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行丙戌之初，早春二月，余因公赴苏州，行前电话联系苏州友人，知其出差在外，甚憾。然到苏州游览虎丘之时接友人电话，他已急返苏州，不禁喜上
心头：“有缘千里来相会”，信哉斯言。匆匆结束游程，下午三点回到宾馆，同行者多往观前街游览购物，我在宾馆专候。少顷，友人夫妇推门而入
，他乡遇故知，自是一番亲热。友人问及游览了何处，告之：虎丘、留园。因此二处多年前友人已陪我细览之，此次故地重游变化不大，无甚新意，
友人遂告曰：现苏州有一好去处，名曰七里山塘，颇值一游，且离此不远，正好前往一睹，我欣然应之。出宾馆，沿阊胥路北行，边走边畅叙别情
，不觉已来到阊门外，过僧渡桥往左转，桥堍边矗立一座碑亭，友人便道：“就是这里，到了。”细看之下，碑上竟是乾隆皇帝的亲笔题字：“山塘
寻胜”，笔势雄浑、逎劲有力，乾隆的字原是不错的。后查资料得知，山塘河原是由阊门至虎丘的水路，白居易在苏州任职时疏浚了河道，沿河建起
了商铺，后日渐兴盛，茶楼酒肆、商贾百业云集于此，因从阊门外僧渡桥至虎丘望山桥约七华里，故称“七里山塘”。所谓山塘，既是一条街，亦是
一条河，据说，乾隆六下江南均是由阊门乘船经七里山塘到虎丘的，对七里山塘应是印象颇佳，故有“山塘寻胜”之慨，为了能常览山塘之景，回京
后还在颐和园仿照山塘街建了一条苏州街，可见乾隆对山塘情有独钟。山塘街在历史上曾盛极一时，曾有诗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有西湖
，苏州有山塘，两处好地方，无限好风光。”山塘街当年的繁荣由此可见一斑。现在的山塘街已非原貌，是近年重修的，但据说是本着修旧如旧、恢
复原貌的原则整修的，应是留住了一些古时的风韵吧。眼前的山塘街是一条古色古香的江南老街，青石板铺地，明清风格的建筑，前街后河，街两
边商铺酒楼、会馆公所鳞次栉比，街上游人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象。我们一路沿街北行，浏览牌匾旗幌，有大名鼎鼎的“得月楼”、“黄天源”、
“五芳斋”、“采芝斋”等老字号，也有名不见经传的酱坊、酒楼、蜜饯铺；有文化韵味浓厚的书画铺、陈衣铺、风情馆，也有历史底蕴厚重的会馆
祠堂。在众多的临街铺面中，我惊奇的发现了一块“安泰救火会”的牌子，细看说明，原来这是清末民初的一个民办救火组织。旧中国的消防事业极
不发达，直到解放后的五几年，内地的一些中等城市才有消防队，而山塘街竟在清末民初时就有了消防组织，不能不使人惊奇，可见东南沿海地区经
济的发展、社会组织的健全领先于内地不自今日始矣。山塘街上还有一座社会福利性质的“普济堂”，据说是一个幼年贫苦的山塘街人经商发达后，
为救助家乡贫苦无助的穷人而设立的。这使我想起孔子对贫、富的看法。孔子的学生子贡曾问孔子：“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孔子回答：“
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我想，此人堪当“富而好礼”者，也算儒家理论的践行者了，善行应有好报。沿街继续前行，眼前豁然开朗，
原本窄狭的街面一下子开阔了，细看之下，街北侧凹进去约十米的地方赫然立着一座仿古的戏台，相对的街南侧也没有了店铺，而是一条沿河的亭廊
，透过亭廊可以看到山塘河里的木船，这里原是戏台广场。可以想象出，在灯会、庙会、民间节日里，这里一定是张灯结彩、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看大戏历来是老百姓重要的文化生活，在这经济发达之地文化娱乐设施自不可少。一路看来不觉天色向晚，山塘街太长，难以尽览，打算返回，于
是左转上到一座桥上。站在桥上看山塘又是一番风景，山塘河平静如带，虽已出正月，两岸人家却仍然红灯高悬，一派喜庆之色，门前河中或系扁舟
一叶，水上人家味道浓郁。往前望去，暮色中依稀可见几道跨河而卧的石拱桥，我不禁忆起晚唐诗人杜荀鹤的诗：“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
闲地少，水巷小桥多。”时光越千年，景色依旧，令人感概颇多。见我游兴颇高，友人提议：“简单吃点饭，我们乘船夜游苏州，咱们好好观赏一下
苏州夜景！”江南的早春已了无寒意，气候宜人，苏州又久享东方威尼斯之誉，如此良辰美景又有友人相伴，自是人生一大快事，何乐不为？于是，
草草用过晚餐就直奔游船码头。许是尚不到旅游旺季，游船码头人不太多，登船后在船的右舷靠窗处和友人夫妇隔几相对而坐。凭窗远望，岸上灯火
通明，霓虹闪烁，正是华灯初上时，夜苏州开始了。在我和友人的神聊中游船徐徐开动了，岸边市井的喧嚣声渐行渐远，游船在发动机的轰鸣和船头
推开波浪的哗哗声中缓缓前行。两岸的仿古建筑大都亮起了彩色的串灯，勾勒出飞檐斗拱的大致轮廓，在深蓝色的夜幕下远近高低错落有致，宛如仙
境；岸边那叫不上名字的或大或小的树，在绿色布光灯的映照下苍翠欲滴，楚楚动人，夜苏州果然不凡，景色醉人。船外，景色如画美不胜收；船内
，友人相对侃侃而谈，此情此景使人不禁想起朱自清、俞平伯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朱、俞曾在南京一起夜游秦淮河，游后同题作文、各自成
篇，成为一段佳话，只是我未曾游过秦淮河，不知苏州的护城河与南京的秦淮河哪个更有魅力，更迷人，不过，良辰美景、好友相逢，总是人生一大
快事，这种意境应是一样的吧。游船沿苏州河前行，前面景点应是盘门了，但盘门上的灯并不多，在夜色中不太突出。盘门以前友人曾陪我去过，是
一个国内少有的水、陆城门，有着较高的历史文物价值，但在夜色中却远没有白天那么壮观。给我留下印象较深的是横跨苏州河的人民桥，这是一座
桥上建有亭廊的风雨桥，彩色的串灯勾勒出桥和亭廊的轮廓，桥洞里的射灯和桥面上的照明灯五彩缤纷，远远望去，如宫殿一般。及至到桥下，射灯
把桥洞壁上的浮雕照得如同白昼，桥洞顶上宫灯高悬，整个桥洞显得既富丽堂皇又雅致大气，可见桥的建设者之匠心。人民桥之后，游船又穿过了几
座桥，虽然桥身、桥洞亦被串灯、射灯装扮得五颜六色、光彩夺目，但均不及人民桥大气。船行中听到一位游客向船上工作人员打听几点能到码头，
他要赶火车，我一算时间，不禁有点为他担心，误了火车可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可那位工作人员却似乎胸有成竹，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误不了”，后
来我被河上的夜景所吸引，也就忘了这件事。就在我陶醉于河上美丽的景色中时突然发现船向岸边靠去，而那里却不是码头。犹疑间游船已靠近岸边
，一位船上工作人员跳上岸，拉紧缆绳，使船紧贴河岸，让那位要赶火车的游客上岸。原来这里离苏州火车站很近，从这里上岸这位游客可以有充足
的时间赶到车站。呜呼，江南水乡的舟楫之利原来在此处亦可体现，本人又长了点见识。船继续前行，友人指着岸边的一片建筑告诉我：“那里就是
唐伯虎的故居。”哦，原来大名鼎鼎的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唐寅就生活在这里啊，我努力向岸上看去，岸边彩灯的后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
能想象着这位才子漫步在桃花芬芳、杨柳依依的河边那风流倜傥的形象，也许，他身边还应有一位美丽动人的秋香姑娘，这画面才算完美。我想，也
只有这秀美的江南水乡才能孕育出像唐伯虎这样多情的风流才子，“烈酒羔羊出马背英雄，杏花春雨育江南秀士”，确有几分道理。不知不觉中已过
了将近两个小时，往前看，已能看见灯光璀璨的码头了，游程即将结束。此时，我想到了与友人月夜泛舟赤壁的苏轼和他的《赤壁赋》；想到了朱自
清、俞平伯夜游秦淮河和他们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突然有了一种写作的冲动，很想写点什么，当然，不是为了发表，更不是为了与苏、朱、俞之大作比肩，只是感到人生不易，不如意事常八九，快意之事甚少，须珍惜，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享受一次精神上的盛宴，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幸事，用笔记下来留作他日重温旧梦，也是一种精神享受吧，遂有此文。丙戌岁末于石门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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