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色: 字号:
博尔赫斯诗
2017-07-29 | 阅:  转:  |  分享 
  
博尔赫斯(JorgeLuisBorges)诗选

博尔赫斯(1900-1986),主要诗集有《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1923)、《面前的月亮(1925)、《圣马丁手册》(1929)、《影子的颂歌》(1969)、《老虎的金黄》(1972)、《深邃的玫瑰》(1975)、《铁皮》(1976)、《黑夜的故事》(1979)等。

雨蒙得维的亚我的一生爱的预感猫月亮失去的公园分离星期六老虎的金黄余晖诗艺回来葡萄酒之歌局限梦渥品尼亚的士兵南方迷宫镜子书断章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或曾经落下。下雨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谁听见雨落下谁就回想起那个时候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一朵叫玫瑰的花和它奇妙的鲜红的色彩。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幕色带给我一个声音我渴望的声音我的父亲回来了他没有死去。陈东飙陈子弘译



蒙得维的亚

我滑下你的暮色如厌倦滑下一道斜坡的虔诚。年轻的夜晚像你屋顶平台上的一片翅膀。你是我们曾经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那座随着岁月悄悄溜走的城市。你是我们的,节日的,像水中倒映的星星。时间中虚假的门,你的街道朝向更轻柔的往昔。黎明之光,它送出的早晨向我们走来,越过甘甜的褐色海水在照亮我的百叶窗之前,你低低的日色已赐福于你的花园。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陈东飙陈子弘译



我的一生

这里又一次饱含记忆的嘴唇独特而又与你们的相似。我就是这迟缓的强度一个灵魂。我总是靠近欢乐也珍惜痛苦的爱抚。我已渡过了海洋。我已经认识了许多土地;我见过一个女人和两三个男人。我爱过一个高傲的白人姑娘她拥有西班牙的宁静。我见过一望无际的郊野西方永无止境的不朽在那里完成。我品尝过众多的词语。我深信这就是一切而我也再见不到再做不出新的事情。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贫穷与富足与上帝和所有人的相等。



爱的预感

无论是你面容的亲切光彩如一个节日无论是你身体的恩宠仍然神秘而缄默一派稚气还是你生命的延续留在词语或宁静里都比不上如此神秘的一个赐予像注视着你的睡梦拢在我怀抱的守夜之中。奇迹一般又一次童贞凭着睡梦那赦免的功效沉静而辉煌如记忆所恢复的幸福你将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滨交给我你自己并不拥有。投身入静寂我将认清你的存在那最后的海滩并且第一次把你看见也许就像上帝必将把你看见被摧毁了的时间的虚构没有爱没有我。





镜子没有这么更加沉默,透进的曙光也不这么更为隐秘;你,在月光下,豹子的模样,只能让我们从远处窥视。由于无法解释的神圣意旨,我们徒然地到处找你;你就是孤独,你就是神秘,比恒河或者日落还要遥远。你的脊背容忍了我的手慢条斯里的抚摸。你,自从早已遗忘的永恒,已经允许人们犹豫的手的抚爱。你是在另一个时代。你是像梦一样隔绝的一个区域的主宰。



月亮——给玛丽亚·儿玉

那片黄金中有如许的孤独。众多的夜晚,那月亮不是先人亚当望见的月亮。在漫长的岁月里守夜的人们已用古老的悲哀将她填满。看她,她是你的明镜。西川译



失去的公园

迷宫不见了。一行行整齐的尤加利桔也消失了,剥去了夏天的华盖和镜子那永恒的不睡,这镜子重复每一张人类面孔、每一只蜉蝣的每一个示意。停摆的钟,纠缠成一团的忍冬,竖立着愚蠢雕像的凉亭,黄昏的背面,鸟的啁啾,塔楼和慵懒的喷水池,都是过去的细节。过去?如果不存在开始和结束,如果将来等待我们的只是一个由无尽的白天和黑夜组成的数目,我们也就已经是我们将成为的过去。我们是时间,是不可分割的河流,我们是乌斯马尔,是迦太基,是早就荒废了的罗马人的断墙,是这些诗行所要纪念的那个失去的公园。黄灿然译



分离

我的爱和我之间就要垒起三百个夜晚如同三百垛墙,而大海就象魔法阻隔于你我之间。没有别的了只剩下回忆。活该受折磨的黄昏啊期望着见到你的夜晚。你的道路穿过田野,苍穹下我走来又离去。你我的分离已经肯定如大理石使无数其他的黄昏更加忧伤。王央乐译



星期六

外头是落日,时间中镶嵌的宝石,深沉的盲目的城市没有人看见你。黄昏沉默或歌唱。有人吐露出渴望钉住在钢琴上,总是,为了你无限的美。不管你爱不爱你的美总是时间赏赐的奇迹。你身上的幸福犹如新叶上的春天。我什么也不是只是这样的渴望在黄昏中消竭。你身上的美妙犹如剑锋上的寒光。黑夜使窗栅更加沉重。冰凉的房间里我们象瞎子摸索着我们两个的孤独。你的身体的白皙光辉胜过了黄昏。我们的爱里面有一种痛苦与灵魂相仿佛。你,昨天仅仅只有完全的美而如今,也有了完全的爱。王央乐译



老虎的金黄

我一次次地面对那孟加拉虎的雄姿直到傍晚披上金色;凝望着它,在铁笼里咆哮往返,全然不顾樊篱的禁阻。世上还会有别的黄色,那是宙斯的金属,每隔九夜变化出相同的指环,永永远远,循环不绝。逝者如斯,其他颜色弃我而去,惟有朦胧的光明、模糊的黑暗和那原始的金黄。哦,夕阳;哦,老虎,神话、史诗的辉煌。哦,可爱的金黄:是光线,是毛发,我梦想用渴望的手将它抚摩。陈众议译



余晖

日落总是令人不安无论它浮华富丽还是一贫如洗,但尚且更加令人不安的是最后那绝望的闪耀它使原野生锈此刻地平线上再也留不下斜阳的喧嚣与自负。要抓住这紧张而奇异的光是多么艰难,那是个幻像,人类对黑暗的一致恐惧把它强加在空间之上它突然间停止在我们觉察到它的虚假之时就象一个梦破灭在做梦者得知他正在做梦之时。



诗艺

眼望岁月与流水汇成的长河回想时间是另一条河,要知道我们就像河流一去不复返一张张脸孔水一样掠过。要觉察到清醒是另一场梦梦见自己并未做梦,而死亡使我们的肉体充满恐惧,不过是那被称为睡梦的夜夜归来的死亡。要看到在日子或年份里有着人类的往日与岁月的一个象征,要把岁月的侮辱改造成一曲音乐,一声细语和一个象征。要在死亡中看到梦境,在日落中看到痛苦的黄金,这就是诗它不朽又贫穷,诗歌循环往复,就像那黎明和日落。有的时候,在暮色里一张脸从镜子的深处向我们凝望;艺术应当像那面镜子显示出我们自己的脸相。人们说尤利西斯厌倦了奇迹当他望见了葱郁而质朴的伊撒加曾因幸福而哭泣。艺术就是伊撒加属于绿色的永恒,而非奇迹。它也像河水一样长流不息逝去而又留存,是同一位反复无常的赫拉克利特的镜子,它是自己又是别的,像河水一样长流不息。



回来

结束了多年的流亡回到了儿时的地方房子的外观我已淡忘,唯有触摸那老树的枝干能使我忆起旧时的梦魇。我重新踏上过去的小径突然产生了久违的诗兴望着黄昏渐渐降临羞涩的新月躲在棕榈树茂密的叶林藏藏匿匿恰似鸟儿埋进自己的窝里。房子重新将我容纳。问庭院的围墙包揽过多少日月星辰?交又的小径承载过多少壮丽的晚霞?还有那娇美的新月曾经把多少温柔洒在路旁的花坛?(陈众议译)



葡萄酒之歌

在荷马的青铜杯里闪烁着你名字的光芒,黑色的葡萄酒啊,你使人心花怒放。千百年来,你在人们手上传去传回从希腊人的兽头觞到日耳曼人的羊角杯。开天辟地以来,你久已存在,把力量和神威奉献给一代一代。你与日夜交替的光阴一齐流淌,朋友和快乐为你欢呼、鼓掌。在神秘的激情洋溢的诗词的字里行间,你是玫瑰花、红宝石和小巧玲珑的短剑。在你的勒忒河里,让别人痛饮伤心的忘怀;我却要寻求共同分享的节日的欢快。在漆黑、诱惑和仙影拳中间我要用“芝麻”打开长夜漫漫。“相互爱恋”或“血红的搏斗”的美酒啊,有时我将这样称呼你。但愿这不是歪曲。(赵振江译)



局限

有一行魏尔兰的诗,我冉也不能记起,有一条比邻的街道,我再也不能迈进。有一面镜子,我照了最后一次,有一扇门,我将它关闭,直至世界末日降临。在我图书室的书中,有一本我再也不会打开——现在正望着它们。今年夏天,我将满五十岁,不停地将我磨损啊,死神。(赵振江译)





当子夜的钟把慷慨的时间恣意挥霍我将比尤利西斯的水手去得更远.进入梦的领域——人的记忆所不及之处。我只从那水下领域带回一些残余,但已非我的知解力所能穷尽:朴素的植物学的草,各色各样的动物,与死者的对话,远古语言的词,有时还有一些恐怖,真正是假面的面孔,白昼给予的一切都无法与之比拟。我是人人,我是无人。我是别人,我是他而不自觉,他曾见过另一个梦——我的醒。他评判着他置身局外而且微笑。(飞白译)



渥品尼亚的士兵

开始惧怕自己无用一如上次的战役,在海上他给自己很轻的职责无名无姓地浪迹西班牙粗狠的国家。要减灭现实凶残的重量,他把头藏入梦里。罗兰武士灵异的过去和大英帝国循环不息的战争温暖着他,欢迎着他。懒散在阳光里,极目:不断展开的原野,温热的铜色绵延不绝他觉得自己在尽头,困顿、孤单不知道所有的音乐在隐藏着什么突然,他投身一个梦的深处远远的,山曹和吉诃德先生骑马前来。(叶维廉译)



南方

从你的一个庭院,观看古老的星星;从阴影里的长凳,观看这些布散的小小亮点;我的无知还没有学会叫出它们的名字,也不会排成星座;只感到水的回旋在幽秘的水池;只感到茉莉和忍冬的香味,沉睡的鸟儿的宁静,门厅的弯拱,湿气——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王三槐译)



迷宫

宙斯没有能耐松开包围住我的石砌的网罗。我忘掉了从前的人是什么模样;我继续走着单调的墙壁之间可厌的路,这是我的命运。无数岁月使得笔直的走廊弯曲成了不知不觉的圆周。时光的剥蚀使得女墙出现了裂痕。灰白的尘土上,我辨认出我害怕的脸容。空气在凹面的夜晚给我带来一声咆哮或者一声悲痛咆哮的回音。我知道阴影里还有一个,他的命运是使长期的孤独厌烦于这座结成了又拆掉的地狱;是载渴望我的血,是要吞灭我的死。我们两个在互相寻找。但愿这是等待的最后的日子。(王三槐译)



镜子

我是一个对镜子感到害怕的人;不仅面对着无法穿透的玻璃,里面一个不存在的无法居住的空间反映着,结束了又开始;而且甚至瞧着水面,那模仿着深邃天空的另一种蓝色,那涟漪上面有时候掠过左右相反的鸟虚妄空幻的飞翔;甚至面对着精细乌木的沉默表面,那么光滑明亮,显得像一个反复的梦,梦见某些大理石或者某些玫瑰的洁白;今天,在变化万千的月亮之下,那么多烦恼的流浪岁月的末端,我自问:是什么命运的乖张,使我这么害怕一面照人的镜子?金属的镜子,桃花心木的假镜子,在它那红霞夕照般的迷雾里朦胧地显现了一张瞧着它而又被瞧着的脸。我把它们都看作古旧契约的永恒的根本的执行者,使世界繁殖,仿佛生殖的行为,无法睡眠,带来劫数。它们在令人昏眩的蛛网里延长这个空洞的不隐的世界;有时候到了傍晚,被一个未死的人的呼吸所模糊。镜子窥伺着我们。要是卧室四壁之间有面镜子在张望,我就不再孤独。有一个人在。黎明时,反复默默地演出了一台戏。在这种有照人镜子的房间里,什么事都发生,什么事都不记下;我们在里面被魔法变成了拉比现在从右到左地念着书。克劳迪乌斯,黄昏的君主,做梦的国王,他并不觉得自己在梦中,直至那一天,一个演员用哑剧在舞台上把他的罪孽向世界献演。做梦是奇怪的,照镜子同样奇怪;那里面,普通的陈旧的日常生活节目,会包含着反影所精心制造的一个虚幻而深刻的世界。上帝(我一直想)花费了大力气设计这个无法可及的建筑,让每个黎明从镜子的反光让黑暗从一个梦里,构造而起。上帝创造了夜间的时光,用梦,用镜子,把它武装,为了让人心里明白,他自己不过是个反影,是个虚无。因此,才那么使人害怕。(王央乐译)





一堆东西中难得有一件可以当作武器。这本书诞生于英格兰,在1604年,人们使它承受梦想的重载,它内装喧哗与骚动、夜和深红的色彩。我的手掌感到它的沉重。谁能说它也装着地狱,大胡子的巫师代表天命,代表匕首这匕首闪射出阴影的律法,古堡中氤氲的空气将目睹你死亡,优雅的手左右海上的流血,战斗中的刀剑和呼嚎。静静的书架上堆放着各种图书,那宁静的怒吼在其中的一册内沉睡。它沉睡着等待。(西川译)



断章

一柄剑,一柄剑设计出黎明的寒冷,剑身上镌刻着神秘的诗篇,没有人会忽视它,没有人会将它的含义彻底解悟,波罗的海的宝剑在诺森布里亚赢得了虚荣,诗人们会将它等同于冰和火,一柄剑一位君王将会传给另一位君王,君王传给梦想,一柄剑,将会忠于命运女神的一个钟点,一柄剑,将会照亮一场战斗的一柄剑。一柄剑持在手中将引导着美丽的战斗,男人们铺天盖地,一柄剑持在手中将把鲜血涂上狼牙也涂到渡鸦残忍的嘴喙上,一柄剑持在手中将挥霍掉红色的金子,一柄剑持在手中将在毒蛇金色的巢中迎战死亡,一柄剑持在手中将会获得一个王国也会失去一个王国,一柄剑持在手中将砍倒戈矛之林。一柄剑持在贝奥武甫的手中。(西川译)





























献花(0)
+1
(本文系王为端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