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桉,跑过少年时
??夜深了,几近子夜。我却毫无睡意,起身在客厅中来回地踱、思绪也是纠缠的。,穿过衣着的薄衫,拂着我的身体,丝丝凉漫上心,我未让灯光肆意挥洒。却也正因如此,我感受到了来自黑暗的汹涌与咆哮。??风不肯停歇地击打着身体,它使我忙不迭失地想要去关上窗。我走过一盆开得正艳、散着幽香的兰花;我略过一本正躺在书桌上的诗歌。来到了窗前、伸出手去触碰窗沿。可这时,我却停滞下来。你瞧天色被模糊的路灯渲染成橘红、铺满了半边天;而那黑暗的最深处、匍匐的山脉、不,那不是山,那竟是树影?如墨般的深深浅浅淡淡,独具层次感、立体感的树冠一层一层被夜染出。像伏的野兽,正在休憩。那蛰伏的模样将思绪扯??“小雪、这是蓝桉,陪着爸爸长大的哟,现在它是你的了,它也会陪着你慢慢长大……”。父亲指着一棵高耸入云的桉树正告我,届时、我不过还是个嘤嘤学语、涎水满地流的孩子。??蓝桉不曾言语、蓝桉不曾落叶、蓝桉只是乔木。??蓝桉直直地生长,长成了少年的模样、棱角分明,剑眉英挺、带着年少轻狂,深深扎根在了老屋的土地上。不畏风雨、陪着正值壮年的父亲、陪着满地乱跑的我。??我不懂蓝桉、但他却包容我;我伤害蓝桉、他却轻轻笑;我在他跟前跌倒、他便再不忍让我受一点苦痛。他让我坐上他伸展的枝丫、托起我,随我踮起脚尖去触摸苍穹,我将他更高处的叶给揪下来。任我如何摇晃,终是岿然不动、稳稳地将我怀抱着。在他怀里、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夏、一年又一年秋。??他陪着我、不言语、不落叶,只是一树乔木。??时光总是悠悠然,不比白驹过隙,它总是在走,不紧不慢。它领着你、到哪儿,都由你,它只是按照它自己的节奏在走。有时对着自己,望着青春。它也不言语、只得你自己去瞧,去感受。??我说、我忘了蓝桉。或许我真的忘了蓝桉。忘了它陪我度过的夏日、忘了它笔直的树干、忘了它包围的怀抱。??这快速通过的青春岁月,却也不似我想得那么有条不紊。总归还是突兀地跳到了以后的几十年。??蓝桉还是在生长,却跑过了少年时,不再稚嫩、成熟却又青春,倏地像有力的壮年、枝粗叶茂,直插青天。而父亲却不再那么孔武有力、高大魁梧。发丝有些花白,黝黑的肤色自年轻时就未曾消过。本是整臂的硬如铠甲的肌肉,这时也着实显得有些无力松弛,双手是皱巴巴的树皮,有的只是生硬与干涩。父亲步履稍缓,但却自然稳健。走在乡间小路,泥石磕巴,背影却丝毫不颤。好似生来就习惯了这种触感,而我,跟在他身后,一步一顿,小心翼翼提着脚尖踏着步,生怕一个踉跄就摔了跟头那天,我随父亲回乡,回到荒废的老屋。而这次回乡,竟是我与蓝桉的永别。父亲在我前方呆立许久,荒废的老屋在父亲的面前像一位衰弱的老人,谈心许久,相向而立,似灵魂的默视。我则四处跳蹿,瞧瞧新鲜,蹦到了蓝桉下,仰着脑袋问父亲他是什么树,父亲被我呼唤地烦了,望向我,“那是蓝桉,你小时候老在它上面玩儿,怎么会忘呢?那可是童年呀!”风打着旋儿地掠过我,粉尘遮面,蓝桉摇动了他身上所有的小铃铛,一片打压着一片。好像对我忘记他而不满,又好像是保护我不被风沙迷眼,我恍然大悟,他是蓝桉,托着我去触摸云朵的蓝桉,我竟忘了他。感到些愧疚,我走近它,去抚摸,嘿,蓝桉,你身上有几道疤,“小雪两岁的身高”“小雪五岁的身高”“小雪八岁的……”“小雪十二岁……”而后,就不再有了记录,只因那年,举家搬进了小县城,与你隔的老远,而那岁岁年年的记忆却留在了你的身上。喂,蓝桉,你瞧你,十几年了,依旧不言语,不落叶,只是一棵乔木。几周后,父亲约好的伐木队在一个晴日大张旗鼓的拿着家伙,硬生生地开辟出一条通往老屋的新路,老屋身旁满是杂草,乱极了,而蓝桉却还是直直的生长。“嘿,老板、你家这棵树长得可真好,是不是有点可惜啊……”,伐木队的头子抬起满是油脂的肥手,摸着蓝桉光溜溜的身子,它已经长到褪去粗糙树皮的时候了。不一刻、伐木队便拉起了电锯,那抽离的模样像极了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于我、可实在是有些害怕,便转过身、不再理会。“呲啦~”,你听,那毒牙还是义无反顾地咬上了蓝桉。声响越来越远,我出了老屋、步于田野,无所事事。那青春来得太猛,像天灾、轰然倒塌、、无能为力。我想问问你,那个童年,那个你拥有的童年是什么样的,能不能分给我一份童趣,因我已失去了整个童年的光与热、温暖与孤寂。父亲傍晚,说伐木的工作还没完,隔日还要去做收尾工作。父亲说蓝桉长得着实挺拔,那电锯深深浅浅地拉割,也耗了大半天。倒地的时候,就像是地震,满树的叶子都在颤,哗啦哗啦地像是小铃铛在齐摇。嘿,蓝桉,是你的心在颤?不然怎会满树的抗议?嘿,蓝桉,我还想要再看看你。,突然而至的风雨和那夜的惊雷一样,将天幕撕成一片一片。隔日,踩着泥泞,我又站在了老屋前。蓝桉不偏不倚,也正躺在老屋前。一夜的雨水,将空气中灰尘扫落,有些清新;将蓝桉重新水洗过,碧绿晶透。只是,那残损的枝干互相交错,杂乱重叠,辨不清楚。抬头一看,突兀冒出的青天刺痛了眼,有些晕眩、还自然地分泌出了泪水。我无言,嘿,蓝桉。看看你自己,昨日齐鸣的铃铛是你的言语;今日你残损的枝干带着青碧的叶撞向了尘泥,叶落了;倒地的你,再不站立,再不是生长的乔木。??嘿,蓝桉,我再不与你相逢,再找不到那个包围我的树丫,再刻不了岁岁年年的身高线。伐木终于大功告成,工人们拉着歌,将桉树的一截一截搬运到大货车上。伐木头子,高高兴兴地叫嚷着快一些。父亲也不阻拦,独自走进荒废的老屋,杂草灌木就将那微偻的背影给淹没。我则坐在一块青石板上,望望天、看。??青涩葱茏中,我们是否找到一处,秘密地藏着那些小时代,被我们称作童年,唤作青春。有父亲宽大的手掌,温暖的言语;有想要触碰的梦想,可以任意作乱。我的蓝桉,陪我成长到此、就倔强地丢下我,急着看我独立。??夕阳西下、我伏在膝头,做了一个梦,梦见蓝桉轻轻摇,微风阵阵送。父亲走出老屋,唤我,我瞧见他眸中闪光、似流过泪。父亲在前,不回头,对我说:人呀,总是会去向别方,一些东西,可能会被荒废,但是谁又知道它是不是在我们内心中生长呢?过去的一切没有了,因为我们拥有着未来,那过去,就好好地放在心里吧。
蓝桉不在了,再不相逢。父亲几年前就走了,去了另一个城市,另一个家庭。如今,若是念起什么,只有那蓝桉还是留存小时光的模样,我很庆幸。我并没有过多地失去什么,总之是淡淡的,只是想起那软软的时光而不禁心悸。时间在前,我走在后,不紧不慢,我在向前攀行。??嘿,蓝桉。我听说你生活的地方,必须要有很多水,你霸道地吮吸着周围,不留余地。那么来我的心里吧,我用我全身的血液去滋养你,不遗余力。??嘿,蓝桉。当时年少春衫薄,我依着你的枝叶,你托我触摸天堂。喂,蓝桉。我念你,不曾言语,不曾落叶,只是生长的乔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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