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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棹歌》[唐]釋德誠
2015-05-25 | 阅:  转:  |  分享 
  
撥棹歌

釋德誠







釋德誠,號船子和尚,早時棲居藥山三十年,後移居秀州華亭,普濟《五燈會元》:「(德誠禪師)至秀州華亭,泛一小舟,隨緣度日,以接四方往來之者。時人莫知其高蹈,因號船子和尚。」其事迹見于《續高僧傳》、《景德傳燈錄》等書,但是對於他的生卒年月,他屬於什麽時代,都語焉不詳。經過近代學者考證,較可確定的是,他爲唐朝人,其詩詞留存三十九首《撥棹歌》。













撥棹歌

有一魚兮偉莫裁。混虛包納信奇哉。能變化,吐風雷。下線何曾釣得來。





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





莫學他家弄釣船。海風起也不知邊。風拍岸,浪掀天。不易安排得帖然。





大釣何曾離釣求。拋竿卷線卻成愁。法卓卓,樂悠悠。自是遲疑不下鉤。





別人只看采芙蓉。香氣長黏繞指風。兩岸映,一船紅。何曾解染得虛空。





靜不須禪動即禪。斷雲孤鶴兩蕭然。煙浦畔,月川前。槁木形骸在一船。





莫道無修便不修。菩提癡坐若為求。勤作棹,慧為舟。這個男兒始徹頭。





水色春光處處新。本來不俗不同塵。著氣力,用精神。莫作虛生浪死人。





獨倚蘭橈入遠灘。江花漠漠水漫漫。空釣線,沒腥膻。那得凡魚總上竿。





揭卻雲篷進卻船。一竿雲影一潭煙。既擲網,又拋筌。莫教倒被釣絲牽。





蒼苔滑靜坐忘機。截眼寒雲葉葉飛。戴箬笠,掛蓑衣。別無歸處是吾歸。





外卻形骸放卻情。蕭然孤坐一船輕。圓月上,四方明。不是奇人不易行。





世知我懶一何嗔。宇宙船中不管身。烈香飲,落花茵。祖師元是個閑人。





都大無心罔象間。此中那許是非關。山卓卓,水潺潺。忙者自忙閑者閑。





鼓棹高歌自適情。音稀和寡出囂塵。清風起,浪元平。也且隨流逐勢行。





浪宕從來水國間。高歌龜枕看遙山。紅蓼岸,白萍灣。肯被蘭橈使不閑。





一葉虛舟一副竿。瞭然無事坐煙灘。忘得喪,任悲歡。卻教人喚有多端。





一任孤舟正又斜。乾坤何路指津涯。拋歲月,臥煙霞。在處江山便是家。





愚迷未識主人翁。終日孜孜恨不同。到彼岸,出樊籠。元來只是舊時公。





古釣先生鶴發垂。穿波出浪不曾疑。心蕩蕩,笑怡怡。長道無人畫得伊。





一片江雲倏忽開。翳空朗日若為哉。適消散,又徘徊。試問本從何處來。





不妨輪線不妨鉤。只要鉤輪得自由。擲即擲,收即收。無蹤無跡樂悠悠。





釣下俄逢赤水珠。光明圓澈等清虛。靜即出,覓還無。不在驪龍不在魚。





臥海孥€勢莫知。優遊何處不相宜。香象子,大龍兒。甚麼波濤得伊。





雖慕求魚不食魚。網簾篷戶本空無。在世界,作凡夫。知聞只是個毗盧。





香餌針頭也不無。向來只是釣名魚。波沃日,浪涵虛。萬象籮籠號有餘。





乾坤為舸月為篷。一屏雲山一罨風。身放蕩,性靈空。何妨南北與西東。





終日江頭理棹間。忽然失濟若為還。灘急急,水潺潺。爭把浮生作等閑。





有鶴翺翔四海風。往來蹤跡在虛空。圖不得,算何窮。日月還教沒此中。





釣頭曾未曲些些。靜向江濱度歲華。酌山茗,折蘆花。誰言埋沒在煙霞。





吾自無心無事間。此心只有水雲關。攜鈞竹,混塵寰。喧靜都來離又閑。





晴川清瀨水橫流。瀟灑元同不繫舟。長自在,恣優遊。將心隨逐幾時休。





歐冶銛鋒價最高。海中收得用吹毛。龍鳳繞,鬼神號。不見全牛可下刀。





動靜由來兩本空。誰教日夜強施功。波渺渺,霧蒙蒙。卻成江上隱雲中。





問我生涯只是船。子孫各自睹機緣。不由地,不由天。除卻蓑衣無可傳。





媚俗無機獨任真。何須洗耳復澄神。雲與月,友兼親。敢向浮漚任此身。





逐愧追歡不識休。津梁渾不掛心頭。霜葉落,岸花秋。卻教漁父為人愁。





二十年來江上遊。水清魚見不吞鉤。釣竿斫盡重栽竹,不計工程得便休。





三十餘年坐釣臺。釣頭往往得黃能。錦鱗不遇虛勞力,收取絲綸歸去來。

〈以上三十九首元刻本《機緣集》〉











【撥棹歌賞析】

《機緣集》錄有釋德誠名下《撥棹歌》三十九首,前三首爲七言小詩,以「千尺絲綸直下垂」起句的這首小詩最爲著名,其後諸首皆爲《漁歌子》小詞,亦不乏可圈點者。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古今詩人,以詩名世者,或只一句,或只一聯,或只一篇,雖其餘別有好詩,不專在此,然傳播于後世,膾炙于人口者,終不出此矣,豈在多哉?……『百尺絲綸直下垂……』,此華亭船子也。」這首詩甚至被人們倚聲改成長短句傳唱:「一波才動萬波隨。蓑笠一鈎絲。金鱗正在深處,千尺也須垂。吞又吐,信還疑。上鈎遲。水寒江靜,滿目青山,載月明歸。」

唐代詩僧不少,釋德誠能以此詩名世,絕非偶然。所謂撥棹,即劃動船槳,「撥棹歌」,就是指漁歌。這首詩具有一種由動的崇高趨向靜的肅穆的轉變,寫得氣勢磅礴又發人深省,如當頭棒喝,似明鏡靈台,雖不著一禪語,而空明自現。「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首兩句作誇張語:「千尺」,極言釣絲之長;「萬波」,極言水紋之多。也只有如此之長的釣絲「直下垂」,才能激起如此之多的水波。雖極言之,而不肯一絲放鬆,兩句銜接緊凑,氣勢逐漸叠升。「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一變之前的磅礴大氣而轉入沉靜:無論之前的垂釣是多麽的熱烈壯觀,在這靜夜裏,水色清冷,魚兒都不進食,舟子在月光的朗照下歸去。這多麽像一幅絕好的水墨畫!在這幅畫裏,我們于滿眼的月光中依稀望見輕划船槳的舟子,拖著淡淡的水紋,消融進一片寧靜當中。在詩人看來,舟子沒有收穫游魚,却收穫了滿船的月光、滿心的寧靜和空明。

所以,這首詩雖冠以撥棹歌這樣一個漁歌的名字,但是寫的却又不只是漁歌的內容和情感,它寫絲綸、水波、靜夜、寒水、游魚、小舟和明月,實際上投射出的却是關照內心的過程。從佛家的角度來看,千尺絲綸直垂入水,激起萬道水波,如同一個人的欲念在大千世界中激起層層波瀾;然而不論這種欲念是多麽的衝動和熱烈,人的本心却最終要在靜夜裏回歸,明珠蒙塵終得皓月朗照。這不是世俗的幸福,而是終極的升華和解脫。

顧隨先生曾說:「無論多麽熱鬧雜亂忙迫之事,心中也須沉靜。假如沒有沉靜,也不能寫熱鬧昂揚。因爲你經驗過了熱烈激昂,所以真切。又因你寫時已然沉靜,所以寫出更熱烈激昂了。」(《顧隨詩詞講記》)這段話可以看做此詩很好的注解,全詩不乏活潑躍動的氣勢,却終沉浸在一片寧靜的內心中,這內心也幷非一潭死水,而是葆有對人性一份真誠的關懷和思考,因而這滿船的明月,在我們眼中是靜的,在心裏却是動的,是肅穆而又熱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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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南靖草堂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