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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昌凌小说《枫桥镇的早春》(上)
2018-05-01 | 阅:  转:  |  分享 
  
枫桥镇的早春[中篇小说]陈昌凌前言:二十一世纪初,祖国的教育事业正蒸蒸日上,包括城里的和乡村的。国家在编教师的工作与生活,政府文件、教师
征文中,屡见不鲜,在此不用赘述。但是,这支庞大的教师队伍边上,还有一支小队伍——代课老师。他们付出很多,而所得报偿甚低,但他们却为
祖国的教育事业做出了令人感叹的贡献。那么,他们的人生履程、情感遭遇,又是怎样的一幅七彩画卷呢?咱们择一视角,向那儿看去吧!
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国家还很穷,培养人才的学院相对很少,学院招生的门槛高得让人望而生畏,虽然万千学子中总有勇者能够挤过独木桥
,到达成功的彼岸,然后跨槛入院。但是,绝大多数都从桥上轰然落水,然后淹没在茫茫的学海波澜中,没有机缘摘到彼岸的月桂花黄。1988
年,合肥市长风县枫桥镇的赵建平再度高考落榜。虽然他复读了三年,虽然有两门学科一直在班级名列前茅,但总分依然没有够齐高院的门槛,甚至
前两次欠缺的是个位分数,而这第三次反倒欠缺了越十的分数。这样,只能宣布他的求学梦必须得破灭了。赵建平终于对考场死了心,他回家说服
了父母,决心不再复读,打算首先开个早点铺,逐步补偿因为他在外读书而给家境带来的经济亏损,然后结婚,再来研究如何发家致富。他认为,凭
着他的聪明智慧和吃苦耐劳精神,加上祖上留下的家业——两间半店面房,再有政府分给的六亩农田,致富奔小康应该是很有希望的。日历翻至2
001年夏,赵建平的早点铺早已香飘数十里,他已经被枫桥镇居民誉号为“包子大王”了,而且主要凭依着手艺上的收入,他还翻了平房,建了楼
房。“喂,李姐,给我煮三碗馄饨,拿六个包子!”一个操四川口音的年轻女子进了包子店。在一旁揉面团的赵建平回过头来,发现刚才同妻子
李小兰说话的正是邻村周轩庄的许晓芙老师。许晓芙老师今天带着另两位也和她一样文质彬彬的女老师来吃早饭。许晓芙是枫桥镇枫桥中心小学的
代课老师。三年前,她还同她的男人——比她长八岁——在西藏拉萨卖豆腐。因为她长得好,拉萨一条街都唤她叫做“豆腐西施”。后来,因为她的
男人患肺癌早逝,便丢下了她和他们的儿子,一对孤儿寡母。行政村同情这一对母子——外乡来的年轻寡妇(大家唤她“小蛮子”),带着一个刚入
学的儿子——又看她文质彬彬,爱读爱写,便将她介绍到镇中心学校当代课老师,教小学语文。听得见她们三位老师正议论着学校的教学情况。“
想不通,现在的小学四年级学生,怎么就写不成一篇像样的作文,怎么就把作文写得那么差!我批改作文,头都昏了。”许晓芙老师一边批评着她的
学生,一边倾诉着自己的苦衷。赵建平早就听说过“小蛮子”教书很认真,今天证实了这一点,因为他知道,不负责任的老师是不会在小吃部里谈
论批改作业这档子事的。不过,赵建平在听三位老师谈论教书育人事情时,心中一直痒麻麻的。他认为教书育人是很体面的事,比起围上大围腰揉
面团做包子,不知要高上几个台阶,何况他肚子里也是喝过不少墨水的,遗憾的是不能学以致用。他这个人是表面低调、骨子里很要强的人,若不是
这样的话,他成为“包子大王”又谈何容易!赵建平业余爱好书法,而且练笔非常勤奋、刻苦。那时候,农村还没有谁家安装空调,赵建平练字,
夏天,汗流浃背,额上的汗珠一滴滴落在手下的毛边纸上,一洇就是一小块,使得笔墨写到这个地方,立即渲染得“涂抹诗书如老鸦”;冬天,他把
墨汁放在火炉上温着写,右手虽练得“苍劲有力”了,而左手每每被冻得异常的臃肿。由于他的勤奋刻苦,九年磨一剑,终于让祖国书法界知晓其名
字,并给他冠上不少好听的名声,这每每捧得他心里三分得意。他学习书法,临帖之余总是学以致用地书写唐诗宋词。这样一来,书法尚未曾达到
火候时,他已熟读成诵唐诗宋词数百首。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他觉得自己的心灵与古代那些诗人、词人已有所共鸣;更所谓“熟读唐诗三
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他觉得他胸腔里装的都是诗句,借物借景,出口便吟。扛着锄头去往田地,路上绿暗红嫣,虫鸣鸟舞,舒爽的陌上清风,
送来沁人心脾的花草香气,它们犹如一位最会挑逗孩子欢心的少妇,撩拨得赵建平欣喜、亢奋。他在路上竟然自编调子哼哼呀呀唱起古诗词来。田径
上与赵建平擦肩而过的兄嫂弟妹,总是不免回头看他一眼,不解他刚才在哼什么,末了总是以一笑作结,或是干脆戏谑他为“神经病”。儿子、女儿
相继出生了,他心中没有现成的摇篮曲,于是只有用自己的拿手好戏,哼着唐诗宋词催孩子入眠。一天天孩子听习惯了,每次睡觉之前都要让爸爸来
唱歌给他(她)听。这个时候,爷爷、奶奶、亲爱的妈妈,都代替不了爸爸。这唱唐诗宋词竟然成了他的“特异功能”——不用拿着书,他也没见过
这些词有啥曲谱。二赵建平有个好友,是他初中时的同学,名字唤李瑞,初中毕业后又复读三年,终于被县级师范学校录取。在八十年代初,被
县级师范录取,便意味着立即成为“国家人员”,端着铁饭碗,吃国库,从此过上“早涝保收,水牛关在圈里也衣食无忧”的上层人士生活,他们比
后期的国家公务员还风光,更值得骄傲。李瑞在本县的一所有名气的乡村小学——黄艾山小学任教。他在与妻子和同事们的闲聊中,曾多次提到过
他曾经的好友赵建平。说赵建平在初中时读书是怎么的出类拔萃,智慧超群,说他如今在家耕地、卖包子,怎么说都是个很遗憾、让人痛惜的事。
一年前,李瑞被提拔为校长,一年多来,他倍受学校老师和当地群众的抬举,这使他变得愈加神采奕奕、光芒四射。他现在不想和其他老师平起平坐
,不想拿着书本上下楼去上课了,他只想做个运筹帷幄、发号施令的领导人物。他当时在教六年级语文,于是,他觉得他应该找个人——代课老师
来接下他的教学工作。当然,这个人应当是个傻乎乎且文乎乎的人,他对薪水要求不能过高,还得有能力有决心把书教好。小学实行六年制义务教育
,是不准向学生收费的,给予被聘者的这份薪水,只能从学校的设施改进、房屋扩建与维修等政府拨款中变相开支,当然,这很有限。如果教得很好
,家长还有可能情愿赞助一点。李瑞想来想去,只有赵建平最合适。于是他借招聘人才、振兴学校的理由,把这个想法由妻子传给赵建平的老婆。
赵建平在家蒸了十年包子、种了十年地,可能是出于业余爱好书法的缘故,一直保持对文字的浓厚兴趣,俨然持有文人风度。加上街道邻里总是叹息
他文不致用,于是他老是怀想,有一天能够“仰天大笑出门去”,不再做这市井中的人。今天,李瑞老婆过来传达这让他去代课的消息,显然对他是
个喜讯。教师虽然没有太高的地位,但总算属于“白领人士”吧!他到学校以后,便接受了六年级语文教学任务。教书在于他虽然是从未涉及的新
鲜工作,但他乐于学习,乐于复习旧知接受新知,再加上敬业、刻苦,他终于进步很快,学生家长也很快认可了他。对于穷乡僻壤里的孩子们,他这
教语文、数学、英语、思品、体育等科目都能胜任的老师,无疑格外受到欢迎。逢上下雨天,他经常把学生留在身边,和自己一起吃中饭。遇上学
生生病了,他甚至把他(她)背在身上送回到他(她)的家中。教学方面,他精心钻研,上课注重方法,注重效果,让学生在愉快中取得更多的收获
。寓教于乐的教学方法,让学生和他自己都很愉快,也让他和学生的关系走得更近了。他来校园上课,从自己家到校园要走四、五里的土路,但无
论刮风下雨,他从不迟到,也从不早退。而且满眼的山水、田园风光,总是撩拨得他心花怒放,精神勃发。他今天如以往一样,黄昏中正从校园往
家中回。因为最近在紧赶批阅两个班学生的作文,所以当他踏入回家的路时,途中早已没有了学生的身影儿。广阔无边的田野上,初夏的翠绿,已不
复存在,呈现一处处暗黛色,标志着秋的老成与凝重,其中也不乏翩翩摇曳着的枯黄的树叶。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早已献出了丰硕的玉米棒,只
剩下一株株空荡荡的玉米秸,直愣愣地像一棵棵树似地立在那儿。风来时,玉米秸快速搓动着半黄半绿的长叶,发出一阵阵簌簌的响声。这风这响声
使得阔步走在田埂上的赵建平,有羽化而登仙的感觉。“赵老师,才从学校回来吗?”突然,从身旁的汽车道上岔过来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原来走
来的是许晓芙老师。许晓芙老师刚从外县回来,才下的车。许晓芙虽然生在四川,但她不像其他的四川妹子长得那么袖珍——本地来自四川娘家的
其他媳妇儿,个子大都偏小——却长得很高挑。她今天上下穿着一套黑色西服,上装右胸前嵌着一只白色花结,衬衣纯白如雪的领口,从西服的胸襟
处鲜亮地展露出来。她步伐矫健,举止谈吐很潇洒。她不管是把微笑的面庞转向对方,还是把清纯的眸子投向田野,微卷梢头的披肩发都会飞漱出满
瀑的浪漫。许老师显得很健谈,面对身边这位刚走上讲台的新老师,更有说不完的话。她兴奋地谈起所在学校乃至四川老家的事,也谈论周边学校
的事。赵建平很感兴趣地认真地听着。他昂首迈着阔步,只有爽意的秋风能解读他的自信,他如今和许老师可以并肩前行,平等谈话了,因为他也是
一位风采讲台的文雅人士了。许晓芙谈着自己的快乐事,但有时也吐露自己忧虑的心情,如在私立学校竞争上岗,教师与教师之间的关系很紧张等
。三赵建平在黄艾山小学辛苦地干着,每到月底,国家“在编”教师都在兴奋地谈着钱、数着钱,可是,李校长给他的那份微薄的报酬,因为不合
乎政府相关规定,迟迟难以到位。赵建平只得干巴巴地期待着,愁烂了眉头,却只能咽下酸辛的口水,他大声不敢发出一气儿。不过,寂寞的灵魂常
会结交许多心灵的知音。他每每走出校园,看山看水,思社会念亲人,总能写出优美动人的诗词、散文,而且有些文字还得到了国家级出版社的褒奖
。校长及校长夫人,终于想出一计:教育局没有给我们配备英语教师,而小学开英语课,这是势在必行的事,我们以群众情愿献款聘请英语教师为
名义,让每个学生拿点钱增补增补赵建平的收入。在校长和校长夫人的提议下,赵建平开始专门为学生买了一套英语教材,然后连教材带学费,向
每个学生收取了50元钱。这样一来,好几个班的学生,终于解决了他们赵老师两个月来颗粒无收的尴尬处境。看着赵老师整天笑得合不拢嘴的神
态,和他得意洋洋的课堂身影,退休之后再发余热的数学老师於守江,心里可不耐烦了!这违反政策的事,大家是不该做的,既然李校长硬是扛着要
这么做,那么我的功劳也应该收到回报!终于,他忍无可忍地冲着在办公室南窗下备课的赵建平大声说道:“赵建平,你真不够识相!我这做班主
任的还能一点实惠都分不到?没有班主任的支持,你赵建平还能上成英语课?你还能从家长手里收到这笔钱?!”“您两份合在一起都已三千多元
一个月,而我才是您的零头,却还时常不能按月拿到手,这一点英语学费——应该说也有您的份儿,但就当是您施舍穷人,就别跟我争分了吧!”
“但是,你太目中无人了。说实话,你在学校只能算个配角,可你却得意地认不清自己是谁了,希望下次......”於守江板着脸说道。“请
您说话温和些好不好?”“会做人的人,我自然对他温和;不会做人的呆种,还有理由要我对他温和些吗?”於守江越发恼怒起来。“请你把嘴
巴放干净些!”老教师於守江闻得“干净”一词,顿时火冒三丈,起身从自己的办公桌冲向赵建平。赵建平抓起茶杯站在桌边,摆出自卫和迎战的模
样。办公室的同仁们见形势不好,忙过来劝架,抱住了二位,熄灭了战火。赵建平在黄艾山小学工作了两年,第二学年校长换了,他也不再指望教
英语能给自己找点收入,幸亏放学后和假期中给少部分学生补缺补差,得点进账,幸亏自己的早点铺还有妻子雇请外人操持着,他终于没有走到一贫
如洗的地步。但是,他在心里明白,教师是口袋和灵魂都很干净的职业!两年时间到了,他送走了两届六年级毕业班,今天准备去辞职。他的辞职
并非不再做教师,而是情况正好相反,他打算离开这教学条件不充足、教学理念落后、没有竞争意识的校园,他愿意凭自己的真心实才,去收获别人
的尊重,和“满园丰硕的桃李”,当然也包括他应得到的相对公平的报酬。他要走了,他舍不得这所校园,永远怀念“红日照霜明山野,金荻撩花
乱桥头,童歌唱校楼”的光景。他从办公室黑板上擦去值日表内自己的名字。但是,去年秋天,他结合自己的书法功力,以行楷体即兴在黑板上题写
的一首词(词牌:秋波媚),因为时间长久了的缘故,怎么擦也擦不去它清晰的印痕:“秋丛飒飒落英白,清风吹河来......月出清白。”
赵建平辞别了黄艾山小学,跑了整整一个夏天,他终于在本县的一所手续尚不够合法的私立学校——尚珍小学找到了相对可以用上自己、表现自己
的平台。四赵建平离开黄艾山小学的这年夏天,李瑞校长也恰巧调离了岗位,十里八村听说李校长和他手下那个爱教书的赵建平离开了黄艾山,
都替孩子还能不能遇上好校长、好老师而操心。新上任的胡朝山辞退了好几个心高气傲的、退休后再发余热的老教师,其中包括於守江。但是,他马
上患上了一桩心病,那就是必须能外聘到一位像赵建平一样乐于教学,愿埋头苦干,让群众信得过的代课老师——他知道,办公室里面的几个国家在
编教师是不太听使唤的。于是,许晓芙老师被胡朝山聘请到了黄艾山学校。这一天,天气异常晴朗,田野上的稻谷才收割完不久,不少农民工已返
城继续赴约未尽的工程,只留很少的人员在田野上。他们不急不躁地移栽着油菜苗。空旷的田地里,送来阵阵爽人心脾的凉风。许晓芙上身穿一件白
色西服,衬着一件白色碎纹打底衫,黑色短裤压着一件长筒黑丝袜。白如雪的高跟凉鞋,踏着自信的节拍;轻巧讲究的黑皮包,挎出年轻女士才特有
的风韵;齐刘海、马尾辫甩动出比她现有年龄更年轻的天真与浪漫。这便是许晓芙留给黄艾山学校师生和周边乡民的第一印象。在黄艾山她听到了
学生家长对赵建平的褒扬,于是对赵建平由衷而生一片敬意。她早就听说赵建平闲暇时爱练字、写诗、写文章,于是,心里便希望在这尚留有他的余
温的地方,能看到一点他留下的字迹。当然,另一方面,她对赵建平感兴趣是因为“同病相怜”,他们都是收入贫寒的代课教师。终于,这一天,她
在办公室大黑板的值日栏外,分明看到了有厚重功底的书法笔迹。这是一首词,赵建平已注明是他自己写的。她能一字不漏地念出来:“秋波媚。秋
丛飒飒落英白,清风吹河来。高岭千古,平原万载......”“怎么又来了个神经不正常的!”忽然有人说道。许晓芙听后很是诧异。接着
,办公室的几位老师,便开始为许晓芙表演赵建平、於守江争吵打架的场面。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若不是我上前阻挡,赵建平的那一茶杯,肯定
把於守江的脑袋砸成一个粪瓢。”大家又笑成一团。许晓芙老师终于不负众望,无论是抓教学成绩,还是抓班级管理,她都做得很出色,效果显
著。上学期期中考试过后,她已经在家长们的议论中赢得了良好的口碑。但是,因为黄艾山小学校长胡朝山奢酒如命,酒后六欲难禁,每每夜半敲
门,要找许晓芙谈论工作、评议人生,她最终还是离开了黄艾山。五工作勤勉的赵建平,代课于尚珍小学的的第二年,便被任命为本校的“教导主
任”,并兼带六年级两个班的语文。眼下时令正值四月,校园里,梧桐、银杏、桂树、香樟……一片葱茏。温暖的阳光里荡漾着的清爽的凉风,每
每让忙于工作的人,精神振奋,情绪昂扬。虽然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日子,但是雪末压枝红不谢的月季花,却正开得生机盎然。一团团、一簇簇
在清风中泼泼洒洒。这天上午,第一节课刚下,可能是课堂中太动情,话说得太多的缘故,赵建平感觉嗓子有些干渴,于是他甜美而满足地喝了杯
凉茶,准备接着上下一节课。突然,他接到了来自许晓芙的电话。电话说她从黄艾山走出以后,便回到了外县她原工作的私立学校继续任教,但她非
常想回本县来,好兼而照顾在本县梁园镇公办中学读初三的儿子。并且告诉赵建平,她现在正在返乡探亲的路上,她很愿意在尚珍学校门口下车,来
尚珍看看。问赵建平有没有时间陪她在校园里走走,赵建平听后欣然同意了。一个小时之后,许晓芙来到了尚珍学校。她今天穿着一身很得体的黑
西装,乌黑的头发自然流淌到肩头和背梢,满脸的笑意滋润着她清澈的双眸。赵建平觉得,她洒脱的举止,快乐的笑声,似乎把满园的月季花都感染
得愉悦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到了!”赵建平说。赵建平带领着许晓芙在校园里转了一圈,也把她介绍给了校领导:“这就是我给你们说过
的许晓芙老师,很敬业,她所工作过的地方,家长对她的口碑一直很好!”许晓芙对尚珍校园的人气、一草一木很感兴趣,并向赵建平说出了她到
这个校园来看看的目的:目前所在的外县的一所私立学校,人际关系比原先更复杂,她很受排挤,想出来找找有没有新的谋生处。结果,经过赵建
平鼎力推荐,办学人终于免笔试、免试讲,同意试用许晓芙。六许晓芙在尚珍学校上岗了。她热情、开朗、大度、健谈,更是不拘小节,很快便得
到了同学们的拥护、爱戴。但是,不拘小节总是难免在无心之中伤及别人,于是赵建平便过来给她打圆场,化误会为理解,化尴尬为笑声。每天上完
课,赵建平与许晓芙都是一道骑着单车向家奔去。他们一边骑着车,一边谈论学生,谈论家长,谈论教育,谈论社会。许晓芙的自行车出了毛病,赵
建平便停下来帮她修理。尚珍学校的老师们都戏称赵建平是许晓芙的保护神。余晖脉脉的田园上,每天出入着他们骑着单车的身影,飘荡着他们愉快
的笑声。平日里忙忙碌碌,周末便是难得的整理家务、修养身心的好日子。赵建平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惯。今天,赵建平早早吃过晚饭,和妻子打了个
招呼,便朝野地里的土路上走去。田野上的麦子早已收割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水稻田,显得非常地清静、空旷。早插下去的稻秧
已经乌油油地泛绿,舒心的南风吹来,让白天忙碌而晚间得以悠闲的人们,禁不住要深深地吸上几口气。赵建平此刻情思飞扬,心情一如村前池塘边
上的绿苇、白花,摇曳多姿。赵建平愉快地向前迈着步子,不经意间,月色已代替余晖洒遍整个田野。他仰望高空,一轮圆月正静静地悬于东天。四
周看看,他已走到了周轩庄的田野上了,他猛然想起了许晓芙老师,她今天也休息在家,何不请她出来,共赏这番大好月色!他拨通了许晓芙的电话
。让赵建平惊喜的是,只是简单一说,许晓芙便欣然同意,而且表示马上就过来。不过,许晓芙同意马上就过来,赵建平反而觉得很紧张,激动得心
砰砰乱跳,他毕竟是晚上第一次和一个女人散步。月色更亮了。黄昏时,西天的远景被夕阳染得金碧辉煌,近处的道路反倒黯淡无光;而现在,这月
色里恰好相反,远方一片朦胧迷茫,惟近处的道路如水银泻地,明白得亮亮堂堂。赵建平注视着许晓芙来的方向,凉飕飕的晚风平定着他激动的心情
,只有满天地热闹的蛙声,不解他人的心事,自顾自开心地聒噪着。许晓芙来了,她的身影,她的动作,赵建平在朦胧的月色里便能立刻认得出来。
赵建平急忙迎上去。“你晚上散步经常到这个地方?”见到赵建平,许晓芙马上问。“有的。但——从来没有见过你!”“晚上,我一个人可不敢在
野外散步。”许晓芙笑着说,“不过,在月下田园中走走,我敢肯定是诗意般美好。”赵建平准备继续走大路,许晓芙说还是走小路好,以免撞见熟
人,被人误解。小路坎坷不平,两个人走得很慢,为的是不让高低不平的小路总是打断他们的话题。许晓芙晚间乍出来散步,还有这么好的月色,显
得很激动,话语也便滔滔不绝起来。她指了指周轩庄的南头:“我们村的南边,有一座水库,水库中间有一个小岛,我们村有一条小路能上达那个小
岛。我才嫁来周家的时候,我丈夫经常带着我到那个岛上去钓鱼。有时候,我们很晚才回家,也曾经有过这样好的月色。小岛很静谧,岛上树林阴翦
着,花草总是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水里的鱼很多。我丈夫的鱼竿每次提上一条小鱼,我的心都会跟着闪亮的鱼儿一块跳动......”她兴高采烈
地回忆过去在丈夫身边的快乐生活。月光下可以看出她明亮的眸子正在闪动着欣喜的浪花。但是说到目前的境况,她又忽然伤心起来,于是赵建平赶
紧劝慰她:“不要伤心,目前你一个人工作,收入维持生活不成问题。周先生虽然走了,但给你娘儿俩留下了一幢楼房,这也是一笔可观的财产。再
者,人言道,健康是福,平安是福,你看你娘二俩身体健康,一切平安。这也算是一份福气呀!至于孩子嘛,‘子孙自有子孙福’,不必太为他担忧
。”许晓芙平静下来以后,开始讲述她与丈夫在西藏卖豆腐的情景,说当时在一起卖豆腐的姑娘、媳妇中,就她长得最俊,文化程度也是以她这个高
中毕业为最高。她在西藏爱唱歌、爱看书,驻地的军人很多都喜欢来看她,一边来购买她的豆腐,所以她的豆腐摊最热闹,豆腐卖得最快。那豆腐还
不是一样的做,大家就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才来买她的豆腐的!说到这个话题上,她的话语和眼神变得调皮起来。赵建平插不上话,只得认真地听着
,或者有时嗯上几声,表明自己能够理会。接着,她又讲述到她远在四川的老父、老母。从许晓芙的谈话中赵建平得知,虽然许老师带着儿子已经生
活得不容易,却还一直援助着她远方的亲人。“我哥是个赌徒常年不归家,家里一贫如洗。我弟,体弱多病,一年找不到几块钱的收入。我嫂子、我
弟媳从来不太孝顺两位老人,而他们家都有两三个孩子要负担,所以,我年岁已高的父母每月的生活费就成了问题。我做女儿的,不伸出援助之手,
于心怎能忍得下呢?!”许晓芙说到这个地方,停了好一会儿不说话,赵建平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陪着她把眼神投向田野的深处。夜很静,茫茫
田野,只有蛙声嚷得更欢了。月亮已升得很高,月色如水,洗得夜风更加地清凉。赵建平知道现在应该是各自告别回家的时候了,但是,许晓芙今晚
第一次同他散步,跟他讲了这么多私人的事情,显然她平日里苦闷太多,难以找到知心人来倾诉,想到这里赵建平也不好提出来就此告辞各回各家。
突然,许晓芙的手机响了,是收到短信的信号。她看了一眼赵建平:“陆太安发来的,唐杨中学会计。他太厚颜无耻了,有老婆有孩子,好好的日子
不过,却天天来纠缠我,有时发来的语言很污秽……我没办法,骂他都阻止不了他。”许晓芙说着很生气,措辞中迸射出恼怒的火花。接着她又说道
“徐德仓”这个名字,他原是小学老师,现在改行下海经商了,也是个品质低下的人,也时常纠缠着她。许晓芙甚至还说到,徐德仓最近在她面前贬
低赵建平的事。赵建平不知怎么插话,只是觉得很无奈,终于他决定应该是催对方回家的时候了。赵建平把许晓芙送到周轩庄村口,两人握了握手,
终于各奔东西,走了。映在池塘里的月影,随着晚风在涟漪中闪着她银亮的眸子。蛙声不管你理睬不理睬,依然一遍遍起伏地叫着,还时不时传来什
么方向什么鸟儿的几声啼鸣。赵建平觉得,今晚无论在时间还是内容上,他们俩的谈话,都有些超越作为同事关系的度了。到家了,敲门,睡熟好久
的妻子又被叫醒。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赵建平只是说遇到同爱好书画的老李——李明道了,于是,两人谈了好多,而且又去老李家观看了几幅旧人
字画,最后又都即兴写了一张字......妻子也就信了,她知道他是个书画迷。次日,赵建平又回到了尚珍校园。他发现许与他说话的口吻,变
得隐秘而又异常亲昵。但是,这些给他带来的都是惴惴不安之感,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应该有的事情会发生。他在心里默然决定,应该要离开这所
学校,换一个坏境,去别的地方谋生。七这一年度的第二学期接近尾声时,由尚珍学校两位老教师推介,赵建平终于带着试试看的心理,来到五十华
里以外的一所规模较大、前景看好的私立学校——志城学校。志城学校建在省级公路旁边的一片田园之中。从路边看去,两座高大的教学楼,迎面矗
立,辉煌、气派。其中一座楼上醒目地竖着“志城学校”四个红色灯箱大字。校门前有一条笔直的水泥路直通省道,水泥路边绿林茂立,犹如两列迎
接来宾的仪仗队,绵延约四百米,一直站到省道的岔口。赵建平举目学校不由得心慌起来,虽然他一直在挤出时间,忙于专业进修,但毕竟学历证书
还没有拿到手,不用说教师资格证了。赵建平又提了提手中的纸袋子,心里捉摸,这一次就靠它们了。纸袋子里装的是国家级出版社出版的几本书,
这几本书里都有他创作的文学和书法作品,书本里夹着一张照片,是他在课堂里给学生上课的真景实录。另外,还有一件曾经在国家级文学艺术大赛
中荣获的奖杯。他想用这几件物品作为敲门砖来敲开志城中学的聘用之门。他终于来到了校长室。接待他的校长姓邹,老者,很温和。让他最欣喜的
是,老校长很欣赏他带来的几件“见面礼”。校长同意让他在初中部试教初二语文,并叮嘱他继续进修,力争早点拿到必须有的相关证件。然后,例
行公事,安排他上了堂公开课。他上的是杨绛女士的《老王》。他在限制的四十分钟内备好课,第三节课铃声一响,他捧着书本跟随校长径直走向课
堂。班级里,最后一排座位上,已经坐着几个来听课的老师。课堂上,他从容道来,主题突出,条理清晰;他的课堂语言,饱含激情,富有感染力;
并且就着这篇文章,他结合自己的文学经历,向重视修辞的中学生们诠释了一个观点:即使用朴实的语言,只要感情真挚,选好典型事例,再掌握一
定的写作手法,相信也完全有可能写出感人肺腑的好文章。他这一堂课上得很成功,同学们听得很投入,大家积极发言,感悟很多,收获很多。课堂
气氛活跃。课堂快到尾声时,来听课的本校十来个语文老师,竟然还随着学生的掌声鼓起掌来。赵建平并且还发现,老校长的眼里满含着赞许之情。
校长与赵建平签订了三年合同,并将给予他相对丰厚的工资待遇。当时尚珍学校给他的薪水是九百元每个月,而邹校长将兑现他的是每月两千元人民
币。赵建平签完合同,谢别了校长,心中甜滋滋地乘车向家中奔去。“这是真的吗?怎么两个学校的工资差距这么大?那合同能算数吗?还是暂不要
告诉镇上人吧!”没上过学的妻子,惊喜得不敢相信赵建平说的话是事实。八暑假开始了,赵建平这个暑假的心情特别好,他决定带着妻子,约上几
个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去游览临县的名胜——紫蓬山。妻子同意他出游,只是说自己识不了几个字,没那品味,不想随去。结果,无论赵建平怎么劝
慰,临启程时,妻子还是借故留了下来。赵建平原先一共邀请了四位,结果到临行的日子,只有两人同意前往,便是李明道和许晓芙。第二天一大早
,赵建平背起儿子用过的双肩背包。他把它作为旅行包,包里揣着两瓶矿泉水和一把雨伞,便兴高采烈地来到公交车停靠站。由于起得很早,路上很
难见到几个人影,一片宁静。但晨曦已照亮了远处的江面,看见有微浪在风中层层荡开。近处的柳丝,在南风里婆娑起舞,而且还时不时俯近水面,
自照个影儿。约半个小时后,许晓芙才到达相约的地方,却还见不着老李的影子。赵建平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似乎已经过了半个世纪。他拿出手机拨
通了李明道的电话。“赵建平,实在对不起,我正准备打电话给你。家里出了点事,我去不成了。很抱歉!......”老李的话还没说完,刚好
来了一辆公交,赵建平和许晓芙决定不再等待,跨上了去往肥西的大巴。中途转了一辆车,终于到达了旅游胜地紫蓬山。紫蓬山,森林茂密,山环水
绕,具有丰富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尤以怪石、奇木、碧水、珍禽为四大特色,构成了庐阳一幅得天独厚的立体画卷。山上有闻名遐尔的始建于三
国时代的西卢寺,宋朝的白云寺,五百罗汉雕塑,以及周瑜读书处、李典墓、首位台湾巡抚刘铭传故居等众多名胜古迹。赵建平与许晓芙兴高采烈地
登着,走着,谈着,笑着。许晓芙今天的装束有些男性化。为了登山方便,高跟鞋换成了平底凉鞋;为了不被虫咬,裙子换成了长腿裤;为了不划破
衣服,许晓芙将上衣的衣角压在裤腰里。身上背着一个双肩旅游包,一顶太阳帽收去了她额上的秀发。赵建平看着她这身打扮,乐了,并且戏谑地称
她为“老弟”。于是他们之间又多了“老兄”、“老弟”的亲昵称呼。一路谈论,一路欢笑,一路鼓励,一路提携,他们终于登上了紫蓬山顶。擦
干了汗水,长叫几声,接下来,便是坐地依树小憩。到密林之峻岭,未必只有凌绝山顶、高瞻远瞩才发现美,而坐卧云深处者,俯仰天地,或可生出
别一番无人知的情趣,自然也觉得美不胜收。紫蓬山,草青林密,绿树成荫。他绝无尘世间的嘈杂喧嚣,有的只是鸟声嘤嘤、花香四溢。如今正值紫
薇朱槿花盛、鸟欢叶翠风清的好时节,每一阵风吹来,都能舒爽得让你迷失自我,感觉身临仙境。大树参天,给游人庇荫,让人们通过斑斓的光线,
去拜读浩瀚的蓝空;碧水荡漾,传递着绵绵柔情,又让人们在起伏的波浪间,领悟人世间至为高贵的大智与大善。细思量,紫蓬山容生态、人文、佛
文化、体育文化等于一身。阳光洒满山岭、庙宇、广场、道路的时候,那或许是佛光在普照人世苍生。景色美可以使人心情好,而心情好更会感知
景色美。这或许也是对“一切景语皆情语”的另一种诠释吧。“老弟,我去过志城学校了,而且志城学校已决定聘用我了!”赵建平高兴地向许晓
芙说起他到志城学校应聘的事。“什么时候的事?……这么说,下学期你不在尚珍学校了?!”许晓芙睁大眼睛看着赵建平。赵建平点点头。“
当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许晓芙低下头,道。“也不是。其实,大一点的学校更有竞争意识。我希望到那地方去锻炼自己,收获更多
的教学理论、教学经验。教书这一行更离不开不断学习,只有让自己有压力,才能学得好,学得扎实,书才能教得好!”两个人很长时间缄默不语
。“我们下山了!”许晓芙终于说话了。下得山来,快走出丛林步入马路时,走在前面的许晓芙突然回过身来,紧紧拥抱住赵建平。两个人的心
跳顿时加快,赵建平能听到对方急促而沉重的喘气声。他受对方情绪的感染,也紧紧拥抱着对方。待许晓芙抬起头来时,他看到她满眶的泪水,便禁
不住低下头来要吻她,安慰她。许晓芙平静地摇摇头:“不能这样!”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站了良久,然后双方松开手来,朝马路边的公交站牌走去
。九志城学校比公办学校提前十天开学。今天午后,赵建平就该到校上岗了。回忆与赵建平相遇、相往、相游的快乐,想到走了他以后自己在尚珍
学校将形单影孤,许晓芙心中的酸楚不禁化作眼中的热泪,滚滚流出。为了能减少对他人的思念之苦,许晓芙拿出了家中今年春节时买回的一瓶白酒
,炒了两个下酒的小菜,她今天中午要以醉解愁。她将酒斟入碗中,大口大口地喝,只等朦胧醉意的到来,好让她忘掉该忘掉的一切。她突然想起,
在自己彻底迷醉之前,应该给赵建平打个电话,既表示送别,又可以狠狠讽刺一下这个只知攀升不懂友情的家伙。可是,刚拨通电话,才听到他的声
音,她已经哭成了泪人。“你......你行李收拾好了吗?什么时候——马上要动身了吗?你......你是为了钱吗?为了钱才离开尚珍
学校、离开我吗?呜呜!......”她泣不成声了。“你喝酒了吗?你怎么喝起酒来了!”赵建平边回答边觉得不对劲儿,他开始责备许晓芙
。“你不要管我,不要问我——你为什么要问我!你有什么权利管我!哼,嘿嘿!......你去奔你的前程去吧!哈哈!......”她的
声音更大了,哭声夹着笑声,诘责混着狂笑,一边大口喝着酒。赵建平没办法与对方继续对话,他现在考虑到的是,出发之前,必须到她身边把她
的酒杯夺下。不然,她会醉成一滩泥,甚至......而她的孩子在外地读中学,她若醉倒,身边连一个沏水的人也没有!赵建平赶到许晓芙家时
,发现庭院门一直到内房门都没有插闩,他不用叫喊,便畅通无阻地来到许晓芙的内房。房里一股浓浓的酒味。他发现许晓芙正合衣躺在床上,面朝
着床外,嘴里模模糊糊地正说着什么。梳妆台上放着一只酒杯一个酒瓶,酒瓶里的酒将近喝完了,一只空碟子,另一碟青椒炒土豆丝才吃了一半。“
你是谁呀?你来干吗?”显然,许晓芙已经发现了赵建平,她依然平静地睡着,。“你还好吗?你......你为什么喝这么多酒?”赵建平走到
许晓芙的床前。“你……你死去已经八个年头了,你知道我这八个年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一个外地嫁来的女人,工资微薄,拉扯着孩子上中学,多
么不容易呀!——你家哥哥嫂嫂们开私车住别墅,可是他们几回问过我娘儿的温暖,向我伸出过援助之手?他们不但做不到,而且嘲笑我,责怪我!
——这几年,各种职业的男人,有多少追过我,可是我都没有被打动!你知道吗!——你把我们娘儿俩丢在这人世间,你一个人就那么轻轻松松地走
了,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很显然,她喝得太多了,是在说给她死去的丈夫听。赵建平把她放在茶几上的一瓶蜂蜜拿了过来,一勺一勺地送到她
的嘴里,她很听话地咽了下去,但每咽下去一口,又要说一句话:“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们娘儿俩?你说呀?......”说着说着,她眼角的泪水
汩汩流出,经过她的鬓发,滴落在她雪白的枕巾上。赵建平掏出自己口袋里的餐巾纸,不停地拭去她嘴角溢出的蜂蜜和眼角流出的泪水。“请不要说
话!”赵建平认真地说。她神色恍惚地看着赵建平。喂了她一些浓稠的蜂蜜后,赵建平又用勺子喂了她一茶杯凉开水。感觉她应该会好受多了。赵建
平站起身子准备离开,突然许晓芙叫起了他的名字:“赵建平,我......现在......身体觉得非常寒冷,请你快抱抱我!”赵建平犹豫
了一下,许晓芙又叫道:“快抱抱我,不然我马上就会死去的!”赵建平俯下身来,抱起了许晓芙,然后自己斜坐到床边,将许晓芙的头部和身体的
上部分拥在怀里,又拉过了被子盖住了她身体的大部分。“快把我抱紧点儿!”两人的身体隔着衣服拥得更紧了。“这几年,你去了哪里?我们娘儿
俩,谁见了都说我们不容易,可怜......”显然她的酒还没醒,依然在梦呓里。赵建平觉得自己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把许晓芙重新放回原
处,并盖好了被子。赵建平到达志城学校后,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放置妥当,便坐到班级里,专门接待、安排已经到校的学生,包括为他们填缴费单,
散发公寓床位编号,安排清理垃圾——按理说,学生应在老师到校后的第二天到校,可是总有一部分学生提前赶来了。直到傍晚时分,他才接到许晓
芙打来的电话。许晓芙要赵建平解释对她做了什么,显然,她已判断出,应该是赵建平来过。赵建平还从与她的对话中了解到,许晓芙这次喝了近一
斤的白酒,而她平时是很少沾酒的,如果不是赵建平前去看望,这次有可能会酿出大事故。十赵建平在志城学校上岗了,所带的是初二7、初二8班
语文。他工作十分勤勉,他知道他是个教师资格硬件不全的人,他手中的这一碗饭能否吃得安稳,别人拭目以待的是他将付出的汗水和他将取得的劳
动成果。他孜孜不倦地备好每一堂课,认真细心地批改学生每一次的作业,细心周到地抓好班级管理工作。校长、主任、学科组长例行公事地来推门
听课;或者站到他班级的窗外,查看他如何指导晚自习……事实证明,他是位非常合格的中学教师及班主任。其实,他不喜欢去八面逢源,因此,他
欠缺圆通能力,但他的生活经历,让他走入课堂时,比那些由小学上中学再升大学,然后再由大学回到中学的授课老师们更风趣、更低调、更有说话
材料,学生也更喜欢他的课。他还主动参与教研活动,积极准备每一堂公开课,然后积极去评议各位老师的课,与大家一道评说优点和不足,取长补
短。课余时间,他更积极为校刊撰写散文、诗词……赢得好评后,又应邀为董事长拟写校庆发言稿,等等。无疑,他顺利通过了前三个月的试用期。
其实,从第二个月末的月考成绩公布开始,大家就已经肯定了他的教学能力。从第三个月开始,他便主动找本班各科老师谈心,共谋如何促进学生学
业、改善学生品行的良方。赵建平在默默而自信地奋斗着,他的书越教越好,他的班级越管越好。领导和家长喜在心上赞在口里。赵建平不满足于现
状,他还挤时间去广泛阅读中外文学名著和教育名篇,并写了大量的读书笔记。一学期过后,赵建平被校教导处任命为中学语文教研组长。他觉得工
作和生活越来越有奔头。春天到了,三月里的惊喜是,赵建平得知,与志城学校仅一马路相隔的一片绿荫处,竟然是数百亩的桃园,而且是本校董事
长从自家行政村承包的,灼灼桃花已经从铁栅栏后争着晒出她们千娇百媚的容颜。赵建平理所当然地想到邀请许晓芙来园游玩。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赵建平领着许晓芙,带着两人温暖的笑声走入这片桃园。数百亩的桃林染红了郊野,数百亩的桃花熏醉了春风,数百亩的莺歌燕舞撩乱了年轻游者
的心。“东晋陶渊明虚构了一方‘夹岸数百步’的桃花林,就让世人代代赞美、向往。这方圆几百亩的桃林,我想,即使陶渊明见了都会诧异不已的
,他将如何用生花妙笔来描写这夺目醉心的美景呀!”赵建平情不自已地赞叹着。许晓芙高兴得像个小学生。她一会儿把手机递给赵建平,“建平,
快过来给我拍上几张!”一会儿又远拍、近拍每一树每一枝的桃花。“啊!还有蜜蜂呢!”许晓芙更加惊喜起来,并慢慢地走近蜜蜂,拍上几张特写
。花很美,在花的映衬下,人也变得比往日的美。在赵建平的心里,许晓芙与桃园,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他们在桃园里游了很久,谈了很久,
笑了很久。美好的情景永远留在他们的记忆匣子里。回家后,许晓芙很迷恋这段时光,甚至,她在微博里借用古人的语言写道:回家已数日,眼前依
旧夭夭之桃,灼灼其花;数顷叠绡,匀著胭脂……只是,归者为何心事戚戚?难道因为,春风桃李花开有日,秋雨梧桐叶落谁知!赵建平读了之后,
热泪盈眶。他从许晓芙的诗里读出了桃林的美,却更读出了她心灵的孤单寂寞。其实,自己的心何不也是孤单寂寞的!志城私立学校是每两周才放假
一次,每次一般放三天。学生来回一律“校车”接送。而所谓“校车”并非本校私有财产,是从县城雇来的公交车。公交车周末素来生意很好,也就
是说,如果周末要雇用他们,必须依照他们定的比平时高一倍的价位,所以,出于对经济利益的考虑,志城学校校长室,一般是不会依照挂在墙壁上
的日历的红色页面——周末来放假的,除非是法定节假日。这样,赵建平一般也就只能两周回一趟生他养他的土地,而且很少能赶上法定的周末。虽
遇国庆节学校放三天假,但是他被安排在学校假期值班人员的队伍里,即使归心似箭,却也奈何不得。现在能让他打发寂寞的,只有与许晓芙的短信
往来。他们商议教书,讨论育人,议论时事,品味美文……他有时觉得,他与许晓芙都需要这种交流,至少他们彼此能从对方身上找到很多启示和动
力——而自己不识字的妻子是给不了他这些的。冬天到了,这几天气温在日渐下降,但校园里的一点变化,给师生心里带来了温暖,就是校长办公室
墙外安装了两部每月包定话费(对师生免费)的公用电话。虽然,每次五分钟就会自动停机,但这毕竟为封闭在城郊校园里的师生们与校外亲友的交
流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两部电话机,下课时,学生打得不停;上课时,没课的老师来打得不停。而晚上十点钟下自习后,出现更多的,甚至是每晚必
出现的,便是赵建平的身影。他是打给许晓芙的,许晓芙现在需要他这份安慰。最近,让许晓芙非常苦恼的是,她的在梁园镇读书的儿子周遥远,对
学习失去了兴趣,并且,每每与她在电话中“话不投机半句多”,就会争吵起来,他有时甚至干脆撂了她的电话。许晓芙因失望而痛苦,她想起她在
四川老家的可怜的父母,想起她早已去世的丈夫周先生,更加伤心起来。赵建平在电话中安慰着她,有时给她讲讲身边发生的趣事,见她心情有好转
,又与她谈论文学、文学家与语文教学,以及教育理念、教育家与教师职业这类大话题。电话五分钟一停,五分钟一拨,他们每每一谈就是一个多小
时。“校领导有意这样安排的,为的是不让师生占用太多时间。”赵建平笑着告诉许晓芙。但是,赵建平永远也不愿意告诉她,他是站在校长室的墙
外给她打电话。那样,既降低了他的身份,也会让许晓芙为立在寒夜里受冷的他而担心。近来,晚上愈加冷了,北风中飞起了细如盐的雪花。站在檐
廊下的赵建平用每隔五分钟换一次手的办法,来抵抗寒冷的侵袭。“你到底在屋内还是屋外?你的声音好像冷得有点发抖。”“当然在屋内,这么冷
的天,怎么可能站在屋外?!如果立在屋外,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那谁也冻得架不住啊!”赵建平笑着回答。立在屋外的赵建平,每晚与许晓芙一
聊就是一个多小时,“谁也架不住”,他却架得住!2011年,元旦连带周末再次放三天假,赵建平终于又能如出笼之鹄走出校园,回到在于别人
或许认为很冷寂的,而在于他一直感觉最温馨的乡村小镇。其实,赵建平现在只有年过七旬的老父老母在家,两个孩子都在外面读书,妻子因为家中
刚在县城买了房子,迫于房贷的压力,已伙同他人去石家庄做皮鞋买卖了。赵建平由于半个月甚至更长一段时间才能回家一趟,他对家乡每天在想什
么做什么已不太清楚,所以与他们已经难找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身在学校总想家,可到家后闲下来又很空虚无聊,于是他又重新拾起看闲书、写闲
字和傍晚散步的习惯。黄昏来临,赵建平等不及吃晚饭,便与双亲打了个招呼,信步走出村外,他又走入了这一片对于他情深义厚的田地。电话响了
,是妻子李小兰的电话:“知道你在志城学校干得很辛苦。你要舍得吃,舍得穿!”妻子打来电话。得知学校已为老师们定做了三餐,妻子又说道:
“既然伙食已定做,那你得注意冷暖,不要太节约,得穿得像个样子!”接着,妻子为了勉励赵建平珍惜工作岗位,好好干,又说了自己在外面吃的
苦头:她除了在皮鞋厂受苦受累,下班后还兼做一个家庭两个小时的钟点工,等等。但是,奇怪的是,每一次妻子一大串的劝慰和倾诉,却几乎不能
给赵建平劳累的身心,以任何的抚慰,有时反而使他原本紧张的神经变得格外烦躁。夕阳不知在什么时候,已从西边那干瘦的、叶落殆尽的杨树梢
上落下,只是恋恋不舍地把一抹余晖洒在天上,又抛在水里,倒是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晚风送来的已经不只是凉意,而是略带着寒气了。赵建平走出
村口,很自然地耸了耸肩,似乎这样他便能给他的身体增补一些热量。田中的麦苗才出土,如才出生的赤子,弱小得可怜。农家新移栽下去的油菜苗
,也才呈现出死里复生的蔫态。但这些并不能打扰他漫步的兴趣。他这种做法,只有长期拘囿于某一封闭环境里的人,才能体会透的。他想起了在志
城学校的事,那里的老师、学生和校领导,还有自己上过的公开课,进而又想起了昨天许晓芙老师要他帮忙设计一堂公开课的事。他拿出手机,准备
给许晓芙老师打个电话,打算先祝福她节日快乐,再同她商议有关公开课的话题。但当他取出手机,才发现许晓芙已经在约一个小时前发了条短信给
他:“老兄,祝你元旦快乐!今天按农历来算是我的生日,你晚上能过来祝福我的生日吗?”赵建平没有多想,便打个电话给父母,说晚上陪朋友过
生日,不回来吃晚饭了,然后径直朝许晓芙家走去。农历冬月末的田径上一片萧瑟,静得出奇。只有在光秃秃的丛林边上,偶尔一阵轻风吹来,扇起
地上几片早已枯干的树叶,它们或飘飞或滚动,似乎在证明这里曾经生机盎然过。池沼里的苇丛已完全衰老、枯干,却一棵棵擎着一簇簇硕大的苇絮
,在风中伫立、凝望。赵建平想到了许晓芙的生日,想到他的到来或许能给她带来些许快乐,便兴奋地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冬季的白昼真的很短,赵
建平到达许晓芙家门前时,已是万家灯光通明的时分。是许晓芙来开的门,四个多月没见面,两人见面之后,都不免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容颜和穿着,
因为一个人的容颜证明着他(她)的工作压力,一个人的穿着昭示着他(她)现在的心情好坏。许晓芙上下穿着一套宽大的棉衣,白底色饰着枫叶红
纹,很宽松很悠闲,脚下白袜子,外趿着一双拖鞋,披肩的乌发舒卷有致。她满载笑意的面颊,显然比四个月前丰腴了不少,更显得富有风韵。她亲
切快乐的笑容,表示着她对到来者的欢迎。“儿子随着学校旅游团去山东了,有个女同事说晚上过来的,最后又说事情缠身来不了,如果你也不来,
那今晚我真是喜去忧来,孤独难熬了,真的很感谢你,老兄!”赵建平接了一块许晓芙递过来的奶油蛋糕,看了看生日蛋糕盘,才切一口子,上面插
的许愿蜡烛不知是何时吹灭的。“可是我来得急,没有带任何礼物!”赵建平笑着说。许晓芙也笑了笑,表示理解,不过,马上说:“那这样吧,你
把我委托你的那份公开课教案拟出个草稿,作为礼物,到时候补给我吧!”接着他们彼此开始谈论起了这四个多月来各人的工作,有的是曾经在短信
来往中提到的话题,有的是新接触的话题。赵建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这是一张《志城校报》,第一版的《教师抒怀》中,第一篇是我写的散
文,是我对于教育、人生的一点感悟,愿与你分享!”于是,许晓芙开始阅读这篇题目下方带有“赵建平”名字的长篇散文——《一方热土》。阅读
中,更加佩服赵建平看待事物的风格,及他的刻苦、拼搏精神,也更加佩服他多彩的文笔。“我去炒几个菜,咱们今晚喝上两杯。我的生日嘛,咱
不能过得太冷清!”许晓芙微笑着说,但不是商量的语气。“好吧,我不去厨房帮你了。我来考虑一下你那堂公开课该如何设计,然后,等你回来,
再与你商议。”赵建平坐到许晓芙的书桌边,翻开了她本学期教学用的课本,细读两遍许晓芙事先指定的课文,便很快在纸上写了起来。当中略微停笔思考了几回,等到许晓芙把炒好的几盘菜端上饭桌,赵建平已基本完成了公开课的导入语、教学目标、重难点和大致流程的设计。“你看这样设计行不行?只是对文章的写作背景我不够熟悉,所以难免……”赵建平说。许晓芙放下菜盘子,很快浏览了一下赵建平递过来的纸笺:“行,你真行!有的想法我也想到了,但环节上没你安排得妥当。你有几处,我敢肯定是课堂的亮点。嗯——你的导入语我可能要作改动,至于写作背景,我会参照有关资料作出必要的补充——现在就这样,我们吃饭吧!”说完,她又回到厨房里拿来了一瓶白酒。两杯酒下肚,话题澎湃而来。不知酒到底是谁发明的琼浆玉液,竟然能把心情之花浇灌得如此光彩四射。话题中有让人纠结的烦心事,但更多的是,与学生、同事之间发生的让人快乐的趣事。不过,因为赵建平对尚珍学校的情况很熟悉,而且许晓芙来到尚珍学校又是因为赵建平的推介,所以许晓芙在说到尴尬境遇的时候,赵建平总是能够提出很有价值的建议。平时,赵建平是个不喜欢哀怨挫折的人,他认为若老是哀怨挫折,会让自己变得更加脆弱。他今天偶尔说出挫折,但只是希望借此勉励对方不畏坎坷,做到自信、乐观,这或许一方面也是为了炫耀自己百折不挠的斗志。至于校园中有趣的事,他们信手拈来,举不胜举,于是,两人席间笑声不断,有时甚至乐得他们手舞足蹈、前仰后合。菜汤、白酒随着他们亢奋的情绪,溅落得满桌尽是。瓶里一斤白酒已所剩无几,盘里的菜肴早已凉透,而酒过三巡的筵席,是尝不清楚菜有五味的。他们依旧在谈笑,在畅饮,不过,赵建平分明发现自己有些醉意了。“老兄,老赵,真的好感谢你今晚的祝福。我在安徽举目无亲,你可以算得上我一个亲人吧!”灯光中,许晓芙满脸泛着红晕,映射出幸福的光泽。“可是,我走过几个学校,有好几个男人企图接近我,后来还给我不停地发短信、打电话,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她手一挥,而在不小心间,那个空空的酒瓶竟随着她的手势,重重地滚落在水泥地上,“砰”地碎了。“你醉了,你去休息吧!”赵建平说。许晓芙摇摇手,表示自己没喝多,但她过度的笑容却写满了醉态。“别说了,老弟,你还是去休息吧!我也应该回去了!”赵建平将许晓芙扶立起来,并将她站立不稳的身躯往床边搀扶。扶着风韵醉人的妩媚女郎走向她的床边,十个男人中有九个都要生出作祟的心理,那就看他此时的大脑中理智能否战胜生理了。赵建平的心在咕咚咕咚地猛跳,他刚丢下许晓芙,准备回头去收拾一下狼藉的桌面。这时,许晓芙却突然搂住了他的脖子:“不行,不要走,老兄,你得亲我一下!”本来就为醉意袭扰的赵建平,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弯下腰来粗犷、猛烈地吻着对方的五官。有人在喘着粗气,那分不清是他们俩中谁的呼吸,应该是他们俩共同的;有人在呻吟,那确定是许晓芙在浪尖上的小舟中,感受大海的阔波壮澜,又如同一棵干渴的绿树,在狂风骤雨里享受甘霖的滋润。紧接着,热血沸腾的赵建平,匆忙伸出右手,托起身体已变得软绵绵的许晓芙的双腿,用左臂托着她的背部,把她平放到床中间,随即迅速翻身上床,解开了许晓芙的衣裳……他们俩此时都醉了,感觉心底有英勇的骏马在任意驰骋,有疯狂的海潮在无限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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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林径轩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