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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中纪略-清-许旭
2016-03-02 | 阅:  转:  |  分享 
  
閩中紀略



書籍簡介

弁言

沈序

閩中紀略

閩難記

海寇記

國變難臣鈔







書籍簡介



本書(一冊五八面三四、八○○字)不分卷,題「野史氏落帽生許旭撰」原書無序,末有吳江沈楙惠跋;今本改跋作序,移置卷首。清康熙十二年十月,作者以幕友身分,隨福建總督范承謨(覲公)由浙之閩(范由浙撫擢閩督);次年適逢三藩事變,范以身殉,旭以先歸倖免。所紀閩中情況,均在事變之前;但范、耿(靖南王耿精忠)間之猜忌及變亂之形象,已顯而可見。書中頗多涉及臺灣鄭氏(經),例如:『鄭氏雖在海外,然制府亦有間諜在彼,時時馳至』。又如:『余一日偶見一小冊,內書:東寧國,……文武宥陳永華、馮錫範、薛進忠、柯平、洪磊諸人,俱材能知幹。新建天興、萬年二州以及各縣城郭濠塹、軍器儲偫,事事修整、時時討練,勢非一日忘中國者。明室子孫崇養在彼者甚眾,而無一人任事權;年號至今尚稱「永曆」』。凡此當年記載,極具史料價值。至沈序(跋)云云,頗欠妥實。所稱是編作於康熙十四年(乙卯)仲秋六日,未知何據?揆諸書中有承謨「今尚隱忍被縶」語,則亦決非遲至十五年九月十六日遇害之後;而謂作者對於承謨「遇害本末惓惓弗能置,恐後日無以徵諸青史,緣敘而記之」,則誤矣!沈氏或係「後人」,乃出於「想當然耳」。



書末,今收臨海洪若皋(虞鄰)「閩難記」及「海寇記」作為「附錄」。洪氏嘗於清順治間服官閩中,「閩難記」記福建耿精忠事,於三藩之變始末略具;「海寇記」首記防倭,次述鄭芝龍及子成功等祖孫三世事蹟,所敘頗為簡明。此外,另收附不著撰人「國變難臣鈔」一種,記明崇禎甲申北都之變諸臣之遭際;凡分目七:曰死難、曰刑辱、曰囚辱、曰潛身、曰叛逆臣、曰受賊官職、曰誅戮。文末作者附有按語,略考若干不死諸人後來事。





弁言



野史落帽生許旭著「閩中紀略」,原有吳江沈楙德跋,對於本書內容的介紹,扼要而妥切;因改跋為序,移置篇首;此外似毋須再有敘述。總而言之,著者隨范承謨由浙之閩(范由浙撫轉閩督),適逢因撤藩而激起耿變,范以身殉,著者幸免;此身經目擊之「紀」,雖「略」而絕非耳食之言可比。書中且曾道及當年范承謨對於臺灣的策反工作,特別值得注意。



但因「紀略」篇幅不多,乃以臨海洪若皋(虞鄰)的兩篇署作為附錄:(一)是「閩難記」;著者亦曾服官閩中,故其所記,可與「紀略」互相印證。(二)是「海寇記」;這完全是臺灣紀事,錄自「昭代叢書戊集續編」卷第五。付印之前,臨時又以不著撰人的「國變難臣鈔」,添作附錄之三。(惜餘)



沈序



是編康熙乙卯仲秋六日野史落帽生所紀中丞范覲公事實也。中丞撫浙時,慨然有大志,欲為國朝蕩平六合,命落帽生草疏,可謂忠義勃興;惜其疏洋洋二千餘言切中時務,未曾載入編中。及其督閩也,密請削除三王。福建省會與耿藩同城,中丞始至,耿藩猶循賓主之禮;已而間隙日深,相持不下,中丞卒死於耿逆之難。落帽生雖見幾而作,飄然遠引;然於中丞遇害本末,惓惓弗能置;恐後日無以徵諸青史,緣敘而紀之,亦可謂久要不忘平生者矣。



壬寅秋日,吳江沈楙德識。



閩中紀略



野史落帽生許旭著



范、耿,至親也。先是,耿王之祖歸順遼左,以至受封為王,俱范文肅公力也。時范為內院枋國,與耿交誼最厚,誓為婚姻;迨今襲王,已第三輩矣。而制府乃文肅之子,王之妹又嫁制府之姪;親戚中於輩行為長,凡書函往來,耿稱晚生、范稱眷生,無相間也。制府在杭,久念王輩雖幼而爵已尊,同在封疆,受其晚生,似屬大過,因遜謝再四;自後耿稱侍生、范稱弟,亦無間也。舊例:各省督撫移文與平西、定南、靖南,俱平行銜,封外面止書某官姓;公文遞至某王軍前開拆,來文亦如之。一日,耿王公文至浙,傳鼓投進,官封已變常式,面上大書年月,黑簽某日,旁寫右照會浙江巡撫,背刷「靖南王封」四大字;制府愕然。及啟私函,則耿王仍稱晚生,札中云新奉則例,王移文至督撫俱改照會,故於私函仍用晚生帖子;制所怫然。答柬仍改書眷生,而晚生竟帖不璧,函外止寫王爺;書面授來使,而不用印信函封。以後來往悉然,嫌隙始於此矣。



制府在杭時,無一日不為地方興利除害,晝夜不肯逸苟。四、五日無事,便云今豈無一事可做者乎!諸君在幕,何不為我思之。一日酒半,徘徊起行,不言者久之。忽謂余云:我有一篇極大文字,須要汝做。我在浙江四年,為地方除貪風苛政,踏勘歷年荒田,蠲免連歲災傷錢糧,於地方亦可為不負矣。及今壯盛之年,不為國家蕩平六合,何用生此七尺之軀!鄭氏不賓有年,無有建長策、奮知勇,統閩、廣、江、浙之師起而滅此朝食者。余籌之已熟,先生為草一疏奏之,請從事焉。余曰:當今瘡痍甫息,民困始蘇;邊事一開,其釁不知何時而止。況鄭氏自己亥之後,退居海島,各安天地;一旦驅幾十萬之眾,與蛇龍爭勝於不測之淵,公獨不計及此乎!制府嘿然而散。次日,至余館中,云海上之疏,先生草未?余答之如初。制府怫然曰:我受國恩,奮身克敵;分也。邀先生至此,辱以管記,代我筆舌,亦先生分也。先生不草,而誰草邪!余知事不可止,是日疏就,脫稿以呈。制府喜曰:我固知先生之能辦是也。然其旨未暢而言未厲,俟增鄙見,暢所欲言,當以再商。遂袖而入;閉閣者一晝夜始出,則已洋洋二千餘言矣。大抵首事勢,次糧餉,次兵將,次閒諜,次外國;聚米畫沙,了如指掌。請纓之氣,已勃然在楮墨間。又次日,酌定繕疏,付舍人賫入都;而以其副寄歸家中。云:我以示家兄、舍弟,知我不負朝廷也——家兄謂固山、舍弟謂刑部。舍人至京,先以副呈固山、刑部;俱駭曰:此本所關甚大,邊徼至重,何可輕言!遂寢。然漸漸上聞,朝廷雖不見此疏,而心嘉其忠;閩督之任所由來也。



靖南在閩好飲酒,喜結納。閩中人率出入府中,左右及藩下未免倚勢朘民,所在逞虐;相沿已久,遂成積威之漸,督撫噤不敢問。制府廉威素著,命下之日,百姓歡呼。耿府慮其病己也,遣使餽重賂至杭云:范老爺素廉苦,橐中不具一錢。今來督七閩,計車馬所需、犒軍所費,非數萬不可;無勞范老爺籌畫,王謹儲蓄以待久矣。制府笑曰:我豈以此累王帑哉!盡卻之。王益蹙然。



閩中舊例:督撫見王,王正坐,督撫東西侍坐。制府陛見,宣言曰:總督為朝廷大臣,出鎮一方,生殺予奪,俱奉天子威命;豈有藩王正坐,而總督旁坐者乎?時靖南有人在京,潛達於閩。及制府到任相見,王乃下坐;賓主謙讓,不復如舊例矣。



舊例:督撫到任,王不出迎;謁見後,送不至級。制府抵福州日,王郊迎十里,設酒洗塵;雖託之姻婭,實欲自降也。到任後,王先遣子弟造賀;制府隨即謁王,賓主禮成,歡好特甚。臨別,制府攜手道故,行一二十武。至級,制府佯若忘之者,又攜手同下三級,始憬然曰:王爺何謙光至此!始分手而別。以後相送,遂為常例。



閩中錢糧,徵索已盡;兵餉告匱,刻不可支。福州缺三個月,漳、泉各府缺六個月;脫巾之變,日日可虞。各兵聞范侍郎將至,忍饑以待,因而前任劉總督得以安然卸去。及制府蒞閩,竭力措處,僅發到任後各餉;而先缺之額,竟無從給。因遣使告急於浙,預撮十三年解閩額餉六十萬以濟然眉,尚屬畫餅;閩事敗壞可知。



閩督中軍王可就,先為浙弁,悍而虐,荼毒一方;百姓苦之。制府撫浙時,屢欲置之法;以巡撫不與兵事,囑浙提參核,審究數番,幸而獲免。後升閩督中軍,方欣免脫;不料制府又奉七閩之命,適隸麾下。制府愛其驍勇,輒曰:是一用得的人,而可就實未知也。舊例:總督到任,每府出銀一萬兩為修理衙門之用。制府訪知其弊,嚴欲革除;一面檄行按察司,又飛檄可就,傳諭禁止。檄上硃筆大書:倘有不遵、仍行餽送者,該中軍綑打五十。可就駭曰:我雖中軍,職為副將,豈容綑打!此必范侍郎欲殺我也。心畏不已。然竊聞制府平海素志,尚冀立功自效。偶有人從海中來投可就,圖畫洲島形勢、地方虛實、進兵機宜,介以獻制府;可就大喜,陰畜於家者半載。直至十月,范公至閩中,可就自以為贄見之,先資不世之奇功,制府必善之也。視事後三日,密陳其事。制府召其與語,平平無奇,麾而去;可就心益恐。屬升左江總兵奉旨正陪俱回京陛見,欽點其副而退,可就還舊職,自此鬱鬱南歸。甫至閩,則耿王將造亂,肘腋之下;甘心叛公矣。



毛廿一者,江山土豪也。居清湖鎮,以歇店為業,甲於里中。凡浙、閩往來官弁士客,過必宿焉。度嶺之兜輿、北來之船隻,絡繹賃雇,胥廿一主之;雖一日役夫數千,無不立應。其才具,誠有過人者。然魚肉一方,肆虐自逞。制府撫浙時,曾痛懲而免其死。及蒞閩,道由清湖;先二十里,一人年可七十,伏謁道旁,盛服革履,制府頷之。及抵鎮,前驅畢集,縣令已供張其家;廿一跽而通名。制府審視曰:爾尚未死邪!廿一叩首股栗,憾而避去。時靖藩方張,廿一業已竄身王府,伺釁思亂,適遂所欲。江山之民,揭竿而應,未必非廿一召之也。



杭州百步塘水月師者,異僧也。制府在杭日,時時延至幕中,言水旱蝗蝻,無不奇驗。癸丑春,有督閩之任;師諄諄切誡曰:福建龍潭虎穴,去不得的。皇帝喜歡爾,爾去求做一部尚書,方可免禍。制府笑曰:師言謬矣!東西南北,惟君所命;豈得自主邪!師蹙然曰:審爾便一身去,母親妻子不可去。制府首肯。八月,果單騎出京。九月,重憩武林貢院;十日,將行,師來送,愀然不樂曰:我教爾住在京中,何苦定要南行!今將奈何,吳三桂即日反!制府初亦傾耳,及聞平西欲反之語,不覺微哂。外傳將軍速宴,遂辭師而出。余時在坐,制府去,左右咸散;師即起,不顧而行。余尾其後,由提調公署至至公堂,幾數百步,不出一語。抵明遠樓,四顧無人;師正立,余揖而請曰:福建我去得否?師曰:爾不妨。袖中出法名片紙相授;細視之,乃「淨閨」二字。余曰:得毋誤乎?師曰:是也,非誤。因頂禮作別。遂偕制府於十月朔日啟行至閩。來歲仲春,告別旋里;三月,遂有靖南之事。始悟「淨閨」二字,淨者靜也、閨者歸也;言安靜而歸,不逢亂離也。



制府入閩時,年甫三十有九。素志方遂,又蒙朝廷殊眷,誓以報國;建旗鼓行山谷中,朱纓白馬,顧盼偉如;一路婦女聚觀。窮鄉老叟自歸版籍以來,從未一識長官者;咸匍匐焚香,嘖嘖嘆慕。蓋以浙、閩相連,仁聲入人、浸灌已久;總制閩疆,庶幾活我兆民耳。



浦城下舟,舟如一葉,僅可容三、四人;又以十月水涸,危礁若鋸,宛轉其中。忽值灘流奔激,瞬目便過。吾輩身習舟櫓,莫不嚙指嘆息。制府生自北方,中原千里,縱送疾馳,從未閱歷此境;呼酒命酌,意氣自如。



制府或水或陸,必載帳房以行,夜宿草間,不居館驛。佽飛騎校、廝養夫役千有餘人,每一露宿,帳房星列、儲胥虎落,頃刻而具,竟夜刁斗肅然。邀諸客帳中痛飲,漏下三十刻,猶命小奚按曲,或鐃歌大鼓,弗肯就睡。天未明,已上馬行十里;比之陶公運甓,不是過也。



余辛亥冬,初至浙幕。見中丞臥榻之側,縣一小牌,上書時事數則:一、三王宜撤。一、旗下宜終三年之喪。一、逃人宜寬連坐。一、蘇松賦徵宜減一半。中丞笑曰:此當今所亟,吾恨不得枋國如先君時,便一一措行。余甚韙其言。獨三王之撤,意中以為必無此事。豈知宸眷日篤,癸丑之春遂以總督陛見。凌晨入朝、日旰而出,君臣密語,左右皆不聞。未幾,旗下終喪、蘇松六郡蠲賦,俱奉特旨;而三王之撤,亦竟如所言。雖或出自廟算以及諸王大臣之謀,而未必不由制府贊決。及杖鉞南來,靖南疑有密敕處分,旁徨中夜,每每衷甲而寢。易曰:載鬼一車,先張之弧。此之謂矣。



制府在浙時,一介不取。署中尊卑男女幾及千人,每歲供膳薪水、交際賓客、賑救災荒、餼館幕士,費及萬餘金;一遇困乏,必稱貸于雅梅敕,大書借券三分起息,而鈐以巡撫印。積久已多,責償無計,遂以家中田產契歸梅敕。後有人言藩司庫銀充牣,撮用一時,可免子息。每有所需,即從藩司借取,積幾萬兩,躊躕莫抵;乃令能幹家人往楚市買米豆貿易,贏餘得償藩庫之半。離任時,尚欠四萬,一時無可挪移。藩司袁一相竟欲開置交盤冊中,賴織造金移動機隻錢糧抵銷此項;而織造之數,期以到閩清償。蒞任後,兌支浙撫解閩餉銀四萬兩畫歸織造,此項始清。初,中丞撫杭時,藩司例有歲饋,一概不取;積五年之久,便省二十餘萬。所撮之數,曾有幾何!況浙省錢糧出入繁多,豈無開豁?屬當藩司鐫級調用,遂爾悍然負心。平日交情,一旦反面,宜其死也。



制府到任後,日以海事為念。忽有人獻戚繼光「閩中禦倭事蹟」,約五十餘葉。制府喜曰:此真今日平海要策也。百餘年來,倭寇不侵,兵制盡廢。方今鄭氏出沒不常,福、興、漳、泉在在無備;一遇變起,直入內地,始藉各鎮之兵以為守禦,幾何不至糜爛邪!戚大將軍方略具在,可踵而行也。遂以此書授余曰:海洋形勢、攻守機宜,盡在是矣。特文詞質古,似「戰國策」;且山礁海汛,地名不一,難以句讀。我軍旅方殷,日碌碌戎馬;子盍為我丹黃而鉤貫之!余受而卒讀,見其經略之法,全在外洋大海中間,分設五寨,每寨千人;五寨之間又設五遊,每游七百人。平時以某寨之兵統領某游,某日以某游之兵哨至某寨;倭犯某寨則以某寨守禦而以某遊之兵應之,倭躡某游則以某寨及別游之兵夾應之。其最妙之法,全在視風色。倭犯某處,則某寨先占上風以擊之;倭犯某處,則某游繞出其背以擊之。船在上風,利於取勝;波濤千里,如常山之蛇,首尾互應。南至粵界、北至浙界,逐日分巡、逐汛會哨,法至詳密。余驚嘆不已。闡繹十日夜,而朱黃鉤貫始就。制府覽竟,大喜曰:此書之來,其天資我成事乎!時靖南奉撤,左右翼之兵計七千人,業經歸屬總督;而總督額兵又有三千,制府即欲用此萬人,以充五寨、五游之額,無容添設一兵、無容加增一餉,簡練操演,即可以備折衝之用。況朝廷許便宜從事,而靖南既撤,又無一人敢掣其肘,勢誠可為。甲寅正月初日,制府會飲幕齋。漏下未二十刻,忽余房中焰起;爭往視之,則案上已灼然,撲之始滅。諸文書詩卷故無恙,而所輯錄五寨、五游之稿已焚去。制府愕然不樂。細審每夜所點之燭約一尺有半,是夜燒未三寸,火光倒下,從燭心透跋而出,延及於案,誠怪事也。未五日而有雲南之事,靖南免撤,兩翼之兵仍歸靖王;而事不可為矣。



制府虛心諮訪利弊;到任之後,條陳事宜,不下數十人。李向陽所陳,尤剴切周至,文筆簡鍊可喜。制府召與語,貌頗不揚,而貧窶特甚;自言一妻一子,糠覈不充,願鬻身以自給。制府憐之,不受其券,飭署中間屋三楹,給以衣服銀米,令率妻子俱來就食;而於幕外另設一榻居之,以備顧問閩事。向陽問無不知,尤時時請試,制義策論亦頗通曉。後移之箭道,令為家人童子師;每日抗顏高坐,制府頗愛之。及余二月出署,詢之於人,乃耿府中出也。



制府初到任時,提督咨報某鎮總兵出洋,獲得海艘幾十隻、器械若干,當時斬過首級幾十顆,現獲賊六十名起解到省。隨將六十人監候,業經具題待旨處決矣。制府忽思此六十人不過海邊窮民,或計無所之,陷於不逞。雖船中器械格鬥有形,然駢戮不無可憫;意欲特疏請寬,以為殺之不足以示國威,而釋之或可以招反側。其言累累,欲以格主上之心,開一面之網;專欲恩綏海濱,使無為盜故耳。



閩中海味極多,魚鹽之利為天下最,百姓藉以為生。自奉旨片板不許下海,不惟地方窮困,而小民謀生無路;間有冒險求獲,覓食於刀鋸之下。沿邊兵將,往往以此解功。制府到任以後,日索海味,沿海之民咸額手曰:范侍郎將開海禁也。先是,都察院多諾請弛海禁,部覆止令小民於近港駕木筏捕魚。雖奉諭旨,然從無一人敢採捕者。制府大言曰:海禁已寬,爾輩何不入海謀衣食邪!百姓以為近港之內所獲甚微,且法網可畏。制府又曰:朝廷所許近港者,但非外洋耳。出海數百里,皆近港也。提督王進功力爭不可;制府曉諭再三,自此海禁遂撤。會城之內,海味滿街。



曩者朝廷差滿洲大人閱視海疆,恐沿海百姓相通海上,遂為清野之計。凡沿海二、三百里棄為甌脫,荒畜牧、焚廬舍,百姓盡徙入內地,築臺寨為界;有過此者,命為透越,立斬不赦,百姓搖手犯禁。制府到日,訟言曰:拒敵者當守藩籬;今守堂奧,非計也。我方志平海外,何以示怯於敵?盍撤諸!移文提督。提督咨覆,以為建設臺寨,久有定制;一旦撤去,設有海釁,誰執其咎?制府怒曰:我出京時,朝廷執手面諭:邊疆之事,悉以委卿;況敕書內巡撫、提督,俱聽爾節制。今如此大事,利及百姓,何以相沮!提督素無大志,聞而餒甚,遂噤不敢言。自此,透越之罪始免而臺寨亦漸議撤矣。



靖南告報搬家人口約計十三萬五千,隨經核減去虛冒一萬四千;制府又與耿王商酌,內有原籍閩人不願北遷者留下萬人,總計十一萬有奇:業經造冊具題。其裝載船隻、過嶺兜轎以及抬扛夫役需至四、五十萬,不惟一時地方無措,而所過中伙、歇店亦無寬地可容。議分作六運,一應船兜夫役,更番起送;每運用清流船五千隻,每船載三、四人,約及二萬人。由福州下船、至浦城登岸,上下行李,往返時日每運約計一月。自十三年三月十五日起行、至八月十五日,六運始完:已經報部。後因藩眾料理不及,又改於四月十五日起行、至九月十五日告竣。制府自十二年十月二十日到任以後,無日不咨報鄰省、檄行各屬,酌處水陸之費;公咨之外,復有私函。雖不敢訟言,微寓陰雨之慮。先得川湖蔡總督咨移:平西藩旅,春初啟行。晝夜籌畫,計三藩之眾會集,當在儀、揚之間,地方必有變動。方鰓鰓然重慮於此,忽於十三年正月十一日晡後,突有京中愛大人至,賫詔諭靖南王;內云:朕聞雲南作亂,靖南王相應固守地方,不必搬家。而兵部隨有密札咨總督,亦僅此三語;始知平西已起兵滇中。愛大人出京,時在臘月二十四日;十七日即抵福州,而搬家之事遂止。十三日,京中復有一大人至,賫詔賜靖南王;內云:靖南王既經固守地方,其兩翼官兵仍歸靖南王管理。兵部隨有密札咨總督,亦僅此三語。次日,制府即命兩翼總兵曾養性、江元勳賫領官兵文籍,交送耿王;王不受。次日,制府親往交送,王仍不受。制府曰:朝廷昔以王爺搬家,故令兩翼官兵歸屬於我。今王爺亦仍行管理地方,則封疆之責,彼此均也。我奉兵部密咨,理無不交;而王爺既奉手詔,亦斷無不受之理。耿王嘿然,始領其眾。又三日,京中復有御前蝦二員至;倉皇迎接,乃耿王弟家書一封,朝廷命使者特持以賜靖南,內中大抵言國恩深厚、勉力忠孝等語。王心益疑。耿王自十三日奉詔以後,闔府披甲三日、王亦衷甲,疑大人兩至,或有別旨付總督;倉卒相圖之事,晝夜惴惴。上元之夕,制府大啟筵宴,幕客畢集,張燈試伎。夜逾半,忽傳耿王披甲行城中,■〈石斥〉死百姓二人;急傳令覆掩,遂罷酒。



自十五日至二十日,王與總督猜嫌益急;闔城之人,無不料其相併。制府出示安民,謂朝廷慮海疆多事,靖南王免撤;今方同心共事,爾民毋得驚疑。王府出示,亦如之。耿王府中疑范總督每事相違,且受朝廷殊眷,必有不測之事;屢使人雜在匠役中密來覘視,見無舉動,釁變始息。



朝廷遣使撤藩,雲南差學士傅達禮、侍郎折爾肯,閩中差吏部侍郎陳一炳;陳即制府之中表兄弟也。先是,愛大人至閩,詔書但有「雲南作亂」一語,未悉起兵之狀。愛大人口述雲南兩使臣已為吳王所殺,一炳始不自安。二十一日,擇吉還朝,王與督撫勢不得不郊外餞別。比則猜忌愈甚,王與制府不相見者已六日矣。制府繞階歎息,顧諸客曰:變生肘腋,頃刻間便有作亂之事,為之奈何!余曰:公與耿王嫌隙已成而情好未破。周太太病已危篤,姻好舊戚,情宜探問。公但以單騎往,毋隨多人,毋帶兵矢;天苟祚公,郭子儀渭橋之事可為也。制府如言而往,靖南驚曰:范老爺來邪!詳問之,不過一人相隨、一人持帖。靖南始延入,呵衛甚眾。一揖之後,移床遠客,顏色嗔變;曰:聞道爾幾日算計我,我也不怕爾!制府徐曰:我與王爺相好至戚,何怨何隙!今日特為太太尊恙,故來探視,王何疑之甚邪!靖南顏始霽,曰:我固無疑也。制府言益婉曰:我與王爺,同在封疆,相倚無間;而軍民人等訛言繁興,止以我與王爺數日不相見耳。今我在此,願與王爺把酒共飲,以息浮言。靖南置酒飲,逾二十刻始別,制府酩酊馬上歸。次日,遂同出郭送陳侍郎,各歸府。



會城舊例:耿王洗砲,則必先期五日咨會督撫出示曉諭居民,使無驚恐。忽一日,天未明,砲聲轟天而起;制府疑有變,差人偵問,則耿王洗砲也。是日,洗砲至晚,滿城驚駭,釁端已決。



舊例:耿王閱操,先期咨會督撫定期某日,齊至教場演視。忽一日五更,城頭角聲齊動;巡捕官查探,則耿王已下教場,操演竟日。自後,或一更、或半夜、或晝、或晚,忽操,忽止;總督竟如贅疣。



福建省城,周圍四十里,總督衙門偏在西隅,與王府相去不及五里,正如藏戈矛在臥榻之側,呼吸生死。時王府額兵計有萬餘,而旗下所畜養甚眾,府中男子年十四歲悉給弓矢、習騎射,鳴劍之心已非一日。總督標兵止有三千,又多虛冒,實按不過二千而已。況土著之人,悉與王府相通。制府雖有駕馭之心,空拳隻手焉能搏鬥,思欲出巡在外:北來則四百里而延平、又二百里而建寧、又三百里而浦城,始達於浙;中間千餘里,水則危灘逆流、陸則縣崖鳥道,無兵可恃,欲退不能。南去雖屬邊海死地,然興、泉、漳三府尚有海澄公與提督以及各鎮之兵。制府意欲出離虎穴,聯絡聲勢,以俟靖藩舉動,徐為圖之;潛約各鎮於二月之望出巡,會於興化:郵符已登。余以二月初二日出署歸家,自後不知何以竟止不出;直至三月十五日耿王起事,而制府不免矣。



耿藩左翼總兵曾養性之父,范文肅公舊門下也;向受提攜,每思盡忠於制府。一日密至,求屏左右,告曰:時事不妥,老爺告病去罷!制府曰:我受命秉鉞而來,遑計利害乎!越數日,又密至,屏左右語曰:老爺病也不必告了,亟去,毋及於禍!制府曰:吾生死以之。



制府見時事不可為,命購一短刀,淬其刃,時置枕畔。每宵分酒酣索至,顧視良久,微嘆數聲,復慷慨浮大白,不再言;蓋自擬也。臨淮靴刀,其志日決,曷肯須臾毋死。今尚隱忍被縶,豈臨變時奪去,不容引決邪?



制府在浙江時,夢手持兩斧,遇駕至,俯伏在旁,召語移時。次日,言及此夢。余曰:其殆升總督也。制府問其故。余曰:禮不云乎:賜弓矢,然後征;賜斧鉞,然後殺。公今雖為巡撫,但有節鉞之名,而不提督軍務;持斧見君,非總督而何?未幾,即膺督閩之任。旋許陛見,前席問對,罔弗驗焉。



一日,又夢在朝,把兔魯公解佩刀相贈。制府曰:吾必為總督矣。余曰:兩江重地,現缺總督,舍公而誰?制府曰:非也,兩江不過為錢糧重地,於今時為緩;朝廷用我,必於多事之地,非滇黔,即福建也。把兔魯公身立武功,解刀相贈,兆在此乎?



文臣無帶刀者,惟總督腰許帶刀,兼武事也。制府陛見時,召語良久;謝恩出,遺小刀殿上。朝廷云:此必范卿之物,命御前蝦送還。此乃平日繫腰割肉之刀,非帶刀也。然刀乃利器,失之殿上,無終之象見矣。



鄭氏雖在海外,然制府亦有閒諜在彼,時時馳至。余一日偶見一小冊,內書:東寧國,地形險要,某處山礁、某處水門。官員見任休致,兵馬屯劄多少。文武有陳永華、馮錫範、薜進忠、柯平、洪磊諸人,俱材能知幹。新建天興、萬年二州以及各縣城郭、濠塹,軍器儲■〈倉侍〉,事事修整,時時討練,勢非一日忘中國者。明室子孫,崇養在彼者甚眾,而無一人任事權;年號至今尚稱「永曆」。



閩中窮困極矣,本地錢糧供億兵餉,缺匱已多。自制府到任,投降者日至;每一人至,衣帽靴襪以及賞賚安插,頭目必十餘金、下者三四金。初時樂於設處;漸久漸眾,設處之路亦漸絀,欲拒之則不可,欲受之則帑銀既無可動;幕府又無一錢,不知後來何以辦此。



海澄公爵崇五等,然事權不過總兵等耳。海澄隔會城千里,制府到任時,先遣信遠迎,書中殷勤謙抑,引李愬橐鞬馬前拜裴晉公故事;雖屬過情,其服膺制府,亦已至矣。



制府膺七閩之任,前任總督劉(諱)斗尚在閩中,差人至杭迎接;書幣莊腆,有逾常格。取而視之,書中有云:「恭惟老親翁白龍魚服」;不覺失笑。幕客不通,一至於此!其中聲偶參錯、比儷牽舛,尤多說文不辨之字。聞劉公每歲以五百金延為朱履上客,尤堪噴飯。然豫且之困,不意竟為先讖云。



某總兵出洋邀截,得大船一隻,有黃綾龍邊敕書賜護國公者,大書「永曆二十七年」;並有護國公劄劄給某副總兵共二件。解至制府,不知所謂護國公者何人也。但細閱劄付,其年月亦用永曆印文——大徑五寸,而上乃「護封」二字,殊不可解。



制府在浙時,先有閩人張濟夫獻平海策一本,語頗詳核。召見坐語,濟夫貌山野而敢為大言,喋喋不已。制府曰:余今不在其位,未可與謀;俟官閩時,當請教也。送以書儀十二兩而去。及到閩三月,濟夫不至。



海鹽王緒楷,獻招海策,計萬餘言。其中云:當今招海之計,莫如置造大麒麟一座,上駕皇帝萬歲龍位,沿海巡閱;使山島頑梗之人,聞之莫不駭然曰:麒麟生,聖天子出矣。未有不率眾來歸者。但求憲天老爺準此妙策。如此胡談,竟赴轅門投遞,豈非狂病人邪!



制府自十月朔由浙之六和塔下船,泝錢塘而上。一路數十里,楓林盡赤,紅葉遍天。沿村步行二十里下船,青山萬重,江流如畫。有客述二十年前土寇花面大王作亂於此,今者天清地寧,我輩重游,不亦快乎!余曰:世事浮雲,光陰過客;曩者飲錢塘之水、踞虎爪之山,花面大王亦自以為樂也。瞬眼間煙雲變滅,天道靡常;吾髮未白,安知不更生荊棘邪!無端戲言,竟為伏戎。



衢州太學朱仙期,頎白少年,為楚中二眉山人高弟。偶至幕中,言事甚驗。將入京,別制府,言洛陽相會。制府曰:我今已為總督,難道降我巡撫河南,殊不可解。不半年,而仙期死於津門;洛陽相會之語,已屬孟浪。但余閩歸時,見水月師預言閩事,歷歷不爽,而亦有河南之語;至今疑之。仙期在幕中時,友人問彼云:水月師何以能前知?仙期云:只是靜極生悟,但能自了生死。一日,水月師至,友人亦以仙期問之。師云:他烏能前知,都今將去矣。未半年,而訃音果至。



余自閩歸,制府特囑往問水月師休咎。因於二月十九日到杭,隨同差官王道隆至百步塘謁師。師曰:爾今來邪!爾昨歲別我,云我今年九月入閩,來年三月定歸相看。我搖手曰:不消,不消;今幾月邪?予方悟客歲臨別之言,以為不勞枉顧,豈知暗指時月也。問王道隆曰:爾何人邪?余曰:范老爺差官,來看師者。師曰:無他言,頭不是斫的;我教他不要去,如今龍潭虎穴,怎能跳出!良久,又曰:耿王逆他不得,逆便要死;雖然范老爺一身在南,舉家在北,如何順得?余因問耿王今即反邪?師曰:廣東尚不反。遂嘿不言。因辭出。甫行數武,王道隆忽不見;余傍徨少俟,見道隆又從師舍中出,問之不言。後道隆入雲間、至上海,紆道數日始歸;耿已起兵,不及於難,殆師指點之也。道隆後自盡以謝公。



制府嚴禁供設,衙門內一無所具;大堂上止掛紅綢一幅,內署中僅木涼床數張、破竹椅數把、木几十數個而已。制府見木涼床,猶以為民間之物,傳諭發出。幕客笑曰:令吾輩席藁而睡邪?乃止。每夜會飲,各坐破椅上;竹久蟲蛀,酒半,客欠申而椅折仆地。不兩日,復然;五日之後,椅折其半,因易木凳而坐。



楓嶺營界在浙、閩,參將以至守把兩省官屬,莫苦於此。而潮州總兵雖轄粵東,亦於閩督有屬;地方連界,藉以互禦,不得不然。



自浦城至省,千里之中,灘不下數百;最險者莫如黯澹灘、大羅灘、大米灘、阿彌陀佛灘,將軍灘十數處,險各不同。不親閱歷,言之不信。



延津即寶劍化龍之地,去黯澹不遠。余舟過此,適當風雨晦冥;愾然嘆息,不禁興懷於張、雷二公也。



閩督衙門最崇煥,而於地形為不吉。青烏家以為當面五山,形如五虎,受其衝突。故歷來開府其地,僅初年李公某以升去、劉公兆麒以調去;其餘或死、或被殺、或鐫級去,無得免者。



福州自城南還珠門抵南臺二十里,百貨填集,珍奇充牣,觸目燦爛;比之閶門,何啻幾十倍。閩中子女玉帛、羽毛齒革,無不甲於天下;惜其聲音不辨,微類鳥言。然會城、建寧,有朗然者。



書板,建寧最多。然閩中巨室藏書不少,偶見蕭御史震家所藏書目幾及六、七寸,內中多有未睹者,大抵閩中之書也。



蕭在臺中,與靖南時有齮齕,頗不相善;而於制府則為壬辰同榜,交契最深。甲寅春正,丁憂在家,猜嫌大起。兩月之間,彼此竟不一面,蓋深有所慮也。



閩俗元宵節,自十三夜,街上張燈、陳百戲,士女老少悉執刀鎗、鳴鑼鼓,震喊連天,使人驚駭不已。次日,制府傳令百姓,觀者止許鳴鑼擊鼓,刀鎗悉禁止。



制府衙門,前後邏卒巡行,夜必鳴柝。余時不寐,靜聽之,柝聲三下,宛然「打殺哉」三字;夜夜皆然。語之友人及隨僕,審聽皆同。私語留山,以為不祥。昔人聽塔鈴而知禍作,幾先兆見定不誣。



留山才最敏速而性又機警,在幕中輒倡和為樂。所著醫書,盈尺積几;尤善音律,製小劇,引喉作聲,字字圓潤。逆旅之中,藉以遣懷導鬱,雖骨肉兄弟無以過也。余二月歸,期以七月復至閩,與留山更代;閩變嗣作,竟爾隔絕,可嘆哉!



仙霞嶺仍由浙入閩之第一險處,北折而仄、南陡而峻。昔時路徑尤隘;自制府長兄固山名達禮鎮浙時,闢闊一、二丈,甃以磚石,今始稍寬。然騎者至此,悉牽馬下;上若守以百人,雖萬夫莫能踰也。大士、關帝諸殿在山半,丹碧炫耀,奪目動心;憑闌俯視,木末在下,真奇境也。特仙霞關在頂上,不過壘石為門,並無險處。



楓嶺不甚高而徑最崎仄,狹者不過三、四尺。一面山如壁立,老樹奇石,岝崿吞吐;一面溪水奔激,作雪浪飛:盤折幾四、五里,此入閩最佳、最險處。沿旁闌以樹枝,恐有失足墮下者;時有斷處,亦棧以木。



血紫塘重山回抱,中通一徑,環繞如腸;塞斷其口,便無可出之路。土人云:血紫乃樹名,大可十圍、細若榆莢。停車片晷,為之一笑。



小竿嶺亦峻險,頂上有關帝廟,閩、浙分界之地;過此,即浦城境矣。



五顯嶺最高,比大小竿嶺尤峻。其他叢竹千萬。上有五顯靈官廟,土人崇祀,故得是名。



總督署中,洪廓壯麗;堂至儀門,幾數百武,闊亦如之。左右回廊深敞,庭中甃以細石。有荔枝六株,每株大幾二十圍,支離可怪;葉大而綠,望之如雲。時方窮臘,白蕊微放。余偶作詞一闋,有云:笑天南,雖然盼到;國色奇香,無我消受。制府曰:君豈不欲食此邪!余見風塵將動,愾然思歸,諸友方以為怪。未二十日而滇信至,閩事方始;諸友雖欲歸,不可得矣。



稽留山,無錫人。來閩時,邑侯吳伯成餞之,酒酣作詞一章送別,調寄「踏莎行」;下半闋,限翠、醉、悴三韻,和者數人;邑侯書為一卷,攜在奚囊。制府見而喜曰:吳令,文士邪!今日諸公初入閩中,即依此韻作一闋為樂。即席,余與留山、幼譽相次成。制府微醉,援筆曰:城郭無煇,村煙失翠,瞥然一見心如醉。遲君同作武夷遊,哀鴻待爾離憔悴。余竊謂留山曰:閩中千家萬戶,煙火相望,庶富如此;制府之言,何其不祥也。留山亦為蹙然。



私署屋宇華潔,庭榭修靚;粉牆高幾四、五丈,而芭蕉尚透出牆表。時臘月中,絳桃、海棠相間如繡;盆中橫開紅梅數十本,掩映粉牆之間。方舉觥共飲,忽有白鷺飛集梅上,□之不去;因張燈梅畔,牆鷺一色,咸各賦詩以為和羹之瑞。次日視之鷺,已立死枝上。



制府於臘月初五為攬揆之日,一應藩臬道府餽遺拒絕,諂媚者計無所入。忽建寧知府蕭來鸞以門下舊誼薄獻微禮,而別啟云:特延龍虎山張天師建醮郡城,為大老爺祈福!天師亦致書殷勤,自言虔修道法,祈祐錫祖之狀。余竊鄙之。又一日,忽傳制府同年笪老爺差人至。制府喚入,則一道士賫笪公詩扇一柄、蒼朮一封而已,別無寒暄書問。笪公壬辰進士,官御史、江西直指,後即棄官隱句曲之華陽。其品行不同如此。



制府到任後,購閱各坊書目。適有「紀事本末」一部,計四十二本、紙白板新,按之為宋末時物;索值四兩二錢,制府如價買進,命余評點。惜余歸促,留置幕中,定歸丙丁矣。



制府天資敏妙,涉獵甚多;督閩之後,專意用兵。一日,忽得「陰符經」一卷,晝夜探繹。讀至「天有五賊,見之者昌;火生於木,禍發必克」數語,嘆曰:陰符為用兵之祖,其言深險如是!因終夜弗寐,叩問不已。余詩有云:粉盤警枕軍中暇,細繹陰符一卷書;蓋實事也。



泉州守王者都,貪酷素著。制府到任後,者都謁見;制府曰:聞爾在任極貪極酷,有之乎?曰:有之。制府作色曰:尚可一日容於地方乎?者都曰:有故。知府若非極貪、極酷,豈能今日見大老爺?如前任某老爺歲時要若干、生日要若干,王府撫院藩臬監司歲時要若干、生日要若干,苟非極貪極酷,從何而應之!不參罰去任,則革職逮問久矣。今大老爺一文不取,知府便可做好官。試看幾月之內知府再有穢聲,雖參罰重處,亦所甘心。顏不少怍,而體貌挺然。制府曰:爾果能改變做好官,我不惟不參,還當薦爾(者都,江南沛縣人,戊子舉人)。



幕友顧崇伯,出自胥吏,精於書算。制府在杭,倚如左右手,束脩厚至五百金;一省錢糧款項,悉出其手。制府升任時所撮藩司庫銀四萬兩,不為設法開銷,幾致危殆,遂不復延之入閩。然其才,實有可用。



畢完一,永平遷安人;習刑名,專司招稿。每遇欽件,一獄具必芟削原招,絕其矜疑之路;使部中一無可駁,輒誇其能。每酒酣耳熱,自言我在北方,啖驢腸、喫燒刀,夜半挾妓睡土炕上,何等大樂;安用咿唔清吟,學蘇空頭吸數甌苦茗邪!目中不識一丁,每見余與留山執筆草檄,援據經史,誹語指摘;以為若輩杜撰耳,古今安得有是事?吾弱冠作幕,迄今四十年,何曾用著經史上一字;余方填膺氣結,忽留山大怒,突奮老拳。自此,屏氣不言。制府聞之,亦以為當也。



一日,畢自誇博古,曰:昔晉朝有一錢僖公,在歐陽修門下,極有文才;同時為宰相。余曰:恐是宋否!曰:晉也。余曰:余寡學,「晉書」不見有歐陽修,想是唐太宗、魏徵諸人刪落了。



倉房范序公者,其父于文肅時司倉庾出入,因名倉房二叔。制府撫浙,令之隨任;憐其壯年客旅,以一婢贈之。婢姓馬,定情於七夕,眾咸劇分作賀,而通以四六莊啟,內云:騎馬歸來,遇佳人之姓馬;牽牛渡過,值快婿之如牛。無不笑倒;范筠堅筆也。



制府言少時,遇一瞽者,揣骨曰:妙哉!舉人、進士、翰林。又曰:忠臣、孝子。又曰:一品、二品、三品。惜哉!終於三品已。前俱驗矣。制府由學士出撫浙,學士正二品;又加一級,則從一品矣。後升總督,加兵部右侍郎兼右副御都史。侍郎、副都俱正三品,而新定品級,學士亦正三品。後奉旨鐫一級,竟止於此;異哉!



同年鄉紳通刺,科稱治侍生、道稱治晚弟、部屬司道府俱稱治晚生、府佐縣正悉稱治晚學生;鴈塔同登,仕途霄壤,悲夫!



總督敕書雖巡撫提督俱聽節制,然彼此平行;惟提督通名,寫教弟而已。巡撫見總督,轎至儀門內下,提督至儀門外下;總督答拜,轎至堂簷下:體統不甚相遠。獨一省事權關係武職,如兵馬、錢糧、賢否、盜案,提督俱咨總督具題,微存節制;巡撫則竟會稿具題矣。



余以十月度嶺,寒極;至會城則地氣殊暖,臘月止一單衣。正月十五夜,天忽大寒,重綿不足以禦,服狐裘始覺稍溫。次日,天大雪,遙望三山皆白,閩地二卜年中所未有也;相傳見則有兵。



余因水月師之言,制府入閩時,頗不欲去。抵衢病甚,至福州始愈;而以制府初任應酬之札以及入京修候,一日不下數十函。如是者又一月始暇,余遂請歸。制府曰:荔枝不吃、武夷不遊,先生平日自命若何,顧乃戚戚作兒女態邪!余曰:余年踰五十,長子年二十二而未婚;少子九齡,孔孟書讀未竟:豈能悠悠長作客邪!制府曰:先生謬矣!大丈夫當乘時奮發。吾先君在日,諸客相依幕下者,悉汲引。出仕者,大者至督撫,小者或府、或道,未有止於布衣者。吾今日處非其地,不得如先君時。苟有可圖,豈不念及先生;奈何不少濡滯也!余曰:余老矣,仕進非所願也。制府曰:審爾天氣尚寒,過除而去。新歲,余再請行。制府曰:我在浙數年,從未張燈啟宴;今閩中之燈名著天下,請於元夕大宴三日,送君北行可乎?未元夕而閩事起,余不忍言別,制府亦絕不言祖道。至晦日,余決請歸。是夜,始餞行。朔日,又餞飲至四鼓。制府曰:君今行矣,故鄉日近一日、故人日多一日;我今在此,故鄉日遠一日、故人日少一日,請以大斗為我飲。余已大醉,勉盡一觴。次日,告別而出。



武夷為閩中之勝,以去省千里,制府擬於按部時同遊。時事倥傯,接浙而歸,遂使名山隔面。武夷者,人名也,見「閩志」。



江郎山去江山縣五十里,各山俱蒼,獨此山色如石青。遠望僅一峰插天,近數里則分為二峰;及至,山則分峙為三。相傳上有仙跡,無路可登;天雨則杳然不見。余去時,日色晴朗,山形如畫;及歸時,天陰微雨。重抵山下,但見四圍亂山不改,而江郎竟不見矣。



三山以越王山、烏石山、九仙山得名;而復有旗山、鼓山者,為會城名勝。今鼓山寺盛建叢林,圓顱千指,比於江、浙;閩南所無也。



福州海味佳者,莫如西施舌,鮮嫩可喜;次則蠣房,小者佳。此外俱不堪。



龍虱宛似蜣蜋,食之無肉,嗅之醎臭不可當,投之酒中,亦無味。據閩人云:嚼咽後,口中作金墨香。每嚴席供小碟一二十,必以此品居上;碟內鋪以潔白砂糖,面上僅綴幾虱而已。此品出海邊,土人以為龍甲中出。龍最腥穢,潛在水中,蟲穴於甲;每一行雨,奮鱗振甲,蟲始墮沙上,土人獲之,其說近似。



龍腸長尺許,大如箸,色白;味如蝦尾,■〈月忍〉不可當。



龍目似蛤殼,止一面肉;形如圍碁,而瞳神宛然。



鱉腳與鱉爪無異,生於水中石上,其堅如石。欲食時,先於沸湯中漉之;碎其外殼,從爪中取肉,烹食頗佳。



江瑤柱,寧波者佳。



石璘似蛙,色黑,皮稍脆,肉似水雞;閩人珍之。



建寧紅魚,大盈尺,味殊平平。



蟹有一、二十種,形各不同,其味盡佳。有一種,烹後殼如朱砂,中有石青填嵌處,最奇。



龍頭蝦,大者重二觔,頭似龍形;味與常蝦無異。



海鰻,鮮者味淡;乾者蒸食,香美異常。



龍眼,在浙幕時,從閩中遺至,色尚白,蒂叢生。



橘以福得名,然實產於漳,非會城所有。其本地者,與江南洞庭紅無異也。



柚大如盎,土人名為脬瓤,甘酸可食。



羊桃色青,四面瓜稜,味極酸。



佛手有大至三、四觔者,二月中,色尚青。余攜三隻歸,一路香氣透溢;抵家數日,色始變黃。



香蕷色赤,價極賤。熟食之,宛如薯蕷而甘;生食如藕,可止渴。



自浦城至省千里,酒之惡,色如敗血水,味稍甜而氣餲。至會城,則有絕佳者。



石首魚甚多,日日可食。



鱟魚色碧多足,其殼以為杓,薄而輕。



鷓鴣味最美,煮之,肉香而鬆。



閩中樹多不彫,紅葉絕少。千山萬山,大抵俱濃綠皴染。偶有微紅數點,則桃也;杏絕少。



壽山石形似凍,斲以為印章絕佳。閩人雕刻天祿、辟邪、獅、虎各鈕,精如鬼工。赤者如琥珀,黃者如蜜蠟,白者如玉、如水晶,赤白間者如瑪瑙,紫黑形狀種種不一;向系閩產,百年來已絕。近復搜索而出,每一兩價必二、三錢;有人攜至吳中,每兩值至二、三換。



白沙糖形如方磚,擊之始碎,乾而且堅。販者以水潠之,粉為末,始貿易。江、浙之間,磚形者絕不見也。





閩難記



臨海洪若皋虞鄰著



予昔仕閩,攝糧儲,供給靖南王耿繼茂藩下兵糈。繼茂父與定南、平南舊隸明島帥毛文龍部下,因文龍被殺,航海歸國,從征有功,咸封王爵。定南駐粵西、平南駐粵東,而靖南駐閩;續平西親王吳三桂駐滇。繼茂儀狀俊秀,識大體,無子,有義男效忠;既而生子精忠、昭忠、聚忠。



精忠生而醜陋,性凶險,立為世子。康熙丁未,同昭忠、聚忠至閩省父。予時視臬篆,偕方伯何君中魁設席延其兄弟,翼明挾二仲不速而至。倥傯趣帳,具迎而入,長揖直坐,嬉笑叫號,恣飧流歠無人禮。飲酒爵無算,輒反賓爵飲主人。既醉,挾優人坐懷抱間,二仲稍稍引去,伊不為動,窮夜達曙乃已。



庚戌,繼茂卒,精忠嗣。時天下太平。國初兵制遵勝國之遺,巡撫握兵駐省會,兼管軍政;巡道備兵要害之州郡,兵不過五百名,皆鄉兵。而總督提鎮參遊等官,因戡亂而設,事平則撤。自順治十八年先皇上賓,四臣攝政,更舊制,文武分途:每省或兩省設總督一員,兼管文武。文自巡撫以下,轄司道守令等官;武自提督總兵以下,轄副參遊守等官。於是省有提鎮、郡有城守、縣有分防,永為定制。補選陞遷,每月武選司與文選司埒焉。兵食之數日增,兼以平西在滇、平南在粵、靖南在閩——三藩歲費協餉數百萬,國用日絀;天子惄然憂之,思撤藩旅以省餉,未得其便也。



康熙十二年癸丑,會平南王尚可喜年老請歸旗,以子尚之孝嗣;天子許其父子同歸。平西、靖南相繼循例請,下部議覆:三藩均遷移安插山海關外,平西住錦州、平南住海州、靖南住遼東。廷議既定,一時撤藩之使並出。是年十月,吳三桂反於雲南。十三年甲寅正月十三日,臺巡道吳應鵬——三桂族也,奉拿解京,臺始聞變。時吳逆勾連平,靖同叛,天子慮二藩蠢動,日傳諭尚、耿子弟之在京師者開示禍福,俾傳上指於粵、閩。平南輸忠王室,得偽書不發,連函啟於天子。陝西提督王輔臣,舊隸三桂右鎮總兵官,賊遣授偽銜;輔臣令子繼禎表獻逆札,並執其來使王士榮。獨耿逆包藏禍心,乘機索餉,遂與腹心徐文耀、白顯中謀於是年三月十五日,因文武朝見巳齊,給總督范承謨至第,一時放砲為號,武士叢集,脅令文武各官從叛。福州知府王之儀、建寧同知喻三畏、侯官知縣劉嘉猷、福州城守千總廖有功咸厲聲罵賊,俱被殺戮,遂將總督及家屬百餘人隔別禁錮。巡海道參議陳啟泰,駐漳州;聞變,同妻劉氏並妾二十餘人,皆投繯死。從賊者,巡撫劉秉政、提督王進功、按察司席式、驛鹽道呂應斗、糧道李學詩、運司田起蛟、福州府城守副將沈偉也。賊分兵兩路寇浙:賊帥馬九玉由仙霞嶺陷常山、江山、青湖鎮等處,將軍賴塔、總督李之芳駐師衢州,扼賊喉吭。偽左軍都督曾養性兵由福寧州,總兵吳萬福嬰城固守,將士獻城,闔家受戮。至平陽,遊擊司廷猷殺總兵內應;經溫州,總兵祖宏勳、城守副將羅萬里開門迎降,溫處道陳丹赤、永嘉知縣馬琾、城守副將楊春芳、鎮標遊擊魏萬侯皆死之。



八月初三日,賊攻黃巖,城守參將武灝開門迎降,總兵阿爾泰亦降,滿洲駐防薩克蘇巷戰死。



十月初十日,曾養性、偽安撫將軍祖宏勳、偽鎮海將軍朱飛熊水陸並進,圍臺城,城中都統吉爾塔布、吳申、雅達里、周雲龍、副都統伯穆赫林、提督賽白里、援剿松江提督段應舉及調援各將弁滿漢兵不下十萬。山海土賊蜂起,寧波大嵐山賊首胡雙奇等、紹興諸暨紫郎山賊首朱成龍等、嵊縣長嶺長樂等處賊首俞鼎臣等、金華壽昌竹園壽溪等處賊首張元兆朱鷺鷥梅和尚等、嚴州梓童園圍屏等處賊首王飛石等、衢州溝溪焦園等處賊首馬勝等咸擁眾數萬,受耿逆號令,攻城掠野。仙居為賊李雲等所陷,都司僉書汪國祥率兵恢復;已而賊愈熾,撤仙居之兵守臺城,仙居復為賊朱福所據。是時,陝西西安將軍瓦爾喀等已破陽平關,而王輔臣標下兵變,總督莫洛死焉。廣東尚可喜子尚之信復叛,可喜抱恨卒。吳三桂駐兵松滋,湖北、江西、江南皆震動,浙江溫州、處州、紹屬諸暨、嵊縣、新昌、金屬東陽、武義、衢屬江山、常山、開化、臺屬太平、黃巖、仙居皆失陷。



十月,大將軍康親王蒞杭,駐節金華府。寧海將軍固山貝子富喇塔於十一月初四日至臺,首恢復仙居。



十四年乙卯春,賊水師朱飛熊弟偽都督僉事朱光祖帶偽官兵一百三十七名,駕船三隻來降。



三月初十日,寧波水師提督常進功奉貝子令,自寧率舟師至臺夾攻;朱飛熊出海門迎敵,被砲擊死,賊勢少衰。



七月十八日,貝子密令副都統穆赫林領滿、漢兵從仙居小路進兵,經茅坪半山嶺,出黃巖寧溪,抄賊後。賊聞,恐黃巖歸路斷絕,於八月初七夜棄營,乘海船逃走;溫州、臺州圍解。



初八日,貝子率滿、漢大兵尾追十四日,過黃巖。十七日,到樂清,圍賊於溫州。



十五年丙辰八月十四日,康親王統師蒞衢。於十五日,率參贊軍務都統馬哈達、將軍■〈口賴〉塔三路進兵。午時至百陵衛,進大溪灘,斬偽副將林福,賊首偽將軍馬勝逃往江山。十六日二更,恢復江山,賊遁。十八日,恢復常山。二十一日,把守楓嶺偽副將王明庫、仙霞嶺偽參將金應虎獻關。二十七日,抵浦城,整兵前進。貝子於九月初三日自松溪由福寧州小路進發,接應康親王;於九月初十日同至建寧府。十五日,守延平偽左將軍耿繼美至軍前投誠,偽文武官員六百八十八員、兵一萬一百零二名。



是月十六夜,耿精忠將總督范承謨並其弟承譜及家屬盡殺死。



十八日,康親王到延平。耿精忠於十九日率領官兵俱剃頭訖;二十六日,遣子耿顯祚迎接大兵。



十月,溫州曾養性、祖宏勳俱行剃頭投誠。



初四日,招撫詔書到閩,耿精忠仍復王爵,文武各官俱以原官補用。



初五日,康親王統大兵至福州府。



十六年丁巳二月,廣東尚之信投誠,賜爵親王。提督李本深等復歸朝。



十七年戊午正月朔,吳三桂稱帝於衡州,國號大周,改元昭武,封孫世璠為端王。



踰月,三桂死於衡州;郭壯圖立世璠為帝,轉歸雲南。



十九年庚申,福建逆黨盡數到京。閏八月十五日,耿精忠自縛赴兵部投到。



廣東尚之信奉旨出師廣西,其母舒氏並都統王國棟告之信不忠、不孝狀。諸王議覆,奉旨:平南王尚可喜航海歸誠,效力行間,鎮守粵東,著有勞績;及吳逆反叛,堅守臣節,不肯順從,被逆子逼迫身死。尚之信不忠、不孝,念其曾授親王,姑從寬賜死。尚之節、尚之璜、尚之瑛俱革副都統,即行處斬。李天植等二十六人,俱即處斬。各犯家口籍沒,銀兩留充廣東兵餉。



二十年辛酉五月,諸王會議:耿精忠荷蒙皇上好生,不即行正法;不思痛改前愆,乃懷反叛之心,遣王進功與海賊潛通信息,私備火砲火器,欲俟大兵回日,復招募散卒反叛。其親弟耿昭忠、聚忠所參之疏及伊屬官兵徐宏弼、呂應暘等首告之處,逐款真確。況當日既投誠,復將總督范承謨殺害;揆此,蓄懷反叛之心明矣。應將耿精忠革去王爵、伊子耿顯祚革去散秩大臣,即斬耿精忠首級梟示。徐文耀、王世瑜、白顯中、江元勳、曾養性、王振邦、蔣得■〈車宏〉、易明、陳昉俱革職,凌遲處死。王國瑞、廖廷雲、李似桂、夏季旺、呂應斗、武灝、司定猷、沈偉、郭汾、羅萬里、祖宏勳、陳儀、陳斌、呂八俱革職,即斬。劉秉政、席式已死,田起蛟、李學詩給本主為奴,妻子家口均人官,祖孫、父子、兄弟照律。和碩額駙耿昭忠、聚忠既將惡跡出首,均免照律。耿繼美、田養民均革職免死,鞭示。各犯俱於是月二十一日綁赴順城門外處決訖。又,廣東夏國相、李本深亦於是日凌遲處死。



是年,大將軍貝子章、勇略將軍雲貴總督趙良棟、綏遠將軍湖廣總督蔡毓榮,奉命引師討吳世璠。十月初八日,滿、漢大兵齊到雲南。二十五夜,連破新橋、土橋、雙塔東寺、西寺、三市街等營,奪取得勝橋,逼城安營。二十八夜二更,城內火起,偽將軍線緎、內府左將軍吳國柱、金吾、龍威、右將軍吳世基、黃明、原任都統何進忠、原任巡撫林天擎密謀內應,吳世璠、郭壯圖並其子郭宗芬俱自刎死。二十九日,線緎等開城出降。貝子進城,將偽大學士方光琛、子方學潛、姪方學範俱凌遲處死。降偽將軍以下武弁一千五百餘員、文官八十餘員、兵丁五千一百三十餘名。偽威遠大將軍胡國柱、李匡、王緒自四川帶兵來援,參贊都統希福、雲南提督桑格中途殺,勢窮,將奔金沙江中甸住居;蒙古扼守江邊,斷賊奔路。



二十一年壬戌正月初七日,胡國柱、李匡、王緒相繼縊死。雲南全平。川賊譚宏、彭時亨、譚天秘等投誠,解京正法。江西偽將軍楊一豹、江機、葛如箑等投誠,解京並家口安插於烏喇寧古塔。



十二月,雲南投誠偽將軍線緎、張足法、李芳春、楊宏德、吳國柱等共一百六十七名,俱到京。原任雲南知府高顯辰、神木道楊三知、富川知縣劉鄰欽、浮梁知縣王臨元,俱抗節不屈被殺,並福建、溫州死難文武各官,均贈廕有差;祭葬優卹,典溢常例。當日曾受偽官、後歸正投誠授職者,毋論文武大小,概行革職為民,以勵臣節。



二十二年癸亥,各路出師大將軍、將軍陸續旋京,在廷九卿詹事科道同上疏曰:三藩初建,原屬一時權宜;睿慮深遠,恐致尾大不掉,毅然撤去。及逆藩倡亂,反側群起;皇上不動聲色,恩威並濟,命將出師:使功使過,兼合其宜;用智用勇,畢盡其力。天下莫不嘆知人善任,措餉不派田畝,師行嚴禁擾民。八年以來,平秦、平楚、平閩、平粵、平蜀、平黔以及平滇南餘孽,廟謨素定,某將應如何進兵、某官應如何運餉,莫不指示方略;萬里之機宜,無遁於九重之成算。文武諸臣,不過恪遵成命、勉盡職守而已。功德巍巍,比隆堯、舜;宜特崇尊號,宣揚休美:俾薄海知中國之有聖人、萬世知守成之有令主。且年來用兵,皇上宵衣旰食,而敬奉兩宮晨昏靡間。今天下底定,請太皇太后、皇太后俱宜崇上徽號,以展皇上孝思於無斁也。天子曰:朕自御極以來,夙夜孜孜,勤求化理,期於海宇乂安,生民樂業。不意逆賊吳三桂背恩反叛,煽亂地方。數年之中,士卒疲於征調、閭閻困於轉輸。幸荷天地祖宗眷佑,漸次削平,四方底定。但逆賊雖已剿除,海內元氣未復:兵民之瘡痍未起,官方之廉潔鮮聞;教化未孚,風俗未厚。今惟欲與爾等諸臣實圖治效,無復崇尚虛文。其加太皇太后、皇太后徽號,已經有旨;其所議崇朕尊號,不必行。鳴呼!大哉王言,真萬世聖人,猶病如傷之心也。夫三藩之設,當日因地方未靖,暫資彈壓;原非分茅建土,俾彼父子代禪為也。事定自當歸旗,以省息東南財力。雖當日一時並撤,廷臣稍乏建明;在聖天子為生民計,深遠意豈異哉!奈之何叛逆之!夫在地既久,家口蕃息,招納匪類,簧鼓反側,一時不過為安土重遷之故;卒之纍纍若若縻致闕下,名隸刑章、伏鑕都市,身首異處、宗祀滅亡,又何益乎!要之,國家所以勝此者危矣,亦幸矣。夫天下困窮,已非一日;一旦戈矛叢起,民志遑遑。而況八年之久,三方用兵,百萬之師日費不億。幸賴天子聖明,不聞加賦之書,時下停徵之詔。且被兵地方,猶發帑金以卹殘賞亡。自古及今,未之常聞。雖國家數十年恭儉之儲,亦安能無竭。然取之則有道焉:不派田畝而派間架,損有餘也;不增正稅而增雜租,抑末也。鄉紳糧額宜加,分難逃也。予功名之路、啟開復之門,則莫大於損納。夫青矜至細也,江南三百萬兩、山左四十一萬一千有餘,而他可知矣。雖事定之後,諸例漸停;然曳白者藉衣頂以武斷乎鄉曲、拖朱者操券以課子母於溝渠之夫婦。睿懷所謂元氣未復、風俗未厚,真聖人明見萬里乎!且民者食上者也,兵者食於上者也;當逆藩發難之初,向所為設提、設鎮,高牙大纛星羅碁布,曾不聞有藩籬之隔而反戈時聞,則當日紛更兵制之效,已見於此矣。謀國者,將何以建萬年不拔之策,仰答聖明天子也哉!



康熙癸亥六月記。



海寇記



臨海洪若皋虞鄰著



從來防海者,防倭。



倭遠處東海中,號日本國;所統五畿、七道、五百七十三郡。自漢以來,不通中國。雖元世祖征倭師敗,亦非倭始釁。迨元末,張士誠、方國珍餘黨遁入海,始往往引為患。



明太祖遣萊州知州趙秩往諭,國主良懷因通朝貢,設市舶司於浙東互市。由是,倭熟識邊隘,寇警時聞。及胡惟庸謀反,約倭伏兵貢艘中。惟庸誅,絕倭朝貢,命信國公湯和築沿海四十九城以防之;獨市舶未之絕也。後以內監領市舶司,嗜利朘削;兼商牙歇家,交相為奸,負倭債累萬盈千。倭大恚,以挾國主貲而來,子母俱失,不得歸;因盤踞島中。海上窮困無賴之徒為之勾引,遂萌劫掠心。嘉靖二年,寧波市舶司番僧宋設毀嘉賓館、劫東庫,直趨紹興西霍洋,殺備倭指揮劉錦、千戶張鏜,官兵莫之抗。由是,倭輕中國,悉境而來,歲漸增。內地巨猾投賊為用,破浙東杭、嘉、湖、蘇、松、常、鎮、淮揚至南通州諸沿江郡縣不下數百處,殺傷人民百餘萬;守土以喪地被逮、總師以失律受誅者無數。迨總督胡宗憲計擒巨猾徐海、汪直,而總兵俞大猷、戚繼光殲倭殆盡;至嘉靖四十三年,始平。於是罷市舶,嚴通番之禁;倭氣漸息。



明末,賦繁課重,閩、廣流民悉遁海上為盜;而最勍者;惟鄭芝龍。



芝龍字飛虹,福建南安人。父紹祖,為泉州府庫史。芝龍年十歲,太守蔡善繼見之曰:『此子異日當貴』!萬曆末年,偽海寇顏振泉所掠;愛其少艾,有寵。振泉死,眾推芝龍為魁;海上無賴奸民咸歸之。娶倭婦,於天啟四年(甲子)生子成功。芝龍在天啟時,屢撫屢叛,縱橫海上。崇禎元年七月,降於巡撫熊文粲;題授遊擊,令討海寇劉香老以自效。十三年,遷參將,署總兵。十六年,復以芝龍叔鄭鴻逵為副總兵,守南贛。及明室既移,擁立福建唐王定策功高,閣門腰玉,賜國姓。皇清順治三年,大兵南下,釋甲入臣,居第京師;其子成功仍叛海上。



迨芝龍被誅,成功負固廈門、金門、雲霄、六鰲諸島;福、興、漳、泉之間糜爛靡遺,勦撫莫施。既而海澄內附,澎湖及圍頭、浯州咸失其險;於是乃計營臺灣,以為三窟。



順治十三年(丙申)正月,臺州城守副將馬信叛入海;十四年(丁酉)八月,引成功破黃巖,知縣劉登龍死之。二十六日,破臺城,令偽總制張英入城鎮守;臺道中軍守備鄭之文罵賊不屈,被害;臺之邑皆陷。九月十七日,劫掠既飽,執城守副將王必、臺州知府齊維藩、臨海知縣黎岳詹下海而去。



十六年(己亥)六月,成功統賊■〈舟宗〉數千,自鎮江直趨江寧省城。時江南承平日久,賊起倉卒,下自鎮江、上自蕪湖數里百之間,無不望風納款,獻城繳印。省城守兵無幾,城垣遼闊,垛口不啻十萬,勢難堅守。寇船逼城二十餘日,群賊日於成功船中議鑄印、鑄錢;至二十六日,始登岸安營於太平、觀音、神策、金川、鍾阜、儀鳳、江東等門外。二十七日,先犯鍾阜、儀鳳二門。三十日,駐防江寧將軍哈哈木、固山大白祝戶及貴洲凱旋夸藍大噶褚、罕馬爾賽、屠爾馬等出城,戰不利。七月,松江提督梁化鳳帶兵三千來援;十三日,戰於儀鳳門外,擒賊帥俞自新,斬首千餘級;賊移營山上。二十四日,滿、漢兵齊出,戰於白土山下;擒賊將甘輝、郭良玉,督標中軍常春射死馬信。餘眾悉潰,爭奔還船,浮屍盈江,棄兵仗如山積;成功連夜遁,出鎮江歸閩。世祖章皇帝聞變,震怒;於八月初九日駕幸海子,整飭六師親征。是日申時,江南巡撫蔣國柱報賊已破;初十日子時,駕回宮,傳百官於午門宣捷。寇平,以六等治從逆諸人罪,誅殺連年。



成功既飽掠颺歸,跳梁如故。今上龍飛,白日朝昇,凌冰解散。十八年(辛丑),遣尚書蘇納海將江、浙、閩、廣四省邊海三十里居民悉遷入內地,房屋盡行拆毀;嚴阡界,立木城,五里、三里設瞭臺,置守兵。禁居民不許越出阡界,畝糧蠲除。



久之,賊既無所掠,成功亦死;其子鄭錦素無望,眾失所統。朝廷設安輯部,遣郎中賁代、王光裕等於閩之漳州、浙之寧波以招徠之。康熙二年(乙卯),廈門寨偽公侯伯周全斌等大夥賊■〈舟宗〉悉登岸,削髮投誠;鄭錦懼,請降。總督李□□性拗,無方略,不能措置得宜,致鄭錦以五十號船遁於臺灣。



四年(乙巳),假水師提督琅以靖海將軍,率各投誠船隻進剿;遇風飄散,軍器、兵糧盡失。朝廷屢遣招撫,坐大不臣。



十三年(甲寅),耿精忠叛;鄭錦據有漳、泉,與耿逆拒。十五年(丙辰),康親王入閩,耿逆降;錦遁歸臺灣。



十九年(庚申)二月,總督姚啟聖、巡撫吳興祚出師臺灣。二十四日,恢復海澄。二十七日,恢復廈門。三月初二日,恢復金門;阻風不得進。



二十年(辛酉)正月二十七日,鄭錦死;偽提督董騰殺錦長子,立其次子克塽。是年十一月初十日,靖海將軍侯施琅、總督姚啟聖復出師駐澎湖,相機招撫。二十二年(癸亥)閏六月十一日,克塽遣鄭平英、林維榮賫降表至施琅軍前,舉國內附。七月十五日,遣偽副使劉國昌、馮錫韓繳延平王、武平侯、忠誠伯印三顆。八月十五日,遣偽副使何仕龍至澎湖,迎接官兵船進港。十三日,施琅統水軍至臺灣。十八日,自克塽以下官民悉遵制剃髮,降偽公鄭聰、偽侯鄭溫等八人、偽武平侯劉國軒、偽忠誠伯馮錫范、故明監國魯王世子朱桓及宗族朱慈爌、朱汀、朱浚、朱■〈火暑〉、朱熺、朱逵、朱熇、朱儼珍等。十一月十一日,克塽等齊到閩省;陸續進京,隨旗食俸。



二十三年(甲子),立臺灣府、臺灣、鳳山、諸羅三縣,設臺灣廈門總兵、分巡道及府縣佐貳等官,遷民悉還故址;田賦五年起科,沿海居民許網、罟為業,商人聽貿遷外國。江、浙、閩、廣四省設四海關,每年部差徵收漁課及商稅,如各鈔關例。



嗟乎!海氛之不靖,在勝國無論已;自國朝定鼎以來四十餘年,未嘗一日息也。國家費數百萬師糧、蠲數百萬地租以克成蕩平,絜出較入,其盈絀不相償焉。且國家生財有道,內安佃漁、外飭邊備,不數年而盈寧可期!操奇贏以貿遷外國,計雖周矣;是在謀國者,思所以善後而可哉!誌海寇者首紀防倭,其有以也夫。



康熙乙丑三月記。



·附錄·



黃叔璥赤嵌筆譚



陳昂,字軒千;侯官諸生。富才藻,尤工駢麗之言。少日,為仇家告訐,謫戍山左。康熙末,遇赦,放歸田里;縱游海上,多感懷弔古之作。其「詠偽鄭逸事」詩云:『戰衄旋師返北轅,轉數航海闢乾坤;金多舊借牛良地,水漲遙通鹿耳門。赤嵌城孤遺故壘,紅夷援絕駐新屯。何緣自比虯鬚客,豈昧先幾讓太原』!『片石能容百萬人,天遺圖讖應南閩;也知尺地皆歸漢,妄託仙源可避秦。荒嶼畬田登版籍,土酋番族雜流民。開荒絕勝田橫島,易世相傳尚不臣』。『荒遠羈栖幸弗誅,敢通叛逆約齊驅;漫勞蝸戰爭天險,先自鯨吞奪海隅。三載相持誰得利?兩雄交搆待全輸。彼蒼藉手「平南紀」,曠古新增一統圖』。『昔年亡將濟時才,仰仗威靈涉險來;地轉海鹹生淡水,天回風颶起奔雷。官軍血戰滄波沸,逋寇魂消劫火灰。澳嶼全收三十六,受降澎島戟門開』。



·跋·



南沙擅場辨論;其餘詩、古文辭,粗獷之習,不免時露行間。然骨力伉爽,真色自存。茲暨閩難二記,名家手筆,尤覺落落不群。



先生需次里門時,不耐城居;嘗築東壁園於城西二十里,山環水抱,聚書數千卷,吟嘯其中。迄今過其地者,猶想見其流風餘韻云。



癸卯初夏,震澤楊復吉跋。





國變難臣鈔



雍正癸丑夏,沙博士偉業出敝紙一卷,曰「國變難臣鈔」。云:明崇禎甲申三月十九日之變,其先世自燕邸劄記者。紙壞敗,然諸人姓名頗完好;即不無一二蠹蝕者,名不全而姓尚存也。



凡分目為七:一曰死難姓名,一曰刑辱姓名,一曰囚辱姓名,一曰潛身姓名,一曰叛逆奸臣姓名,一曰受賊官職姓名,一曰誅戮姓名。



其死難姓名,自縊死者九人,為李邦華、施邦耀、凌義渠、吳麟徵、吳甘來、許直、成德、張慶臻、鞏永固。其自縊為家人解救、賦詩投古井死者,為范景文。其自縊並妻、幼女俱縊死者,為倪元璐。其自縊並合門縊死、為賊數百人跪哭者,為劉理順。其自縊與其子新進士諱章明皆縊死者,為孟兆祥。其同妻俱朝服飲酒自縊死者,為汪偉。其於二十一日入朝回自縊死者,為周鳳翔。其具衣冠赴朝內金水橋死者,為金鉉。其罵賊被賊殺者,為宣府巡撫朱之馮。其罵賊不跪、被磔罵不絕口死者,為大同巡撫衛景瑗。其驅一家老幼俱上樓放火自焚死者,為劉文炳、劉文耀。凡死者二十有二人,皆致命赴義、爭光日月者也。



其首列刑辱姓名者,為方岳貢,夾二夾,完贓三千兩,不死,留用。次邱瑜,夾與岳貢同,完贓倍之而減其六之一。若雷耀龍、郝晉、王鰲永、沈日章、呂兆龍雖僥倖,而夾皆與岳貢同。其夾二夾仍不留用者,則有陳必謙、李明睿、張鳳翔、金之俊、沈惟炳、胡世安、張忻諸人。其夾二夾並子亦夾一夾、拶一拶者,為王志正。其夾二夾、頭箍一箍、仍夾其僕二夾、奪賊刀自刎死者,為張維機。其以古玉杯、金壺及諸賂器丐周鍾賄王旗鼓得復授職者,一為夾一夾之湯汝成、一為夾一夾之吳履中。其以削髮夾二夾者,方拱乾、楊昌祚、衛胤文、劉明偀、吳孳昌;夾四夾、追銀四萬兩死於家者,孫從度;夾四夾死尤慘者,李士淳、林增。其他如陳德純、方以智、王□、顧鋐、鄭楚勳、馮垣登、沈邦臣、蕭時豐、萬□、黃熙胤、張正英、趙士錦、吳伯宗、李起龍、郝傑、陸禹思、鄭逢蘭、范方、謝於陞、陳翔、林蘭友、蔡國光、劉中藻、何肇元、曹維才、李逢甲、錢增、鄒逢吉,或夾一夾、二夾不等。凡夾者共五十五人,雖為人好醜不類,而皆不免於辱者也。



宋之繩削髮,以楊廷鑑、周鍾力薦於王旗鼓,免夾。汪光緒、楊若僑、周亮工、劉令尹俱未夾,此所謂囚辱者也。



蔣德璟十三日辭朝,出住崇文門外;鄭二陽、曾纓、施元徵、張伯鯨、汪維效、翁希禹、程北科、宮偉鏐、程子奇、彭遇凱、施升、蔣臣、譚良友、史夏隆、嚴通、林飭、王崇簡,所謂潛身者也。



其叛逆奸臣姓名,則張縉彥、周奎、宋企郊等四人。其時以太子獻者,周奎也。以十九日同太監開齊化、東便二門獻城仍被夾者,張縉彥也。



其受賊官職姓名,則劉太鞏、光時亨、楊枝起三人倡為助餉之說,各寫五千金丐宋企郊投名,召見授職。梁兆陽,召見凡二,授兵部侍郎;楊觀光,亦召見二,授禮部侍郎。周鍾、授檢討。撰勸進表、登極詔並獻下江南策,逢人即自詡牛老師極為歎賞者,周鍾也。項煜授太常丞。煜門生黎志陞為□腹心,欲大拜之;即昌言於眾曰:大丈夫大節既不全,當立蓋世功名,如管仲、魏徵可也。後授本職,始沮喪逃歸。南渡時,煜亦被人執而沈諸河死。錢位坤,授國子監丞。初賊不用坤,丐周鍾夤緣。偽文撰顧揚赴部時,對人曰:我明日此時,便非凡人矣(京師有不凡人傳)。薛所蘊,授祭酒,何瑞徵,授教習館元。宋學顯、趙京士、葉初春,授大理丞。賀王聖、吳家周,授原職。董家恆、楊廷鑑、韓四維、高爾嚴、陳名夏、張之琦、趙玉森、傅鼎銓、楊名琅、魏學濂、張元琳、吳爾壎、劉餘謨、魏天賞、史可程、朱積、蕭卓、王自超、劉廷琮、何九□、張九錫、劉肇國、李化□、姚文然、高衍、胡統虞、傅學禹、羅獻炆、梁清標、白胤謙、何胤光、李呈祥、龔鼒、趙頻、楊梅鶚、黃燦、成克鞏、張端、呂崇烈、劉廷諫、熊文舉、侯佐,俱原職。楊元錫、孫承澤、戴明說、傅振鐸、時敏、申芝芳、高翔漢、芮元益、郭元、金汝礪、朱徽、彭琯、林鳴球、柳寅東、陳白羽、張明駿、蔡鵬霄、衛禎國、涂必泓、王於曜、鄒黃、徽胤、吳之琦、張琦、程玉成、王皋、黃國琦、王孫蕙、孫以敬、王爾祿、吳泰來、武愫、李登雲,俱授職。龔□,授防禦使。朱□,授四川府尹。張家玉,以建言綑三晝夜,仍授原職。凡為人一百有五,半皆一世知名之士也。



所謂誅戮姓名者,首輔則陳演,夾一夾,追黃金三百六十兩、銀四萬七千兩逮,夜殺之。魏藻德,夾一夾,追銀一萬七千兩,其妻二拶、子二夾,飲□死。吏部尚書則李遇知,夾二夾、拶一拶,追銀四萬六千兩,仍夾死。



其見於敝紙劄記如此。



案衛胤文、吳爾壎殉揚州難,曾櫻殉貴州難,張伯鯨殉揚州難,各有傳。



傅鼎遷南還,為鄉人非笑,嘗欲求一死所,與揭公重熙同舉義旗死,附見揭公傳。



魏學濂欲有所為未遂,自縊死。無錫顧瑞徵與如皋冒襄嘗雪其冤,自有傳。



張家玉起兵廣東,屢破連州、博羅、連平、長寧諸縣。轉戰一年,入據增城。清兵環攻之,戰十日乃敗,遍拜諸將,赴野塘死。附見瞿公式耜傳。



方以智為僧入粵,清帥物色縶之,逼令更服則生、不更服則死。袍帽在左,白刃在右;惟其自擇。以智辭左而受右,帥起親解其縛,聽為僧。錢澄之記一事云:順治甲午,方密之以智既為僧,閉關高座寺。余往看之,寓報恩寺,坐賣卜周勿菴肆中。有老僧與同坐,故中官也。問余,知為桐城人。因曰:桐城有一方以智尚存乎?昔於內廷供事烈皇,一日御經筵回,天顏不懌,忽歎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如是者再,某跪請其故。上曰:今早經筵上,有展書官陳某,乃陳某子,其父巡撫河南,失機問大辟,繫獄侯決。某衣錦薰香,展書朕前,略無戚容。不孝如此,其能忠乎?某跪進曰:展書官舊例皆然,跪進上前,防有不潔之氣上觸,故衣必鮮華,薰香盈袖,要令展書時芳香襲御座耳。上曰:既如此,便當辭官。不然,辭差可也。朕聞新進士中有方以智,其父方孔炤,亦以巡撫湖廣,與陳某同罪下獄。聞以智懷有血疏,日日於朝門外侯百官過,叩頭呼號,求為上達。此亦是人子。言訖,又歎也: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未幾時,釋孔炤而辟某,孔炤之得生由此。外廷豈知之乎?余聞其語,隨到竹關說與以智。以智伏地哭失聲,北向九叩頭謝恩:甲午秋九月事也。



按他書載襄城伯李國楨以三事要賊禮葬烈帝,遂死帝后旁。此事殊偽,寧都魏禧新樂侯傳後已詳辨之。其書具在,無可疑者。且國楨城守,盡撤守禦。福王時,姜公曰廣詆為狂稚;果國楨有大節可取,姜公決不違心抹殺也。況譚吉聰「肅松錄」、吳陳琰「曠園雜志」所著趙一桂葬烈帝事俱甚詳,何獨無一語及國楨耶?而邵長蘅且云:以一桂事考之,襄城未嘗一至陵下無疑;而爭三大事及自殺,似傳偽。名節甚重,未易輕以與人也。國楨死帝后旁事,具見無錫鄒漪「明季遺聞」。其書順治間最先出,他書遂踵而襲之,正史亦據以為斷;而魏禧文集,都未寓目矣。吳梅村贈劉雪舫詩云:寧為英國死,不為襄城生。英因為張世澤,襄城則李國楨也。此又一證矣。



張捷,為東林僧人逼死雞鳴寺。楊維垣詐稱殉難,置三棺於中庭,挾二妾霄遁,半道遭仇家擊死。某氏「記略」,則謂二人皆馬、阮黨,晚節自全,人皆異之;傳聞異辭耶?正史亦與死節諸公並書,據某氏言耶?抑別有見而不寧惟是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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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半佛半神仙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