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都市报》2016年8月28日第15版
秋天里我明白的事
李晓
中秋节就要到了,一年之中,这是最让我内心温润的一个节日。我真不想辜负了这个节日,我在心里排列了一个名单:我爸我妈、某银行副行长、写诗的老刘、卖卤肉的朱老三……我发觉,和他们度过一个月圆之夜,还是有些虚度了。我想我奶奶了,我想和她一起,吃最纯正的用石碓窝磨出来的月饼。
湿漉漉的山梁下,野草把奶奶小小的土坟淹没了。奶奶的坟前,有一棵柿子数,秋天的柿子熟透了,没人采接,落了一地,我坐在奶奶坟前,柿子的香气包裹着我,我突然激动地起身,抱住秋风中摇摆的柿子树,我想表达最真诚的谢意,谢谢这棵柿子树,一直陪伴着奶奶。
奶奶83岁那年进城以后,和爸妈住一起,我偶尔去家里看望,慈爱的奶奶做门童,为我开门关门,目光缓缓送我离开。我给她几个零花钱,有次我路过老街巷子里,看见她蹲在墙角边啃一个饼子,见了我,如偷吃零食孩子的目光。奶奶抓住我的手说:“孙啊,都是你给的钱买的。”我想一把搂住奶奶说,奶奶,等我有时间了,陪你好好吃顿饭。其实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只是我觉得,陪奶奶,机会今后一定会有的。后来,奶奶就痴呆了,在床上给我爸喊“舅舅”。
奶奶90岁那年走了。奶奶走的那天黄昏,我正找人喝酒,和一个人高谈阔论怎样做一个孝顺的人,爸打来电话说:“你奶奶落气了……”我把喝进去的酒吐了一地,对那人吼出了声:“我和你谈这些有啥用啊!”
所以今年中秋,我想把月饼带到奶奶坟前。我欠奶奶的,这是一笔心债,我得赶快偿还,把我内心里的一个窟窿补上。不过我还是改变了主意,中秋节,我还是陪健在的爸妈一起吃月饼,我担心,等我还没把上次的窟窿补上,又有一个大窟窿了。
秋天了,我发现我日常的写作节奏也放慢了。一条大河的奔流,我看见了它鼓凸的血管,在我每日坚持的游泳中,我睡在波浪之上,明显感觉和这些血管接通了。等我胸中有了滔滔之水,我反倒变得更加节俭了,很少用华丽磅礴、大汗淋漓之类的大词,我写出的每一个句子,戒用力,戒浓烈,戒矫揉,要如平时呼吸一样自然顺畅。这样写着写着,发现迎面而来的,才是我真正熟悉的万物。万物生长,都为我而安排,大地收获,岁月馈赠于我,颗粒归仓。
秋天似乎也让我变得宽容起来。我给火爆脾气的左胡子打电话,邀请他一同到湖边一家农庄,吃用荷叶蒸的糯米饭。我和左胡子因为喝酒吵架,他居然打了我一耳光,已绝交一个多月了。今年立秋以后的一天,我给左胡子打了一个电话,宣布和他复交。我和左胡子重新来往以后,压在心上的石头也落地了。不就一耳光么,我那年买房,左胡子把压在床底的3万块钱也全借给我了。对于真正性情中人的交往来说,我脱下了从前认为是有关尊严的丝绸袍子,换来的是一件朋友间御冬的棉袄。
秋天黄昏,我散步经过小乔楼下,看见她家园子里植物葳蕤。我饿了,买了路边店里一个烧饼吃,我竟吃到了一根头发,我正要发脾气,看见那店铺里的小老板在风中花白的头发,我心一下慈悲了,算了算了,人家也不容易,开一小店养家糊口。我想起小乔说过一句话,他人苦痛,何尝不是自己苦痛,人一慈悲在怀,世间明媚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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