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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程篇:《磨豆腐》
2018-02-07 | 阅:  转:  |  分享 
  
磨豆腐

陈昌凌



我喜欢吃用豆腐烹制的各种菜肴,它们有水煮豆腐、豆腐炖肉、豆腐炖猪血、白菜炖豆腐、豆腐红烧肉......甚至是小葱拌豆腐,不只是因为豆制品有丰富的营养,更是因为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已让我养成了吃豆腐的习惯。

在乡村教书时,因为穷乡僻壤、交通不便之故,学校食堂做菜素来简约,大鱼大肉只是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时,餐桌上才出现的奢侈品,但是磨坊豆腐却是很好买到的,因为总会等来吆喝着下乡卖豆腐的豆腐郎(或豆腐娘)。于是,我们几乎天天以豆腐为主菜肴,而且记得为了调剂口味,让盘内富有营养,我们的大厨(其实是位退休老教师),还学着电视中的做法,变换着烹制方法。

当时住房紧张,我和一把手校长住在一个房间。当然,若逢嫂夫人回来探亲,我下班后便只好打道回府暂住几宿。我们俩精打细算地生活着,午餐剩下的米饭,我们晚上下点油炒着吃,中午剩下的豆腐,自然也放在炒锅里了(但得讲究放法)。而且久而久之,我还摸索出了油炒饭和豆腐炒饭的微妙手艺,可谓“绝技”了。我炒出的饭油而不腻、软而不粘(不像外面饭馆做的,虽润滑却没法做到柔软),而且我的炒饭里能加入各种菜肴,萝卜、白菜、土豆等鲜味,可以在我的饭里尽释其香。于是,在这所乡村学校里,豆腐炒饭便成了我最得意的手艺活儿。为什么那一段日子那么艰苦,却没有让校长和我“为伊消得人憔悴”,反倒每日总是春风得意、阳光满面着,究其原因,这炒饭手艺不能不记它一大功劳。

记得朱自清先生在他的《冬天》里,曾温馨地回忆,他的父亲在寒冬里,在腾腾的热气里,带着小哥儿仨吃水煮豆腐的情景。我每每读到这里,一股暖意便盈满心胸。在我幼年的时候,家中缺衣少食,我的父母在生产队里受苦受累,分得的一点作为慰劳、补给的饭菜(记得多数是白菜炖豆腐,加上一碗白米饭),总是舍不得吃,带回家喂养他们饥寒中可怜的孩子们。如果说幸福是一种感觉,那么当时我们兄弟姐妹分享的那一碗白米饭,它就曾给我们带来过无与伦比的幸福感。至今想起来,依然让我热泪盈眶,虽然,回忆中总不免有酸楚苦辛的味儿。

童年也有豆腐吃得过瘾的日子,那便是过年的时候了。过年时,农家用得着豆腐的地方很多,于是便家家磨起豆腐来。

当然,磨制豆腐在当时是要用上“大型”工具的,为此,每家每户自然不可能在自己家里生产豆腐了,于是都提前将豆子浸泡好(记得,冬天好像是泡上一个对时——24小时的),然后滤去水,花钱到豆腐坊去请师傅磨制。豆腐师傅是通过称取豆子的重量,然后按量的大小收取加工费的。父亲担着豆子,将我带到豆腐坊——我是来磨豆腐的,因为请老板用驴子推磨更要花很多钱。

豆腐坊异常热闹,有推碾子的,有给碾子添加豆子的,有荡滤网滤豆渣的,有坐锅门口烧豆浆的,而且前面的一家人还没有走,后面的几家人已经等候多时,并且这一切都在独具特色的豆香中、热气腾腾的蒸汽里进行的。

我看轮到我家还早,便来到锅门口坐下。这地方不需要板凳,一堆枯草便可。来推磨子的,自然不便于穿上厚实的棉衣,从外面带来的满身寒气,只要一靠近那熊熊的火焰,身上的寒意便在瑟瑟几个寒战中烟消云散,犹如寒冷发颤的狗仔子,突然投入母狗温暖的怀抱。我坐的时间长了,便依靠着草垛子睡着了......待被叫醒时,当然是轮到我家加工了。

师傅将我家的豆子放入磨碾中,我便和父亲推起碾子来。记得,别人还夸我脚头快,说给我的眼睛蒙上块黑布,就可以当小驴子来使唤了——驴推磨时,两只眼睛是罩上黑布的。豆腐磨成了,我精疲力竭地陪着父亲把豆腐担回家中,此时常常已达鸡鸣报晓时分,而晨霜早已把田园农家装扮成一片米汤颜色。路边的小草,因为结了一层霜,在寒风中僵硬得不再随风摇摆,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父亲从村头担来冒着热气的井水,然后把豆腐一块接一块地放养在水里。这样一来,我们整个月半(正月里前半个月,称为“月半”),便有豆腐吃了。豆腐做成圆子、豆腐制成卤、白菜炖豆腐......乃至豆渣蘸辣椒、豆腐红烧肉,我们美美地生活了半个月。

弹指间,人生已风雨兼程几十年,这期间我改变了很多想法、做法,但却积养成了一个爱吃豆腐的习惯,对于这一点,我的家里人都是知道的。

我现在在外地教书,每隔一个多月才能回家看望父母一次。我还没有去孝敬他们二老多少,每回倒是他们犒劳着我。父亲总是拿出他的看家本领,为我炒一碟豆腐红烧肉;母亲总是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将豆腐一块一块地吃下。我吃在嘴里,感激在心里。女儿昨日也打来电话,笑着说:“如果我本月能拿到奖金,一定请老爸您赴约豆腐盛宴......”嘿嘿!在女儿眼里,我成了豆腐老爷了。

今天上午,我在食堂用餐,师傅发给我他最称道的几个好菜。我知道,他对老教师素来分外照顾,今天卖给我的菜,委实可谓物美价廉了。可是,我把饭菜端在手里,并没有马上走开,因为我早就指点着他身边的鲤鱼炖豆腐了,他却一直没有加到我的碗里。我看着他,他也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在我强调指出之下,豆腐终于盛来时,我一定要求再次刷卡付钱,可他却不屑一顾,冷淡地说:“算了,算了,仅几块豆腐,加什么钱啊!”

也许,师傅认为我是一个爱占小便宜的人,或是个“贪得无厌”之人,但我想,他一定不会知道,豆腐在于我,已不只是个营养餐,而且是与我曾经同甘共苦的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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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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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林径轩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