想到昨天晚上才商量的宏伟蓝图，今天就开始启动了，老公好样的！看来我也要奋起直追啦！嗯，我听说中学的班主任一般都掌握着学生家长的基础信息，干什么工作啦收入情况啦有什么关系啦电话号码啦，老师一句话，家长就得屁颠屁颠地执行，啊哈！这回可算让何士英那酸女人嫉妒眼红的啦！朴宏远对着面前的屁股说：人家招你惹你了？秦敏安静了几秒钟，忽然放了一个屁：闭嘴吧你！要在平时，这个屁可以归纳于夫妻情趣的范畴里，可眼下朴宏远对这个屁充满了怨恨，他立刻想到刚认识秦敏的时候，那个淑女范儿啊，怎么现在成这德行了？是不是所有婚姻的平淡乏味都和失去神秘感有关呢？自己未来又将要和她走到哪步天地呢？眼下的秦敏关注的是钱和生活水平，以后呢？以后钱多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呢？朴宏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散了偏了，想啥呢这是？于是说：你等着，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秦敏已经收拾完了，擦擦手，用愉快又富有挑衅的口吻说：好，我等着就等着。说完，快步走进客厅，大声对女儿吆喝，丁丁你咋还不睡觉还看电视？
丁丁顽强地说：才9点嘛！
?林思源把莫晓晓架到床上，给她脱鞋。莫晓晓问：几点了现在？
林思源看看手机：9点，你可够沉的啊！莫晓晓有点不甘心似的说：这么早呀，我靠，我一去就被他们灌多了！林思源：以后少喝点吧，女孩子啊。莫晓晓：你不知道啊，幸亏我老公给我打电话了，逼我早回来，要不然我肯定被他们灌死啦！林思源把她双腿抬上床，盖上薄被，就走进卫生间里洗漱。才洗完脸，一抬头，发现莫晓晓正站在旁边刷牙。林思源骂：你他妈有病啊，怎么总是吓唬人啊！莫晓晓哈哈大笑，笑完了把嘴里的泡沫吐掉说：先说好了啊，晚上别骚扰我，我可是名花有主的！林思源装作不屑道：你想什么呢你！像你这样的残花败柳，顶多做个普通朋友，交流不交心，交心不交配。莫晓晓把林思源挤到边上，开始洗脸，边洗边说：我残花败柳怎么了？我还是美女呢，我在酒吧，今天被好几个帅哥围着哪，都说我清纯，喜欢我。
林思源皱眉：混社会的人的话你也信，懒得理你了，我睡了先。莫晓晓捏着瓶面霜追进屋：天一亮你赶紧走啊，我老公来了就坏了！
?惠林中学后面的夜市上已经有点冷清了，王聪看看手机，十点一刻了，猛然起身，还踢翻了几个酒瓶子。不行！我得走了，宿舍快关门了！章之林喝的脸色红润，吆喝着：让妇女先撤！陈志威无趣地说：再喝会儿啊，急啥急！王聪抱拳，哥们儿你们继续吧，我可不敢违禁。说完了，掏出50块钱拍到桌上，撒丫子就跑。李少谦笑：也好，可以开始男人话题了嘛！老板——上酒！陈志威坏笑：你说你们俩这没出息的贱货，也不说一块儿把王聪留住，过了10点半还怕啥，回不去宿舍了多好？章之林好奇地问：咋地？你还对她有想法啊？陈志威摇头晃脑：拉倒吧就她？我是看你们俩还是处男之身，不忍心让你们带着这个巨大的遗憾告别高中时代啊！李少谦有点不好意思，说：那也不能把她灌多了就下手啊。陈志威：灌多？你还管那么多？天亮了，谁也不欠谁！章之林摇头：我可没这想法，我心里有人了。李少谦转移话题：哎志威你上过多少女生了？陈志威就举起一个巴掌，开始掰手指计算，最后说：4个了。李少谦敬佩道：这么多？你真牛啊！陈志威很谦虚地说：我这不算多，我们班有人上过7个了呢，不过我上的这几个都是处。章之林脸色不是很好：我不想喝了。李少谦正在兴头上，劝他再待会儿一起走，继续问：老兄能介绍点经验不？陈志威点了根烟，眯缝着眼说：经验谈不上的，我也顶多就算是运气好，误打误撞，又肯费心思，女人嘛，你多给她点儿好听的话，多来点儿小浪漫就成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吃顿饭，买个布娃娃，半夜给她发短信，海誓山盟啥的，这谁不会啊！反正你得有耐心，要不怎么叫泡妞呢？李少谦感慨万千：大哥，我开始崇拜你了！请问最后一步怎么走？
陈志威很成熟地劝酒：来，先喝了我再告诉你！哎——找个晚上，带她出来，喝一点儿，而你呢提前先开好房，里面放上一支玫瑰，等火候差不多了就带她去，她只要肯跟你走，那必成！对了，别忘了买安全套。章之林开始呕吐。李少谦连连点头，对章之林有点烦。他又问：大哥，你都搞定了谁啊？通报通报，咱俩可别撞了车。陈志威也喝晕了，忽然拽出手机，翻出里面的相册拉李少谦参观：你看，这是乔燕，你看这胸，这个是苏小苗，她不让我拍，所以就拍了个内裤......
李少谦瞪大了眼赞叹：苏小苗你都搞定啦？牛啊你！大哥你是陈冠希啊！章之林忽然起身就走，跌跌撞撞从马路牙子上翻滚了出去。
?惠林中学的学生从进入高二起，就没周末了，全封闭管理，不过也只是对外这么宣传，仿佛这所学校就是一部满负荷运行的高考列车，无需保养维护即可直达终点。家长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孩子们苦啊，连个休息日都没用，压力太大了啊，于是他们每周末都可以获准去探视各自的孩子，甚至接回家住两天也行。当情与法发生碰撞的时候，多数人都倾向“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句话，以至于几乎全部的规定都被人为的破坏，即便是由那些曾经拥护甚至是制定这些规定的人干出来的，最后似乎都能说的通。不过惠林中学倒是有两个不成文的规定，始终没人能破坏，第一，学生如果怀孕，必须被开除。由于生理机能的因素，男生不好怀孕，所以被开除的都是女生，除非哪个可怜的女生肯把孩子的小爸爸交代出来。其结果是，男生载誉归来，被喜忧参半的父母安置到别的学校读书，女生则由他们悲愤交加颜面丧尽的家长领走，不知所终。第二，食堂的大师傅神圣不可侵犯。无论你是老师还是学生，进了食堂就得守规矩，老实排队就不说了，还要面露虔诚能说会道，讨师傅们高兴，要不然你就甭想获得如意且保值的饭菜，甚至还要迎来呵斥和恫吓。模样漂亮的女生很少操心这个，大师傅们见着了就会开心，微笑和菜量都给的足，午饭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会索要这些女生的手机号，到了晚饭，就会忧郁且认真地盘问她们，为啥那个号是空号？以前也曾发生过罢饭事件，学生因为食物的卫生、口感、售价等问题搞串联，相约一天不去食堂用餐，可结果是，学校禁止外出觅食，学生只能窝在宿舍里啃那些储量有限的干粮，到了第二天还得不约而同地奔食堂，迎接他们的是昨天的剩菜和大师傅们平静如水的表情。差不多每隔三年，就会出现一次罢饭事件，不过均被厨师们顺利击溃，惠林中学的食堂犹如圣殿，大师傅们，已经晋级到最接近神的人。但是有两个人改变了这一历史格局，他们俩的无意联手使其成为惠林传奇史诗般的人物，他们及其偶然的冒失的行动彻底瓦解了大师傅们的强势地位，从而一举扭转了被动吃饭的问题。时至今日，依然恩泽着惠林中学的两千学生。他们就是——朴宏远和刘小彤。
刘小彤原定是在周一来，可他农民工的父亲认为，在城里周一该是上课的日子，所以周日上午就把儿子送了来。毕竟是孩子，刘小彤对惠林中学的操场和教学楼充满了好奇，执意要先转一转。他父亲对此并无感觉，本身就是建筑工人，而且眼下就在“北湖壹号”小区工地干活儿，高楼大厦见的多了，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于是父亲就说，那你乐意转就转你的吧，我去看看你们老师。老刘四处打听，听说11班的班主任正在教师办公室，就找过来。屋子里面只有朴宏远一个人，正在翻看着一堆纸。老刘便站在门外，搓搓手，蹭蹭脚，有意制造出点儿动静。朴宏远正在看莫晓晓的材料，听到声音一抬头，见一个穿着粗布西服的乡下中年人正朝自己微笑，就连忙起身问：请问，您找谁？老刘矜持地笑：不找谁不找谁，我就看看就看看。朴宏远不知怎么接茬，随口说：那您请进来吧。老刘连连摆手：不进了不进了，我把孩子给送来啦，就看看，这就走。朴宏远才明白，这应该是位家长，估计是周末把孩子接走又送回学校了，便说那好那好，重新坐下，继续自己的工作，忽然想起也忘记问问是哪班的学生家长了，再抬眼的时候，门口已经没了人影。老刘在操场的看台上找到儿子，刘小彤挺兴奋，拉父亲一块儿坐下看操场上绿茵茵的草坪。老刘说，这块地要是养羊肯定不赖。刘小彤就笑出声，说要是养羊，那得拉多少羊粪蛋啊，还怎么踢球啊。老刘也笑出声，你爹和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啊！
刘小彤问：你见着我们老师了？怎么申主任刚才说，魏老师已经不在了呢？老刘说：城里人不一样的啊，经常换地方挣钱，哪边草长得旺就奔哪边去，不像咱那地方，一辈子出不去几个人啊，刚才我瞅见你们新老师了，一表人才啊，对我还特客气，看的出，那是个好人。刘小彤没说话，似乎是因为没再见到魏老师，有些意外。老刘张望了片刻，对这一片绿地没啥兴致，就嘱咐说：待会我还得回工地呢，你在这儿啥也别想啥也别干，就把那些书本给咱念好了，你爹我以前给大学盖过楼，那气派！你小子做梦都想不到是啥样，想去好大学念书，你就得自个成全自个啊！刘小彤认真点头。老刘又说：别和同学打架，你就算打得过人家也别和人家打，城里人心思多，会慢慢整治你，咱农村出来的不能说就低人一等，但受点委屈也不算啥，更别和小闺女搞对象，人家看不上咱这农村出来的，到头来也会冷了你，你就把全部心思丢学习上吧，等考上大学，学好了文化，再在城里找个好工作，你就啥都有了，想干啥再去干啥吧。人这辈子要经历的事儿其实就是那么几件，你要是都搞砸了，这辈子也就算都毁了。刘小彤：这些我都知道。老刘想拍拍儿子肩膀，可没能把手伸过去，就在空中一划拉，笑嘻嘻地说：你爹我啊没赶上好时候念书，也没你这个本事，以后出息了别忘了咱爷俩今天在这儿说的话，你爹我啥也不图你的，咱家有房子有地，够吃够喝完了，就图你能成个事，给你爹我争个光，让你爹也能在村里挺直了腰板说话，咱种地的比不上人家有钱有势的，你不拼念书就谁也拼不过，就谁也不拿你当个啥，你打小身上就白，像个城里人，所以你妈临走前就老是跟我说，说你这孩子不是干活的料，晒黑了可惜，让我死活把你供上大学，这一算，都5年了啊，咱就差这一年了，你妈要是知道你都跑这儿念高中来了，还不要学费，还给念大学的钱，地底下不定得多高兴啊......刘小彤说：爸，您甭说了，我都知道。老刘又陪儿子待了一会儿，就起身要走：你身上的钱省着点花，吃饭上别省，这是多好的学校啊，行了我走了。刘小彤看着父亲走下看台，走远了，忽然掉起了眼泪。
?朴宏远伸了个懒腰，看看表，该吃午饭了，就朝食堂走。他脑子里想，我说莫晓晓名字这么耳熟呢，原来上学期被抓过夜不归宿全校通告批评啊，这丫头事不少啊，但愿这回请假别又闹出啥事来。莫晓晓父母离异，随母，母亲是跑业务的，几乎见不着面，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是毫无安全感的，而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往往早熟，早熟加心智不全再加模样好看，很容易出大问题的。朴宏远就掏出手机给莫晓晓打。莫晓晓刚睡醒，迷迷糊糊接了，聊了两句，才知道是班主任，一下坐起来：啊！朴老师，我没听出来是您！我没您手机号！您找我有事？我啊在亲戚家，真的在！我保证，向天发誓都行，啊？不是，我亲戚家没人，都出去了，现在就我自己在这儿，啊？我好多了，明天？明天可以吧......嗯，再见朴老师。莫晓晓放下电话，慢慢回过神来，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敲门的节奏证明是赵郑来了，就又是一惊，赶忙看身边的床上，又张望卫生间里，还好，林思源已经走了。赵郑走进来的时候，看莫晓晓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就乐：小东西，你才醒啊！
莫晓晓作可爱状点点头，嘟哝着嘴说：你不来我还接着睡呢，讨厌！
赵郑说，那您就接着睡，我也是来睡午觉的。说完，就换了鞋，走进卫生间。莫晓晓返回床上，思索了一下刚才班主任电话里的句子，有些不踏实，后来一想能怎么着啊？反正明天回学校就算了，这个朴老师似乎也好说话。莫晓晓就朝卫生间方向说：老公，一会儿咱们吃什么去呀？赵郑在里面吭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出来，出来以后，脸色不是很好看。莫晓晓担心地问：你怎么了？赵郑问：昨晚就你一个人在这儿睡的？莫晓晓啊了一声，大脑立刻全部苏醒过来，开始预热运转。
赵郑：问你呢。莫晓晓皱眉：我不是回答了嘛，一个人。赵郑笑了。这笑容让莫晓晓联想到胃必治，每次胃必治戳穿学生谎言的时候，都会发出类似这样的微笑。赵郑说：那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为啥卫生间里用掉了两套牙具？莫晓晓摆出不屑的样子，眼睛看着右上方说：我还以为怎么了呢，都是我用的啊，我昨天用了一套，今天早上起床又用了一套，嗯，你不在我起来的就早，后来没事做就又接着睡了，干嘛？你嫌我浪费了？赵郑只摇了一下头，说：我最讨厌撒谎的人，而我现在开始有点儿讨厌你了。莫晓晓无辜地说：我怎么让你讨厌了啊！就因为我多用了你一套牙具？赵郑苦笑：有时候你撒谎挺可爱的，有时候你撒谎又挺可恨！莫晓晓：行了行了，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要是讨厌我恨我，你可以走啊，咱俩到此结束！
赵郑保持着平静说：我愿意信你的每句话，从咱俩认识的第一天起我就发现你爱撒谎，可那些小谎话也无所谓，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女孩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就容易撒谎，这也很正常，可在大的问题上，如果你还骗我的话，那你就是品质的问题了，我相信你能听懂我的意思。
莫晓晓轻蔑地一笑：我品质？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的品质呢？你一个有家有老婆的男人，和我这种小姑娘天天勾搭，你这又是什么品质呢？赵郑噎住，缓了缓才说：我不道德，我承认，可这和一个人的善恶品质无关，至少我是什么情况都告诉你了，没瞒着你任何事，你愿意跟我就好好地跟，不愿意也别勉强自己。莫晓晓有些生气了，提高了音量：赵郑我告诉你！诚实不一定就代表真诚！谎话也不一定就是丑恶！赵郑黯然一笑：看来我对你诚实也有问题了，好，我不真诚，你撒谎也不丑恶，你多真诚啊，很好。莫晓晓怒了：你滚！赵郑注视着衣衫不整的女孩，又气又怜爱，不过毕竟还是习惯了自己的尊严，于是吼道：要滚的人是你！你个骗子还有资格轰我走？莫晓晓气得哆嗦，疯了一样收拾自己的衣物，胡乱往包里一塞，像个要逃难的人一样赤着脚拎起鞋就往外冲。赵郑急忙一把扯住，莫晓晓奋力挣扎还是被抱住，赵郑的拥抱极紧，几乎令她窒息。好一会儿，莫晓晓才脱离出来，打了对方两拳，却发现赵郑正在淌泪。莫晓晓心就软了，也哭了，给他擦泪：老公，对不起，我不该说谎骗你。赵郑用力点头，含混地问：昨天你到底和谁在一起了啊？你告诉我啊。莫晓晓抱住他，安慰着：老公不哭了啊，我昨天和我同学在这儿的，我一个人胆小，就叫燕子来陪我，不信你下次可以问她。赵郑抹掉眼泪问：燕子？谁啊？莫晓晓：你没见过呢，下次让你见见，是9班的，比我大半岁。
赵郑释然：那你何苦骗我说就一个人睡的啊？莫晓晓劝解道：燕子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就是说她挺疯的，爱在社会上混，我怕你说我和这样的朋友交往。赵郑苦笑：这算什么嘛，找时间把她叫出来，我请她吃饭，你的朋友我也该认可的啊，你可真是个小孩子。莫晓晓：我看你才是个小孩子，这么爱哭，以后我要是走了，你不得哭死啊！
朴宏远快步走进食堂，今天人不算多，每个窗口就几十号人排队，而教师的窗口根本没啥人，朴宏远就不着急了，慢悠悠溜达过去，弓起背参谋着橱窗里的菜。就在这时，一个学生的打饭窗口发生了争执。
刘小彤排了会儿队，终于轮上他了，就把饭盆递进去，同时指点着一份菜，大师傅随手给他来了一勺，又问他还要啥，刘小彤就说再要三个馒头。这一切都很常态，可就在刷卡的时候出了问题。刘小彤没有饭卡，他想给现金，大师傅不收，刘小彤就问为啥不收，大师傅说看你就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收现金容易出现贪污你懂不懂啊，刘小彤想了想，就让后面的同学帮他刷卡，自己再给钱。可就在这段时间里，大师傅已经把菜倒了回去，把饭盆推出窗口，还吆喝：下一个！刘小彤又把饭盆递了进去，说后面的这个同学帮我刷卡，还要刚才那个菜，大师傅就瞪着他说，你小子这不是耽误我功夫嘛，刚才你怎么不预备好？刘小彤解释，自己是新生，啥都不懂，回去就办卡，下不为例。大师傅用长柄勺指点着这一列排队的学生，很正义地说，你不懂规矩就学会了再来，别在这儿堵着，没看这么多人都等着你嘛。说完就用勺子把刘小彤的饭盆扫了出来。搪瓷饭盆掉在水磨石的地面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刘小彤从地上捡起饭盆，让后面的人上前打饭，他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走到下一个同学边上，私语了几句，就把饭盆委托给对方，自己则走到一边去等。可大师傅一直眼神不离地盯着他呢，等刘小彤的饭盆第三次被送进来的时候，这名厨子采用了一种很阳刚的做法——直接把那个饭盆甩到身后去，同时断喝：叫你他妈的再来！刘小彤已经气得呼哧呼哧的了，胸腔起伏剧烈，眼泪也差点出来，他对自己说：不许哭！就是不许哭！朴宏远闻声走了过来，低声询问附近的学生怎么回事。刘小彤长这么大了可能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刚才弯腰去捡饭盆的一刻，已经是他忍受的极限，他明白自己并没有出格的过错，就算不懂“规矩”，也不该连在这所学校吃的第一顿饭都这么丢人。他本能地攥起双拳，大步来到窗口，等最近的一个同学打完饭后，就开口说：你没权力摔我的饭盆！大师傅就笑了：呦！我摔你饭盆是叫你长个记性，告诉你小子，赶紧滚蛋！别不知好歹，我能摔了你饭盒就能摔了你，你信不？刘小彤叫道：那你就摔我！
朴宏远一旁赶紧说：别闹别闹，都别闹，吃饭不是什么大事，师傅您把那饭盆拿给我行不行？大师傅瞄了一眼朴宏远，并没把这个瘦小的老师当回事，而是扯下围裙往外走，边走边说：他妈的找死啊这是！非逼着我给你长记性！刘小彤原地没动，等候那名厨子冲了出来，并承受了一个狠狠的耳光。大师傅指着面前这个不懂规矩的学生问：告诉我你是哪个班的？你敢不敢告诉我！刘小彤大声说：我是高二11班的！我叫刘小彤！你敢再打我一下，我就和你拼命！又一个耳光挥上来，刘小彤几乎被打倒在地，大师傅想冲上去再踢上两脚，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朴宏远用尽最大的力气，把怀里的厨子向后拖，厨子的肚子太大了，双臂几乎无法抱拢。这个时候，刘小彤开始反击了，一脚踹在大师傅的肚子上，朴宏远和厨子就双双倒地。接下来就是一场小型混战，三个人在地上翻滚扭打。橱窗里的十几个厨子，原本是看热闹的，忽然见局势紧张，就纷纷叫嚷着往外冲，有人还拎着厨具。
朴宏远眼瞅这种场面，忽然爬起来大呼：孩子们给我上啊！出了事我兜着！这一嗓子下去，很多人都惊住了，全场大约寂静了一秒钟，立刻就掀起了潮水。数十名男生奔跑过来，迎击那群厨子。厨子们几乎是一触即溃，丢下一些厨具和拖鞋就往仓房跑。紧接着就是全体学生的总动员，摔凳子砸桌子，掀翻了所有的饭菜盆子。那个和刘小彤撕打的胖师傅很明智地选择了突围，可是刚跑到食堂门口，就被人堵回来，于是忘我地在大厅里狂奔，无数的馒头和鸡蛋雨点般投掷到身上，他也浑然不觉，嘴里呼喊着，快叫人！打电话报警！整个食堂，就像一架弹珠机，热血沸腾的学生们把这个胖肚厨子弹得到处旋转和碰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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