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堰河——我的保姆》教学探究的几个“为什么”
江苏省东台中学王兆平（224200）
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是一首“带有自传性质”的抒情诗。诗人以对大堰河深沉的爱为动力，按照诗歌的艺术规律展开联想和想像，选择日常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大量细节为描述意象，塑造了大堰河勤劳、善良、朴实和贫苦的农村妇女形象。阅读教学中，我们在整体诵读教学的基础上，引导学生主动探究，点击问题，多问几个“为什么”，进而展开新的联想和想像，品味诗情、诗意。
一、为什么“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艾青曾经说过，1932年,因为参加进步活动被国民党反动派关进监狱。次年1月的“一天早晨，我从窗口看到外面下雪，想起了我的保姆，一口气写下了这首诗”。（《艾青谈他的两首旧作》）《大堰河——我的保姆》在开头两段写了“我”和大堰河虽然阶级出身不同，却有着割不断的血肉联系，紧接着明确了“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并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追述大堰河勤劳善良，为生活奔忙而受尽苦难的人生。那么诗人为什么因冷而神飞、睹雪而思人呢？换句话说，“雪”为什么能够成为作者回忆起大堰河保姆的触发点呢？我们引导学生把“雪”分别作为描述意象和比喻意象，从这两方面做思考探究。
其一，也许大堰河就是在寒冷的雪天中“含泪的去了”；也许诗人“经了长长的飘泊回到故土时”，有那么一次迎风冒雪到“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前吊唁过大堰河；也许因为“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我”感到十分内疚、遗憾，而“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这一特定意象，已经铭刻在诗人心中，是些许的宽慰，也是深沉的寄托，更是对大堰河永久的塑像。
其二，“雪”理解为是严酷、寒冷的象征。诗人当时身陷囹圄，已感到压抑，看到铁窗外的冬雪，更觉凄凉，这就自然联想到严酷如冰雪的社会现实中象大堰河一般的中国农民的苦难；“雪”也可以理解为是纯洁、美好的象征。诗人借用雪来含蓄地表达自己对大堰河的热情赞美。在诗人的心目中，大堰河对自己的爱，大堰河的善良品德，就象雪一般的纯洁美好。
形象大于思维。这里的“雪”还可以有多维多向的联想和想像，产生出丰富多彩的个性化的新理解。本着知人论世的原则，我们不妨还可以这样去分析理解，诗人幼时是在一种被冷漠的环境中生活的，只有在大堰河家里才感到温暖，得到母爱。人在寒冷孤独时，本能地希望得到抚慰，得到温存，希望回到亲人的身边，正因为这是人之常情，所以看到雪在铁窗外飞舞，诗人自然想到了曾经给予自己无限温暖的母爱的大堰河。
二、为什么大堰河帮佣时始终“含着笑”去劳动着
诗歌的第七段写大堰河“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为了生活”，“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她含着笑，洗着我们的衣服，
她含着笑，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
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
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
她含着笑，扇着炖肉的炉子的火，
她含着笑，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
晒好那些大豆和小麦，
这里的每一句都展现了一幅令人心酸的画面，都表明了大堰河劳动的艰辛，可诗人却连续使用了六个“她含着笑”在劳动着，是不是真实？又蕴含着怎样的意思呢？
如果联系诗歌第五段写“我”离开大堰河家时，她居然“哭”了，那么这一段反复写她“笑”，就有了更深一层的含意——表明大堰河对乳儿的深深的爱，现在大堰河在乳儿父母家里帮佣，就可以天天和乳儿在一起，在劳动之后用“厚大的手掌”把乳儿“抱在怀里”抚摸，“含着笑”就是溢于言表的伟大而无私的母爱。同时在这些诗句中我们也能够感受到大堰河勤苦劳动、仁爱善良的行为在乳儿的心中继续投下了母爱的光辉。
再联系诗歌第二段的“养育”和“被养育”的话语，这段诗里写大堰河“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她就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大堰河仍然是在为换取自己和一家人最低的生活需求，“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这或许也是大堰河“含着笑”劳动的原因之一吧。
鲁迅在《祝福》中写祥林嫂第一次到鲁四家开始做工的那一段，写到“然而她很满足，口角边渐渐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就是后来祥林嫂再次改嫁到贺家墺去，人们“看见她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过着随遇而安的生活，从其中满足的“笑影”中，从“白胖”的脸上，不难看出祥林嫂“悲惨人生画面上的一抹温馨暖色”，而这也多多少少慰藉了为她的悲惨遭遇而痛苦着的千万读者的心。与此同样，大堰河始终“含着笑”劳动者，也是一种安天乐命、质朴乐观的表现。艾青的弟弟蒋海涛先生也曾分析到，“一方面说明了大堰河的要求多么卑微，另一方面也说明在旧时代穷苦人要谋生，哪能哭丧着脸去惹东家或旁人的不愉快呢？”（《关于艾青的生平和创作》）
大堰河在乳儿父母家帮佣始终“含着笑”劳动着，给读者更多的是同情，是感动，也让人们感受到一种辛酸，一份沉重。
三、为什么“忙着切那冬米的糖”是乳儿而不是大堰河
诗歌的第八段，诗人通过日常生活中几个富有典型意义的细节，真切地表现了大堰河和乳儿之间的挚爱感情。但是关于“忙着切那冬米的糖”的对象，许多教学参考资料认为是大堰河。其实不然，我们认为应跟下文两行诗一样都是乳儿。
在年节里，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
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
为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妈”，
首先从语言形式的一致性看。这三行诗语言结构相同，显然理解也应该一致。这三行诗跟后面写大堰河种种言行，存在着前因后果的关系。三个“为了”均是表示行为原因的介词，落脚点不是“他”（乳儿），而是“他”（乳儿）的言行。即指乳儿“切那冬米的糖”、“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的行和“叫一声‘妈’”的言。有乳儿这些天真可爱的言行，更有大堰河贴画、夸赞和做美梦的种种言行。乳儿和大堰河之间有着割不断的情缘，彼此的情感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
诚然，现代汉语中表示原因时，一般用“因为”而不用“为了”（参见《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不过“为了”一词来源于单音节介词“为”，而“为”本身除表示目的外，也可以表示原因，如本首诗的第十一段里有这么一句，“这，这是为你，静静的睡着的大堰河所不知道的啊！”“为”字便可理解成表原因的介词。“为了”也有用来表示原因的。这在较早的白话文作品中不乏其例。如：
⑴梁实秋先生为了《拓荒者》上称他为“资本家的走狗”就做了一篇自云“我不生气”的文章。（鲁迅《“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
⑵光景就是为了这一点，总务长和第四号自修室里几位中间的敌意深了。（茅盾《路》四）
艾青差不多跟鲁迅、茅盾是同时期的人，其《大堰河----我的保姆》也是较早的白话文作品之一。“为了他”三行诗中的后两个“为了”是表示原因的介词，是人们普遍认同的，那么我们说第一个“为了”用法和解说与后两个相同，不是表示目的，而是表示原因，显然是符合语境的，也体现了语脉的一贯性。
再从诗歌内容的丰富性看。诗歌第八段是进一步写大堰河和乳儿之间的真挚感情。一方面充分表现了大堰河美丽丰富的内心世界，另一方面写出了乳儿一系列天真的举动。乳儿的这些举动应该包括“忙着切那冬米的糖”、“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和“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妈’”。绝对不可简单地理解五岁的小孩是不会有切糖的举动，恰恰相反，正是“忙”“常”“悄悄”和一声“叫”，传达了乳儿对大堰河种种反馈和报答。在大堰河看来，乳儿的一举一动都是美好的，她把乳儿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贴在显要的位置上，她情不自禁地逢人便夸赞自己的乳儿，甚至做出那“不能对人说”的美梦来。
还可从写作角度的错综性看。诗人在这里采用了映衬的写作手法，先写乳儿这一方面如何关心、依恋、热爱着大堰河，进而折射出“大堰河，深爱着她的乳儿”。越是写乳儿对大堰河的依恋、亲爱，越能映衬出大堰河对乳儿一往情深的母爱，侧面烘托和正面描写得到了和谐的统一。诗歌如果仅仅从大堰河一方面去正面描写，那显然是不够的，也是单薄的。
四、为什么“呈给你”的是“黄土下紫色的灵魂”
诗歌最后部分，诗人思绪回到现实，用儿子对母亲的情感，为大堰河“写着一首呈给你的赞美诗”，其中有“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有关“紫色的灵魂”的含义理解，诚如作者自云“难以捉摸”，不过其中“灵魂”指精神是不言而喻的，关键在于作者为什么在“灵魂”的前面加上了“紫色”一词来修饰。
须知诗人本是画家。1932年在上海，艾青便是用自己的画参加爱国斗争的。艾青诗歌形象的构成常常得益于他的美术素养，在诗中往往用色泽、光彩来渲染情绪和表现思想。在这首诗歌中，就有多处是用富于色彩的语言来表情达意的。有的色彩是直接用形容词呈现在读者面前，如“乌黑”、“红漆”、“金色”、“大红大绿”和“泥黑”等，其色彩鲜明，情感强烈；有的色彩是间接描绘的，让读者用想像理解诗的色彩，如“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檐头的枯死的瓦菲”、“长了青苔的石椅”等，没直接写颜色，但在读者眼前展开了一幅灰暗、枯黄、青黑色彩交织的充满了萧索、凄清之感的画卷。
对于“紫色的灵魂”中的“紫色”，有分析者认为诗人在这里的“紫色”，“乃是一种能给人创伤的痛苦的色彩”。由此我们可以联想到伤痕的颜色，凝血的颜色，“紫色的灵魂”所蕴含着的意义就是大堰河“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所蒙受的种种“凌侮”和所承受的太多太多的痛苦。
也有分析者从诗人同时受到东西方文化、艺术影响出发，认为诗人在这里的“紫色”，代表的是高贵、美丽。由此我们不难联想到那些美丽、崇高的紫丁香、紫罗兰、紫竹等，以及“紫气东来”的显贵词语和紫金城之类的显赫地方等。还有那些古诗句，如“一去紫台连朔漠”（杜甫《咏怀古迹》）、“紫陌红尘拂面来”（刘禹锡《玄都观桃花》）。在此基础上，再联系上下诗句，作者是倾注了一腔热情来赞美大堰河，赞美大堰河般的劳动人民的。“紫色的灵魂”就可以理解为大堰河那美丽的灵魂，大堰河那崇高的精神世界。
绘画中有冷暖之色调，表达的意蕴是丰富多彩的。不同的色彩诉诸读者的感官，都会唤起多方面联想和想像。画家诗人兼于一身的艾青，深谙其中真谛，也是丹青调色的高手。这首诗中所呈现出来的就是如此。“紫色的灵魂”亦可综合起来去联想，去想像，不妨理解为既是诗人对大堰河凄凉身世的形象着色，又是诗人对大堰河精神灵魂的热情赞美，对大堰河走向另一世界吉祥的祈祷和永久的祝福。而《大堰河——我的保姆》整首诗抒发的就是“我”对贫苦劳动妇女大堰河的感激之情、赞美之情和怀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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