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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雪詞評選》[清]曹貞吉(1634-1698)
2015-06-10 | 阅:  转:  |  分享 
  
珂雪詞

同學諸子評選

安丘曹貞吉著





曹貞吉(1634年-1698年),字升六,號實庵,安丘縣城東關(今屬山東省)人;清代著名詩詞家。祖父曹銓,官光祿寺署丞;父曹復植為諸生,早亡;曹申吉之兄。崇楨七年(1634年)正月二十二日出生於山東安丘縣蓮池裡,自幼從外祖父劉正宗學詩,有文采,康熙二年(1662年)鄉試解元,康熙三年進士,歷任戶部員外郎、禮部郎中、湖廣提學僉事等。晚年以疾辭湖廣學政,康熙三十八年(1698年)十一月初四日卒於鄉里。初以詩名世,後轉填詞,以南宋為宗,陳維崧評其《白蓮》一首說:「欲呼先生作曹白蓮矣。」與嘉善詩人曹爾堪並稱為「南北二曹」,作品《珂雪詞》選入《四庫全書》,《四庫提要》說:「其詞大抵豐華掩映,寄託遙深」。







































同學諸子評選

賀新涼(陽羨陳維崧其年)

滿酌涼州醖。愛佳詞、一編珂雪,雄深蒼穩。萬馬齊喑蒲牢吼,百斛蛟螭囷蠢。算蝶拍、驚簧休混。多少詞場談文藻,向豪蘇、膩柳尋藍本。吾大笑,比蛙黽。

爇殘樺燭剛餘寸。歎從來、虞卿坎坷,韓非孤憤。耳熱杯闌無限感,目送塞鴻飛盡。況眼底、群公袞袞。作達放顛無不可,勸臨淄、且傳當筵粉。城柝沸,夜烏緊。



前調?次韻答贈曹舍人京師見寄之作(舊山鄧漢儀孝威)

名士盈東國。更曹家、賦詩橫槊,英豪無敵。珥筆縱隨丞相後,聲價由來赫奕。看落筆、群公動色。日轉宮槐催貰酒,笑停鞭、大道青樓側。如此事,何人得。

昔年也作燕台客。到於今、攀龍屠狗,人都間隔。萸水西風黃葉下,落得啾啾唧唧。喜雄篇、蒼鷹怒擊。寄到邗溝明月下,快高吟、紅蠟銷三尺。空遠望,西山碧。



霓裳中序第一(桃鄉農李府畊客)

紅絲小硯北。不斷閒情渾似織。東魯詞人第一。勝漂泊周郎,濱州漁笛。犀幃夜寂。寫錦箋都洗香澤。銀釭下,喚來翠袖,記曲譜瑤瑟。

疇昔。酒瓢吟屐。記踏遍銅駝巷陌。旗亭曾畫素壁。破帽重尋,斷闋空憶。紫薇花下客。更引起年時賦筆。增惆悵,尊前舊侶,鏡裏鬢絲白。



天香(由拳沈季友客子)

銀沫香邊,翠鬟聲裏,思君風調曾折。燕市重來,鞭絲問處,便有桃鄉人說。紫苔雙破。怪小徑、冷於吹雪。摒擋書簽茗碗,料應此意清絕。

東華幾堆官熱。算爭如、滿毫花屑。笑指池頭鳳影,風流誰奪。我本飄零殘客。盡狂舞、秋山一丸月。願作團光,照人時節。



水調歌頭?舟中作(心齋張潮山來)

買棹故鄉去,冰雪喜隨身。中流鼓枻,欹坐對此陟釐紋。不用紅牙鐵板,且趁曉風殘月,銅鬥擊來頻。讀罷兩三闋,齒頰欲生芬。

彼泰黃,與蘇陸,亦何神。雄深蒼穩,一歎欣賞共奇文。試看高懷吊古,以及閒情詠物,浣筆絕纖塵。願得有心侶,枕秘散氤氳。

【原注】陳檢討其年評公詞“雄深蒼穩”。



畫屏秋色(錢塘吳陳琰質崖)

曾借菑州住。對二老⑴、哦盡陳思妍句。翩若驚鴻,飄如廻雪,洛神親賦。簾閣坐焚香,又報導、津亭催鼓。指皂蓋、天都路。想車過黃山,芙蓉疊疊,多少酒痕墨瀋,香雲遮護。

懷古。溪村梅塢。記任肪、風流遺處。爭如司馬,官閑衙散,頻修簫譜。眉子硯將穿,朝朝傳寫紅牙度。轉笑青衫徒苦。我正仙遊歸,回首霽煙九點,夢斷那時人語⑵。

【原注】⑴、念東、豹嵒兩先生。⑵、時余方辭濟南太守修志之苦。





珂雪詞卷上

蒼梧謠

團。扇舊猶堪贈所歡。秋風起,戀戀故人難。

寒。澗水粼粼白石間。終難去,滄海作波瀾。

【評】:

王阮亭曰:短闋最古,有漢魏樂府遺音。

彭羨門曰:寄託遙深。

沈鳳於曰:仿惜香、片玉體,風致自佳。



烏夜啼(詠水蔥,用蔥字韻)

琅玕出水玲瓏。鬱蔥蔥。好伴蓴絲茭葉、雨聲中。

竹影織。苔痕濕。顫西風。比似個人眉黛、可相同。



浣溪沙(步阮亭紅橋韻二首)

幾曲清溪泛畫橈。綠楊深處見紅橋。酒簾歌扇暗香銷。

白雨跳波荷冉冉,青山擁髻水迢迢。三生如夢廣陵潮。

【評】:

陳其年曰:諷詠結句,令我柔情一往如水。

羨門曰:“三生如夢廣陵潮”比“十年一覺揚州夢”相去多少。



水過雷塘嗚咽流。繁華人逝幾經秋。二分明月自揚州。

玉樹歌來猶有恨,錦帆牽去巳無愁。平山堂下是迷樓。

【評】:

羨門曰:意在言外,不待人言,愁始欲愁也。



又(題畫)

蟹舍魚莊此地偏。陰陰灌木水準田。江湖無恙白鷗天。

茭葉蘆花迷遠渡,斜風細雨擁歸船。漁翁何處枕蓑眠。

【評】:

羨門曰:“江湖無恙白鷗天”是錢劉佳境,然畢竟入詩不得,解人自知之。

鳳於曰:分付沙鷗,盡堪無恙。



又(偶成)

飛鳳將雛紫玉釵。雙鸞小樣合歡鞋。卓金車子響銅街。

濯錦江頭朝複暮,踏青陌上去還來。紅樓斜日費安排。

【評】:

鳳於曰:隨手閑玅。





宛轉紅絲結鼓忙。避人學繡睡鴛鴦。朱朱粉粉自成雙。

雪作猧兒纖手怯,香拖髻子緬蟲光。夜深待月下回廊。



減字木蘭花(雜憶)

掀髯抵幾。孤憤精神兼數子。磨蠍星辰。多難如君更幾人。

文章休論。一擲副車千古恨。五十年光。只與劉蕡共斷腸。

【評】:

其年曰:“直教桂子落墳上,生得一枝恨始消”與此詞同一悲愴。





戊申六月。萬里驚心鼇背折。一夜罡風。只有才人瓦礫中。

神仙詭異。露滿金莖曾乞未。傲骨崚嶒。化作中林鬼火青。

【評】:

曹峨眉曰:韋相國四月十七同一起法。





偶然遊戲。人道東方真玩世。君曰非狂。曆落嶔崎也未妨。

當年花底。鬥酒雙柑吾共爾。黃葉東村。車過難為腹痛人。

【評】:

阮亭曰:共此才筆,便不至作蘇辛僕隸。





相逢濟上。桂子三秋花始放。天碧槐黃。輸卻南豐一瓣香。

禪房秋暮。揮手登車從此去。歲月侵尋。鈴鐸蕭蕭感我心。





竹林未遠。泉下定知憐小阮。今我來思。風雪時時夢見之。

傷心伯道。住世何如歸去好。仙路匆匆。一化丹砂誤乃公。

【評】:

李武曾曰:喃喃如語。





當年繡虎。才子人稱何水部。臥病滄江。三載茸城信杳茫。

惟君知我。落落名場無一可。今竟何如。悔不同驅下澤車。

【評】:

羨門曰:彌淡彌真。

阮亭曰:與第三首並是絕妙。





三年伏枕。落拓無何惟日飲。柳七填詞。減字偷聲或有之。

王孫驢背。古錦奚囊拋得未。不用傷神。大有長安失路人。





黃茅瘴雨。萬里歸來悲自語。夢裏依稀。石發蘿煙晝掩扉。

磨厓草檄。幕府應徐斑管筆。離緒茫茫。何獨鯫生感對床。

【評】:

武曾曰:“石發蘿煙”先生殆指予昔年句也,往事綿綿,不覺憮然於此。

羨門曰:八詞曆亂摧藏,迷離斷續,擬之古人。殆章華九招,同穀七歌也。



又(天津道中)

青衫羸馬。野渡官橋誰問者。黃葉莊村,掛壁燈昏自掩門。

連宵急雨。雁陣橫斜天際去。丁字沽邊,蟹籪魚罾望渺然。





白雲紅樹。一路秋蟲相共語。幾縷朝霞。遙指東溟是我家。

長河百折。浪卷蘆花堆似雪。舟子灘邊。擊汰揚舲橫索錢。



山花子(歲暮)

歲暮真同赴壑蛇。一天風色話棲鴉。又是黃昏新月影、上梅花。

屋角漸高星幾點,人聲欲靜鼔三撾。誰道壯心渾似鐵、不思家。

【評】:

阮亭曰:淡處亦是宋人。

其年曰:直得妙。



又(題石林小照)

鬢影花光撩亂俱。紛紛蝶翅接蜂須。共鬥南唐金葉子、阿誰輸。

寶抹紅緘香菡萏,冰綃白映玉芙蕖。陶令閒情何所寄、美人圖。

【評】:

武曾曰:江淹片錦,尚堪分贈◆◆。



又(為人題簾上畫松)

五鬛蒼然入畫圖。一灣流水帶平蕪。昨夜驚濤吹欲落、響金鋪。

曾在天臺山下見,霜皮黛色記來無。彷彿溪南橋畔路、第三株。



玉連環(水仙)

盈盈似隔紅塵路。陳王休賦。黃昏不是乍聞香,月底更無尋處。

靜掩繡簾朱戶。更聽微雨。青溪溪畔女郎祠,仿佛見、魂來去。



留春令(感舊)

簸錢堂上,避人羞傍,櫻桃花樹。半篙春水送蒲帆,便沒個、相逢處。

今古傷心常如許。紫玉成煙苦。不是垂楊慣飛綿,被幾陣、東風誤。



望江南(代泉下人語二首)

黃壚遝,寂寂恨難窮。荒草路迷寒食雨,白楊聲亂紙錢風。掩淚拜殘鐘。

繁華歇,金屋夢魂中。陌上人歸翁仲語,林邊火入寶衣空。土氣蝕青銅。





嗚咽水,腸斷為誰流。磷火不隨山雨暗,蛩聲常伴故人愁。白骨怯清秋。

千年事,零落委荒丘。青塜魂歸環珮冷,珠襦香散土花留。無語泣長楸。

【評】:

其年曰:“瀏瀏竹間雨,熒熒窗下燈。相逢不相顧,含淚過巴陵。”此昔人所作鬼仙詩也,此詞幽悄寂曆,仿佛同之。



賣花聲(簾下美人影)

對面尚參差。難慰相思。東風無力畫簾垂。薄霧冥冥春未曉,掩映花枝。

蟬影亂罘罳。似隔天涯。金鉤雙控是何時。獨立窺人人不見,卷上些兒。

【評】:

羨門曰:小開罵春風,是憎其開,“東風無力畫簾垂”是憎其不開。

阮亭曰:寫得曆亂惝恍,令人魂銷。

其年曰:細膩風光我獨知。

武曾曰:“不惜捲簾通一顧,怕君著眼未分明”於此結句,誰賓誰主,



又(秋夜)

風緊紙窗鳴。秋氣淒清。淡雲籠月未分明。雨點疏如殘夜漏,滴到三更。

無計破愁城。夢斷魂驚。一天黃葉雁縱橫。不待成霜霜滿鬢,短髮星星。

【評】:

阮亭曰:前段“雨點”句妙,後段“黃葉”句妙。



又(丁已清明)

煙草似愁生。綠滿長汀。隔牆一一賣花聲。十日雨絲天作劇,渲染清明。

林外乍啼鶯。樓外峰青。東風拂面酒微醒。攲帽垂鞭何處去,淰淰寒輕。

【評】:

其年曰:輕攏恨拈,不使一呆筆,古人解此者,惟張三影耳。

鳳於曰:乍雨乍晴春易老,點染絕佳。



又(不寐口占)

雨氣沒高林。庭院深深。流螢如豆草如針。又是嫩涼時候也,只欠疏砧。

舊夢杳難尋。雲水沉沉。海南花發土牆陰。斜月窺人人未起,冷浸孤衾。

【評】:

鳳於曰:李後主得意語。



又(詠鼓子花腰)

虛負此花名。聽去無聲。斷雲殘雨過荒汀。摵摵淒淒聞響答,也欠分明。

宜傍戰場生。畫角連營。青山不動氣縱橫。廣樂鈞天誰間作,溪畔蘆笙。





懶去報晨衙。凈洗鉛華。虛名那受錦堂撾。誰把山香翻一闋,落盡庭花。

霜重冷蒹葭。蕭瑟堪嗟。卻疑三弄走寒沙。老矣岑牟無感慨,不用喧嘩。



鷓鴣天(跕和壁間女子韻)

門裏桃花想去年。幾回惆悵晚風前。余情難續雲藍袖,舊恨仍留唾碧衫。

雙淚落,一燈懸。魂銷只有夢相關。生平怕近楸紋局,才到中心不忍彈。



大蘭花(鞠觀玉哀詞)

依然笳吹春明路。丹旐飄搖何處去。故人強半白衣冠,淚濕幽州城下土。

悲歡旦暮渾無據。昨日驪歌今薤露。老親垂白望歸來,精爽冥冥隔煙霧。

【評】:

武曾曰:如聽隴頭嗚咽水。



又(春晚)

蘼蕪一剪城南路。弱絮隨風亂如雨。垂鞭常到日斜時,送客每逢腸斷處。

愔愔門巷春將暮。樹底蔫紅愁不語。畫梁燕子睡方濃,落盡香泥卻飛去。



虞美人(有感)

三春誤向風塵走。空負長條柳。落花流水思悠悠。便是玉簫金管、也生愁。

傷心慣作人間別。夢裏添嗚咽。伯勞飛燕去怱怱。消受一窗殘月、五更鐘。

【評】:

羨門曰:如此消受,亦極不惡。

武曾曰:妍在淡中。



南鄉子(夏夕無寐,茫茫交集,輙韻語寫之,不求文也。五首)

兀坐寂無歡。檢點平生一笑難。四十年來渾是夢,邯鄲。得得青驢尚未還。

往事總闌珊。不待新愁鬢巳斑。試問從前誰誤我,儒冠。燕壘蠶絲卒歲艱。

【評】:

羨門曰:此調第四句止用兩字,頗難安放,“邯鄲、儒冠”兩成妙押。





少小憶趨庭。總角齊肩好弟兄。嘗得熊丸心自苦,同聽。夜雨連床十載聲。

有約待躬耕。白髮慈親望眼瞢。誰料而今成幻影,飄零。瘴雨蠻煙一帶青。

【評】:

鳳於曰:汾水雁飛含情,正在不盡。





文酒憶同遊。雅會西園事事幽。惆悵落花飛絮急,悠悠。笛裂山陽曲未休。

知已痛西州。文采風流土一丘。他日隴頭看宿草,颼颼。石馬無聲起暮愁。





德耀憶同棲。兩小無猜稚齒齊。冷雨篝燈頻下淚,牛衣。十載行蹤愧老妻。

草草送將歸。白馬青絲事巳非。膝下癡兒應念我,誰知。片片浮雲各自飛。





江上憶嗚榔。杜宇聲中過夏長。回首敬亭濃翠裏,蒼茫。白苧何人勸一觴。

西子好湖光。十裏荷花繞畫塘。記得吳山觀落日,悲涼。嗚咽寒潮勢未降。

【評】:

阮亭曰:先兄往有減字木蘭花七首,同此情事,旅夜擎讀此令,我腸斷矣。

其年曰:字字嗚咽。



又(砧聲)

霜信到邊城。入夢龍沙萬里程。秦女卷衣何限恨,淒清。歷歷君聽空外聲。

風急亂殘更。乍密還疏似有情。想見紅閨纖手怯,亭亭。靜倚朱欄待月明。

【評】:

其年曰:骨肉停勻。



又(詠燕)

雙燕坐雕梁。軟語呢喃晝自長。掠水蹴花飛不定,過牆。亂剪春蕪故故忙。

新月淡昏黃。柳絮池塘夜未央。落盡香泥人不見,回翔。錯認誰家白玉堂。

【評】:

羨門曰:梅溪以長調擅傷,此複以片玉居勝。

阮亭曰:“掠水蹴花”三句為燕燕傳神,“亂剪春蕪”得未曾有。

其年曰:字字搖曳,與邦彥作異曲同工。



夜行船(本意)

十幅蒲帆風力勁。有魚床、夜燈相映。兩岸衰蘆,一條寒碧,波影月痕難定。

柔櫓無聲人語靜。怕沙鷗、暫時驚醒。篷背新霜,山邊曉市,楓葉亂遮笭箵。



醉落魄(詠鷹)

凍雲慘澹。鬱輪囷、天邊心膽。鞲縧欲掣金眸閃。雨血風毛,一灑平原暗。

層霄呼下才如點。割鮮小飲霜花蘸。藍田歸騎垂弓劍。野闊天低,狐兎山中減。

【評】:

其年曰:押險韻,如使硬弩,無不射麋麗龜。



虞美人(雨過,第二體)

錢塘戰後風雷弱。貴主還宮樂。靈旗卷罷楚天高。湘妃鼓瑟和雲璈、擁鮫綃。

長空一抹曾青色。全學柴窯碧。諸峰螺翠晚來橫。煙鬟霧髩劇多情、可憐生。

【評】:

其年曰:渲染欲滴。



蝶戀花(荔裳席上作,用阮亭韻)

吹面東風能散纈。雨弄柔絲,過了清明節。脆滑鶯兒聲不歇。池塘淡淡霏香雪。

好倩吳儂翻一闋。宮錦氍毺,顧影神清絕。銀燭光消銀箭徹,一鉤斜掛城邊月。

【評】:

羨門曰:意言新警。

張山來曰:生香真色人難學。



又(看演祭皋陶劇,仍用前韻)

水面綾紋堆亂纈。一曲清商,寫出清流節。枉矢離離光未歇。若盧閉處飛霜雪。

呵壁左徒聲乍闋。南北甘陵,鴻影冥冥絕。尺霧消來天問徹。一鞭好弄山間月。



又(送荔裳入蜀,再用前韻)

濯錦江頭濤作纈。萬里蠶叢,重建相如節。渝唱巴童渾未歇。一簾曉映峨嵋雪。

紅濕海棠歌正闋。帽影鞭絲,點染三川絕。散發瞿塘清欲徹。半輪流送平羌月。

【評】:

其年曰:峽月巴船,清輝如見。

武曾曰:讀此但覺山川嫵媚,何許作蜀道難耶,始信青蓮故是此體。

山來曰:非是山川嫵媚,乃是先生筆墨嫵媚耳。



又(送沈郎,再用前韻)

滿路丹榴明似纈。蜀道羊腸,細馬隨旌節。花重錦官香未歇。倚欄閑看峨嵋雪。

記得梁園歌一闋。貼地腰身,四座顛狂絕。嫩綠池塘清影徹。依稀照見人如月。

【評】:

羨門曰:何其清綺。

靳書樵曰:“花重”二語耐看,“嫩綠”二語耐思。



又(題龔半千畫)

石骨嶙峋驚拔地。千尺藤蘿,盤壁蛟龍勢。茅屋半間風打碎。個中應有幽人睡。

門外片塵飛不起。嫩綠新蒲,杳靄江湖意。倘許移家來畫裏。一廛請隸無懷氏。

【評】:

羨門曰:瀟灑出塵。

阮亭曰:字字飛動紙上。

其年曰:“茅屋”二語,詩中孟六。

山來曰:我亦欲移家畫裏。



又(題王宓草畫蜨)

筆帶煙霞人晉魏。搨得滕王,海眼圖中意。惆悵東風吹不起。翩翩只在生綃裏。

夜雨攪林花瓣碎。覓蕊為糧,還抱花須睡。春色滿園拖粉翅。不知夢見莊周未。

【評】:

羨門曰:寫生妙手。

阮亭曰:跌宕風流,才子之筆。

其年曰:輕盈婉約,畫態極妍。

書樵曰:“夜雨”三句較唐人“樹頭蜂抱花須落”更為細緻。



又(夏夜酒醒口占)

解識濁醪多妙理。八尺琉璃,引入甜鄉里。酒重燈昏慵不起。夢回巳是三千里。

殘月幾欞斜界紙。天色空青,銀漢光垂地。苔澀流螢飛且止。穿簾好趁荷風細。

【評】:

鳳於曰:夢中記裏,煞是無聊。



又(修來席上詠秋海棠)

涼月娟娟流影細。道是秋花,卻帶春花字。何限嫣紅思婦淚。玉壺亂滴珍珠碎。

籬畔幾枝才放蕊。任是春花,不比秋花媚。簪向個人倭鬌髻。晚霞一點明於洗。

【評】:

羨門曰:徘徊宛轉,自成文章。

武曾曰:有色無香,此花恨事,讀“簪向個人”二語,饒有香在。

山來曰:予曾和先生此詞,真有珠玉在前之愧。





讀《六一集》十二月鼓子詞,嫌其過於富麗,吾輩為之,正不妨作酸饀語耳。閑中試筆,即以故鄉風物譜之。



正月春盤初獻歲。帽影鞭絲,羅拜人如市。爆竹一聲煙霧起。幾枝紅燭消燈事。

記得少年扶半醉。褦襶沖塵,評話開明寺。三十年來風景異。似看洛下伽藍記。



二月花明鄰上巳。柳學鵝兒,桃學紅妝媚。布穀勸耕聲未巳。腥風海上來魚市。

經濟山林渾不易。種杏條桑,多少閒心事。金馬鳳池春夢耳。竹籬茅舍原如此。



三月桐華鶯哺子。百囀聲中,一串驪珠碎。過了清明無意思。秋千還掛垂楊裏。

牆下櫻桃才謝蕊。顆顆珊瑚,巳浸饞牙齒。萬紫千紅同逝水。幾翻風雨春歸矣。



四月東皋樓下水。入網河魚,竟尺鮮無比。煮酒遙沾青杏意。牡丹大似姚家第。

一夜籜聲來屋底。滿眼新篁,帶粉拖香氣。絡罷繅車蠶下子。一年村女渾無事。



五月黃雲全覆地。打麥場中,咿軋聲齊起。野老謳歌天籟耳。那能略辨宮商字。

屋角槐陰躭美睡。夢到華胥,蝴蝶翩翩矣。客至夕陽留薄醉。冷淘飥餺窮家計。



六月溪堂風細細。課雨占晴,略帶農夫意。雲腳倒垂龍掉尾。汶河巳上黏天水。

素柰抹紅三道未。帶露繁枝,老子生歡喜。瓜是綠沈朱是李。敲冰不羨長安市。

【評】:

阮亭曰:亦復工絕,非但豪邁。

山來曰:農門風味,時物變遷,天然生趣,點染無窮。



七月西疇禾稻美。翠色沾衣,香比春花細。乞巧聊供兒女戲。衰翁厭說填橋事。

細雨連宵偏入耳。颯颯秋聲,苔影生涼意。回首江南鱸作市。扁舟愛殺天隨子。



八月長空飛雁字。芋栗全登,消受田家味。曬棗堂前紅滿地。何須苦憶南天荔。

蟾兔秋毫輝萬里。玉宇瓊樓,人抱清光睡。蕉葉翻翻斜界紙。草蟲慣作喓喓技。



九月涼風蘋末起。落帽登高,一殻雙螯美。楓老當門圍薜荔。年豐豈懼催租吏。

白酒黃雞滋味異。老瓦盆中,牧豎堪同醉。風雨攪林渾不寐。挑燈起作秋聲記。

【評】:

阮亭曰:不怕租吏亦大奇事,恐是姑妄言之耳。

山來曰:讀“風雨”一句,不須更讀《秋聲記》矣。



十月寒雲陰匝地。草淺霜濃,獵騎蕭蕭意。老去垂楊生左臂。鼻端出火翻成愧。

榾柮爐紅堪自慰。絕勝年年,風雪金門轡。日出黃綿還炙背。杞人不下憂天淚。



十一月狂飈驚晚歲。一線陽回,家慶逢南至。覓果堂前成往事。兒孫滿眼當年似。

一夜仙人紛玉戲。三尺瑤華,妝點天容醉。鹽撒空中差可擬。未如柳絮因風起。

【評】:

阮亭曰:末十四字,全用成語,奇妙。

孫仲愚曰:用古之妙,直參化工。

其年曰:稼軒川晉貼語入詞,猶未若珂雪之人化也。



十二月簷冰如列齒。撿點流光,又逐修鱗逝。屈指明朝二十四。一年好事應無幾。

郁壘桃符忙底事。彩勝銀旛,分付兒童記。夜火松枝還熰歲。五更不策朝天騎。

【評】:

阮亭曰:十二首瀏漓頓挫,公孫大娘舞渾脫手段,乃於行墨遇之。

修來曰:幽雅遺音。

鳳於曰:以田家行樂,點染歲華,覺本地風光絕勝。



漁家傲(秋感)

燕市秋來風色改。山圍碧玉清涼界。屈指津門多紫蟹。街頭賣。天生左手持螯在。

不信濁醪澆磊塊。醉鄉更比人間隘。月落屋樑憎老態。渾無賴。蟲聲四壁愁如海。

【評】:

羨門曰:酒德頌可以不作。



又(讀漢史)

縹緲雲中赤彘子。求仙遠隔蓬萊水。巨棗安期曾餉未。真奇事。馬肝一片文成死。

天下神仙皆妄耳。茂陵石馬秋風裏。金碗玉魚紛出市。渾無味。如鉛早下銅人淚。

【評】:

阮亭曰:寶庵此等詞,今作者中,惟其年能之。

其年曰:如玉先生言談何敢當,正如昔人所言“春水將生,孤當遠去”耳。

武曾曰:是史公封禪書本旨。

鳳於曰:絕似通天台表,颯颯逼人。



蘇幕遮(冬閨)

塞雲橫,關月遠。簾外霜濃,寒重呵金剪。手擗綠橙香霧濺。繡被兜羅,只許猧兒伴。

參旗斜,銀漢淺。好夢依稀,又被風吹斷。離思乍隨清漏滿。倦眼窺窗,蟬影垂垂亂。

【評】:

羨門曰:妙於吹夢無蹤。

阮亭曰:珂雪詞骯髒多而嫵媚少,此等絕有問柳風味。



添字漁家傲(六月)

六月南窗無暑氣。幾點流螢,偏照青苔地。搖曳慣乘絲雨細。翩然起。隨風又到簾櫳裏。

紈扇撲來紛欲避。似滅還明,驚入蓮花蕊。露冷昔耶鴛瓦膩。依稀是。摩訶池畔涼如此。

【評】:

阮亭曰:昔最喜羨門“秋窗無火,暗螢相照”之句,以為文外獨絕,寶庵正複不減。

其年曰:末語推開一筆,正所謂“離鉤三寸法”也。



又(初秋鄉思)

急雨攜將秋色至。門掩西風,早是愁滋味。漠漠濕雲千樹裏。偏垂地。晚山一點煙螺髻。

茉莉宵涼還放蕊。穿瓦螢飛,隱壁蟲聲細。歸夢亂如春絮起。書空寄。迢迢銀漢人千里。

【評】:

阮亭曰:已近秦李,此是當行本色。



又(賦得手提金縷鞋)

一樹木蘭花影大。露濕銅鋪,不閉葳蕤鎖。半夜出來驚欲躲。君王過。澄心堂側藏燈火。

響屧回廊知未可。似水香階,那受青苔涴。半晌偎人魂乍妥。嬌無那。匆匆難唱家山破。

【評】:

其年曰:勝讀梅村先生秭陵春樂府。



青玉案(雁字)

數行界破青天色。似一幅、荊關筆。楓葉蘆花秋瑟瑟。問君何事,書空難盡,影落瀟湘碧。

人間多少傷心客。欲寄離愁那能得。折勢分明成乙乙。無端風雨,橫斜催亂,幾陣煙雲黑。

【評】:

其年曰:筆陣駊駝。

山來曰:詠雁字詩極夥,無如此不即不離之妙。



江城子(冬日偶興)

千門霽色日曈曨。暖融融。似春濃。只少桃花、扇底一襟風。忽憶平原淺草地,追狡兔,控雕弓。

呼鷹直上最高峰。氣如虹。馬如龍。遙望一天、毛血灑晴空。罷獵歸來何處去,殘雪路,灞陵東。

【評】:

羨門曰:腦後風,鼻端火,當是爾時語。

鳳於曰:坡老擎蒼牽黃,興致略同。



又(戲作)

貧家今日聚多錢。是荷錢。是苔錢。怪底三春、常費買花錢。亂撒東風渾欲盡,留不住,似榆錢。

紛紛人世競青錢。拔釘錢。捋須錢。絕勝嗷嗷、九府一文錢。昨夜鄰家喧社鼔,頻吹落,紙黃錢。

【評】:

武曾曰:喚作阿堵,那得不算解人。

山來曰:此詞亦萬選萬中。



風入松(七夕戲作)

明河低轉恰西東。良夜方中。鵲橋欲駕飈輪起,盼雙星、輾轉愁儂。只恐金支翠節,難勝鬢霧鬟風。

樓頭乞巧定誰工。女伴匆匆。露華如水天如洗,最淒涼、銀井高桐。月照紗櫥無那,黃姑夢裏相逢。

【評】:

羨門曰:政如君家繡虎,亦複有獨處瓠瓜之感。

山來曰:謙父翻案其詞達,先生遊戲其情深。



越溪春(郭外用宋人韻)

草軟沙平何處路,郭外即天涯。板橋流水傷心地,帶夕陽、點點明霞。歌哭聲中,紙錢灰裏,知是誰家。

參差油壁香車。燕尾隔窗紗。歸來三盞兩盞淡酒,黃昏鴉亂風斜。只有短檠如舊,依依為照寒花。

【評】:

羨門曰:詩情畫意。



禦街行(和阮亭贈雁)

寒蕪極目連三楚。雁陣驚相語。一聲長笛出高樓,渺渺斷雲天暮。江深月黑,霜寒人靜,獨自銜蘆去。

遙峰恰是衡陽數。寂寞瀟湘雨。無端孤客最先聞,嘹嚦亂帆南浦。只影橫空,相逢何處,紅蓼洲邊路。

【評】:

羨門曰:“江深月黑,霜寒人靜”八字中如聞嘹唳。

阮亭曰:君從何處看得此無人態。



祝英台近(賦得更脫紅裙裹鴨兒)

浦風回,村路遠。畫檝弄還倦。閑唼浮萍,乳鴨兩三點。任他次第呼名,竹弓休射,怕驚起、睡鴛波面。

繡裙茜。忽地蘸水空明,花影碎淩亂。猶帶殘霞,混入也難辨。笑攜女伴歸來,滿身荷露,渾疑是、巫山行遍。

【評】:

其年曰:渲染處如北宋人畫。



又(木稼)

玉瓏松,冰纖軟。撲面柳花亂。滿目琳琅,疑向畫中看。非關青女初來,天風微送,任月地、雲階都遍。

莫吹散。掩映三尺瑤華,弄影倍輕倩。片片空蒙,銀海也生眩。誰搏圓璧方珪,零珠斷粉,是碧落、天孫偷剪。



一叢花(並蒂蓮)

碧幢翠蓋舞風輕。照水兩亭亭。金塘好暖鴛鴦睡,孤飛下、宿鷺還驚。漢殿雙棲,江東並嫁,一樣曉妝明。

更疑人傍楚皋行。解珮悄無聲。紅衣對拂光淩亂,平分取、玉露金莖。臂是同彎,心憐共苦,絲引暗愁生。



柳初新(寄懷高舜木)

當年快作春燈聚。曾踏遍、磚街雨。帝子高臺,將軍法曲,彈指舊遊如霧。見說烏衣儔侶。未消磨、平生豪舉。

脆管哀絲頻度。入新聲、香奩詞賦。午橋魚鳥,平泉樹石,都是泥人情處。待跨個、青驢歸去。與君上、雲門山路。



爪茉莉(本意和蛟門用宗梅岑韻)

玉蕊離離,只飛瓊可比。添多少、晚窗清氣。風前小立,微嗅處、昵人嬌意。黃昏後、雨過新涼,金蟲簪兒串起。

新妝倭鬌,紗櫥旁、鵶鬟底。窺斜月、花光流墜。餘香幽約,收來枕畔合子。待明朝、淡抹遠山相對。碧天澄澄似水。

【評】:

羨門曰:詠物詩詞,貴在取意不取象,寫神不寫形。如此結語,妙在形象之表。

其年曰:後段四十二字無一字說茉莉,卻無一字不是茉莉,正詞家三味也,羨門言是。

武曾曰:溫柔一片,春夢無痕。



簇水(玉蝶梅)

雲母堆成,並刀剪破滕王譜。幾雙粉翅,化玉蕊、瓏松千樹。行遍瑤台十二,還向孤峰住。怕雪擁、斷橋來路。

吟思苦。便一夜、窗前忽到,在屋角、昏黃處。濃香作陣,更莫引、蜂兒舞。怊悵曉風吹亂,好夢參差去。闌幹曲、倩淡煙低護。



喝馬一枝花(送沈茶星之來賓任)

絕遠賓江路。亂水輕舟頻渡。瀟湘行欲盡、瘴雲苦。千樹桄榔,月黑鵑啼處。到日清秋好,蜑戶鮫人,滿城看笑舞。

椰子傾甘露。照眼紅蕉初吐。推琹小拄笏、訟庭暮。龍目香中,早暗送、年華去。吟情應不減,問寫就蠻箋,重寄昭王台否。



惜紅衣(詠荷花紫草)

影借氍毺,根連阡陌。都無人惜。翠蓋紅衣,佳名倩誰錫。盈盈帶露,剗襪過、茜裙留跡。春碧。行盡斷蕪,怕王孫岑寂。

斜陽弄赤。山抹煙光,丁香也無色。幾番風信曾否。記開日。莫是雲英潛化,滿地亂瓊狼籍。惹牧童驚問,蜀錦甚時鋪得

【評】:

羨門曰:超絕至此,要使辛劉頫首。

書樵曰:空闊高蒼,語語堪畫。



滿江紅(德水道中)

滿目淒其,又早是、亭皋葉下。憶當日、披裘過此,六花飛灑。秋水一灣波寫雁,青煙幾點星分野。問長驅、下澤爾何人,悠悠者。

荒林畔,寒鴉話。老柳上,漁罾掛。更濃煙衰草,迷離堪畫。客路驚看沙似雪,奚奴慣使車如馬。向玉河、冰底聽流澌,歸來也。



又(題吳遠度竹村情話圖)

滿目蒼然,似嶰穀、琅玕千尺。想落筆、公孫舞劍,張顛濡墨。瀟灑青天鸞鳳下,動搖雷雨蛟龍黑。掩柴門、清話爾何人,情金石。

草閣外,江流積。小艇上,孤蓬窄。喜青罇可共,閒愁如滌。風起窗前聞解籜,月明林下堪容屐。憶當年、幽事幾人同,山陽笛。

【評】:

羨門曰:鸞鳳一聯,亦自有蔽目千霄之悲涼,可抵子期感舊。

修來曰:常語都有奇氣。

其年曰:是竹林中人語。



又(金台懷古)

落照蒼然,空掩映、荒台數尺。憶當日、君臣之際,悲哉昌國。七十二城如解籜,功成翻削英雄色。讀先生、一紙報燕書,為沾臆。

碣石畔,風蕭瑟。即墨下,牛騰擲。笑安平奇計,兒童能識。騎劫庸才何足道,可憐戰血凝深碧。問千金、馬骨倩誰埋,邯鄲陌。

【評】:

羨門曰:不須重吊望諸君矣。

其年曰:憑高吊古,自是先生擅長,每遇此等題,不覺腦後生風,鼻端出火。

武曾曰:杜陵詩史後又添一詞史。



又(題阮亭寓竹)

何物琅玕,偏愛傍、子猷書屋。微雨後、月痕低照,亭亭新沐。洛女淩波鳴雜珮,湘人鼔瑟敲寒玉。早風雷、一夜起龍孫,森然綠。

何處是,秦川曲。休更覓,篔簹穀。只閒庭半畝,差堪醫俗。振籜未隨秋寂寞,窺簾似共人幽獨。待他年、玉版好同參,寧為腹。

【評】:

羨門曰:如不經人意處正自邈不可及。

其年曰:吾鄉玉版頗饒佳味,想不負先生此腹矣。



又(過滹沱)

雁齒紅橋,聽橋下、怒濤如箭。作襟帶、長安日近,雪消波暖。納納津門潮水合,茫茫句注奔流遠。變桑田、一派古今愁,難消遣。

千尺堰,秋風卷。千家哭,秋雲暗。任歌殘瓠子,陽侯驕蹇。夢裏常驚龍氣冷,眼前複見蛟宮淺。倚危欄、塵土上鬚眉,王程緩。



又(和錫鬯吳大帝廟下作)

遺廟江東,舊日是、紫髯天下。英魂在、靈風夢雨,卷旗飄瓦。師子雄才原足惜,孝廉嫵媚還能霸。笑周郎、帷幄慮偏長,忘中夏。

羞銅雀,東風借。軍衣白,艨艟駕。彼孫劉之睦,姻盟何假。自惜江山吳子國,於今父老新豐社。聽石頭、戰鼔似寒潮,空城打。

【評】:

羨門曰:劉賓客如許好詩,對此幾成鱗爪,“戰鼓似寒潮”詩家倒裝法也。

其年曰:顧盼橫江,英姿颯爽。

武曾曰:睨悲涼,如聞廣武之歎。

鳳於曰:一結淒其似漁陽摻。

阮亭曰:兩段各有其妙,後段尤工矣。



惜秋華(牽牛花)

河鼓星高,繞莓牆、幾點野花開了。不近夕陽,橫斜曉風吹老。依稀過雨長天,誰脫下柴窯新稿。杯小。縱金盤、露濃承來些少。

耐肯伴紅蓼。只深描淺畫,把秋容妝好。偷剪碧霞疑倩,七襄人巧。佳期約略填橋,望翠軿、欲來波渺。更悄。濕青苔、暗螢相照。



掃花游(用宋人韻)

元宵過也、看春色蘼蕪,澹煙平楚。濕雲萬縷。又輕陰作暈,蜂兒亂舞。一夜梅花,暗落西窗似雨。飄搖去、試問逐風,歸到何處。

燈事才幾許。記流水鈿車,畫橋爭路。蘭房列俎。歎蕣華易擲,鬢絲堆素。擁斷關山,知有離人獨苦。漫憑竚、聽寒城、數聲譙鼓。

【評】:

阮亭曰:“一夜梅花”四句,“擁斷關山”二句,已到高史妙處。

鳳於曰:群山玉立,與爾共高寒。

山來曰:恰好是春雪妙甚。



露華(題沈鳳於被園)

沈郎學圃,傍罨畫溪邊,點染千樹。十畝綠陰,接葉交柯憐汝。藤梢橘刺森然,飽幾載、江南煙雨。垂垂熟,來禽過時,偷眼銜去。

青蓑箬笠容與,羨種杏條桑,經濟如許。春雪未老雲卿,東湖暫結幽趣。兒子上樹生狙,早摘下、翠盤無數。秋氣冷,蟲聲斷畦靜否。



滿庭芳(聞雁)

細草摧霜,寒風敗葉,樓頭一雁初鳴。偶來嘹嚦,何事恰關卿。惆悵沙平月落,衡陽路、幾點峰青。還堪憶,江楓漁火,只影傍人明。

伶俜。山枕上,夢回酒醒,哀韻偏清。更階前蛩語,林外秋聲。同是一般憔悴,算只少、猿叫三更。從今去,湘流曲折,莫近小窗橫。

【評】:

羨門曰:不辨何聲,但覺腸斷。

山來曰:句裏行間,妒有雁聲嘹唳。



又(和人潼關)

太華垂旒,黃河噴雪,咸秦百二重城。危樓千尺,刁鬥靜無聲。落日紅旗半卷,秋風急、牧馬悲鳴。閑憑弔,興亡滿眼,衰草漢諸陵。

泥丸封未得,漁陽鼙鼔,響入華清。早平安烽火,不到西京。自古王公設險,終難恃、帶礪之形。何年月,鏟平斥堠,如掌看春耕。

【評】:

羨門曰:竟以史家論斷語入詞,橫絕今古。

書樵曰:出經人史而無煙火氣,所以為雅詞。



又(和錫鬯李晉王墓作)

石馬無聲,饑烏作陣,白楊風急蕭蕭。珠襦玉匣,曾此葬人豪。河朔同盟藩鎮,分帶礪、只汝功高。真樂事,錦囊三矢,意氣快兒曹。

銀刀。新霸府,十年征戰,兗鄆之郊。奈優伶日月,粉墨親調。惆悵諸陵寒食,青青草、麥飯誰澆。豐碑臥,牛羊礪角,壞磴走山樵。

【評】:

羨門曰:大為亞兒生色,然亦是定論不刊。

阮亭曰:有此見地,筆力可以吊古。

其年曰:每讀五代史至伶官傳,則為涕下沾裳也,今於此詞亦然。



水調歌頭(大醉放言)

左手把歡伯,右手擘雙螯。淋漓酒濃衫重,一任發蕭蕭。我自狂歌潦倒,醉看長安市上,若個插金貂。鄧禹莫相笑,阮籍正逍遙。

列蛾眉,調錦瑟,響雲璈。君侯應自,貴耳吾欲等鷦鷯。腐鼠才堪一飽,仰視鵷雛曰嚇,意氣二蟲驕。安往非貧賤,三徑問蓬蒿。

【評】:

羨門曰:以漆◆成語入詞,奇絕妙絕。

阮亭曰:有此胸情,可免槌壁。

其年曰:人言阿龍超阿龍,固自超。

山來曰:豪邁曠達。



又(喜厚餘至都率然有贈)

落拓老兄弟,蹤跡共沉浮。匆匆神虎分袂,江海幾經秋。多少黃金橫帶,我輩青衫羸馬,散蕩足風流。吾試與君語,富貴定難求。

魯陂側,錦秋岸,◆湖頭。溪山如畫,煙波兩兩釣魚舟。辛苦斜風細雨,消受紫蓴紅蓼,冷淡爾為儔。努力飲醇酒,身世問沙鷗。

【評】:

武曾曰:磊落蒼茫,襟期可念。

山來曰:厚餘先生視工河上,不須更歎青衫瘦馬矣。



又(為龔節孫題種橘圖)

玉局昔年客,禿鬢老仙翁。思移林屋嘉樹,飽啖洞庭紅。疑作亭名楚頌,眷此素榮綠葉,慘澹比青楓。有志那能遂,遺跡大江東。

仿瞻子,懷古意,畫圖中。雨蓑風笠,長鑱白木苦匆匆。且自耕雲半畝,轉眼霜林千顆,一笑對山童。忘卻生綃裏,欲倩右軍封。



又(送陳六謙之安邑任)

琴鶴渺然去,為政足風流。何意鳳漂鸞泊,百里借君侯。三晉雲山北向,咫尺二陵風雨,納納動離愁。雪片大如手,匹馬過蘆溝。

門霜戟,人繡虎,筆銀鉤。禹都吟眺,淋漓墨沈碧峰頭。試到野狐泉上,入望鹽花似霧,天寶物華收。欲問段幹木,舊跡杳難求。

【評】:

其年曰:風流豪邁,堂堂複堂堂。

山來曰:慨當以慷。



又(午日和其年)

何處劚蒲去,俯首飲醇醪。長安十度重午,令節又相遭。不是今朝弧矢,不是今朝魚腹,歌哭總無聊。雲氣挾雷鼓,疑聽廣陵濤。

憶當日,觀競渡,趁江潮。天風正怒,彷彿角黍飼饞蛟。憔悴故園心眼,潦倒女兒景物,未足寄吾豪。和汝驚人句,土缶與雲璈。



又(快雨)

白雨響新瓦,火鬛走長天。錢塘萬弩齊射,驚起老龍眠。疑是夔牛鼓震,又恐驅山鐸掣,潑墨蕩雲煙。咫尺匡廬下,九疊亂鳴泉。

飛石燕,笑玉女,卷湘川。錚鏦金鐵,洞庭張樂宴群仙。立掃黃塵褦襶,一洗神皋禾黍,濃翠正娟娟。造物不言德,風日弄清妍。

【評】:

鳳於曰:快哉亭上繪寫,有聲有光處欠安,瑞雨頌盛德,形容當複過之。



天香(詠綠牡丹為牧仲作)

國色凝香,露華垂檻,苔痕欲上階砌。不就輕黃,還成嫩碧,接葉交柯無二。石家金穀。供妙舞、珠珠濃睡。渲染春光好處,掩映一天空翠。

魚子暮雲微起,帶蕉窗、幾分涼意。阿誰是、眉黛遠峰如此。倒掛嶺南么鳳,莫藏影、花間覓花蕊。芳草成裀,碧旗碾試。

【評】:

其年曰:淡施空明,幾于水天一碧。

武曾曰:寫生妙手,不籍粉本。



又(龍涎香)

孤嶼荒寒,斷潮嗚咽,抱珠神物濃睡。蜃霧成樓,綃宮噴雪,點點鮫人清淚。紅薇露濕。早釀就、都梁佳致。巨舶長風破浪,似帶海山鱗尾。

春閨夜闌煙細,鬱空青、水天霞氣。漫惹雨絲霑灑,金猊聲碎。鳳脛一枝深炷。偎翠袖、餘寒戀纖指。莫放悠颺,繡簾匝地。

【評】:

其年曰:此錢塘貴主匳中物也,趙家姊妹雖有好香,總不脫人間煙火。

武曾曰:妙于曲寫龍涎,不然“博山爐中百和香,郁金蘇合及都梁”與此無與也。



玉簟涼(七夕有感和其年)

十載長安。記如此良宵,團扇拋殘。龍梭初罷織,赴碧落幽歡。幾多鈿合蟢子,陳瓜果、乞巧樓前。驚夢醒,但絳河千尺,雲氣漫漫。

無端。嫩苔繡瓦,斜月窺窗,妝做秋意闌珊。去年當此際,正同倚危欄。定識涼生玉簟,盼鵲駕、不到人間。天似水,擲淚珠、荷露爭圓。

【評】:

其年曰:殊有雲鬟玉臂之思。



暗香(綠萼梅)

牆陰淡白。算雪晴未久,換成春色。一剪蘼蕪,移上枝頭弄輕碧。照水空明數朵,認樹老、雨痕交蝕。大好是、洛浦相逢,尋翠羽消息。

橋側。聞夜笛。笑寂寂玉鱗,月中難覓。九嶷舊客,又向蟠螭露仙跡。轉眼青青似豆,還記取、前身蕭瑟。搖落處,苔影薄、依稀見得。

【評】:

其年曰:後半闋勾魂射魄,姜白石不能擅美於前矣。

山來曰:是為綠萼傳神,與泛詠梅花迥別。



留客住(鷓鴣)

瘴雲苦。遍五溪、沙明水碧,聲聲不斷,只勸行人休去。行人今古如織,正複何事,關卿頻寄語。空祠廢驛,便征衫濕盡,馬蹄難駐。

風更雨。一髪中原,杳無望處。萬里炎荒,遮莫摧殘毛羽。記否越王春殿,宮女如花,秪今惟剩汝。子規聲續,想江深月黑,低頭臣甫。



水晶簾(賦得“無端嫁得金龜壻,辜負香衾待早朝”)

夢細幽香靚。甚長樂、鐘聲敲醒。倦眼迷離,訝寶炬星輝,照人難定。正好睡時何處去,想蓮漏、迢迢尚永。五更天,最是霜寒,鎮教寂靜。

徘徊掩清鏡。憶紅閨深夜,鄰雞曾聽。便惱他咿喔,未愁伶俜。不似而今慵早起,怕瑟瑟、篝殘被冷。又爭如,簾幙長垂,小窗日影。

【評】:

其年曰:於題意極為體貼。



尾犯(筍)

小窗雨霽,傍疏籬一帶,籜聲盈耳。繩床乍破,幽人夢驗,苔錢穿碎。牆陰屋角,鬱千尺、淩雲勢。笑洋州、太守清貧,卻饒玉版風致。

曾過荻洲江市。銀鰣撥剌出水。向柁樓晨飯,松濕煙青,燒來偏脆。谷口如蓬宮,中似束、故人情味。最憐是、憔悴龍孫,琅玕銷盡生翠。



燕山亭(九日排悶)

北雁橫斜,似水晴空,無限蕭蕭意。深巷閉門,懶去登高,那問幾人曾醉。紅葉青山,正渲染、蒼涼天氣。何事。只辜負秋光,淡然如此。

記得去歲城南,傍野徑疏籬,亂穿濃翠。女兒景物,羈客心情,添得一番悲喜。便上層樓,望不到、故園千里。千里。有多少、荒煙敗壘。



孤鸞(送陸藎思歸武林,時新有悼亡之戚)

新秋天氣,正河鼓星高,牽牛花媚。禾黍西風,驢背一鞭遙指。有人巢青閣上,倚危欄、望窮煙水。那識猿啼鵑唱,早斷魂千里。

憶去年、瓜果閒庭裏。看兒女燈前,乞巧歡意。螢火斜飛處,乍夜涼於洗。而今歸來索寞,最無聊、黃昏窗底。鸞鏡輕塵莫掃,剩盈盈清淚。



雙雙燕(見燕子營巢有感)

舊年社日,向聚燕台邊,送君歸去。杏花開罷,遲日園林春暮。又栩栩梁間住。聽一片、呢喃相訴。不嫌僦舍荒涼,來伴京塵悽楚。

柳絮。池塘何處。看玉剪交飛,亂沖花雨。主人謝客,辛苦舊巢將護。莫待新雛成羽。更去傍、紅樓朱戶。且自掠水銜泥,睡足一庭香霧。

【評】:

阮亭曰:竹屋、梅溪、夢窗、白石四家之間可置一座。

其年曰:“莫待新雛”二語,殊深言外之感。

武曾曰:“去傍紅樓朱戶”,較“飛入尋常百姓家”傷心十倍。



又(詠鏡中美人影和沈鳳於)

一鴻秋水,誰移向深閨,偷近蛾綠。空明不定,綽約伴人幽獨。臨就崔徽別幅。又淺笑、輕顰相矚。何人解識傾城,自賞容輝金屋。

掠削雲鬟妝束。問就裏芳心,可同千曲。離魂初覺,嬌暈枕痕紅足。小閣朝來新沐。瞥收卻、巫峰六六。怕是清冷圓冰,一擲黃金難贖。



金菊對芙蓉(和錫鬯蟂幾吊孫夫人)

蜀國夫人,孫郎小妹,腰間龍雀刀環。歎東南人物,弱女登壇。錦帆搖曳江如練,望瞿塘、道路漫漫。永安龍去,蠶叢夢杳,紅粉凋殘。

靈澤遺廟江幹。有雲車風馬,霧鬢煙鬟。悵西風白帝,鸞馭難還。千尋鐵鎖銷沉後,家何在、兩地悲酸。千帆落照,漁歌唱晚,露白楓丹。

【評】:

羨門曰:羽聲慷慨之中,仍自粉心香口。

其年曰:英雄兒女慨當以慷,如見高涼洗氏,月明錦輒也。

宋既庭曰:女子英雄得曹公彩筆憑弔,幾令二喬無色。

鳳於曰:憑弔精靈,足令漢苑吳宮同悲離黍。



月華清(詠山鷓為阮亭作)

織翠為裳,凝丹作距,飛來何處煙暝。金索珊珊,落下碧梧銀井。憶蜀國、待詔圖中,共棘雀、山花相映。難定。試洗卻濃妝,雪衣嫌影。

掛向玉堂深處,莫百囀軥輈,惱人幽靚。夢結梨雲,怕是數聲驚醒。若覓句、負手巡簷,更攤書、茶清香冷。風靜。好低徊一曲,伴他寒磬。

【評】:

其年曰:冷香幽翠,烘染絕倫。

山來曰:是一幅絕妙著色翎毛。



催雪(珍珠蘭)

嫋嫋牽風,漙漙帶露,窈窕最宜深院。恰閩海移來,龍宮幾串。金谷墮樓姝麗,伴杜若、江蘺分嬌面。鮫人淚滴,紫莖赬甲,都教開遍。

開遍。含笑盼。任徑寸蚌胎,讓他香舊。羨瑟瑟、輕圓涼颸吹顫。莫向池塘顧影,怕瀉入、紅蕖尋難見。正◆鬌、妝晚珠娘,頭上一枝微綻。



又(紅梅)

夕雨凝丹,曉晴著樹,麂眼小籬如繡。喜照眼偏明,數枝窺牖。只恐春寒微重,費幾許、胭脂勻紅皺。峰迴路轉,紛紛開落,武陵近否。

清痩。赬玉鏤。看一片迷離,斷霞鋪就。甚真色、苧蘿縞衣非舊。好伴吳娘記曲,碎顆顆、珊瑚盈懷袖。歎隴首。萬點風飄,冷落絳綃時候。



月下笛(悼何蕤音)

官閣明燈,珠藤覆屋,雨中深酌。茶煙綽約。簷花聲在簾箔。酒人已逐浮雲散,轉眼叫、秋猿夜鶴。想鴛湖畫舸,一天絲管,更誰行樂。

思著。中情惡。記威鳳文章,神羊頭角。龍賓揮霍。漏痕還帶釵腳。原邊宿草年年綠,有多少、西州淚落。斷魂處,隔江南,苦竹黃蘆寂寞。



玲瓏四犯(送杞園遊西湖)

三月吳山,記梅子黃時,幾多煙雨。載酒西泠,千頃嫩荷澄暑。沉醉失卻湖光,似夢裏、斷雲飛絮。歎軟塵十載遮留,翻送故人游去。

一枝柔櫓穿花路。淡空明、個儂眉嫵。檀欒金碧天然麗,都在晚霞紅處。試問堤畔垂楊,尚否、青青如故。遇禪燈老衲,還為我,殷勤語。



鎖窗寒(倭奩)

巨舶巍峩,寒潮寂寞,颶風吹瞑。鸞膠龜斧,制自海山人境。郁金砂、屑來粒粒,明霞猶帶歐羅勝。想龍涎潛貯,冰綃偷卷,迷離交映。

光靚。伴清鏡。試摩挲小簇,玉纖留證。宮鴉一色,拖逗麗華雲影。憶當年、連弩射魚,浩蕩煙波歸未肯。更誰攜彩扇昆刀,泛蓬壺月冷。



又(即事)

銀鴨香銷,湘篝獸冷,夜長生倦。寒梅未放,勒住春痕一線。聽驚沙、飛鳴陣陣,颯然似入關山怨。想參斿半落,明河斜掛,霜風如剪。

思遠。情何限。縱文鴛交扣,繡衾爭戀。迢迢玉漏,海水注來難滿。還愁他、旅夢乍回,屈曲銅鋪門靜掩。更誰團雪作猧兒,映小窗人面。



又(為梁大司農悼亡)

苔濕春蕪,蛛縈繡幕,悄無人影。玉釵斷後,曲曲畫闌誰憑。怕紅絲、系來雙燕,呢喃還向珠簾等。縱寶衣施盡,縷金裙在,淚花猶剩。

廝映。生悲哽。記皂筴煎成,鸞膠未冷。彩雲一片,又苦斜風吹瞑。步瑤台、姊妺肩隨,茫茫那知長夜永。問何時環珮珊然,飛下蓬萊頂。

【評】:

鳳於曰:迷離哀怨。

山來曰:淒婉悲切,哀而不傷,等字妙抑。



百字令(詠史)

海門一點,駕素車白馬,怒潮來去。回首蘇台金虎氣,斷送幾場歌舞。鄢郢家門,荊蠻帶礪,兩地應難補。英魂猶在,空餘血淚凝注。

五千甲楯行成,十年生聚,軋軋勾章艣。吳越興亡關底事,都作寒江煙霧。入楚旌旗,盟齊歲月,寂寞渾無據。蘆中人杳,區區恩怨何苦。

【評】:

阮亭曰:起句英靈颯然,如見穿山肋,挾文種時也。

武曾曰:逝水興亡,閑中憑弔,只百字寫來,可當一編藏絕。

鳳於曰:每歎吳越興亡,全賴左國。越絕諸篇留人慨想,不然戰國六雄與漢陽諸姬同盡耳,得此自足千古。





田光老矣,笑燕丹賓客,都無人物。馬角烏頭千載恨,匕首匣中如雪。落日蒼涼,羽聲慷慨,壯士沖冠發。咄哉孺子,武陽色怒而白。

試問擊築漸離,此時安在,何不同車發。負劍祖龍驚掣袖,六尺屏風堪越。貫日長虹,繞身銅柱,天意留秦劫。蕭蕭易水,至今猶為嗚咽。

【評】:

阮亭曰:此首尤逼幼安,神氣俱有,南渡二劉絕脰未必到此。

其年曰:沉著頓挫,必傳必傳。

山來曰:無限慷慨,恍聞當日變徵之聲。





南山歸晚,遭相訶醉尉,灞亭秋暮。故李將軍猿臂在,射石猶能飲羽。虎鼠行藏,煙雲變態,若輩爭知否。霜寒草短,且尋田舍歸去。

回首百戰功名,北平上郡,歷歷風沙苦。屈指封侯諸校尉,意氣甯堪儔伍。白髮宮娃,青衫羈客,老淚同今古。掀髯一笑,塵埃野馬看取。

【評】:

阮亭曰:衛霍天幸,李廣數奇,太史公于此三致意焉。然後人謂讀《衛霍傳》,不值一錢,《李將軍傳》,英風如在,二者將何居耶。

武曾曰:有“草枯鷹眼,雪盡馬蹄”之慨。





出師二表,與殷盤周誥,同銘金石。臣本不求聞達者,為許先君破賊。瘴雨蠻江,秋風渭水,上將揮神筆。落星如鬥,熒熒火井將熄。

今日丞相祠堂,黃鸝碧草,俯仰悲陳跡。八陣圖邊波浪湧,似恨譙周鬻國。一片降旛,千尋鐵鎖,鼎足三分失。先生巳矣,何能親見銜璧。

【評】:

阮亭曰:有才如此,可謂筆補造化,天無功矣,不能名其所以,直須五體投地耳。

其年曰:拔地倚天,鯨吞鼇掣。

鳳於曰:森沉閃爍,亦詞中臥龍也。古人詩文若頡頏者,其昌黎之平淮西,山谷之題浯溪乎。

山來曰:鳳於評是。





三台鼎峙,俯清漳如帶,東流淒切。數載譙南泥水路,射獵讀書人傑。橫槊悲歌,臨江灑酒,一片雄心熱。二喬何在,東風吹浪成雪。

更憶繡虎蜚聲,陳思才調,舞蔗中郎絕。縹緲西園飛蓋處,賓客應劉心折。吳蜀君臣,魏家父子,人物皆英發。何哉青史,世龍猶自羞說。

【評】:

羨門曰:稼軒詞雅健雄淡,太史公吾欲為此詞移贈。

阮亭曰:兩段結束皆妙境,似有神助。

其年曰:置此等詞于龍門列傳、杜陵歌行間,誰曰不如。彼以填詞為小技者,皆下士蒼蠅聲耳。



又(張先生席上詠鸚鵡杯)

濁醪妙理,向水晶宮裏,搜羅杯斚。海氣冥蒙光不定,逗漏通明一罅。織水為衣,流波似羽,鸚鵡佳名也。畫堂捧出,隴頭嫋嫋飛下。

盛來琥珀香濃,鵝兒黃嫰,浸明珠無價。想見蜃樓歌舞處,玉乳瓊漿自瀉。風雪撩天,金貂滿眼,我是悠悠者。莫辭一醉,簾櫳嬌烏相罵。

【評】:

羨門曰:“風雪”數語,妙在題外,題中倘恍迷離,不可思議。

阮亭曰:鸚鵡螺,歐公疊以長歌擅長,寶庵此詞,幾欲方駕。



又(天龍寺高歡避暑宮遺址和錫鬯)

蒼苔古瓦,是人天法界,雪山深處。燕麥兔葵荒草地,人道高王曾住。水殿風涼,瑤台露白,院靜渾無暑。流螢閃閃,宮牆飛入無數。

遙想渭水邙山,東西蠻觸,五技窮鼯鼠。勑勒老公歌慷慨,早見英雄黃土。馬矟功名,人龍意氣,總逐西風去。繁華銷歇,紞然朝暮鐘鼔。

【評】:

阮亭曰:與錫鬯是一勁對。

其年曰:章法極似老杜◆江頭。



又(朱錫鬯過訪不值悵然有寄)

春風吹面,又匆匆過了,傳柑佳節。羸馬敝裘何處去,一刺懷中磨滅。日跳如丸,臣饑似朔,那得名心熱。思君一話,瞥然鴻爪留雪。

記得昨夕燈前,流連蕃錦⑴,無縫仙衣接。白石小山門徑在,天半峨嵋幽絕。火樹連宵,歌鐘匝地,奪我冰腸潔。因風寄與,重來同醉煙月。

【原注】⑴、錫鬯詞名。

【評】:

羨門曰:含毫邈然。



又(中秋和其年,時甫過地震)

晚霞成暈,似非煙籠就,霓裳仙闕。只恐清光明作鏡,照見鬚眉愁絕。靜掩珠簾,輕遮團扇,蜃霧樓臺結。憑誰吹散,玉簫聲細如發。

況是一陣罡風,須彌芥子,偶現空花劫。八柱蛟龍還掉尾,穆穆金波無缺。動魄驚心,十年兩度,錯過中秋節。餘生瓦礫,他時月底重說。

【評】:

其年曰:老筆紛披。

山來曰:可與東坡水調歌頭一闋頡頏千古。



又(庚申閏中秋和其年)

月如無恨,便清輝萬古,長圓難缺。昔我來思渾不記,瓜果中庭重設⑴。身世斜陽,悲歡逝水,鬢有星星發。驚聞人語,今年兩度佳節。

卻憶去歲中秋,輕雲薄霧,黯黮芙蓉闕。造物多情還補得,潑眼明蟾奇絕。再舞霓裳,平分桂影,疑對千峰雪。重陽遲了,幾行白雁能說。

【原注】⑴、餘生甲戌,是年亦閏八月。



又(閏八月壽阮亭)

銀蟾的皪,記何時此月,重啟珠宮。羽葆虯幢紛去住,石麐飛下天中。四十七年,匆匆過卻,回首憶生崧。仙家晝永,雕弧今日初逢。

等到人曆花磚,文登金鏡,乃許醉顏紅。李杜詩篇聞帝語,蓂筴才發銅龍。縹緲蓬山,從容赤舃,幾見桂輪同。他年佳話,依然玊露秋風。



珂雪詞卷下



解語花(詠水仙同家弟作)

鏤冰作面,剪雪為衣,溪畔盈盈女。幽懷誰許。相逢處、翠袖低垂不語。淡黃眉嫵。聽子夜、歌殘白紵。更難兼、並蒂連枝,姊妹還同侶。

因念雲迷洛浦。自陳王去後,離別酸楚。明珠翠羽。相遲誤、脈脈此情塵土。花魂無主。抵多少、小窗微雨。願年年、月白風清,仗東君留取。

【評】:

羨門曰:後段曲傳水仙之神,幾於化工在乎。近人詩“瑤台夜冷黃冠濕,小洞秋深玉佩涼”徒形似。

阮亭曰:極似延露佳作,肯羨門之歎絕也。

其年曰:脈脈盈盈,幾于淩波微步矣。



又(和人詠驪山溫泉)

蜃蒸作霧,地湧成珠,一水溶溶貯。炎涼誰主。大千界、只有清流可語。乾坤奧府。是天地、恩波凝注。閱從來、蕭索繁華,多少傷心處。

記否長生雨露。乘春風靈液,蕩潏容與。霓裳妙舞。驚魂散、鐵騎漁陽鼙鼓。石蓮如許。想舊日、魚龍無數。悵華清、一帶蘼蕪,任撫今吊古。



又(詠美人花間影和鳳於)

伯勞偷喚,才理晨妝,小立東風徑。綠陰深靚。苔痕濕、羅襪一鉤清冷。遲回不定。喜蝶粉、花光相映。生憎他、倒暈明霞,漏泄驚鴻影。

百襇繡裙廝稱。似天風吹墮,露桃仙井。冶遊暗省。銷凝處、怕惹離魂難靜。流輝耿耿。任撲簌、亂紅飛暝。帶滿身、香氣歸來,向枕邊猶剩。



渡江雲(送蔣京少下第游楚,步其年韻)

對西風一笑,碧雲黃葉,怊悵舊霜毫。珠投仍按劍,悔殺平生,未譜鬱輪袍。雪花似翼,桑乾路、寒色刁騷。任紛紛、黃金白璧,意氣屬吾曹。

帆搖。女兒浦口,新婦幾邊,看江天影倒。問六朝、艨艟鐵鎖,盡逐洪濤。蘆聲瑟瑟鵾弦急,伴漁火、酒醒無聊。湘岸闊、回頭咫尺青霄。



又(欲雪)

濕雲黏似絮,關山凍合,風色偃貂裘。玉樓寒起粟,知是仙人,咫尺駕銀虯。黃昏漠漠,窗影黑、思掛簾鉤。誰剪碎、明河冰水,一夜下皇州。

還愁。孟婆潦倒,滕六商量,怕梅花孤痩,又化作、輕煙薄霧。繚繞枝頭,五更錯認虛生白,最分明、碧落清幽。成獨笑、飛瓊畢竟遲留。

【評】:

山來曰:句句是欲雪,妙甚。



珍珠簾(為牧仲題楓香詞)

烏絲閑寫柔情句。吟紅豆、才子梁園新賦。高調和人稀,似引商荊楚。憶佩雙鞬隨豹尾,諳出塞、淒風冷雨。辛苦。早中年易感,鬢絲添素。

又向粉署為郎,聽薫香侍史,鵝笙曲度。動魄複驚心,耿一天星露。江上青楓聞鐵撥,抵多少、海飛山怒。休訴。倩岑牟狂客,撾殘羯鼔。

【評】:

山來曰:跌宕纏綿,三複◆詞,並覺楓香佳句可挹。

鳳於曰:絕似惜香樂府。



又(賦得水晶簾下?梳頭)

雕房幾曲桐陰裏。金塘側、第一傾城姝麗。◆鬌照人明,學遠山螺髻。蟬影花光相撩亂,襯一片、芭蕉濃翠。清綺。更珊鉤犀押,冷波橫地。

疑是月底初逢,被冰輪掩映,織綃情思。宛轉玩瓊顏,倩曉風吹起。人在銀河清淺處,倚白玉、欄杆如水。心醉。想道書慵把,幽懷旖旎。

【評】:

其年曰:玉殿瑤台,一清如水。

山來曰:清綺二字可移以贈此詞。



木蘭花慢(送孫開盛假歸,用稼軒韻)

桑乾河畔路,沙似雪、是還非。想杖策從軍,頻年轉戰,今始成歸。金◆。山南射虎,更淋漓醉墨染弓衣。白馬青絲未了,霜鱸紫蟹空肥。

擁麾。清渭駐全師,落日二陵西。早一騎黃塵,數聲清角,東下旌旗。依稀。四明狂客,看江湖滿地鷓鴣飛。無那孫郎病骨,不勝玉繞金圍。

【評】:

羨門曰:想見傳修期一流人物。

山來曰:此調二字◆◆難安頓,今三四闋俱妙,極自然。



又(寄武曾)

故人知我在,枉尺素、自菰蘆。想秋錦堂中,蕭然四壁,鶴徑親鋤。蘧廬。不堪回首,望青山一髪淚痕枯。九日龍番葉落,三秋葛鏡霜鋪。

歸歟。迢遞歲華徂。眇眇正愁予。想夢覺沉吟,鳥名脫佛,魚喚娵隅。南湖。先生健否,正長安冰雪上鬑須。辛苦馮唐老矣,煙波垂釣何如。

【評】:

羨門曰:“青山一髪淚痕枯”,視別淚滴清賴,其句彌工,其情彌苦。

武曾曰:洗馬言愁,令人心折,況聽者如予也,雙鯉南來,斷腸久矣。



又(徐方虎假歸)

官河懸夕照,帆十丈、影垂垂。正白露橫空,寒螿聲急,蘆葉爭飛。追隨。東門千騎,羨相如擁傳有光輝。驛路水明沙碧,江鄉蟹美鱸肥。

東籬。無恙柘桑圍。罨畫越來溪。早魚鳥關心,煙霞寄傲,才子初歸。燃藜。龍門太史,擬江山賀監是耶非。莫戀紫蓴紅蓼,來司玉冊金泥。

【評】:

羨門曰:苕霅故當不讓鑒湖。

武曾曰:逸興遄飛。



桂枝香(蟹)

風清露細。早稻熟江鄉,嫩涼無比。八跪雙螯郭索,迷離煙水。斷蘆折葦洲邊憩,羨輪囷、行沙如駛。寒潮來去,孤舟沒滅,漁燈初起。

正好是、荒村雨霽。問何人笭箵,蕭然汀嘴。小市平橋,過處霜天凝紫。橙黃橘綠登高會,醉東籬、酒人風致。依稀記得,魚莊設籪,夜分無寐。

【評】:

武曾曰:兩尾句的是齊魯間風景,輟筆有鄉國之思矣。

鳳於曰:描寫入微,讀橙黃橘綠數語,更令人食指欲動,真不數一殻玄黃玳瑁膏也。



齊天樂(蟬)

前身疑是空山侶。遺蛻杳然仙去。露給資糧,形藏密葉,有得孤高如許。綠陰亭午。引天籟笙簧,移宮換羽。雨後微涼,餘音搖曳過庭樹。

依稀銀雁柱系,被晚風吹斷,曼聲悽楚。八尺琉璃,半簾蒼翠,睡起了無情緒。秋來更苦。咽四壁寒蟲,無聊和汝。且莫哀吟,覓疏林宿處。

【評】:

錫鬯曰:數語極似草窗。

山來曰:形容盡致,後半闋更具疏引清商之感。



又(春晚同諸子游祖園)

城南韋曲東風路。長蕪綠暗如許。帽影參差,衣香掩冉,漸入水雲多處。閑亭列俎。似鮭菜江鄉,茶煙顧渚。浣盡京塵,一雙布穀樹陰語。

深巵且共斟酌,怕穿林風雨,亂紅無數。節過浮觴,人同荷鍤,作達全忘羇旅。遊絲飛絮。倩燕嘴蜂須,將春系住。芍藥開時,又攜尊看去。

【評】:

其年曰:流連節物,愛惜景光,遂爾一往盡致。

山來曰:燕嘴句幽蒨安閒,令人咀嚼不盡。



水龍吟(詠柳絮,用坡公楊花韻)

千紅萬紫誰留,頻驚暗裏韶光墜。飛來何處,漫天香雪,撩人情思。才過平橋,又穿小徑,柴門深閉。任蜂須燕嘴,交銜不定,三眠了、還三起。

記得鵝黃初撋,等閒間、又成虛綴。曉風乍引,離魂難定,杜鵑聲碎。飄泊無心,輕狂有態,恨拋流水。願年年常傍,永豐坊側,看伊清淚。

【評】:

阮亭曰:與羨門螢蓮二詞可以頡頏。

武曾曰:冷蒨疏葩,妙無組織。



又(白蓮)

平湖煙水微茫,個人彷彿橫塘住。碧雲乍起,羽衣初試,靚妝楚楚。露下三更,月明千里,悄無尋處。想蘆花蘋葉,冥濛一色,迷玉井、峰頭路。

莫是苧蘿未嫁,曳明璫、若耶歸去。遊仙夢杳,瑤天笙鶴,淩波微步。宿鷺飛來,依稀難認,風吹一縷。泛木蘭舟小,輕綃掩映,問誰家女。

【評】:

其年曰:人常呼孫波為王桐花,閱此闋,我欲呼先生作曹白蓮矣。

武曾曰:供奉醉中作白蓮序,宮人以冰水沃之,若朗吟斯闋,自當勸以香醪。



又(春日送客過慈仁寺感舊)

尋常彈指聲中,優曇偶現空王地。海棠著錦,丁香衣紫,霞烘煙細。急管哀絲,青衫白袷,嬉春情味。歎穠華電擲,風流雲散,容易下、中年淚。

身是金閨倦客,賦渭城、重過蕭寺。倡條冶葉,笑人岑寂,樹猶如此。只有孤松,似曾扶我,當時沉醉。倩禪燈老衲,往來指點,說花榮瘁。

【評】:

其年曰:未免有情,誰能遣此。讀此數遍,仿佛洗馬渡江時也。

武曾曰:俯仰陳詠,如訴如怨,儂本悵人,何能再讀。

山來曰:一字一珠。



又(詠蠟梅)

嶺頭異種誰留,檀心初暈猶含凍。輕黃試著,歌翻金縷,曉風吹送。剪蠟王郎,等閒妝點,珠珠成鳳。想壽陽閣下,飛來一片,遠山際、蜂黃擁。

記否師雄曾夢,月朦朧、拂衣寒重。颯然驚覺,天空雲淨,翠禽微哢。乳色侵鵝,流光照夜,暗香浮動。願明年更綴,如來金粟,淡煙低攏。

【評】:

羨門曰:用臘事,僻而巧,典而新。

山來曰:工於賦物,千古獨步。



憶舊游(題郭熙秋江行旅圖)

看迷離一片,淼淼洪波,漠漠平沙。烏柏丹楓岸,問何人驢背,悵望天涯。驚風亂葉飛墜,帽影任欹斜。況幾縷殘雲,千尋疊嶂,滿目蒹葭。

荒寒入真境,是舊日河陽,貌寫煙霞。曾記游吳楚,泛扁舟東下,指點神鴉。少年回首一夢,江上聽悲笳。更對此何堪,京塵如霧棟開花。



瑞鶴仙(詠灌嬰廟瓦硯,照夢窗詞填)

嶙峋黃玉璞。化陶泓光怪,藝林棲托。梅花費雕琢。問何時出土,琉璃如削。漢家封爵。是潁陰、諸侯刻桷。歎灌池、遺廟荒涼,怊悵風雲刀槊。

猶昨。滎陽屯後,白馬盟書,丹青酬酢。幾年寂寞。人礪劍,牛磨角。論功高值得,詞華消受。十二龍賓盤礴。試代他、盾鼻磨來,筆花亂落。



宴清都(詠宋人大食瓷茶杯)

猶帶鯨波冷。遙天色,斷雲微露清影。玻璃質脆,盈盈不類,汝哥官定。曾隨月葉金書,煩赤罽、拳須管領。而今作、承露銅盤,仙人淚滴猶剩。

思量紫袖昭容,白頭阿監,深夜調茗。松濤罷響,流泉淡注,碧梧銀井。那堪回首天上,空暗憶、龍團鳳餅。伴高齋、瀟灑琴罇,小窗日永。

【評】:

阮亭曰:無中生有,前段似閻立本畫,段似唐人華清宮詩。

其年曰:秋槐葉落,滿紙閒愁。

山來曰:渲染自然,饒有瀟灑出塵之慨。



花犯(詠花鴨)

傍雕欄,啄花唼葉,呼名任遊戲。依稀蘆岸,蘸拍拍煙波,成隊飛起。紅裙偷裹採蓮女。船頭競弄水。好趁取、碧天雲淡,桄榔斑暗記。

何人竹弓莫輕彈,鴛鴦交頸處,驚他濃睡。爭撲鹿,澄潭下、嫩黃難比。渾迷卻、斷霞一點,看只影、橫斜穿暮紫。倩去伴、甲煎銀葉,蹣跚香霧裏。

【評】:

其年曰:字字研細,鉤剔入微。

山來曰:於枯題中有掉臂遊行之樂,洵是天才。



台城路(詠隗囂宮瓷杯)

丸泥不閉函關路,神功煆來杯斚。色映琉璃,聲隨哀玉,淺碧嫩黃交射。流霞欲化。想西伯雍容,葡萄傾瀉。紫殿基平,何人收拾夜泉下。

千年又成廢寺,早霜鐘粥鼓,相伴清暇。土齧花斑,魚吹浪白,過眼興亡難話。誰堪並價,有銅雀荒台,尚留殘瓦。且盡深巵,任更闌燭灺。

【評】:

阮亭曰:起句奇陡,匪夷所思。



又(遼後洗妝樓)

東樓春色天邊落,來時白蘋風作。鳳輦曾留,瑤台乍起,妝點遠山眉角。宮蟬綽約。想欲動晨光,未垂簾箔。炫轉熒煌,明星一一帶池閣。

興亡幾番過眼,聽遊人指說,斜照城腳。窣堵波高,雨淋鈴急,壞磴莓牆蕭索。驚飆振籜,是曲裏琵琶,白翎哀雀。只有長河,潺湲聲似昨。

【評】:

其年曰:隔江商女猶唱玉樹後庭花,韻茲妍婉。



又(送分虎歸長水)

秋陰慘澹天如墨,城頭角聲初起。野水長橋,炊煙小市,魚尾斷霞成綺。羇愁未巳,怕土銼荒涼,夜長難睡。人影幢幢,一行清露曉風裏。

分湖紫蟹正美,桃鄉新稻熟,流匙香細。白雁縱橫,黃花爛漫,還憶離亭曲子。行縢漫試,便腳底匡廬,不如歸計。霜冷吳楓,扁舟棲暗葦。



柳色黃(對雨和竹垞)

柳絮為萍,梅子漸黃,天氣如許。溪雲乍起遮山,釀做幾絲微雨。東西不定,搖曳淡霧輕煙,荷錢一一跳珠露。庭樹碧參差,蔭青苔無數。

平楚。斷塘遙指,如發秧針,綠迷南浦。暗想空江,軋軋惟聞柔櫓。亂紅無影,寂寞靜掩疏籬,銅街濕糝香塵路。倩鬥帳高眠,小窗邊聽去。



拜星月慢(秋日雨後,飲宋子昭新泉亭,座上聞歌)

撩亂苔錢,差池菱葉,白板橋邊秋水。點點浮漚,溜銀塘珠碎。斷雲濕,拖逗餘霞明滅。暈作遠山螺髻。薄暮罇開,正玉簫聲起。

顫冰弦、百囀春鶯脆。西風冷、月落朱門閉。一朵兩朵幽蘭,共荷香迢遞。汲新泉、乍試龍團味。紅燈小、不照愁人醉。待歸時、露滿閑階,有吟蟲伴睡。



霓裳中序第一(詠龍須為渭清賦)

崢泓勢猶怒。誰向層波剪冰箸。憶當日、青天乍擘。伴火鬛朱鱗,度雲穿霧。清秋島嶼。抱驪珠、濃睡腥雨。莫也是,洧淵戰罷,飄落翠蓬路。

羈旅。生涯如許。還藏得、鮫宮幾縷。輕綃鈿合潛貯。怕一夜驚雷,破壁飛舞。何人拾鳳羽。便鬥草休教換去。他年事,天風鶴背,拔下又重數。

【評】:

阮亭曰:起句突兀,前段離奇光怪,似錢塘君破陣樂。結句有割乘龍左耳之興。

其年曰:離奇怪詭,筆墨之妙在此。如鼓天風海濤之曲,令我三日耳聾



又(為杞園題浮家圖)

煙波寬幾許。抖擻青蓑垂釣去。恰流水、桃花時節。對西塞山前,一雙飛鷺。高風可遡。倩生綃、三尺留取。看歷歷,筆床茶灶,泛宅畫中住。

今古。逃名漁父。怕東華、軟紅如霧。江湖自結鷗侶。正柳下移船,菰邊分路。美人共蘭渚。又何必天家賜與。仙槎上,此生有分,鼓枻帶笭否。



綺羅香(宋牧仲座上聞歌)

抹麗凝香,池塘過雨,屈注明河天際。雪酒銀桃,六月燕山風味。倩數聲、玉笛吹來,似一串、驪珠擲碎。看盈盈、初日芙蕖,雙瞳剪水兩眉翠。

青衫留落舊客,遮莫嬌絲脆管,難令沉醉。幾點螢光,猶照蒼苔無寐。好宮調、賀老教成,倦心情、屏風立地。漫流連、入破伊州,記楓香曲子。

【評】:

其年曰:百囀春鶯,屏花俱碎。

鳳於曰:一種生香,不涉柔靡。



又(沈融谷新娶夫人,善琴書,同人共賦)

柳密藏鴉,堂空語燕,大好夭桃天氣。蝶粉初消,二月東風破睡。鏡奩映、筆格珊瑚,硯匣伴、眉妝翡翠。最憐他,腕底橫斜,烏絲閑寫麗情字。

珍珠指下亂撒,彈入明光一曲,聲隨流水。兒女喁喁,點綴小窗幽致。妒兩行、銀雁輕飛,墮萬里、玉關清淚。記夜深、金鴨燒殘,迷離香霧裏。



瀟湘逢故人慢(張晴峰脩雷琴成有贈)

千年神物,是天寶母音,宣和遺譜。零亂金徽苦。想閱遍繁華,蘧然今古。流水高山,彈不盡、喁喁兒女。當此際、燕市重游,白髮郎官知汝。

續鸞膠,調鳳咮,早韻磬、琤琮響泉悽楚。百衲還堪鼓。似海岸窈冥,成連徑去。危柱哀弦,抵多少、驚沙飛雨。再等到、蛇蚹紋成,又是幾番旦暮。



永遇樂(送孫屺瞻學士歸省)

十丈蒲帆,一篙秋水,仙舟天際。繡虎才人,珥貂貴客,歸作承歡計。當年射策,五雲日下,臚唱魏公第二。羨璧人、天街衣馬,夾道爭看如蟻。

紫宸朝罷,講筵初禦,金碗天漿親賜。東觀深嚴,北門清切,待署黃麻紙。君恩暫許,湖山佳處,添個宮袍萊子。須珍重、黑頭卿相,碧紗名氏。



又(和人望華山)

誰鑿鴻蒙,最驚人處,芙蓉千丈。激蕩疑潮,崩騰似馬,羅列兒孫狀。八荒雷雨,一天蒼翠,縹緲靈旗想像。待清秋、憑陵絕頂,畫裏秦川如掌。

潼關孤聳,黃河東注,俯覽翻増惆悵。颯颯天風,冷泠環珮,九節仙人杖。咄哉韓子,蒼龍回馭,那得褰衣長往。耐可拉、青蓮居士,三峰高唱。



消息(和錫鬯度雁門關)

蕭瑟關門,西風吹雪,貂裘都偃。蟻垤行人,羊腸驛路,哀角邊聲怨。魚海冰寒,龍沙戍斷,曆亂蓬根飛卷。悵青衫、暮雲驅馬,望盡蒼蒼脩阪。

絕壁祠堂,趙家良將,入夜靈旗如電。折戟沉沙,老兵拾得,磨洗前朝辨。塞雁南飛,滹沱東注,可惜英雄人遠。問誰是、封侯校尉,虎頭仍賤。



秋霽(本意)

過雨長天,早露重閑階,新月如沐。射角明河,垂簷珠鬥,苔影上人眉綠。流螢誰撲。霜紈小扇銀塘曲。渾無寐。風度。藥欄戛戛響脩竹。

漏殘酒醒,篆冷煙銷,隱壁秋蟲,似伴幽獨。拂莓牆、花香作陣,秋蘭綽約疑空穀。故國難窮千里目。悠然歸興,只在黃葉村中,白蘋鄉里,數間茅屋。



南浦(春水,用玉田詞韻)

新漲碧於天,近清明,做弄橫塘晴曉。輕燕掠波圓,靴文細、一片曲塵誰掃。魚梭織影,跳珠只似荷錢小。催雨東風寒又暖,綠遍長堤芳草。

漫漫別浦瀠洄,驚畫船簫鼓,鷗眠未了。雁齒接紅橋,漁莊遠、何處鳴榔聲到。斷煙渺渺。斜川如帶平蕪悄。撲面楊花飛作陣,添入浮萍多少。



又(秋水,再疊前韻)

片月映寒汀,碧澄澄,人對江山清曉。綠淨繞柴扉,晴幾上、巳有垂楊先掃。蘆花似雪,連拳鷺占圓沙小。淡抹遙天渾一色,夾岸粘雲衰草。

百川爭赴長河,看魚床燈火,黃昏近了。白露老蒹葭,清歌發、無數採蓮船到。平湖浩渺,芙蓉落盡空潭悄。又是霜明波冷後,此際撈蝦人少。



花發沁園春(詠司馬相如私印)

倒薤披離,朱絲零亂,土花苔葉交亞。龍文覆鬥,天色垂陰,溫潤玉情堪把。千秋作者。字裏認、當年司馬。歎經過、華屋山丘,閱人良自多也。

辛苦臨卭書劍,倩何人昆刀,刻鏤風雅。淩雲賦就,卓女妝成,十樣蠻箋親打。纖纖欲下。早逗漏、明紅一罅。好留伴、硯匣琉璃,冷光朝暮相射。



又(賦得流水桃花色)

萬點殘紅,五更微雨,夜來初葬傾國。暗落無聲,飛流不定,染就明霞一色。鮫姝淚織。似淡抹、胭脂還濕。最好是、啖影遊魚,儵然身住花宅。

莫也神仙作劇,賺溪邊漁人,歸路難識。一篙渡闊,千尺潭深,根葉漫從尋覓。珊瑚浪擲。任送下、東溟無力。蕩空濛、水氣花光,赤城雲起相射。



尉遲杯(詠朱碧山銀槎照蔡松年詞填)

黃流注。送扁舟似葉、淩雲渡。蟲書猶記當年,想見良工心苦。何人稱杜舉。都不管、華堂幾朝暮。但茫茫醉了還醒,夢裏居然千古。

因思博望去遠,縱苜蓿蔔萄,回首非故。太乙爐開,朱提液冷,好泛明河深處。問此去、盈盈一水,曾否有、黃姑相逢語。慢學他、羽化神奇,酌盡天漿無數。



望遠行(詠延陵季子劍)

寒星黯淡,青銅色、出匣驚飛風雨。龍鱗三尺,虎氣千年,彷彿精靈堪語。記得當時,曾帶故人荒隴,此道於今如土。挹神光、重見冠裳楚楚。

賓旅。鳴珮中原曆聘,只解識、寸心相許。回首蘇台,魚腸忽起,散亂長鈹無數。試吊要離墳草,鴟夷潮水,一樣英雄難訴。對州來君子,恩仇忘否。



解連環(詠蘆花遙和錢舍人)

驚風淒切。滿江幹一片,凍雲吹折。飄萬點、不辨東西,枉賺得,行人鬢絲添雪。明月光中,隱沙岸、鴻聲清絕。更閑隨釣艇,暗入柴門,伴人騷屑。

助他怒潮嗚咽。卷興亡舊恨,浪花明滅。笑垂楊、只解飛綿,難點上征衫,迷離成鐵。露冷蒹葭,還記得、綠芽如發。問故家、秋娘何在,風流總歇。



一寸金(詠長平遺鏃)

數點寒鋩,入眼離離土花碧。是咸陽王者,神兵親鑄,沉沙千載,耕夫重得。黯黮黃金色,試磨洗、猶堪穿石。笑平原、計誤馮亭,圍合邯鄲幾輕擲。

暗想當年,武安初將,疾聲撼趙壁。早沙蟲猿鶴,一軍都化,粘雲衰草,戰場如昔。鬼哭西風裏,最慘澹、天陰月黑。乍摩挲,線齒銀闌,怕帶青磷跡。



風流子(京口懷古)

三山圍鐵甕。孫郎後、今古幾英雄。憶北府參軍,寄奴王者,金戈鐵馬,橫據江東。淩歊上、歌風追漢帝,置酒宴群公。一代偉人,龍行虎步,十年征戰,洛下關中。

祇今憑弔處,佛貍祠下路,煙樹冥濛。為念尋常巷陌,社鼓連空。算碻磝戰地,幾多白骨,金焦名勝,兩點青峰。惟見驚濤滿眼,東去匆匆。



又(金陵懷古)

大江流日夜,寒潮急、寂寞打空城。想玉樹曲終,梁塵爭落,金釵垂後,斜月低橫。如今但、荒台存瓦礫,廢殿走鼯鼪。桃葉渡頭,半篙春水,莫愁湖畔,一片秋聲。

南唐成往事,攝山看斷碣,夢裏三生。千載澄心堂紙,撥燈書名。歎衣冠王謝,高低禾黍,文章庾鮑,冷落沙汀。依舊龍蟠虎踞,渺渺峰青。



又(姑蘇懷古)

胥門懸落日,東風軟、人立小斜廊。是越女靚妝,舞停歌罷,捧心無賴,輾轉回腸。難重問、錢江煙水白,檇李陣雲黃。歌吹海中,荒哉旦暮,溫柔鄉里,老矣君王。

勾章烽火急,見姑蘇台畔,長劍如霜。誰念鴟夷相國,目斷危檣。早輕裝一舸,浮家遠去,功成身退,磊落行藏。回首故宮花草,難遣茫茫。



又(錢塘懷古)

英雄開草昧,山衣錦、萬弩射潮低。彼吳越一王,高車駟馬,威靈五季,玉冊金泥。驚回首、西陵煙月淡,葛嶺斷霞飛。三竺六橋,老髯曾醉,斜風細雨,和靖頻題。

六飛南巡後,西湖比西子,綠拆紅欹。惟憶金明池水,禾黍離離。想德壽重華,兩宮遊幸,綺羅弦管,繚繞蘇堤。千載江山如故,還使人悲。



又(題劉岱儒葭水山房)

城南泥水路,蒹葭滿、白露曉蒼蒼。想茅屋數間,中央宛在,青蓑箬笠,何處鳴榔。漁歌發、斜風楊柳岸,細雨薜蘿牆。鷺立晚汀,點開波面,鴉翻亂葉,界破殘陽。

伊人高臥處,有茶鐺丹灶,布被繩床。遙指軟紅十丈,應笑人忙。似煙波釣叟,浮家泛宅,魚蝦結伴,雲水為鄉。誰道桃花片片,誤卻劉郎。



疏影(詠落照遙和錢舍人)

斜陽欲下。學西流弱水,如電傾瀉。未免多情,弄影蒼然,回光更戀亭榭。明霞幾縷霜天赤,掩映作、江山圖畫。最撩人、烏桕丹楓,常是借他聲價。

依約黃昏近矣,齊飛並孤鶩,秋色瀟灑。莫向樓頭,賺得愁人,一地迷離生怕。平蕪衰草淒涼處,有多少、暮雲歸馬。倩開元、小李將軍,海岸斷紅描寫。



又(黃梅遙和武曾)

春前數點。向水邊林下,孤影淩亂。圓磬開時,一抹檀心,明霞暈去還淺。分他崖蜜余甘後,怕金粟、如來窺見。映短籬、初月微昏,迢遞暗香門掩。

蜂凍寒聲細細,偶來覓蕊處,飛入難辨。莫是仙人,淚滴銅盤,幻作此花生面。誰家少婦年年織,織不到、乳鶯嬌蒨。趁夜燈、移近罇前,驗取珀光濃淡。



又(詠金絲荷葉)

絲縈別浦。似嫩荷出水,青青如許。弱蒂牽風,乍密還疏,不礙蜻蜓來路。何人種向西窗外,添幾點、黃昏微雨。若遣伴、翠蓋紅衣,玉井更無尋處。

誰把嘉名錫汝。傍葓塘蓼岸,歌罷金縷。淺碧初勻,手弄柔波,淡沲難成珠露。深秋怕作闌珊別,共三十六陂悽楚。且逐他、荇葉田田,一曲風潭清暑。



八寶妝(詠未央宮銅奩)

渭上西風,漁床晚照,鐵網千絲初舉。翡翠迷離光映水,一片苔痕悽楚。咸陽遺制,花天月地樓臺,蜂黃蝶粉重重護。細字蟲魚繡斷,依稀金縷。

未央拋擲何年,昆吾村外,濕磷入夜偷聚。慣點綴、鮫宮眉嫵,問飛燕、菱花曾貯。思伴侶、銅駝陌上,黃昏聽盡瀟瀟雨。算流落人間,玉箱也出茂陵去。



霜葉飛(村居)

數間茅屋。荒原悄、紆回樵徑幽獨。半竿斜照亂鴉啼,早隴頭歸牧。點幾樹、丹楓似簇。空林墮葉聲聲續。喜野老忘機,共領略、清泉白石,閑伴麋鹿。

入畫范緩倪迂,柴門雙掩,靜對千尺飛瀑。繩床高臥聽秋風,問何榮何辱。漫料理牛衣◆◆。凝寒未到深谿穀。倩濁醪、消長夜,醉裏生涯,悠然良足。



蘇武慢(元宵雪後作)

皓魄初圓,罡風猶勁,剪破彤雲萬里。桂影扶疏,嫦娥清冷,白玉樓頭似水。銀花作陣,火樹迷空,照見離離珠蕊。想蜀天積雪,峨嵋崖下,佛燈如此。

何須問、雙鳳雲間,六鼇海上,簫鼓聲中燕喜。竹葉橫窗,松陰滿徑,有個幽人在裏。白眼誰同,青罇易歇,赤腳層冰遊戲。應難尋、千樹梅花,長笛一聲而已。



惜餘春慢(雨雹)

窈窕紋紗,參差曲檻,無計消他長夏。金鉦匿影,石燕穿雲,縹緲靈旗來也。隱隱輕雷度時,不惜真珠,拋殘盈把。似湘妃游泳,玉徽零亂,冰弦彈罷。

又疑是、破陣錢塘,青天飛去,雪霰一時交下。介山昨夜,風雨黃昏,霹靂車憑誰借。怊悵方塘,碧筒出水初圓,怎禁狼藉。助新涼、午夢繩床,彷彿聲飄鴛瓦。



沁園春(長夏少事,撫枕輒睡,夢境荒忽,不一而足,因集古人夢事成篇)

梧影初回,槐角風涼,引入華胥。見蝴蜨園中,翩翩曬粉,邯鄲道上,袞袞騎驢。蕉鹿慵看,櫻桃空啖,擬上蚍蜉王者書。南柯郡、有同昌嘉禮,覓醉何如。

排空馭氣歸歟。更嫋嫋、巫雲送我車。問風雨連宵,西施曾葬,鳳凰再降,蕭史焉居。黍米山川,蘧廬將相,一瞬悲歡付子虛。醒來後,對荳棚茗碗,半晌躊躇。



又(贈柳敬亭)

席帽單衫,擊缶嗚嗚,豈不快哉。況玉樹聲銷,低迷禾黍,梁園客散,清淺蓬萊。蕩子辭家,羈人遠戍,耐可逢場作戲來。掀髯笑、謂浮雲富貴,曲蘖都埋。

縱橫四座嘲詼。歎曆落、嶔崎是辨才。想黃鶴樓邊,旌旗半卷,青油幕下,罇俎常陪。江水空流,師兒安在,六代興亡無限哀。君休矣,且扶同今古,共此銜杯。



又(病齒戲作)

檢點形骸,牙齒空存,凋零可哀。似潮齧危岩,谽谺欲墮,蟲雕敗葉,次第成灰。活玉巢邊,大郎遊戲,狗竇從君出入來。昌黎曰、倘歲常落一,兩紀奚猜。

只愁三五為儕,拼一夜、霜風散早梅。彼伏生床上,傳經詰曲,張君柱下,覓乳徘徊。語怕成訛,食還喜軟,遮莫廉頗善飯哉。柔能久、但吾生舌在,暫此銜杯。



又(泛舟明湖,訪仲愚留飲即事,有李道思、劉伯敘繼至)

所謂伊人,一水盈盈,欲往從焉。見雁影蕭條,煙波上下,漁歌欸乃,笭箵便娟。雨笠煙蓑,癭瓢竹杖,衰柳殘荷望渺然。櫓聲斷、恰門橫短港,巷面青山。

一觴一詠流連。殊不似、扁舟雪夜還。況高議雲生,尊同北海,勝流狎集,客比西園。鴻爪遭逢,萍蹤聚散,絕勝他人交十年。拼沉醉、問中秋好月,可照湖幹。



又(題美人畫芙蓉)

嫋嫋亭亭,何處折來,芙蓉一枝。是青溪女士,寫生妙手,花光粉膩,遊戲為之。縱使無情,也應有恨,月白風輕欲墮時。堪憐處、傍沙汀蘆岸,掩冉丰姿。

多愁多病蛾眉。便畫出、傷心寄阿誰。憶紅樓倦繡,輕拈小筆,烏絲罷詠,淡抹唇脂。更費雌黃,枝頭點染,添個翩翩蝴蜨兒。吹能起、笑拂蠅成誤,老眼迷離。



又(讀子厚新詞卻寄)

不見澂庵,六年於茲,思如之何。憶大明湖畔,論心握手,之萊海上,痛飲高歌。以子襟懷,消人鄙吝,叔度汪汪千頃波。分袂後、想生平意氣,暗裏蹉跎。

驚聞二竪相苛。早伏枕、山中歲月多。幸清漳第近,時過小阮,人來不夜,問訊無他。拼事醫王,未驅窮鬼,且負青青六尺蓑。長安市,悵故人疏放,老子婆娑。



憑藉飛鴻,貽我一編,花間草堂。喜風流旖旎,小山珠玉,驚心動魄,西蜀南唐。更愛長篇,嶔崎曆落,辛陸遙遙一瓣香。吟哦久,妒金荃佳句,遂滿奚囊。

休論小弟行藏。歎筆硯、年來已盡荒。縱勞他精衛,難填悶海,傾來米汁,莫潤愁腸。鳥亦傷心,花能濺淚,獨對東風舞一場。如何是、羨扁舟漁父,蘆荻蒼蒼。



讀罷新詞,擊碎唾壺,悄然以悲。任邯鄲枕上,重裀列鼎,大槐宮裏,貂錦蛾眉。未了功名,難消磊塊,不向空門何處歸。又底事、問安期高誓,乞取刀圭。

茫茫大造誰知。況世上、原無真是非。彼南蕐齊物,呼牛呼馬,靈均呵壁,將信將疑。我賦三章,為君七發,得愈頭風或有之。掀髯笑、望西山一帶,暮雨迷離。



又(送藍公漪還閩)

閩海畸人,淩轢詞壇,飛揚若斯。況煙雲落紙,南宮北苑,錕鋙切玉,周鼎商彞。大翮山頭,鴻都門下,一藝分來自可師。延秋路、對西風黃葉,欹帽吟詩。

滄浪遺派攸歸。除高棅、林鴻更有誰。喜霜濃月白,共君一醉,短衣孤劍,此去安之。三尺殘陽,兩行枯柳,衰草平蕪有所思。今行矣,想舊廬無恙,松菊依稀。



又(日照李伯開作生壙成自題雲“竹帛誰千古,煙霞我一丘”,餘喜其能達生也,詞以贈之)

表聖之徒,富貴浮雲,能齊死生。憶早年任俠,千夫辟易,中年策杖,五嶽縱橫。紫塞黃榆,短衣孤劍,鬱鬱胸蟠百萬兵。今老矣、向荒山寄跡,汐社藏形。

牛眠好蔔佳城。便撒手、懸崖自在行。彼麒麐贔屭,誰當不朽,煙霞沒滅,我本無營。大海潮青,嵐峰月白,樂此安知後世名。君無語,持黃金鑿落,飲若長鯨。



又(再贈李君聊廣其意)

日月跳丸,虎頭健兒,雞皮老翁。笑求仙問藥,都無憑據,靈椿朝菌,一樣成空。羊角扶搖,枋榆棲止,總在茫茫噫氣中。何處問、有南柯太守,馬鬛高封。

達人遊戲神通。便塜象、祁連蟻垤同。甚珠襦玉匣,牛羊廢壟,金鳬銀雁,禾黍秋風。天地蘧廬,乾坤窀穸,千載王孫道未窮。今古恨,是白楊衰草,掩盡英雄。



八歸(題其年填詞圖)

散聖安禪,烏衣白袷,淡宕風流如許。酒旗戲鼔人間世,博得蕭然驢背,鬚眉塵土。淩轢詞壇三十載,寫六代興亡無數。翻墨瀋、曆落嶔崎,看海奔鯨怒。

誰拂生綃作照,維摩清冷,坐對散花天女。三疊霓裳,一聲河滿,曲項琵琶金縷。問英雄紅粉,可到相逢斷腸處。想歌闌、深巵微勸,銀甲春寒,水沉香慢炷。



賀新涼(再贈柳敬亭)

咄汝青衫叟。閱浮生、繁華蕭索,白衣蒼狗。六代風流歸扺掌,舌下濤飛山走。似易水、歌聲聽久。試問於今真姓字,但回頭笑指蕪城柳。休暫住,譚天口。

當年處仲東來後。斷江流、樓船鐵鎖,落星如鬥。七十九年塵土夢,才向青門沽酒。更誰是、嘉榮舊友。天寶琵琶宮監在,訴江潭憔悴人知否。今昔恨,一搔首。



又(送周雪客南歸)

雲際孤帆卷。送將歸、登山臨水,離情難遣。年少周郎江左去,望裏寒林霜泫。問底事、頻勞雙繭。奕葉才名推繡虎,共秦淮春水無深淺。逸興到,剡藤展。

風流顧曲亭邊顯。是何年、看山讀畫,佳名題扁。擊築燕台文酒伴,自愧淮南雞犬。驪駒唱、寧須求免。歸矣青溪三尺棹,坐六朝金粉翻前典。江似練,為君剪。



敗葉西風卷。近河橋、六花片片,離觴聊遣。撲面驚沙森似霧,日暮蘆溝冰泫。寒夜凍、馬毛如繭。為愛雲山歸去好,諒雲山於子情非淺。五嶽志,向禽展。

文章雖以幽棲顯。更須憑、經綸大手,為時盧扁。路近三茅丹鼎在,洞裏一聲仙犬。塵土夢、知君其免。淮水東邊明月上,問齊梁佳勝何人典。春草綠,不容剪。



又(寄李武曾用朱錫鬯韻)

潦倒壇松醉。是何人、單衣白袷,維朱與李。十日蘆溝橋下別,上已清明之際。看匹馬、蕭然高寄。幾度見詩詩總好,詠蠻花犵鳥無前輩。石鼎倡,誰侯喜。

杜鵑聲裏人憔悴。問何如、東方索米,千金裘敝。身世頓成風六鷁,不僅文章而巳。慚鹿鹿、遂同餘子。夢裏故人頻握手,送離愁幾捺瀟湘水。可想見,吾懷矣。



又(壬子歲寄家弟用韻)

猶記燕台醉。歎無何、斷雲飛絮,匆匆行李。大纛高牙今異域,縹緲碧雞天際。有蘋末、清飈相寄。出守一麾誰抵掌,莫長風萬里成吾輩。不聞見,那嗔喜。

中郎阿大形骸悴。悵年年、陟厘紙尾,毛君頭敝。自是不歸歸便得,柳下寧辭三巳。須認取、妄庸男子。夢裏相逢終幻劇,要徐牽百丈牂牁水。五嶽志,有年矣。



又(得來韻再和)

駘蕩春如醉。踏東華、軟紅十丈,隨他趙李。前路茫茫何所似,悶海難尋邊際。得新句、佳名黔寄。聞道東山堪躡屐,須磨崕、潑墨驚時輩。頻置酒,群公喜。

天南地北人同悴。歎婆娑、潘郎鬢影,經霜先敝。三世金環誰認取,顧況中情難巳。彼達者、延陵季子。槐綠垂垂侵麥秀,動歸心、一片明湖水。長太息,吾衰矣。



又(寄鄧孝威)

才子生南國。坐江樓、擁書十萬,百城難敵。高密元侯門第在,伯道清風奕奕。看威鳳、矕龍氣色。屈指騷壇誰執耳,羨葵丘玉帛長幹側。千古事,名山得。

慚餘潦倒東溟客。望龍門、清塵濁水,蓬蹤疏隔。八月西風吹雁羽,漫學秋蟲唧唧。攜布鼓、雷門偷擊。汪李比來情更好,似桃花流水深千尺。空夢到,邗溝碧。



又(送阮亭東歸兼悼西樵)

倦客歸轅裏。恰三秋、霜林葉散,鯉魚風起。四角紅氈氋子背,躑躅河橋之際。趁不上、東華宵騎。三疊淒涼渭城曲,感生平清淚如鉊水。知我者,惟兄耳。

重逢蕭寺人憔悴。憶君家、中郎阿大,清言何綺。杳矣人琴千載恨,宿草吞聲未巳。離緒到、中年如此。生不成名身已老,歎虎頭食肉非吾事。空擊築,長安市。



又(鴉陣)

鴉陣來沙渚。逗輕寒、霜天一抹,晚紅如縷。掠下晴窗驚帛裂,影逐斷雲歸去。伴黃葉、蕭蕭亂舞。寒話空林飛且止,似商量、明日風兼雨。聲啞啞,倩誰訴。

黃雲城畔知無數。趁星稀、月明三匝,一枝休妒。雁字橫斜紛幾點,極目江村煙樹。惆悵煞、落霞孤鶩。啼向碧紗堪憶遠,最淒涼、織錦秦川女。空房宿,淚偷注。



又(放魚)

縱爾遊深壑。早徜徉、靴文細浪,擲梭騰躍。老子長齋無所用,忍見刀砧揮霍。活汝者、陽侯一勺。莊惠臨濠頻問答,子非魚、何以知魚樂。吾意在,神冥漠。

金溝流水環城郭。更何殊、滄溟無際,鯤鯨盤礴。倖免漁蠻垂釣手,咫尺江湖自若。從此去、好生頭角。恩怨於今都忘了,任隋珠、相報甘投卻。看六宇,莽寥廓。



又(冬夜書懷)

斜漢西南落。正繁霜、關河淒緊,攪林風惡。歷歷大星垂幾點,光射五雲樓閣。聽寒夜、數聲殘柝。濁酒一杯澆磊塊,笑枯腸、那得生芒角。吾所志,在林壑。

鯫生福相天然薄。對西風、稜稜痩骨,支床如削。老矣北堂人健否,夢裏乍逢還覺。慚愧煞、林邊鳥鵲。頭禿毛君歸亦得,淡生涯、老瓦盆中樂。追麑犢,力耕作。



又(送霂)

慘澹征車發。正連宵、狂飈拂地,琤琮金鐵。老淚臨岐餘數點,灑向關山殘月。笑舐犢、年來更切。歸去高堂頻問訊,莫輕言、遊子傷神絕。人兩地,腸千結。

匆匆慣作天涯別。似孤鴻、雪中留爪,翩然飛越。一束書囊驢子背,老僕長須蹩躠。惆悵煞、鳩巢計拙。弱妹牽衣遲汝去,意徬徨、為我添嗚咽。今夜在,誰家歇。



又(為其年題詞)

光怪騰蛟蜃。化髯公、壺中墨汁,離奇輪囷。海若驚飛天吳走,翠節靈旗隱隱。憑誰話、六朝金粉。譜入鵾弦三千曲,寫冰車鐵馬無窮恨。數紅豆,記宮本。

烏衣王謝江東俊。是當年、將軍猿臂,虎頭猶困。羸馬敝裘銅駝陌,博士賢良待問。賦朱鷺、黃驄惟謹。擊築且隨屠狗輩,任西風、吹老滄浪鬢。秋氣肅,雁聲緊。



又(送洪昉思歸吳興)

年少愁如許。歎羈棲、京華倦客,雄文難遇。廣漠寒風吹觱篥,彈鋏歌聲太苦。且白眼、看他詞賦。單絞岑牟直入座,拼酒酣、撾碎漁陽鼔。欹帽影,棹頭去。

湖山罨畫迎人住。溯空江、白雲紅葉,一枝柔櫓。歸矣家園燒筍熟,五嶽胸中平否。學閉戶、讀書懷古。舟過吳門頻問訊,是伯鸞、德耀傭舂處。魂若在,定相語。



又(二月二日,宣嶽州捷是日大雪和其年)

鐵騎連營下。羨奇謀、真同六出,鋒銷荊野。試問洞庭深幾許,春水才堪飲馬。露布到、甘泉宮也。殿上雲迷三素色,正仙人、玉戲飄鴛瓦。簾影動,冷光射。

方圭圓璧渾無價。近蓬萊、天顏喜氣,玲瓏欲化。白虎幢前霜戟擁,荼作軍容豈借。積三尺、瑤華不夜。遙想瓊樓歌舞處,延鄒生、枚叟珠璣瀉。恩波淼,入清灞。



又(詠茨菰)

急雨跳珠濺。洗長汀、琅玕三尺,亭亭如箭。燕尾點波渾不定,一縷碧霞輕剪。笑菱角、雞頭價賤。葉爛西灣人別後,最蕭條、玉露秋風戰。空極目,楚江遠。

漂流萬顆沉雲散。伴寂寥、蓮房墜粉,紅妝零亂。蘋末驚飈連紫籜,穩宿沙洲鳬雁。任漁艇、釣絲斜罥。聞道彫葫堪作米,莽披離、太液池頭遍。留取配,青精飯。



又(地震後喜濓至都門)

乍見銜悲喜。又經過、空花泡影,途分人鬼。痩骨嵓嵓驢背下,強拭闌幹別淚。帶秋雨、秋風情味。爾未成名吾將老,問荒山、負耒何年事。生計在,尚餘幾。

傳聞消息驚千里。累衰親、蕭條白髮,關心遊子。無限蒼生歸劫火,我輩偶然活耳。還共飽、長安珠米。苦語難終嫌夜短,燈熒熒、一點搖窗紙。燕酒薄,那能醉。



摸魚子(拜墓)

幾年來、西州拜掃,羊曇傷盡懷抱。心驚寒食棠梨雨,又是粘天衰草。尋壞道。知多少、飛烏銜紙青山繞。頹垣桑棗。算只有牛羊,日斜來下,拍手牧童笑。

千秋事,誰定榮華壽考。北邙松栢多了。豐碑贔屭崢嶸處,一樣西風憑弔。吟望好。君不見、玉泉流水濺濺到。單衫破帽。對吹角殘霞,打頭敗葉,寂寂古原悄。



又(詠蓴)

好清秋、江湖滿眼,畫船鷗鳥爭路。柔花嫩葉何人摘,兩兩輕舠如鶩。君莫誤。須珍重、迷離白露為霜處。滑絲凝筯。憶千里東吳,未施鹽豉,入洛舊時語。

青門外,蘋末涼風微度。片帆乘興歸去。此行但為鱸魚鱠,那得關情如許。君莫妒。須記取、青山紅樹空江渡。夢回鳴櫓。溯萬頃平波,田田荇葉,欹枕對煙雨。



又(西直門外作)

北邙邊、高低丘壟,縱橫無數羊虎。玉魚金碗何時葬,又見斷碑如礎。魂自語。須認取、文章功業難憑據。白楊老樹。戰一片秋聲,向人頭上,颯颯作涼雨。

西州路,敗笠青衫羈旅。緇塵撲面來去。黃蘆苦竹千秋恨,都付紙錢飛處。天已暮。想入夜、雲旗風馬精靈度。荒涼三戶。共塜上狐狸,山中木客,同結歲寒侶。



又(答沈融穀)

坐江樓、冰甌滌筆,新翻水調南浦。瑤華飛落長安市,紅豆譜來非誤。良夜聚。有多少、烏衣白帢同罇俎。悠然懷古。甚蘭畹金荃,尊前複雅,未抵玉田句。

深巵勸,從事青州太苦。匆匆鮭菜無序。虎房橋畔霜花冷,撲上征衫如霧。君且住。君不見、團圞好月參旗度。高齋歸去,想鳳咮嶙峋,龍賓磊落,又寫麗情賦。



又(題錫鬯蕃錦集)

嫋茶煙、吟成樂府,旗亭畫壁無數。龍梭一擲光淩亂,碎剪碧霞千縷。紅豆譜。彷彿似、方圭圓璧冰花鑄。高岑李杜。入主客圖中,新聲古調,總屬麗情句。

前身是,白石仙人非誤。精靈虎僕輸汝。長安簫鼓千門熱,閉戶著書良苦。寒欲去。又早是、春燈金薤琳琅處。天衣重補。羨妙手針神,絲絲無縫,莫被夜來妒。



又(寄贈史雲臣)

繞荊溪、數間茅屋,竹山舊日曾住。吟花課鳥無遺恨,領袖詞場南渡。逐電去。誰更續、哀絲脆管紅牙譜。湖山如故。又幻出才人,鏤冰繪影,抒寫斷腸句。

鵾弦上,彈入蝶菴金縷。平分髯客旗鼓。搓酥滴粉方成調,偷換羽聲悽楚。推獨步。須通道、秦黃蘇陸無今古。江東日暮。想席帽風欹,春衫酒濕,行過翠藤路。



又(方渭仁葺健松齋幸園松之存也詞以贈之)

響晴濤、綠陰半畝,神龍拏攫煙霧。關門一夜喧銅馬,波上鯨鯢爭怒。鳴戰鼔。有多少、蘭亭梓澤皆塵土。午橋如故。縱劫火茫茫,斧斤不到,交讓大夫樹。

江東秀,王謝衣冠最古。五陵佳氣呵護。霜皮黛色年年在,點綴菊畦桑苧⑴。誰種汝。須記取、黃山白嶽移根處。婆娑自舞。看五鬛蒼然,向人頭上,謖謖滴秋雨。

【原注】⑴、俱園名。



又(謝念東先生惠藥)

問先生、丹砂幾粒,是誰搓得如許。金膏九轉匆匆熟,吹落半天風雨。顏可駐。君不見、淮王雞犬雲中去。且留小住。待紺髪徐生,虯髯更紫,重覓玉京路。

人間世,只有鬚眉良苦。地黃蘿菔相誤。黑頭自笑渾無用,一任秋霜千縷。飄弱絮。有多少、北邙年少無尋處。尻輪堪馭。縱親到神山,便能屈曲,俯首看人否。



金明池(大熱有懷蓬萊閣)

大海涵青,丹樓聳翠,淼淼鴻濛奧府。蜃氣蕩、雲車鬼馬,貝闕擁、鮫姝龍女。望扶桑、幾點煙螺,便打疊鼇背,匆匆歸去。更荒島人煙,斜陽草樹,蟹籪魚罾悽楚。

安得披襟常臥此。對銅井金波,冰輪初吐。無從覓、湘靈鼔瑟,但可向、安期乞霧。醉婆娑、晞發臨流,任萬斛天風,卷晴吹雨。縱爍石流金,憑欄一嘯,試問暑歸何處。



笛家(九日長安遣興和其年)

黃菊浮觴,紫茰盈把,露涼風細,匆匆早是秋將暮。天街如蟻,燕尾鬟松,卓金車響,紛紛兒女。剪綵旗旛,花糕擔子,知送誰家去。葉爭飛,雁初系,只少滿城風雨。

情緒。不堪搖落,龍山戲馬,何處追遊,破帽單衫,一襟塵土。試問、故國荒涼宅榭,草長欲齊階否。深巷人歸,華堂客醉,作陣鳴腰鼔。聊送目,夕陽邊,惟見碧雲千縷。



又(九日蛟門招集諸子遊黑龍潭)

野水拖藍,遙峰疊翠,嫩涼時候,閒人那不登高去。城陰杜曲,幾樹枯楊,幾層頹壁,當年遊處。橘井苔腥,曉堂霧濕,莫作重陽雨。話新寒、晚鴉急,客子羈愁添否。

良晤。峭帆乍歇,玉盤蝦菜,斟酌南烹,蟻綠鱗紅,十觴連舉。只少、繞砌黃花爛漫,空負數聲金縷。拂拂鞭絲,垂垂帽影,行過風潭路。月上也,恰當,共聽荒畦人語。



畫屏秋色(送舅氏之唐山廣文任)

行李蕭條去。騁遠目、禾黍芃芃驛路。督亢陂荒,滹沲浪急,亂雲天暮。韋杜舊家聲,早打疊、寒氈辛苦。聽一片、鳴蟬訴。況夢繞西州,哀湍壞道,知在斜陽一帶,蒼然平楚。

無語。銷魂羈旅。更莫去、傷今懷古。十年蹤跡,一番離別,悲歡無據。馬首又他鄉,烏衣巷口人何處。苜蓿闌幹堪煮。上日及新秋,為語天邊好月,分照兩人愁緒。



蘭陵王(送二舅之沅州)

嶺雲白。湖草粘天弄碧。湘煙淡,沅水分流,弱柳絲絲罥行色。武陵南下驛。漸入桄榔瘴黑。鵑聲裏,鐵騎連營,一發青山望京國。

依依感疇昔。記巷口烏衣,門邊霜戟。電光石火音塵寂。愁一肩行李,半林斜照,空祠榕暗嘯木客。衡陽雁程隔。

難覓。謝公屐。問橘井遺蹤,郢雪荒宅,參軍蠻府工書檄。念東第淒冷,北堂晨夕。寒螿啼徹,聽砌語,助太息。



大酺(石林席上聞弦索)

正酒船行,人聲寂,好月如珪偷照。鵾雞初入破,響風箏刀尺,麻姑手爪。銀甲徐調,冰絲輕撥,啄木丁丁小鳥。空山無人處,任花開花落,洞天深窅。忽變作玉關,千群鐵馬,平沙衰草。

吳儂歌縹緲。歎舊曲、誰似臨川好。遮莫向、岐王筵上,崔九堂前,琵琶彈出傷心調。未抵繁弦巧,引蝶翅蜂須相惱。但羈客、青衫老。奈何頻喚,頓減中年懷抱。鬢邊明日白了。



玉女搖仙珮(與米紫來論詞即書其集後)

才人剩技,削玉團香,有得離奇如此。繡嶺宮前,苧蘿溪上,一一傾城姝麗。更把繁弦倚。似飛仙劍客,乘風遊戲。怨離別、青衫紅袖,消向琵琶羯鼔聲裏。沙石砉然驚,苦竹黃蘆,暗啼山鬼。

省識紅鹽妙理,換羽移宮,墮盡關河人淚。細數名家,晚唐南宋,漫說蘇豪柳膩。海岳當年裔。平分取、書畫船中風味。又證入、金荃蘭畹,小山白石,天花亂撒。珊瑚碎、酒邊珍重烏絲字。



又(詠魚苔箋)

剡溪玉葉,渲染神工,卻倩銀塘丹鯽。波面揚須,鏡中吹雨,飄入碎萍無力。一抹空明碧。問何人拾取,水天顏色。欲偷寄、飛瓊片紙,怕似方諸滴淚難識。驚萬縷千絲,莫是珠宮,鮫姝輕織。

不辨河山一氣,潮落潮平,納納乾坤生白。杳靄嵐光,迷離樹影,總帶蠻雲腥澀。造物莽◆索。有多少、寒火溫泉寄跡。渾未抵、浮漚隱現,綠◆◆◆,苔痕掩映。荊關筆、憑誰為訊騫霄國。



多麗(送葉慕廬南歸)

恰新秋,一夜涼飈聲急。指湘皋、晚煙淡處,章華台下荒宅。掛蒲帆、白蘋鄉里,鱠鱸魚、破玉盈尺。赤壁江聲,烏林戰地,楚南形勝,依稀記得。擊銅鬥,歌成慷慨,棹碎空明碧。東籬畔、黃花滿徑,應待歸客。

憶燕市匆匆文酒,西山亂入遊屐。動公卿、五雲詞賦,才子人稱掞天筆。姑射仙姿,苧蘿姝麗,如君流落也堪惜。悲團扇、班姬未老,永巷青苔隔。桑乾路、驢背書囊,席帽欹側。



小諾臯(挽尤展成夫人)

德耀眉齊,少君車挽,十載牛衣人淚。憶當年、白帢翩翩,比肩蘭蕙。夫子龍城綰綬,紫塞風沙難避。賦歸來、還共東籬憔悴。詠絮庭閑,篝燈門閉。慰白頭、佳兒佳婦,百歲相看何巳。蝶夢醒,偏無幾。

日下蒲輪,江邊桂楫,驚起山中濃睡。全不管、西風病骨,懨懨情思。環珮珊然去矣,垂老寧堪傷逝。轉眼便、泡影空花相似。綺戶絲縈,鏡奩塵細。怕黃昏、微雨疏簾,滴到愁人兩耳。更莫聽,蛩吟碎。



哨遍(題萬柳堂)

何處嬉春,踏青挑菜,鄠杜城南地。過危橋,夕照恰當門,亂擁入群峰螺髻。鬱坡陀,綠遍粘天芳草,粼粼十畝風潭水。看萬縷千絲,交柯接葉,掩映長空無際。問當年誰折永豐枝,巳彷彿靈和殿裏時,欲起還眠,帶雨拖煙,昵人情思。

是相國滄洲,逸興萬象含生氣。忘機魚鳥,穿林啖影任遊戲。更石筍排雲,花香作霧,東風一剪蘼蕪翠。梁苑詩篇,西園賓從,點綴平泉佳麗。羨新荷驟雨,遺蹤如此。似歐冶池邊溯漣洏。恨只少、篔簹穀意。喜得賜沐餘閑,小駐東華騎。河上清明,洛濱祓禊,油壁鈿車來矣。年年渲染費春工,且自與人同樂耳。



鶯啼序(送牧仲榷稅贛關)

憶隨羽林十二,作英雄指顧。正補袞黃閣初開,城南尺五韋杜。屬車下參差,豹尾新豐,樹杪旌旗度。佩雙鞬、馳電長河,馬嘶冰路。

獵騎才回,小篆乍嫋,誦琳琅好句。宴梁苑、賓客鄒枚,勝流齊奉樽俎。泛扁舟、重尋赤壁,是玉局、舊曾遊處。歎臨臯、一段風流,杳然千古。

京塵再染,屬國旂常,九賓看拜舞。又移入、白雲司裏,雞舌香賜,綽約雙鬟,旗亭歌賭。衍波紙寫,驚心動魄,廣平冰鐵梅花賦。問枝頭、紅杏今能否。銅龍命下,持衡賧布賨錢,片帆欲飛南浦。

清江似鏡,章貢分流,是天開大府。最好向、鬱孤臺上,極目夕陽,幾道蠻煙,亂垂平楚。乘槎漢使,登樓清嘯,驚濤拍拍千尋下,聽榕陰木客吟詩苦。載將廉石歸來,滿酌蒲桃,歌翻舊譜。



《珂雪詞》二卷終。



補遺:

蔔運算元(秧針)

欲制水田衣,難學天衣絲。倦繡空中亂唾絨,點點楊花弄。

卓影刺波明,補得青莎空。乞巧穿來定幾時,秋老無人共。



浪淘沙(午夢)

午夢費追尋。行遍園林。落梅如雪滿庭陰。粉蝶遊蜂紛去住,又是春深。

鄉信抵黃金。雲水沉沉。先生老矣廢長吟。喫飯著衣些個事,忙到如今。



又(詠史)

秋老伏波營。海氣淒清。鷓鴣啼上越王城。玉幾金床何限恨,紫殿苔生。

霸業總飄零。青蓋亭亭。五千甲楯憶行成。回首羊車遊幸地,多少娉婷。



木蘭花(重九發皖城)

黃昏急雨跳珠露。五兩迎潮打槳去。煙螺一點認龍山,暗憶西風吹帽處。

魚床蟹籪紛無數。夜火陰沉隔江步。寒蘆颯颯走濤聲,十萬儳蛟為誰怒。



春草碧(題梅雪■小照)

春風作意淹愁客。晞髪弄琅玕、千條碧。脈脈空谷佳人,翠袖無言正相憶。過雨嫩苔生、流光濕。

莫是擁髻燈前,翩然獨立。認他桃花紅,梨花白。劇憐■裏都■,朱霞天半無人識。高唱紫雲回、消受得。



滿江紅(詠青陽署中老桑)

輪囷離奇,常自是、參天溜雨。仿佛是、龍盤蛟鎖,獸蹲鯨怒。衣被神功歸草木,絲輪大業生機杼。笑倡條冶葉亦何為,紛如許。

溝中斷,青黃取。冥靈壽,蹉跎補。幸斧斤不到,先生宥楮。定有煙霞與左右,何年廟社煩鐘鼓。數春秋又過八千餘,喬松侶。



百字令(婺源道中記所見)

濕雲潑墨,盡連宵做弄,碎瓊零玉。灘雪驚飛流不定,軋軋水車翻軸。出鬼荒祠,女郎遺廟,撮聽秋墳曲。亂鴉枯樹,峰腰猶抹青綠。

莫是洪谷雲林,匆匆渲染,健筆能醫俗。一縷炊煙來木末,籬落人家堪宿。烏桕紅銷,棕櫚葉散,掩映千竿竹。數杯濁酒,敵他簷際風肅。



木蘭花慢(題文孝祠壁)

拜昭明遺廟,台下水、自淪漪。想文選樓中,銅龍晝暖,玉簡宵披。摛詞。六朝金粉,遍千秋、作者沐恩暉。兆始乘雞牽犬,禍成白馬青絲。

靈旗。雜佩葳蕤,鼓坎坎、舞僛僛。歎故國山川,鄉人伏臘,舍此安歸。追維。湘東太忍,使江夏文武盡灰飛。但奉九郎神在,重遊幾度沾衣。



台城路(為熊封題金陵覽古詩卷)

騎驢踏遍台城路。秋風更兼秋雨。朱雀航邊,莫愁湖畔,有底關情如許。英雄割據。歎鐵鎖銷沉,龍驤飛渡。彈指聲中,匆匆暗送六朝去。

金床玉幾盡變,變涼蛩滿院,動人愁處。夢裏三生,奈何頻喚,禪榻鬢絲千縷。精靈虎距。和冷雁哀猿,江山重數。嗚咽寒潮,蘆花飄正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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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南靖草堂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