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色: 字号:
“溈山田”與“溈山牛”(排版)
2016-07-08 | 阅:  转:  |  分享 
  
“溈山田”與“溈山牛”

蔡日新

——對溈仰宗的省思

今年九月底,湖南寧鄉舉辦了“中國禪·溈仰論壇”,筆者在會上作了題為《“溈山田”與“溈山牛”》的即席發言,獲得與會的贊好。回來後,因趕著完成《虎丘禪系概述》一書,因而也就無暇去檢故了。今此書初步定稿,因將昔日發言的要點拈出,其中似仍有可資借鑒者,因而將之連綴成文,以俟方家郢政。

一、“溈山田”——對農禪的省思

在中國佛教中,農作引入其中,似乎並不起源於中唐時期的百丈懷海,在早期佛教的弘傳中便已出現了。據佛門中的文字記載,最早的引農作到教中者恐怕要數劉宋時期的譯經大師曇摩密多了。據慧皎《高僧傳》卷三所載,曇摩密多“到燉煌於閑曠之地建立精舍植奈千株開園百畝房閣池沼極為嚴淨[一]緘口於是非之場融心於色空之境役力以申供養法侶資其足[二] 到了開一代農禪風氣的百丈那裏,雖然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美談在寰宇傳播,但在百丈《語錄》中,除了“聞鼓聲,歸喫飯”[三]”公案[四] 真正把農禪作風掀向高潮的應當算溈仰靈祐師徒。在今日寧鄉縣的密印禪寺周邊,有不少被稱為“羅漢田”的小型農田,相傳就是唐代的靈祐師徒之所開創。且當初百丈道場的規模也僅僅達常住八百眾的規模,而在溈山則是容納千五百善知識的大道場,要解決這麼多僧眾的日食,堅持農禪作風的實際意義也就更為凸顯出來了。由此,把農作切實地納入具體的禪修之中,已經成為了溈山道場的重要舉措。綜觀所有禪門文獻,可以說沒有哪位禪師的語錄中記載農禪事蹟有溈山之多的,這就足以見出農禪在溈山道場中的重要地位了。我們且來看看溈山師徒採茶的那則公案:

師摘茶次,謂仰山云:“終日摘茶,祇聞子聲,不見子形。”仰山撼茶樹。師云:“子祇得其用,不得其體。”仰山云:“未審和尚如何?”師良久,仰山云:“和尚祇得其體,不得其用。”師云:“放子三十棒。”仰山云:“和尚棒某甲喫,某甲棒阿誰喫?”師云:“放子三十棒。”[五]師問仰山何處來仰山云田中來。師云禾好刈也未仰山作刈禾勢。師云汝適來作青見作黃見作不青不黃見仰山云和尚背後是甚麼師云子還見麼仰山拈禾穗云和尚何曾問這箇師云此是鵝王擇乳。[六]②溈山一日指田問師這丘田那頭高這頭低。師云却是這頭高那頭低。溈山云爾若不信向中間立看兩頭。師云不必中間立亦莫住兩頭。溈山云若如是著水看水能平物。師云水亦無定但高處高平低處低平。溈山便休。[七]③合醬次師問仰山這箇用多少鹽水仰山云某甲不會不欲祗對。師云却是老僧會。仰山云不知用多少鹽水師云汝既不會我亦不答。晚間師却問仰山今日因緣子作麼生主持仰山云待問即答。師云現問次。仰山云耳背眼昏見聞不曉。師云凡有問答出子此語不得。仰山禮謝。師云寂子今日忘前失後不是小小。[八]④仰山蹋衣次提起問師云正恁麼時和尚作麼生師云正恁麼時我這裏無作麼生。仰山云和尚有身而無用。師良久却拈起問云汝正恁麼時作麼生仰山云正恁麼時和尚還見伊否師云汝有用而無身。師後忽問仰山汝春間有話未圓今試道看。仰山云正恁麼時切忌勃訴師云停囚長智。[九]刈禾”的農作展開機辯的。在收割稻穀的同時,溈山師徒就稻穗的青、黃、不青不黃來進行機辯,從而超越世法的有、無、非有非無等一切邊見,進入佛家的中道實相義之中。值得注意的仰山最後的拈起稻穗問溈山“和尚何曾問這箇”,獲得了靈祐“鵝王擇乳”[一]的讚賞,乃是因為仰山能夠就具體的稻穗當體透過一切邊見,直超聖域。第二例是平整水田的公案,這也是江南農田作務中的必要工序。溈山首先以“這丘田那頭高這頭低”來激發起仰山的疑情,而仰山也當下知機,他反而以“却是這頭高那頭低”來應對。但溈山仍不放過仰山,他要求“向中間立看兩頭”,而仰山則對機迅疾,他的“不必中間立,亦莫住兩頭”一語,便掃蕩盡了一切邊見。事實上,所謂高低之見,無非是來自於人們尋常的執著,若站在平等一如的禪觀上來觀照,自然是沒有高低的。然在最後,溈山還要求以農田平整的通常做法,要求放水到田裏來看是否平整,而仰山卻指出“水亦無定,但高處高平,低處低平”。好一個“水亦無定”,它把世間一切事物“無自性”的特性表述得非常透徹。由此也可以看出,溈仰禪在平和的接機中,不但要使學人達到“離四句,絕百非”的境地,最後乃至連同這一殊勝境界也得掃蕩乾淨。第三例是在“合醬”的食品加工作務中展開,溈山以“這箇用多少鹽水”問仰山,從而開始他們師徒的機辯。仰山當下知機,便以“某甲不會”來促使溈山答話。而溈山雖然說過“却是老僧會”,但面對仰山的具體提問,同樣以“汝既不會,我亦不答”來接引。就這樣,他們師徒將這一機緣上暫時懸置了起來。到了晚上,溈山再度叩啟仰山“今日因緣,子作麼生主持”,而仰山則以“耳背眼昏,見聞不曉”來應對。最終當仰山禮謝溈山的“凡有問答,出子此語不得”時,得到的是溈山“寂子今日忘前失後,不是小小”的忠告,可見溈仰禪在體用上是要求窮源徹底。第四例機辯是在“蹋衣”的作務中展開,溈仰師徒就衣服與穿衣的人(“體”與“用”)之間進行勘辯。其中仰山的“和尚有身而無用”,暗示了溈山在此時注重禪法之“體”而忽視其“用”;而溈山反駁仰山的“汝有用而無身”,無疑也暗示著仰山得“用”昧“體”的缺失。自然,作爲溈仰禪的最圓滿境界,非但要超越一切有無對待,而且還要達到體用圓融的境地,至此方能罷手。

其實,在溈仰師徒的尋常問訊之中,也無不就農作等事宜展開禪機,下面的這則公案便是其例。

夏末問訊溈山次,溈山云:“子一夏不見上來,在下面作何所務?”師云:“某甲在下面鉏得一片畬,下得一籮種。”溈山云:“子今夏不虛過。”師却問:“未審和尚一夏之中作何所務?”溈山云:“日中一食,夜後一寢。”師云:“和尚今夏亦不虛過。”道了久吐舌。[一一]不虛過”。如果略加審細,則不難發現在仰山的開荒與下種農作之中,寓含了開墾心田的荒地、播種菩提種子的深意;而溈山的“日中一食,夜後一寢”,自然也具有大珠慧海“喫飯睡覺”[一二]和尚大慈恩逾父母當時若為我說破何有今日之事[一三] 其實,溈山不但將禪教貫徹在日常的農作之中,他本人也身體力行,經常從事各種農作。例如,有次,地方官吏李軍容來溈山,靈祐正在泥壁(粉牆),李只好在溈山背後莊重地持笏站著。靈祐儘管回頭看見他來了,但並沒有放下手頭的活計,而是以“側泥盤作接泥勢”來接引李氏。而李軍容也當下知機,他把笏板轉過去,作出接泥的樣子。此時,溈山才放下手頭的泥盤,帶領李一道進方丈去。[一四]

如此多的農禪例子,除了《溈山語錄》以外,其他禪師的機緣語錄中是很難見到的,可見,農禪在溈山已經成為了禪僧的一種自覺的禪修活動。在農作中貫注了禪修的內容,則使農作不只是作爲一種簡單的勞動出現,也不只是成為解決僧供的一種需要,而是作為人生解脫的一種修行。反之,引禪修入農,同樣可以解決僧人的日食所需,這樣可以使僧人生活必需品由依賴檀越的佈施轉換到自給自足之中。這種寺院經濟形式避免了僧人對社會、特別是對統治者的依賴性,強化了僧人修學的主體自覺意識,則自然也可以使佛教走向更為獨立自主的道路。

二、“溈山牛”——對溈山禪次第的省思

站在禪的修行階次上講,溈山禪認為有悟道、見道、護持、水牯牛(乘願再來度生)這樣四個階次。關於修禪見道後的護持,在諸多禪師咐囑其見道弟子時,往往有“珍重”、“善自護持”等語,而在溈山,也不例外。靈祐在一次上堂時說:

夫道人之心,質直無偽,無背無面,無詐妄心,一切時中,視聽尋常,更無委曲,亦不閉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從上諸聖,祇說濁邊過患,若無如許多惡覺情見想習之事,譬如秋水澄渟,清淨無為,澹泞無礙。喚他作道人,亦名無事人。……若真悟得本,他自知時,修與不修是兩頭語。如今初心,雖從緣得,一念頓悟自理,猶有無始曠劫習氣未能頓淨,須教渠淨除現業流識,即是修也。不可別有法教渠修行趣向,從聞入理,聞理深妙,自心圓明,不居惑地。縱有百千妙義,抑揚當時,此乃得坐披衣自解作活計始得。以要言之,則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門中,不捨一法。若也單刀直入,則凡聖情盡,體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一五][一六][一七][一八][一九][二]

若站在凡夫見地上來看,或許會認為溈山在這裡真的墮入了下三道;殊不知溈山此乃“向異類中行”,他“雖行畜牲行,不受畜牲報”。實質上,溈山指的是行大乘菩薩行,他是要捨棄已證的涅槃位而乘願再來此土度化眾生。祇有識得此意,纔真正識得“溈山水牯牛”。

從溈山的開示學人修禪的階次來看,溈山的禪教並不像有的學者所說的那般“雜亂”而無特色。要知道,若非一代大德,是斷乎不可以住持溈山道場,且使其叢林具有十方所未曾有的宏大規模的。更何況溈山老人所開示的這一禪門修學階次(悟道——見道——護持——水牯牛),非特適應於十方一切叢林,而且對於今天的佛門修持,也仍有十分重要的借鑒意義。

時西元二○○五年十二月十八日作於長沙北郊之落霞居

[一]五○[二][三]忽有一僧聞鼓鳴舉起钁頭大笑便歸。師曰俊哉此是觀音入理之門。師歸院乃喚其僧問適來見甚麼道理便恁麼曰適來肚饑聞鼓聲歸喫飯師乃笑。[四]師在山上作務僧問南泉路向甚麼處去師拈起鎌子曰我這茆鎌子三十錢買得。曰不問茆鎌子南泉路向甚麼處去師曰我使得正快。[五][六][七][八][九][一○][一一][一二]諸方門人參問語錄有源律師來問和尚修道還用功否師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師曰飢來喫飯困來即眠。曰一切人總如是同師用功否師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師曰他喫飯時不肯喫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校。所以不同也。律師杜口。[一三]○中。

[一四][一五][一六]○下。

[一七]卍新纂續藏經○頁八九上。

[一八][一九][二○]

“溈山田”與“溈山牛”P.11.







献花(0)
+1
(本文系企愚文囿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