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赵壹《非草书》译
??????????译者/郭有生
??原文:余郡士有梁孔达、姜孟颖者,皆当世之彦哲也,然慕张生之草书过于希孔、颜焉。孔达写书以示孟颖,皆口诵其文,手楷其篇,无怠倦焉。于是后学之徒竞慕二贤,守令作篇,人撰一卷,以为秘玩。余惧其背经而趋俗,此非所以弘道兴世也,又想罗、赵之所见嗤沮,故为说草书本末,以慰罗、赵,息梁、姜焉。
??译文:我们天水郡有两个读书人,一个叫梁孔达(名宣),一个叫姜孟颖(名诩),都是当代的才俊,然而他们对张芝草书的仰慕却超过了孔子、颜渊。梁孔达曾写信告诉姜孟颖,自己每天都会口中诵读着张芝的文章,手里模仿着张芝的书法,一点不会感到倦怠。因此,许多后学之辈,由于敬慕这两位贤达而竞相追随学习草书,就连一郡的太守都让他们以草书来创作诗文,每人各撰写一卷,来收藏玩味。我对此很是忧虑,担心他们背离原则,趋于流俗,这不是弘扬儒道、振兴国家的作法;又想到当日罗晖、赵袭曾经受到张芝的讥笑、贬低(见张芝《与太仆朱赐书》),因此特地为大家说明草书的来源始末,以此来安慰罗晖、赵袭的受辱之心,消除梁孔达、姜孟颖的行为所带来的不良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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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窃览有道张君所与朱使君书,称正气可以消邪,人无其衅,妖不自作,诚可谓信道抱真,知命乐天者也。若夫褒杜、崔,沮罗、赵,欣欣有自臧之意者,无乃近于矜忮,贱彼贵我哉!夫草书之兴也,其于近古乎?上非天象所垂,下非河洛所吐,中非圣人所造。盖秦之末,刑峻网密,官书烦冗,战攻并作,军书交驰,羽檄纷飞,故为隶草,趋急速耳,示简易之指,非圣人之业也。但贵删难省烦,损复为单,务取易为易知,非常仪也,故其赞曰:「临事从宜」。而今之学草书者,不思其简易之旨,直以为杜、崔之法,龟龙所见也,其蛮扶拄挃,诘屈犮乙,不可失也。龀齿以上,苟任涉学,皆废苍颉、史籀,竞以杜、崔为楷;私书相与,庶独就书,云适迫遽,故不及草。草本易而速,今反难而迟,失指多矣。
??译文:我曾私下看过张芝写给朱赐的信,信上说“正气可以趋除邪恶,人如果自身没有疏失,那么邪恶的心理就不会自己出现的。”这真可以说是笃信正道,坚守本性,知晓天命域限,喜欢顺其自然的人了。至于他赞扬杜度、崔瑗,贬低罗晖、赵袭,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自以为了不起,这难道不是近于夸耀自己,忌恨别人、轻视他人,看重自我吗?草书的兴起,大概是近古吧!它上不是天象垂示的自然现象;下不是黄河洛水中涌出的神物,中不是圣人所创造的奇迹。大约在秦代末年,刑罚严峻,法网密布,官方文书因此很多,而且战事频发,军中书信飞速来往,公文纷飞传送,所以才写出带着草书笔意的隶书,即草隶,这完全是为了追求书写快速,达到简易的目的,并不是圣人的事业。但这种书体贵在能够删除繁难之处,减少稠密之笔,化复杂为简单,一心只求易做易知,乃权宜之计,并不是常态。所以古书上对此有称赞的文字说:”遇到事情,应当选择方便适宜的方法。”然而现在学草书的人,不考虑它简易的用意,只以为是杜度、崔瑗的笔法,是洛书河图所显示的一类文字,因此那些草书中提按顿挫,萦绕转折的笔法,是不可抛弃的。七、八岁以上的人,如果任由他们去学习,都抛弃了仓颉、史籀所造的正规文字,而争着以杜度、崔瑗的草书为学习典范,但在私人书信相互往来时,却几乎是独自一想到就写,时间又正好很紧迫仓促,所以常见来不及用草书写。草书本来简易而迅速,现在反而变得既困难又缓慢,真是大大地失去它的意义了。
??原文:凡人各殊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书之好丑,在心与手,可强为哉?若人颜有美恶,岂可学以相若耶?昔西施心疹,捧胸而颦,众愚效之,只增其丑;赵女善舞,行步媚蛊,学者弗获,失节匍匐。夫杜、崔、张子,皆有超俗绝世之才,博学余暇,游手于斯。后世慕焉,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虽处众座,不遑谈戏,展指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出血,犹不休辍。然其为字,无益于工拙,亦如效颦者之增丑,学步者之失节也。
??译文:每个人的气血、筋骨各不相同。心思有粗疏、细密的区别,运笔也有巧妙、拙朴的不同趣味。因此书法的美与丑,全在书者的心思与技巧,怎能勉强呢?就像人的容貌有美丑之分,怎能凭借学习来使其相像呢?从前西施心痛时,捂着胸口皱着眉,许多愚蠢的人效法她,只能增添他们的丑陋罢了;赵国的美女善于舞蹈,走起路来妖冶迷人,而学习她们的人不得要领,反而失去原来的步法,变得只能在地上爬行。你看那杜度、崔瑗、张芝,他们都有超越凡俗,独一无二的才华,在广泛学习之余的一点空闲时间,游荡在草书中。后世的人仰慕他们,就以此为事业,而专心致志地去学习草书,深入研究其中奥秘,钦佩仰慕高妙神采,忘了自己身心的疲劳。天都晚了还担心自己落伍而不肯休息,太阳偏西了还没空吃饭。平均十天就写坏一支笔,一个月就用掉好几块墨锭;衣领、袖子都乌黑一团;嘴唇、牙齿也常常黑黢黢的。即使和大家坐在一起,也没时间谈天、玩乐,只顾伸出手指在地上写来写去,或者以草书在墙上划来划去,以至于手臂弄伤了、皮肤刮破了,指甲折断了,就是因此看到指骨出血了,也还不肯停下来。然而他们所写出来那些草书,对篆隶的工巧也没什么益处,就像那些效法西施皱眉的人只能增添丑陋,学习赵女舞姿的人失去自己原来的步伐那样啊!
??原文:且草书之人,盖伎艺之细者耳;乡邑不以此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讲试;四科不以此求备;征聘不问此意;考绩不课此字。善既不达于政,而拙无损于治,推斯言之,岂不细哉??
??译文:况且草书对人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才艺罢了:地方不以草书比较才能;朝廷不以草书设科来选拔官吏;大儒不以草书来讲授考核学生;考察推荐地方贤达人士来做官不以草书好坏来当做标准;朝廷招聘贤能,也不问草书中的道理;考核官吏绩效,也不考核他这种草书写得怎么样。就算写得好,也不能有助于通晓政情;写得不好,也无损于处理政事。由此说来,草书难道不是微不足道的才艺吗??
??原文:夫务内者必阙外;志小者必忽大。仰而贯针,不暇见天;俯而扪虱,不暇见地。天地至大而不见者,方锐精于虮虱,乃不暇焉。第以此篇研思锐精,岂若用之于彼圣经;稽历协律,推步期程;探赜钩深,幽赞神明。览天地之心,推圣人之情;析疑论之中,理俗儒之诤;依正道于邪说,侪《雅》乐于郑声;兴至德之和睦,宏大伦之玄清。穷可以守身遗名,达可以尊主致平,以兹命世,永鉴后生,不以渊乎??
??译文:努力从事内部事务的一定会对处理外部事物有所欠缺;志向小的一定会忽略大的。仰头穿针,就没工夫看天;低头抓虱,就没时间看地。天地极其广大,却不能看到,是正对穿针扪虱费尽心思,才没时间看的缘故。我想对草书的那种钻研思考、锐意求取的精力,不如用在圣贤的经书上;或者用来稽考历法、协调律吕、一步步走向预期目标;这样来探究深奥玄妙的道理,就能深深地影响我们的精神世界。看看天地的自然规律,想想圣人的胸襟情怀;分析疑论中的中肯之说,弄清俗儒中的争议之理;使邪说归于正道,让淫声变为雅乐;使带来和睦的德行兴起,让人际清明的伦常弘扬。如此则困顿时可以守身如玉,名传后世,显达时可以上尊明君、安定天下,以此闻名于世,永为后代借鉴,影响不是很深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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