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昌硕散文集（3）住院随笔聂昌硕散文集（3）住院随笔?前言：上世纪末我患病了，当时我国不会治，好好坏坏持续十年，年年住院，随科技发展，新药新
疗法的研制成功使病情逐步稳定下来。现代人生于医院，死于医院，病房是个小社会，各色人物在生死病痛交集地汇聚，人性会赤裸裸地展现。面对
疾患，痛苦、挣扎、无奈、恐惧，惊人的求生欲与生理性“作死”现象，会展现出匪夷所思的事，人啊！在时光流中仅仅是个匆匆过客，平时的强悍
、骄矜、理智与尊严的面具在病笃中摘尽，原始本能凸现。不知为什么，许多病人愿意跟我聊天，述说自己的病状、心情与经历，或许我有十多年的
工人生涯，又有近二十年的记者、主编的经历，有上下多层次开阔的话题可供交流，在无聊的养病期间，他们会将自己隐私，以及性生活毫无隐晦即
讲给我听。我是个书呆子，在自己的朋友圈中有无形的性禁忌。缘于我对艺术与人性的关注，“病友”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能耐心倾听，从不打断，甚
至循循善诱，使他畅所欲言。这样我听到一些闻所未闻的事。这些事也许当下年轻人耳熟能详，尽管它们没有越出法律的框架，对我这个老古板而言
太新奇了。社会真的世风日下，那么不堪吗？还是性解放，社会进步了？本集精选几个亲身经历，亲耳聆听的故事如实记录成文。聂昌硕??于2
018年5月?目录：《死的恐惧》《为老不尊》《食色赌徒》《香水光头》《花开花落》《死的恐惧》?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我患病不久，入
住三人病房，靠窗的病友是个中学老师，姓王，是全市有名的模范班主任。他对学生特别好，学生也特别爱戴他，每到周末，学生都会成群结队来看
望他，因为人太多，医院有限止，只能一拨五、六个人进病房，其他人在院中等候。王老师见到学生是他最开心的时候，谈笑风生，亦师亦友的多种
神情无缝交织，散发着迷人风采。知道他是肝硬化病人，饮食挑剔，学生家长争相送餐，络绎不绝，他与家长们也如亲戚般热络。显然他有为师天赋
，有着超强的能力与丰富的教育经验，人才难得。王老师的夫人是位端庄的小学校长，天天晚上来看他。王老师对她做什么都不满意，横挑鼻子竖挑
眼，无端冲她脾气。她不反驳，不争辩，很少与王老师对话，只是默默替他打理“生活”，无怨无悔。王老师见到大夫护士像个囚犯，护士三天两头
要与他商量抽腹水的问题。肝硬化的病人会有腹水，腹水多了肚涨，病人很难受，什么时候抽腹水似乎很复杂。来回讨论，一旦商定，王老师跟在护
士身后去治疗室，离开病房时的沮丧如同去受刑一般。每次回来他都会在我床边停留，要用手比划着，表情夸张地告诉我抽了多少CC，强调这些都
是血，是血浆！?隔壁病房有个危重病号，也是晚期肝硬化，王老师时常去探望。一晚，我睡了，楼道中突然轮声脚步声急遽向隔壁汇聚。畏怯阻止
了我的好奇心，闭目，似睡非睡地躺在床上，“静候”音讯迟滞。息灯了，困乏了，我已迷糊，突然有人声在耳边轻音，睁眼，一张脸竟然如此近地
贴着我，着实吓了我一大跳！他轻声神秘地告诉我，隔壁那位不行啦！血喷护士一身，床单、屏风上全是血！同室病友全都逃了出来。我问：怎么啦
？他说：肝硬化晚期门静脉高压，血管破裂，导致大出血！与我的病一样！眼球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说完，王老师沉默了，抬起身来看着窗外
，在我床边坐了很久，之后回他床上呆坐着，不动，不说。凌晨醒来，我发现他仍在那里呆坐，楼道中的灯光与窗帘缝隙透入的天光，一黄一蓝将昏
暗中的黑影分成阴阳两半，如同雕塑一般。第二天上午得知隔壁病人去世了，王老师一整天不说话，站在窗前呆望长空。之后，他说话越来越少，冲
夫人发火越来越猛烈……不久我就出院了，三个月后北京晚报上登载了一条消息：模范班主任王XX因病去世，千名学生、老学生前去吊唁，送行…
…看到这条消息，晚上我失眠了，昏暗中紧贴我脸的那双眼睛不断浮现，恍恍惚惚，那瞳孔有引力，将你吸入无尽头的“黑洞”，恐惧藏于深渊彼岸
。不少人死于无知，王老师却太清楚了。他对病情了如指掌，甚至目睹同患濒死实况，一步一趋的恐惧无以名状。有的事不能不知，有的事不必全知
，太明白又无法阻挡，是人生最大不幸。王老师的夫人是位伟大的女性，她也了解病情，知道肝火旺是病症，甚至清楚病入膏肓的人会“作死”。她
不忌妒丈夫对他人的谦和，那是距离产生的。她不怨恨丈夫对己的粗蛮，那是对濒死痛楚的唯一宣泄地。她用难堪的承受，博大的宽容，慰藉了丈夫
最后的人生，了不起啊！一些似乎无地自容的委屈，有时却包含着泣鬼神的大爱。人们日日喊平等，年年求公平！世间从来不公平。一个年富力强的
好教师就这么走了，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扼腕叹息！生命只是“上帝”赐予人的一段时间，一生坎坷，权钱争斗都是浮云，只有时间是自己的，用掉了
再也拾不回。王老师的华彩岁月献给教育，为始于商鞅的愚民“工程”掘墓。他的学生心中多了学识，那是老师的生命，这生命，在千百个学生中延
伸、滋长，得以永存，为国之文明添了希望，值了！《为老不尊》?药停就犯病，医院一时无床位，托关系，我入住8人间的大病房。人的病没有不
要紧的，只分轻重，重了全“要命”。同屋一个70出头的老头患便秘，三周没大便。他哼哼叹气，起来躺下，大呼小叫，来回走动，发脾气，喊护
士……二十四小时折腾，闹得全病房的人不得休息。我没便秘经历，没法体会他的难受。看来重症便秘也“要命”。住院次数多，重患病人的痛楚也
见多了。患急性胰腺炎的疼痛最剧烈，最难忍。曾有同室病友一声不吭，屁股倔起，跪叩在床，姿态怪异，一个多小时一动不动。他告诉我，太疼了
，只有这个姿势还好点！住院病人没好受的，很少见到因便秘这么闹腾的人！倚老卖老，为老不尊，不令、不善、不肖一切！可恶中参杂着可怜，除
了无奈我还能如何？一天凌晨一点他又闹腾起来，我本来就容易失眠，睡不着，胡思乱想，想到我家的狗“来西”。“来西”小时候患细小病毒，是
致命重症，它不闹不叫无声无息，消失了。想带它去看病，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在阳台的沙发下找到，我趴在地上才将它从旮旯深处拉了出来。央视
播过纪录片狮王的故事。一头老狮王遭遇两头公狮的联合挑战，被咬得遍体鳞伤，败下阵来。屁股上一条半尺长的伤口，鲜血涌出，顺腿流淌，经过
处斑斑血迹。血腥味招来一群鬣狗尾随。老狮王被困沼泽地，鬣狗围而不战，狮王需不停转身威吓吼叫，防御背后偷袭，耗尽体能。夜幕降临，图像
隐没。清晨再现，只剩血迹，连尸骨全无。动物伤病没有医疗，没有救援，却有无数食肉动物伺机侵吞活吃，只能悄无声息地深藏等死，求个死前安
宁。生物世界的丛林法则残酷啊！想到此，我多年病痛释然许多，对闹腾老人也宽容了许多。人有病痛能够呻吟，遇险可以求助，是人类的文明，该
知足了。想开了，乏透了，在闹腾中竟然也睡着了。《香水光头》?住院与病魔纠缠，很无聊，病友之间没话找话，消磨时光，常有病友说起性生活
。一次住院，住两人的小病房，病友是个近40岁的光头，开台球厅的小老板，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初看丝毫没有察觉其魅力，不久便发现是
一个很有女人缘的人。第二天晚上7点多点钟，就有个30多岁的女人来看望他，拿着个浅粉色的小布兜，装了点果脯之类的零食给他。他喜笑颜开
，迎接红颜知己。那女人穿短裙，白皙肥润的大腿十分惹眼，光脚穿双拖鞋式的半高跟鞋，坐在他的床沿上俩人窃窃私语。光头小老板时不时瞄着她
的腿，突然看着她的脚坏笑，小布兜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她的鞋上，缠住她的脚，见她弯腰去解，小老板更是笑得诡谲。那女人莫名其妙，不停追问，
他却不答。后来被逼无奈，小老板将她拉到门外，看看两边没人，才贴近耳鬓告诉她！一听，她就急了，面红耳赤，上捶下踹，不住地骂他：“流氓
！臭坏蛋！”小老板急忙捂住她的嘴，一边嗔怪：“让护士听到，以为真的进了坏人呢”，一边把她又拉进屋。俩人一直打情骂俏眉目煽情。我觉得
尴尬，很碍事，上厕所、遛弯，出去好几趟，那女人也没走，直到九点半病房息灯才离去。几天之后我们熟悉了，聊得投机时小老板告诉我，那天他
对那个女人耳语说：“我猛地看去，脚上缠着你的内裤，这是病房！你怎么就把内裤脱了？”我恍然大悟，要不然那个女人有这么大的反应，就数落
他：“布兜说成内裤，还说人家当众脱裤子，真够邪乎的！”小老板眼中闪着光：“她有条内裤就是浅粉色的！我给她买的。”他得意的表情道破了
俩人的关系。看望小老板的女友络绎不绝，情人不止一个，都很热络、亲密。与女友交往他很有一套，有着说不完的话，想必有一肚子坏水，“流氓
话”，而女友恰恰喜欢这些挑逗，真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世道变了。笼络女人心与相貌关系不大，需懂挑逗、厚脸皮，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一般
人学不来。他的老婆也常来看他，神情坦荡荡，与情人有明显的不同，并且老婆知道他有众多情人，有些还认识。小老板直言不讳：他与老婆外面都
有情人，双方互不干涉，各挣各的钱，各花各的钱，回家好好过，从来不吵架。一次闲聊，他与我说起网上裸聊的事：“现在3、40岁的单身女人
很多，性欲旺盛，若与你聊得投机，她会脱光了衣服，裸体扭摆耍给你看！”我十分惊讶：“有这事？”“有啊！这种人还不少。”他兴致勃勃地说
：“如今离婚率高，剩女比剩男多。她们的性欲也需要宣泄，有的人还会到北京来找你，见到真人，找个旅馆就同你上床。她不要钱，也不缺钱，不
求什么，只是解决性欲问题，多数只是一夜情，第二天就离开了。少数人玩高兴了，恰好你也有时间，俩个人就在北京玩上两三天。”这个话题一旦
提起，他就兴奋不已滔滔不绝，完全沉浸在自我陶醉之中。?与光头香水的聊天，想想住院经历，见过各色人物，有老有少，工作都不错，收入也不
菲，只关心赚钱，专注股票、理财之类，炫耀名车名表、房产房租，吃喝之外就是女人了，心中还有什么？见过身患糖尿病并发症的离休老兵，与子
女、护士大闹，要吃的，病友床柜中的点心连偷带抢，毫无尊严可及，想必早已去世。病友中还有一个自称大师的“画家”，除了吹嘘自己的画多值
钱之外，会写几句打油诗，其品位之低能算知识分子吗？他不时炫耀比她小二十多岁的小老婆，自吹离掉两个，追他的人有“五车”。怎么我见到的
尽是除了食、色、钱之外别无所求之人，或许运气不佳，优秀者我没遇上。《食色赌徒》?08年住院，二床是个38岁的服装“倒爷”，才离婚，
有一个17岁的女朋友。这个女孩黜学了，整天粘着“倒爷”。在男病房中穿超短裙，躺在“倒爷”床上，劈着腿，内裤全露，一躺半个多小时。病
人需治疗也不知回避，护士提醒，赶她，才去走廊站一会儿，实在没教养，不成体统。一床是个酒鬼，54岁，因狂饮，酒精中毒住院治疗的。大概
是单身时间久了，特别喜欢与别人聊天，还坐在你床边腻烦，摸你的手。他一碰我，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一天可能受到二床女友的性刺激，酒鬼坐在
我床边扯到他的性经历。他告诉我与前妻离婚已经20了，前妻是鼎鼎大名XX医院的医生，能干、事业有成，看不上他。他苦苦哀求，无际于事。
可离婚只是解除了法律上的合约，俩人仍保持着性关系。这算离婚吗？我太奇怪了。他说：“离婚后不到一个月，我就耐不住去找前妻，乞求、下跪
，死缠烂打，好女怕郎缠，实在磨不过，前妻可怜我，发生关系了。之后每星期一次，保持了10年。找前妻要比找‘鸡’好，不花钱，还干净！
”酒鬼笑着跟我说：“没有性生活怎么活？怎么活？”他接着说：“99年我遇到了现在的情人。她是X校的大学老师，有一个女儿，也是离婚的。
一次我去昌平一个度假村度假，其间有舞会，她一个人坐在桌边喝茶，不跳舞，我请她，她不肯，我离开了。第二天文艺演出，她又一人坐在角落，
我过去与她搭讪，有意用脚碰她的脚，她没反抗，我又抬脚蹭她腿，她仍不反抗……有戏！我拉着她的手离开会场，在黑暗的树林中坐了一个多小时
，我们就成了。如今每周六晚上去，周日下午回，就此才与前妻断了。”“我这两个女人都是知识分子，起初她们和你一样，装！装个屁！三下两下
就起性了，乖乖跟我上床。”酒鬼很得意，向我炫耀。（讲述许多细节，不堪入文。）有人如此生活，又主动讲述，何苦不听呢！我耐心地想了解陌
生的生活，这是当下真实存在社会现象。他告诉我金蚂蚁提高性功能特别棒，能持续一小时，保证每次让女的过瘾，直到求饶为止。他说：只有通县
一家的金蚂蚁是真货。向我推销……?此人除了酒瘾、性趣之外，第三件事就是买彩票，他提前退休，退休金三千元不到，除了喝酒吃饭，买金蚂蚁
，全部用于彩票，一分存款没有。傍晚病房中电视开彩票时，不管其他人是否在看电视剧，他都得打断，等候开彩结果。彩票是个害人的东西，不论
什么名义，本质是赌博。多数博彩业赚富人钱，唯独彩票赚穷人钱。就我所知倾其所有买彩票，期盼一夜暴富的人不少。病了没有积蓄，还需借债治
病。这位酒鬼获过几次小奖，拿到奖金，全部又买了彩票，立即回归“穷光蛋”。酒鬼吃喝嫖赌俱全，还都在现代法制允许范围内。他没了信仰，又
没能力追求权力的人，就在酒色赌中恣意。喝酒渴到酒精中毒；彩票买至“穷光蛋”；性欲本事不小，搞了两位知识妇女，可谓极至了。如今肉欲泛
滥，除了权色、钱色交易之外还有互需的性娱乐。两女人还都是知识分子，打根上看不起酒鬼，不想跟他同居，只是性需求互补(一夜情亦如此)
。为爱交欢生子的神圣之事，沦为动物性行为，正在成为“人类”的极限享乐项目。我犯病入住时，酒鬼已住了十天，两周后我病愈出院，他的肝
功指标仍不正常，仍需住院治疗。少女失教与酒色赌徒，一次住院就见识俩位，这样的人在中国有多少？令人堪忧！《花开花落》?探视的人常给病
人送鲜花，它们娇嫩、妩媚，花瓣上留有水珠。艳丽了三天，花就开始萎蔫、衰败，很快失去光泽，花儿谢了！它在几天之中呈现了生命由盛至衰的
过程，令我感慨万端。婴儿出生，生长急剧，一天一样，之后逐步放缓速度。暮年衰老与婴儿恰恰相版，由慢逐渐变快，衰老会加速，一天不如一天
至急遽恶化！婴儿由床上生活转入下地，从学走步入人生；人老腿先老，老人从步履蹒跚开始衰变，直至躺在床上去世。花蕾如同怀孕，紧裹住，一
点点壮大，一旦蕾苞开瓣瞬间绽放。花开了，生命力使花瓣支楞着，挺立在那里，会持续数日至数周。花谢，从一个花瓣萎蔫开始，其它跟随，一旦生命力衰竭了，轻盈的花瓣都支撑不着，瞬即脱落。花开花谢与人相似，中间稳定，量变缓慢，两端急促！质变剧烈！年轻时不关心花谢的问题，人老了，我常常羡慕年轻人，有时还怀有深深的嫉妒。年轻人可以有远大的理想，而暮年只能“近视”一些，考虑太长远已经没有了意义。送花给病人，人们在祝愿康复。送者不会想到花谢的寓意是衰竭，是老龄病人最忌讳的。并且花谢的速度很快，枯萎迅速。大多数人，包括接受鲜花的老龄病人都不会有象征性联想，只有我这样敏感的人，才会耗费思绪。也许有人会有不祥之想，但是他们不愿正视，回避不利，向着希望，是生命的本能特征！晚年有些事不必太清楚，只想好的，美的！面对无可回避的终结，在坦然自慰中一瞑不视！古稀之人都算不短寿，还是在糊涂中走完人生为好。 |
|
